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隔六年,鬱桐終於又見到了那隻手的主人——她的救命恩人劉靖初。
當年的劉靖初拉著不滿十五歲的女孩一路狂奔,女孩一邊跑一邊號啕大哭。他終於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哭什麼,小胖妹,把那兩個家夥甩掉了你再哭好嗎?”她委屈地說:“我不胖,我叫鬱桐。”
他說:“我管你叫什麼金銀銅鐵呢,趕緊跑,別說話,別分神!”
鬱桐不胖,隻是有點嬰兒肥,那時候的她臉圓圓的、肉嘟嘟的,大概隻看臉就容易給人胖的錯覺。
從那時到現在,鬱桐的變化很大,都說女大十八變,她的變化比十八變還多。她從一米五五長到了一米七,嬰兒肥已經沒有了,臉也瘦了好幾圈,高高的顴骨,尖尖的下巴,不複當年的輪廓,就連以前的鄰居都說快要認不出她來了。
以前她喜歡紮個長馬尾,頭發細細的、軟軟的、黃黃的,發尖齊腰,而現在,她的頭發隻微微過肩,被染成純黑,微卷,擋著耳朵和兩腮,本來就已經很小的臉也因此顯得更小了。隨意的空氣劉海下麵,那兩隻圓圓的眼睛,曾經有很多人都誇過它們漂亮有靈氣,裏麵像裝著兩顆小星星似的。
但現在,“小星星”已經不見了,那雙眼睛就像蒙著一層灰,會令人聯想到看不見落日的黃昏,光線幽暗,空氣裏還有隱隱的霧霾。
現在的劉靖初已經不認識鬱桐了,對於她的名字、模樣全然陌生。她依舊視他為故人,他卻已經視她為路人了。
六年前的那個晚上,企圖行凶的兩個男人被劉靖初用棍子打得“哎喲”亂叫,後來氣得發了狂,一直追著他們不放。
劉靖初拉著鬱桐跑了很長一段直路。在一個轉彎的地方,鬱桐實在跑不動了,於是劉靖初指了指路旁的一條石階路,說:“這上麵是紫格山,你往上跑,很快會看見一座老房子,老房子背後還有一條上山的路,往上百米之內路邊就會出現一片樹林,裏麵最好藏人了,你先去躲起來。”
鬱桐還抓著劉靖初不鬆手:“大哥哥,你不管我了?”
劉靖初說:“笨蛋!你都跑不動了,我拖著你,咱倆能跑多遠?咱們得分頭行事,我去把那兩個人引開,再回來找你。”
鬱桐似信非信:“真的?你真的會回來找我?”
劉靖初甩開她說?:“你到底走不走?走不走?幹脆就這樣聊下去吧,等他們來了一起聊啊!”
那天的鬱桐左等右等,始終也不見那個凶巴巴的大哥哥回來找她。樹林裏漆黑恐怖,伸手不見五指,她背靠著一棵樹,蜷坐在樹下,一直在發抖。哭的時候,她還得使勁用手捂著嘴巴,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引來壞人,又或者是引來這樹林的蛇蟲鼠蟻、飛禽走獸。她忽然想媽媽了。
媽媽不在城裏,那年的春節,她和她的新婚丈夫唐舜以及唐舜的兩個兒子一起去海邊度假了。
那是鬱桐第一次獨自一個人過年。
盡管唐舜嘴上說度假也可以帶上鬱桐,但他神態間的傲慢、勉強是不遮不掩的,鬱桐便也假裝懂事,對媽媽說她必須留在城裏補習功課。當滿城煙花盛開、人聲鼎沸的時候,鬱桐的世界卻很安靜、昏黑、幽冷。或許,她眼睛裏的光芒就是隨著那些獨自熬過的黑夜而一點一點黯淡熄滅的吧?
