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太陽還未落山。
江緒回到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關門進屋。
柔靜的紅霞灑滿一室，空氣中沒有人的氣息。
江緒並未如往常一樣，先去換衣服，而是走到客廳，走到座機前麵。
今天，他往家裏打過電話。
占線。
再打過來的時候，已無人接聽。
她是接了這通電話後離開的。江緒神情淡漠，盯著電話足足有五分鍾。他轉身，停頓了一下，又轉回來。
手指，按下通話記錄。
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江緒盯著那一串數字，眸光漸漸黯淡。他閉了閉眼，又長舒一口氣，掏出口袋裏的手機，快速撥下被深印在腦中的數字。
按下通話鍵的一瞬，號碼變成一個名字。
瞳孔驟然一縮。
不待電話接通，江緒便掛斷，幽暗紫眸頃刻被痛楚的浪濤襲卷。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
江緒剛洗過澡，裸著上身過去開門。
紀筱不安地站在門口。一襲白色雪紡連衣裙將她緊張泛白的小臉襯得更加蒼白。
江緒一通電話，她就來了。盡管猜到江緒的意圖，盡管她和江緒有過一次關係，可是，初次到男人家裏……特別是為那個而來……她覺得，很不自在……
天上的媽媽一定在歎息吧。
她變壞了，沒出息，沒原則……不再是好女孩了。
江緒看到她，沒什麼表情，把門關上，淡淡地說：“衛生間在那邊，去洗澡吧。”
紀筱輕輕一顫，低下頭，默默往他指的方向移動。
也許，這就是成人的愛情？
沒有言語的交流，隻有身體的互動。
別人的愛情也是這樣子？
進了衛生間，紀筱看著搭在一旁的藍色毛巾，輕輕捧在手上。有他的味道……然後，紀筱看到後麵掛著的紅色毛巾。
那是誰的？嬌豔的顏色，該是一位美女用的吧。紀筱眸光黯然。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不是唯一到過他家的女人……可是，為什麼不收起來呢？為什麼一定要讓她看到……他不在乎傷到她，是嗎……
心裏酸酸的。
這是她選擇的方式，不是他強迫……
紀筱來之前洗過澡，簡單衝洗了一下，便裹好浴巾出去。
江緒坐在床上吸煙，看到她嬌羞的模樣，眼底劃過深暗的光芒，複雜難懂。他碾熄煙，呼啦一下，扯開被單。
深黑的色，透著肅冷。
紀筱呆站著，禁不住發抖。她不僅害怕，而且感到心寒。哪怕他隻對她說一句話，隨便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她也不至於這樣難過。
江緒靜看著床。今天早上，她還躺在這裏對他說早安，要他早點回來……可現在呢？親口承諾過的話，不算數了吧。
江緒側首，看著臉色慘白，顯然快哭出來的人。他不想抱她，一點也不想。但是他把她叫來，不正是為了發泄？
打心底厭惡。
被季曉激怒，找她發泄，冷靜之後，再繼續等待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的人。這樣的惡性循環，他厭惡已極。可笑的是，他隻能任由它循環下去。
別無他法。
江緒走過去，拉著紀筱走到床側。紀筱被他按坐在床上，看著他俯下身，看著他的唇吻上她的。
黑色的床海落下一抹纖細白影，微卷的發絲平鋪在床麵，可愛的小辮子垂在頭頂。
沒有親密的撫摸，沒有激情的親吻。
七月的天氣，冷如冬季。
江緒冷漠地扯開浴巾，直搗主題。
紀筱難過地閉上眼睛，嘴唇咬得泛白。沒有溫存的歡愛是什麼？沒有感情的歡愛是什麼？原始的交合……她，像不像妓女？送上門，不要錢的……
“不要！”紀筱推開他，抓著浴巾跑到一邊。她接受不了！這樣的成人愛情，她接受不了！
他可以不愛她，但至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給她一點點溫柔。像上次那樣，溫柔地親吻她，抱緊她……哪怕隻有一點，她也不會覺得自己這麼賤……
江緒坐下，煩悶地皺著眉，“不要就滾！”
心毫無預兆地痛起來。那個“滾”字，實在太傷人了。她不是不願意給他，她隻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在他的冷漠下，將身體獻給他玩弄，隻會讓她厭惡自己，繼而憎恨這份無法自拔的感情。如果她繼續留下，不是為了愛他，而是為了毀掉這份感情！
