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姑笑起來,唐小言望過去,隻覺得連她眼角的細紋都美得熨帖,在深宮中隱遁了這麼多年,還是奉攝政王命進宮的,現在卻已聽命於易卜笙,想也知道她肯定有故事。
肯定有故事的崔姑姑笑得既坦蕩又自負:“這十日我保證沒有任何人可以進來打擾你。”
崔姑姑的保證很有分量,唐小言就坐在太後榻前的椅子上,以“陪太後”為由,真的就在這裏待了整整十日。
到第十日她終於拿下了整本《五毒秘籍》,崔姑姑舉著蠟燭過來燒書的時候半點都沒猶豫,唐小言好奇地問:“你就不怕我沒記住?”
“沒記住是你的事,”崔姑姑淡然地回答,“公子交給我的任務是十日之後必須燒了它。”
“我這次進宮是攝政王的主意還是易卜笙的?”
崔姑姑看了太後一眼,起身去擰了帕子過來,一邊替太後擦手和臉,一邊回答唐小言:“應該這樣說,是攝政王的主意,公子隻是將計就計罷了。”
唐小言“哦”了一聲,好半天才低聲說了句:“我想到辦法解血蠱了,你去告訴他吧。”
崔姑姑的動作頓時就僵硬了,她回過身來壓抑地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唐小言苦笑了一聲,“日子已經到了,如果他不想大仇還沒得報就先死於血蠱,就得趕緊想辦法來見我一麵。”
“你的意思是,”崔姑姑的臉蒼白得駭人了,“公子中了血蠱?”
這下唐小言都吃驚了:“你不知道?”
也不知道崔姑姑想了什麼辦法,等夜裏攝政王妃遞牌子進來想看看太後的時候,唐小言正在想要不要留在這裏跟王妃見個麵,突然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拖到牆角邊,不知道他動了什麼機關,隻聽“咯嘣”一聲響,牆上出現了個小門,然後唐小言就被他拖進了密室。
從頭到尾唐小言都沒有掙紮,因為她聞出了來人身上獨特的氣味。
一個人可以改變容貌、聲音,但對真正了解和在意他的人來說,這樣的偽裝其實不存在意義,因為她能辨認出屬於他獨特的氣味。
易卜笙鬆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崔姑姑說你想到法子解我的血蠱了?”
唐小言靠在內壁上大方回視過去:“怎麼?你不信?”
“不信,”易卜笙抱臂打量她,肯定地下結論,“瘦了。”
“可是不信你也得來,”唐小言故意裝作沒有聽見他方才那句不知道帶了什麼感情的“瘦了”,冷靜地分析道,“因為還有幾日就到你身上血蠱反噬的日子了。”
易卜笙笑笑:“難道你打算用自己來替我解毒?”
“你想多了,”唐小言板起臉,“之前我以為你把《五毒秘籍》留給我,是想讓我幫你解太後的毒,現在看來,你應該早就知道太後所中骨醉和血蠱天生相克了?”
“隻是猜想而已,”他的手緩緩移動到小腹處,停在了那裏,“你想到怎麼解毒了?”
唐小言盯著他的眼睛:“若是我說沒有,你會怎麼樣?”
“能怎麼樣?”他聳聳肩,“難道真把你抓去洞房來解毒?”
這其實是最簡單有效、也最安全的一種方法。
唐小言別開頭,將下唇都咬出血了才恨恨開口:“不然怎麼辦?雖然《五毒秘籍》中記載了骨醉確實有可能解血蠱,但這種方法要冒很大的風險,解毒過程中很有可能出現意外,若是……”
“若是血蠱沒解,反倒被骨醉侵入體內,就更麻煩了,”他淡定接口道,“但風險再大也得試試,我是不會用你來解毒的。”
室內沉默了一陣。
最後唐小言試圖開口勸他:“其實……”
但易卜笙立即開口打斷她:“這件事我已經做了決定,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可以選擇不替我試,”說著他極淡地笑了笑,“現在不死數,十年後也是要死的,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在意這副皮囊。”
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才說的這番話,唐小言一時捉摸不透,但唐門剛被滅門她傷心欲絕時,他說的話還猶在耳邊。
那時的他眉宇間盡是殺氣,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駭人的氣息,眼神無比沉痛。他告訴她,不止唐門滿門性命,還有易家寨那些弟兄,甚至不止他們,還有當年護送四皇子出關的三百精兵,他身上背負著這麼多條命,總有一日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他那時問她:“我是一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這樣一個人,你害怕嗎?”