鬱桐等不到劉靖初回來找她,隻好自己慢慢地摸索著下山,可是,她迷路了。
黑暗的樹林猶如迷宮,她怎麼走都走不出來,來路、去路,所有的路都模糊了,整個世界就像沼澤,像荒原,像深海,淹沒著她,死纏著她,她無法掙脫,也找不到一絲光明,幾乎窒息。
她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忽然有一點光亮傳了過來,即便隻是一點點,卻也重新燃起了鬱桐心裏的希望。她看著那一點光,發現一點似乎變成了兩點,後來又變成三點、四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最後,很多的微光排成了一條浮動著的暗紅色光帶,她便朝著那條光帶走了過去。
向著那條光帶,她終於走出了那片樹林。
原來,那條光帶是由一盞一盞的孔明燈組成的,燈的下方被人用繩子拴著,燈仿佛變成了一隻隻會發光的風箏,靜靜地飄浮在半空,也像是一顆顆從天際隕落的火焰流星。鬱桐繼續跟著那些孔明燈往更低矮的地方走,果然回到了山腳的那座老房子。最後的一盞燈下,便站著劉靖初。
微微的紅光映著男生高大的身影,一眼便令鬱桐卸去了大半的恐懼。她看他正牽著一盞孔明燈,原本打算拴到路旁的樹上,但聽見她的腳步聲,他的動作就停了,然後他就站在那裏望著她走向他。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的笑容是最亮最暖的那一盞孔明燈,映在她水汪汪的眼睛裏,她的眼睛因他而發亮,亮到光芒萬丈。
於是她也笑了笑,但接著就哭了。
他沒有丟下她。
他擺脫那兩個男人的糾纏以後就回來找她了,可是他找不到她。他懷疑她八成是在樹林裏迷路了,擔心她出事,於是就跑了很遠的路買了二十盞孔明燈,想製造出光亮來引導她。
天知道那一刻她心裏到底有多感激他。
後來,她還剪斷了那些拴孔明燈的繩子。看著那一顆顆紅色的“星星”飛向夜空,她眼淚都還沒幹又笑了,像個天真傻氣的小孩子。不,對劉靖初說,她本來就是小孩子,他還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頭頂,說?:“十四歲?又矮又小,不是小孩子是什麼?我跟你說話基本上都看不到你的臉,就隻能看到你的頭頂。”
她立刻仰起頭把臉對著他,說:“這樣呢?”
他沒有看她,隻是漫不經心地望著已經飛遠的孔明燈,若有所思地歎了一口氣:“小矮子,一看你就跟我不是同路人,夜不歸宿什麼的不適合你,趕緊回家去吧。”
她忙問:“難道你經常夜不歸宿嗎?你在外麵幹什麼?為什麼不回家?”
他沒有回答。她又問:“大哥哥,那跟你同路的人又是什麼人?什麼樣的人才能跟你同路?”
他邊走邊說:“你問那麼多幹嗎?回家了……”他沉默了一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說,“也許,已經沒有跟我同路的人咯!”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追在他身後,還舉著一隻手,說:“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麼?”
“跟你同路啊!”
劉靖初停下來,看著鬱桐,那大概算是那天晚上他看她最認真的一次了。他說:“你回家走哪邊?”
鬱桐看了看,指著右邊:“這……”
劉靖初嘴角一勾,指著左邊,說?:“我走這邊,你還能和我同路嗎?”
劉靖初都已經不記得了,那時的鬱桐說:“同不同路是我選的。”然後她就跟在他身後,也往左邊走了。
跟著他,她心裏很踏實。
這種感覺就像在洪水湧來的時候爬上了一艘堅固的大船,又或者像行走在沙漠裏時知道水源的準確所在。
盡管他一直都隻顧自己走路,幾乎沒有怎麼看過她,她卻一蹦一跳的,很是自在輕鬆。
她後來覺得自己可能是對這個大哥哥有好感了……也可能是太有好感了。
總之,那一場黑夜裏的邂逅與奔逃是驚心動魄的,那片紅影浮光是璀璨的,他牽過她的手是溫暖的,還有他回頭來找她時的從天而降是華麗的,一切的一切,她都記住了,也無法遺忘。
時光再荏苒,她這一記,仿佛也要固執地記到地老天荒。
第三天清晨,鬱桐的發病沉睡期結束,她終於醒了。因為時間太早,十八樓甜品鋪的大堂裏還是跟她來的那晚一樣安靜,一個客人都沒有。門外大街上的人嘴裏都哈出白氣,行色匆匆,縮肩搓手地忙著趕路上學或者上班。這個時間通常很少有人會進店來吃甜品,所以這個時間也通常隻會有一個人看店。
這天,看店的人是阿伊。
十八樓裏原來有三名店員,最近有一個人辭職了,就隻剩下兩個了。一個是二十出頭的清秀帥哥,大家都喊他小卓,另一個就是阿伊。此刻的阿伊正趴在櫃台上,懶洋洋地畫著什麼。
鬱桐從翻身下床到衝進甜品鋪大堂,花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她急速搜索,緊接而來的就是一陣失望——她沒有看到劉靖初。她慢慢地走到櫃台前麵喊:“姐姐?”
阿伊以為有客人,頭也不抬地問:“嗯,客人要點什麼?”
鬱桐說:“姐姐,是我。”
阿伊聞聲抬頭一看,頓時笑了:“哎喲!謝天謝地,你可醒了!”
鬱桐問?:“姐姐,我那天晚上來的時候,跟我說話的就是你吧?”
阿伊臉圓圓的,眉眼彎彎,總是給人特別容易親近的感覺。她說:“你還記得啊?我老板說你有可能醒來什麼都忘了,我還擔心你不認賬,不報我的恩呢。”
鬱桐一愣:“呃,報恩?”