她喜歡他……愛他……想要這份記憶美好下去，絕不能讓它沾染一絲一毫的汙跡。紀筱僵了一會兒，慢慢走去衛生間。她的衣服在裏麵，她要穿上它，才可以滾。
輕輕關上門，淚水決堤。
紀筱咬住唇，壓抑地哭泣。
怎麼辦……
她忽然，又不想滾了……
還沒有走遠，她就已經後悔。隻是與他不在同一空間，便思念得不能自已。想要看著他，想與他呼吸同一片空氣，隻要能守在他身邊……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自尊什麼的，根本不重要吧？就算她變成無恥的女孩，也不重要吧？她隻是愛他，是因為愛他才那麼做……
紀筱抱緊自己，哭泣使她無力。她虛弱的扶著牆，坐在浴盆邊，靜靜流淚。
江緒不懂她說的喜歡，他隻當作那是一種身體關係的許可，她是他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發泄工具。可，她的喜歡不是那樣的。
他不知道，在今天之前，她多麼盼望見他一麵。季曉生她的氣，一直不回家，她難過，難過得快要死了。她想見他，被他抱一抱，可是，她不敢主動找他。她忍著，等著，盼著……好不容易盼到他的電話，卻是這樣的結果。
給她一個單純的擁抱，真的那麼難嗎？
不要就滾！
他不愛她，季曉也不要她了，在這個世上，她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紀筱捂住嘴，小聲嗚咽，淚水沾濕臉龐。
她進去這麼久，怎麼還不出來？江緒走到衛生間門口，抬手敲門卻頓住。沉默片刻，江緒直接按下門把，闖了進去。
紀筱嚇了一跳，抬起臉驚訝地看著他。
浴巾胡亂纏在胸口，幾縷發絲粘在臉側，眼睛腫腫，小臉像被水淹過一樣……江緒莫名心疼。
她有錯嗎？
如她所說，她隻是喜歡他而已。喜歡，就必須默默忍受他惡意的欺負？
最無辜的人就是她。
莫名其妙被扯進他和季曉的恩怨，莫名其妙成了他和邵鈞利用的對象，莫名其妙地愛上他，莫名其妙地傷了心……
他可有一刻真心等她好過？江緒自問，卻答不出。
江緒抽下那條藍色毛巾，幫她擦眼淚。
軟軟的毛巾，安心的味道。紀筱眉心一皺，眼淚撲簌撲簌掉得更多。他的溫柔竟然比冷酷，更讓她揪心！
“別哭了，難看死了。”江緒歎氣。
“我……本來……就不漂亮……”紀筱抽抽搭搭，半天才說完完整一句。
江緒輕笑，把她摟進懷裏，“誰說的，你很漂亮。”
紀筱趴在他胸口，不住抽噎，“騙人……”
她有一雙清澈動人的眼睛，隻是這樣，便比任何人都要漂亮。江緒輕輕撫摸那頭手感略顯粗糙的卷發。
這樣脆弱的關係，已經維持不下去了吧……
邵鈞找人找到他的家裏來，不正是給他的暗示？真相揭開的一刻，他得到苦尋多年的答案，季曉仍有她鍾愛的音樂，她呢？她有什麼？
對她好一點吧……
在結束之前……
留一點回想起來，不那麼悲哀的記憶。
“江緒……我不想走……”紀筱看著他，委屈地吸吸鼻子，又快哭了。就算隻是身體關係，她也想要被他抱。在他懷裏的感覺，讓她深深眷戀……一刻也不願離開……
“那就不走。”江緒溫柔地笑，捏捏她的鼻尖，“但是不許再哭。”
紀筱嘟起嘴，手背胡亂抹著淚，“嗯，不哭。”
江緒將她的腦袋按在胸口，輕輕長歎。
紀筱洗過臉，換好衣服，重新回到屋裏，看到江緒打開一個櫃子，從裏麵拿出一本影集。
“給你看點有趣的東西。”
“哦。”紀筱跟著他，坐到床上。
江緒把影集放在腿上，紀筱趴在旁邊，一臉期待。江緒看了她一眼，輕笑。從這個角度看，她就像一隻卷毛狗狗。
抬手在她頭頂摸了兩把，江緒才打開影集，“請你欣賞我小時候的照片，先說好，不許笑。”
“哇……不笑、不笑。”
影集的第一頁，是用英文寫的寄語，紀筱沒看清，江緒就翻過去了。然後，是一個光屁股小孩的照片。
“噗！”紀筱趕緊捂住嘴。天呐，好可愛的小寶寶。
啪。
江緒合上影集，一臉不悅，“不給看了。”
“怎麼這樣……”紀筱晃晃他的胳膊央求，“對不起嘛，我一時不備嘛，保證不再笑了。”
江緒警告地瞪她，繼續翻。
“這個小寶寶真的是你啊。”紀筱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可愛、天真的小天使，怎麼會長大變成惡魔呢？
“嗯。”江緒指著照片依次介紹，“這是出生的，這是滿月的，這是百歲。”
“頭發好少……”紀筱不自覺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