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耽輕笑了一聲,唐小言以為他會出言回擊,誰知他卻隻是淡然轉身,手垂在身旁,也沒有氣急握成拳,他緩步向外走了兩步,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唐小言:“……”
易卜笙終於忍不住了,鬆開她無聲大笑起來。
其實李耽將謝挽秋和丹夙留在攝政王府當然不可能完全放心,可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易卜笙給他的密信中明確寫了,讓他隻身前來。
自己的親外甥女、盟友的愛女,全都放在敵軍的陣營,放在他此番要討伐的人府上,這樣的氣魄,當真也隻有易卜笙有了。
若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那就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李耽不比他,沒有那樣胸有成竹的自信。吉時已到,新人出來拜堂了,他也緩步踱至正廳,發現易卜笙竟然還真打算就這麼和唐小言拜堂。
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等他發問,忽然就有一道劍光閃過,李耽幾乎是下意識出手去救易卜笙。然而易卜笙畢竟是易卜笙,他明明已經是屈膝彎腰準備行禮的姿勢,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以一個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姿勢避開了那一劍,一旁的新娘子掀開蓋頭,居然也是立即出手,一時間刀光劍影。
李耽提劍飛身過去,放倒了幾個刺客,和易卜笙背靠背站在一起,他低聲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易卜笙開口卻不是回答他,而是高聲對不敢再近他身的蒙麵刺客道:“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易某既然放心讓丹夙在攝政王府叨擾,就必定不會讓他老人家吃這個啞巴虧,定會替他好好照顧世子,讓他放心!”
說罷,竟然就這樣放他們走了。
李耽這回明白了,他收劍迎風而立,神色淡然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已然識破我的身份?”
易卜笙和唐小言交換了一個眼神,確認她沒事了才扭頭過來回答他:“李牧原生性多疑,你能瞞過他這麼多年已屬不易,如今已到關鍵時刻,我需要你回來,自然沒辦法再瞞下去。”
“從他開始長宿宮中,不回王府時,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或許更晚些,不過這都不重要,”易卜笙淡淡一笑,“與其放個裝作中毒已深的假世子在他身邊,不如直接將他的真世子請到我這裏來,關鍵時刻他自會做出權衡取舍。”
“若是能登上大寶,他何愁無妻?何患無子?”李耽握住劍鞘的五指收緊,“若是他不打算要這個兒子,你又待如何?”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唐小言許久了,這次好不容易李耽問出來,她一臉期待地看著易卜笙,易卜笙也沒辜負她的期待,從容地望向李耽答道:“我絕不會輸。”
……
唐小言直到夜裏洗臉的時候還精神恍惚著,洗著洗著忽然想起來了什麼,於是洗完臉也不著急睡了,跑出去準備找李耽。
可這深夜難以入眠的絕不止她一個,她要找的人根本沒有回自己的帳篷,而是坐在不遠處的火把旁,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她疾步跑過去,李耽頭也沒回就知道是她,淡淡提醒道:“我不會跑,你用不著這麼急。”
“我當然不怕你跑,”她在他身邊坐下來,“李耽——或者我不應該再這樣叫你了,不過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麼稱呼你,姑且先這樣叫著吧,你喜歡謝挽秋。”
她話鋒轉得這樣急,而且用的不是疑問的語氣,李耽微微一笑:“何以見得?”
問出來了又沒打算聽她回答,緊接著又道:“如今形勢真是詭譎多變,唐姑娘,原本是謝羽庭臨陣倒戈轉投攝政王麾下,如今堂堂攝政王府的世子妃卻改嫁易公子,若你是攝政王,此刻會作何感想?”
唐小言白了他一眼:“我不是李牧原,這個假設不可能存在,問題也問得多餘。李耽,今日你別想轉移話題,我說你喜歡謝挽秋並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說……”
“就是想說其實今日我問那句話也是多餘,”他平靜接道,“就算公子毫無勝算,我也已經聽他的,將挽秋和丹夙留在了王府裏,隻身前來了。”
她“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男人啊,說起來都還挺喜歡的,可謝羽庭毫不猶豫就讓丹夙跟李牧原走了,你也毫不猶豫就拋下謝挽秋自己跑出來了,”她頗為感歎的樣子,“是不是在你們心裏,隻有江山天下才重要?”