阿伊笑著拍了拍鬱桐的肩膀:“跟你開玩笑的,不會要你報恩的,放心吧。”她又問,“不過你得告訴姐姐,那晚追你的那個人是不是唐為影視公司的大公子唐柏樓!我在八卦雜誌見過他,覺著挺像的,我老板好像也跟他認識,可老板就是什麼都不告訴我。你告訴姐姐,你為什麼要躲唐柏樓啊?”
鬱桐想了想,順著她的話問道:“他認識唐柏樓?……那你們老板現在人呢?”
阿伊說:“現在還早。我們這兒上午一般客人不多,老板通常都是下午才來的。”
鬱桐又問:“老板他在這裏多久了?”
阿伊說:“多久?怎麼著也有三五年了吧。這兒的上一任老板叫薄安,我們老板當初是給薄安打工的,後來薄安不幹了,老板就把鋪子頂下來自己做。你不知道嗎?你不是對麵的學生?”
鬱桐嘀咕道:“我是……我應該知道嗎?”
阿伊說:“C大很多人都知道咱們十八樓的,很多人大學四年都在這兒進進出出,對咱們老板知道得比我還清楚,尤其是女生。聽說啊,老板因為人長得帥還特別受女生關注,可就是……”
鬱桐問:“可就是什麼?”
向來多嘴的阿伊繼續說:“可就是老板年輕的時候記錄不怎麼好。他本來也是C大的學生,後來犯事被開除了,據說還差點坐牢……那些小女生私底下都說,老板是隻可遠觀不能靠近的……哎,我幹嗎跟你說這麼多?你還沒告訴我你跟唐柏樓怎麼回事呢!”
鬱桐應付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點誤會,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她又指著櫃台上攤開的海報問,“姐姐,你這是在寫什麼?”
阿伊說:“店裏缺人,老板要我弄一張招聘海報貼在門口。”
鬱桐把海報上寫著的招聘條件看了又看,開口問:“姐姐,要不你們請我吧?”
時間是有的,海報上也寫明了,出於優先為在校學生提供機會的原則,十八樓招聘兩名臨時工,薪資以小時計算。鬱桐學的專業是服裝設計,她的班級所在的藝術設計學院是C大的一所半獨立分院。他們是第一屆接受靈活教學的學生,學院對課時的安排比較寬鬆,更多的是給學生安排實踐的機會。除了在十八樓打工,鬱桐每周三和周六還要到一間服裝工作室當學徒。
鬱桐在這裏工作的機會是劉靖初親自給的。鬱桐身家清白,也沒有不良嗜好,拿出來的成績單張張都挺漂亮,而且也有在餐廳做臨時工的經驗,再加上她自己很渴望得到這份工作,熱情與鬥誌兼備,求職的發言也有條有理,劉靖初並沒有過多猶豫便決定聘用她。事情敲定,鬱桐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份工作的確解了鬱桐的燃眉之急。這幾年她很少向媽媽要錢,因為害怕媽媽會因為金錢而在唐家人麵前抬不起頭。她的生活費都是她課餘打工掙的,學費則是用的爸爸生前的一點積蓄。上一份兼職結束以後,她的生活已經捉襟見肘了。十八樓的招工海報上標明的薪資待遇的確很吸引她,這也是她應聘的主要原因,可是,她也知道,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六年前的那個夜晚之後,有一段時間鬱桐時常都會去紫濱路旁的那棟老房子。
那是一個古老而腐朽的院落,早已經被人遺忘了,但那裏斑駁的牆壁和灰白的磚瓦比世間任何一種繁華都更能安定人心。鬱桐喜歡那裏,尤其喜歡站在房前的空地上看江。當然,她看江,也等人。
救她的那個大哥哥說,那裏是他的秘密基地,他管那裏叫“望江別墅”。
既然那裏是秘密基地,那他就一定還會去吧。她沒有要他的聯係方式,除了等,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那段時間,劉靖初很少去“望江別墅”,鬱桐連去幾天都是失望而歸。有一天離開時,她決定給他留一張字條,似乎覺得有千言萬語,可又不知道從哪裏寫起,最後便隻寫了一句話:大哥哥,謝謝你。
幾天之後,當鬱桐再去“望江別墅”時,她發現那張字條上多了三個字:不客氣。
她立刻高興地再加了一行: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她等啊等,等了好幾天,還是沒見著人,但總算等來了字條上的回複:小胖妹,我叫劉靖初。
她寫:不要喊我小胖妹,我不胖。
他又寫:我懂,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生都不喜歡別人說她胖,哪怕那就是事實。那我還是叫你小矮子吧。
被別人說矮和胖都是女生的大忌,可是鬱桐一點都不生氣。被劉靖初喊小胖妹、小矮子,她竟然反而覺得有一種被寵溺的溫暖。他們開始用這種你來我往的文字方式交流起來,她後來還索性用了一個作業本來替換那張紙。
那一年的春天,有很多愉快和不愉快的時間,鬱桐都是在“望江別墅”度過的。她總是坐在有“沙沙”的風吹樹葉聲的老房子前,下筆也是“沙沙”的,一不留神就是洋洋灑灑一大篇字,好像寫信似的。
大哥哥,我十五歲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吃生日蛋糕,可是它們都太貴了,我舍不得買。
大哥哥,我參加化學競賽拿獎了,是特等獎。但是有人不服氣,還造謠說我作弊。嗬嗬,我直接一把火把造謠那人的化學書燒了!當然,他不知道是我幹的,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痛快呢!