唐小言那時沒有回答他,現在卻突然知道了答案,她不怕。
非但不怕,還有些心疼。
她也知道方才易卜笙說,他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在意這副皮囊,不過是為了寬慰她,事實上他這條命有多重要,背負了多少東西,此刻已經不需要多說,她都了然。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拒絕了她以合歡的方式來解毒。
唐小言看著他:“你有心上人?非她不娶?其實沒關係的,我又不會因為這個賴著你,逼你非娶我不可。”
說完她多少有些難過,低下頭繼續道:“掌門爺爺當初也隻是把我托付給你而已,沒說你非得娶我啊,把我當……妹妹,也是可以的,何況江湖兒女,關鍵時刻還拘什麼小節?命最重要。”
沒想到易卜笙聽完竟然輕笑了一聲。唐小言一時沒憋住,眼淚就這樣掉落,她很快掩飾地轉身,假裝沒聽見,手抖著開始解自己的衣衫,然後繼續道:“何況我救你也不是沒有私心,唐門的滅門之仇還得依靠你替我報,我不能讓你就這麼死了。”
易卜笙很快走上來,從她身後伸手按住了她的手,然後加大力氣將她扣進自己懷裏,改為圈抱住她的姿勢:“隻要我能有命等到娶妻的那日,小言,除了你我不會娶任何人。”
唐小言僵住了。
“這和對你掌門爺爺的承諾無關,如若不是你,我一定會遵照承諾把她當妹妹一樣照顧一輩子,可是你……”他頓了頓,“我以為你知道的。”
她眼睛一眨,眼淚又掉下來,這次卻是嘴角噙笑的:“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是不肯?”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這樣委屈了你,”他將頭埋進她肩窩,“我一定會八抬大轎將你娶進門,而不是在這裏,因為解毒要了你。”
她還想說什麼,他已經再度帶著笑意開口:“何況……雖然你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卻是實實在在的皇子,不是所有事都能不拘小節的。”
唐小言:“……”
雖說骨醉之毒和血蠱相生相克,但這隻是《五毒秘籍》上的一個說法而已,沒有誰真正實踐過,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如若失敗,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唐小言有些拿捏不準,很是猶豫:“要不再想想看還有什麼旁的法子……”
易卜笙卻淡然得很:“若是還有旁的法子,何至於等到今日?別怕,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唐小言可沒有!她焦躁地撓撓頭:“還是再等幾日,反正離你毒發還有六日,我再想想。”
易卜笙並沒有勉強她,雖然留在鳳藻宮六日實在是件很有風險的事。
這六日唐小言一直冥思苦想,將所有可能性全都想遍,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風險太大,捧著易卜笙的臉問:“你難道就不怕死?你不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嗎?既然都下定決心要娶我了,怎麼就不能用最穩妥的法子呢?”
“這不一樣,小言,”易卜笙嚴肅起來,“這件事不需要再商量,我絕不會改變主意。”
男人別扭起來真是麻煩啊。
太後中毒已深,唐小言經過反複思量,還是覺得讓她保持原樣是對她最好的成全。易卜笙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同意了她的建議。
在門禁森嚴的皇宮裏還能來去自如地走親戚,唐小言覺得他這樣做有點不給攝政王麵子:“攝政王把我送進宮來,主要是想借此來威脅謝老板吧?可惜謝挽秋還是在他府上。”
“都一樣,”易卜笙淡淡道,“比起在攝政王府,謝老板更希望挽秋進宮,畢竟我現在能潛進鳳藻宮見你,卻已經沒法子再進攝政王府。”
唐小言憂心起來:“那她怎麼辦?”
問完突然想起來李耽的事,慌慌張張將易卜笙拉到簾子後小聲告訴他:“攝政王府那個世子,我是說李耽,他不是傻子!”
“我知道,他是中了毒。”
“不是,”她急起來,“他也沒有中毒,至少現在沒中毒了,哎呀!我是說他根本不是傻子!”
結果急急忙忙解釋完,發現易卜笙居然還嘴角噙笑,她瞬間反應過來:“你知道?”
“這件事我心裏有數,”易卜笙捉住她的手,“眼下真的沒時間了,你不必再猶豫,無論結果如何,我總不會怪你。”
你倒是不怪我,我能不怪我自己嗎?
唐小言有些鬱悶,還是忍不住問:“那李耽……”
“你可以放心,挽秋在他身邊不會出事。”
好吧,就是打死都不肯說了。
唐小言其實也可以理解,現在任何一個環節都事關大局,少一個人知道就更安全,不過……血蠱能不能解還是個問題呢。
她鬱悶地看著易卜笙:“我會努力的。”
他笑笑:“盡力就好。”
說得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