第二十四章薛蟠娶妻迎春出嫁
第二天,晴雯真的死了。到了傍晚,寶玉祭完晴雯,正想返身回去,隻聽花影中有個人聲,倒嚇了一跳。細看不是別人,卻是黛玉,滿麵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蛾碑並傳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著說:“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於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被你聽見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何不修改修改?”黛玉說:“原稿在哪裏?倒要細細一讀。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些什麼,隻聽見中間兩句:什麼‘紅綃帳裏,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這一聯意思卻好,隻‘紅綃帳裏’未免俗些。放著現成的真事,為什麼不用?”寶玉忙問:“什麼現成的真事?”黛玉笑著說:“咱們如今多是霞影紗糊的窗格,何不就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覺羞愧地說:“好極!到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好事太多,隻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但隻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裏住著還可以,我實不敢當。”說著,又連說:“不敢。”黛玉笑著說:“為什麼?我的窗即可為你的窗,何必如此分析,也太疏了。古人異姓陌路,尚能互相救助而無憾,何況咱們?”寶玉笑著說:“論交,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能與錙銖相比。倒是這唐突閨閣,萬萬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她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她甚厚,今寧可棄了這篇文,萬不可棄此‘茜窗’新句,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如今一改,雖對我沒什麼,我也愜懷。”黛玉笑著說:“她又不是我的丫鬟,怎麼能這麼說?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呢。”寶玉聽了,忙笑著說:“這是何苦又咒她。”黛玉笑著說:“是你要咒的,不是我說的。”寶玉說:“我又有了,這一改就恰當了。不如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
黛玉聽了,鬥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外麵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吧。剛才太太打發人叫你,明兒一早到大舅母那邊去呢。你二姊姊已有人家定準了,說是明日那人來叩頭,所以叫你們過去呢。”寶玉說:“何必如此忙?我身體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黛玉說:“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氣改了罷。一年大得一年了……”一麵說話,一麵咳嗽起來。寶玉忙說:“這裏風冷,咱們隻顧呆站著,涼著可不是玩的,快回去吧。”黛玉說:“我回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吧。”說著,便徑自走了。寶玉隻得悶悶地轉步,又忽想起黛玉無人隨伴,忙令小丫頭子跟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紅院中,果然王夫人打發老媽媽來,吩咐他明日一早到賈赦那邊去,和剛才黛玉說得一樣。
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與孫家了。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的門生,算來也是世交。如今孫家隻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叫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富足,現在兵部候缺提升。因未曾娶妻,賈赦見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當多相稱合,遂擇為東床嬌婿。亦曾回告賈母,賈母心中卻不大稱意,但想兒女之事自有天意,況且他是父親做主,何必出頭多事,因此隻說“知道了”三字,並不多說。賈政又很討厭孫家,雖是世交,不過是他祖父曾仰慕寧榮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才拜在門下的,並非詩禮名族之裔,因此倒勸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隻得罷了。
寶玉卻從未見過這孫紹祖一麵的,次日隻得過去聊以塞責。隻聽見那娶親的日子甚急,不過今年就要過門的,又見邢夫人回了賈母,將迎春接出大觀園去,越發掃興。每日癡癡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聽說要陪四個丫頭過去,更不高興地說:“從今後這世上又少了五個清潔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徘徊瞻顧,見其軒窗寂寞,屏帳倏然,不過隻有幾個該上夜班的老婆子。再看那岸上的蓼花帶葉,池內的翠荷香菱,也大部分搖搖落落,好像有懷念故人的樣子,但不能與那些美妙女子可比,所以情不自禁,於是出口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