“那你呢?”李耽不答反問,“還是那句話,若是他能登上大寶,何愁無妻?何患無子?你這樣跟著他,不怕到最後不過是他身邊女人中的一個而已?”
“怎麼討論起這麼深刻的話題了呢?”她滿不在乎地笑笑,“易卜笙一定可以當皇帝嗎?其實如果他想,就算是不當皇帝,有個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啊,再說了,誰說我一定要跟著他了?”
李耽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個小葫蘆來,聽完含笑喝了口酒,唐小言撇嘴:“易卜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連你都不知道嗎?你連他想幹什麼都不知道也敢這麼跑過來?”
“你不也連他想幹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去攝政王府?”
也是,易卜笙天生就有這種本事,讓人信服。
唐小言悶了半天,然後捅捅他的胳膊:“喂,酒給我來一口。”
如果是易卜笙,他一定會說:“這麼晚了,女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睡覺去!”
但李耽直接將酒葫蘆遞過來,隻說了一句:“給我留點兒。”
易卜笙出來的時候唐小言已經有了些醉意,李耽閉目靠在她身邊的草堆上。易卜笙走過去踢了他一腳,他還是閉著眼,像是知道誰踢的這一腳似的,直接側了側身子:“她酒量不小。”
“你膽子不小。”
他這次動也沒動,聲音低沉地答道:“膽子小你能讓我去攝政王府?”
易卜笙不再理他,直接蹲下來將唐小言抱起,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營帳。
第二日一大早唐小言就被士兵操練的聲音吵醒,易卜笙竟然難得地還靠在被褥上休息,她頭痛欲裂,將動作放到最輕地想下床去倒杯水喝,然後易卜笙立刻驚醒了。
“頭痛?”
唐小言咂舌:“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他重新靠回去,同時閉上了眼睛:“不讓你感受一次以後你就還想著喝酒。”
她憤憤地跳下床,跑到桌邊倒水,連喝了三大杯才一屁股坐到圓凳上:“李耽是你的人吧?你竟然讓他從小就潛伏在李牧原身邊?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就不怕他真和李牧原有了父子之情?到時候人家父子倆一起對付你怎麼辦?”
此時的易卜笙和昨晚的李耽一樣,閉著眼連動都沒動一下,語氣平靜也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對唐小言的疑問隻回答了一句?:“他絕不可能。”
絕不可能什麼?唐小言不知道,但她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可這次易卜笙卻沒像前幾次一樣將她的疑問搪塞過去,很快又重新開口道:“他絕不可能和我反目成仇,但我並不能保證他和李牧原之間沒有產生父子之情,畢竟他去王府的時候還小,李牧原這些年也一直待他如同親子。但是,若他們之間真有父子之情,受到桎梏的絕不隻是他一人而已。”
唐小言得他點撥有如醍醐灌頂,覺得之前擔心的困局忽然一下豁然開朗。
隻不過……
“李耽竟然就這樣任你擺布?”
易卜笙終於睜開眼睛,完全休息夠了的模樣,他動作輕盈地起身,回答她的語氣也輕快許多:“用‘擺布’這個詞實在太見外了,小言,你很快會看到,他究竟是任我擺布,還是他原本就想如此。”
自從到了易卜笙的營帳,李耽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過得懶散又瀟灑,易卜笙對此沒什麼特殊反應,隨他樂意。
倒是唐小言看不下去了,跑去找他:“喂,你知不知道謝羽庭現在已經給李牧原遞了降書?”
李耽坐在草堆上,淡淡答道:“知道。”
“知道你還坐在這裏?”她踢了那草垛一腳,“李牧原竟然也沒派兵出來找你,他也沒有和易卜笙談判,你叫了他這麼多年爹,就因為他現在知道你不是他親兒子了,就絲毫不顧及你的死活了,你不心寒?”
這次他偏頭過來看了她一眼:“是我背叛他在先,要心寒也應當是他才對。”
唐小言站在原地看著他,咬著唇呆站了好半天,忽然眼珠子一轉,隨即眼裏笑意漸深:“你們想出這麼損的招,就不怕到時候李牧原惱羞成怒嗎?”
“易卜笙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
唐小言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