大哥哥,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我媽媽跟我的後父吵架。我後父那個人脾氣很壞,仗著自己有錢就自命不凡,唯我獨尊。吵架的時候他還推了我媽媽,差點害她摔一跤。哼!你知道我幹了什麼嗎?我衝出去,抓著他的胳膊就咬,還踢了他兩腳。他想打我,可我跑了,他根本就抓不到我!
在我媽媽再婚之前,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貧,卻不像現在這樣複雜。那時,我媽媽總說沒有安全感,她希望能遇到一個人可以承擔她和我的未來。她遇到我後父的時候,以為他就是她在找的那種人。
我媽媽並不虛榮,是因為我後父有錢,所以她接受了他的追求,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抱著要嫁入豪門的想法,這是有區別的,你懂嗎?她所做的一切從來都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我。
可是,大哥哥,我總覺得,總有一天,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比如金錢、地位,還有她的丈夫,都會離她而去。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她失去那些的時候,她會慶幸還有我,她是怎麼都不會失去我的。我希望能讓她明白,我才是那個真正可以給她安全感的人,我才是她的靠山。
那個作業本總共有三十頁紙,後來全都寫滿了,其中超過二十頁都是鬱桐寫的。原本她跟劉靖初也互留了電話號碼,可她還是喜歡寫信。她喜歡那種靜靜梳理心思的感覺,更喜歡寫完之後期待回信時的那種心懷暗湧的感覺。更何況,文字是可以永久保存的。可以抓在手裏的東西或許更不容易失去,她最害怕失去了。
她曾經失去過陪伴自己長大的布娃娃,失去過枕頭邊的睡前讀物《安徒生童話》,失去過從小學開始攢下來的各種獎狀,還失去過偶像親自簽名回寄的明信片,這一類的失去總是令她痛哭流涕。
她也曾經失去過奶奶說要留給她當嫁妝的那間老平房,失去過承諾跟她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好朋友,還失去過那個喜歡被她拔走白頭發、總在憧憬著喜福盈門、四世同堂的爸爸,這一類的失去,則令她欲哭無淚。
失去得多了,再巨大的失去都不能打擊她,可是,再微小的失去也會令她害怕,因為她所擁有的已經不多了。
遇見劉靖初,在那時的她看來,是一種過分華麗的擁有。一個和自己一樣在黑夜裏流浪的人,或許也有著跟自己一樣的孤獨吧?一個覺得沒有人和自己同路的人,或許也是不如意的吧?對鬱桐而言,劉靖初的身上有一種神秘感,這份神秘感就是她想接近他的理由,她很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情。
最開始,劉靖初似乎並不怎麼熱衷於搭理鬱桐的心事,作業本上的留言,他看一半忘一半,回複也都很簡短。直到鬱桐開始說她的母親和後父,那些溫柔的語句背後暗藏的鋒利才吸引了他。
漸漸地,他也願意說說他自己了。他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父子感情疏遠到爸爸連他的生日都記不清楚了。而他媽媽則是一個摸麻將比拿鍋鏟更頻繁的人,有時即便他夜不歸家她也察覺不到。他喜歡用野狼來形容自己,說自己是一匹困了就在荒原中獨睡,餓了就奮力覓食,被攻擊了就瘋狂反撲的野狼。
他跟鬱桐不一樣,他也覺得自己擁有的不多,可是他認為,既然擁有的都已經太少了,失去還能有多少?
他說,他並不怎麼害怕失去,這世間有很多別人看重的東西他都可以看輕。
那時,鬱桐覺得大哥哥真是既堅強又豁達,她即便隻是看信,見不到人,也覺得字裏行間都有光芒在閃。她好奇地問他:大哥哥,難道就沒有一樣東西是你在意的嗎?失去任何東西你都不害怕?
劉靖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那時告訴她,自己就是因為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總是得罪人,所以他幾乎沒有朋友。
鬱桐就說:那我來做你的朋友吧?我是跟你同路的人呢。
又說到“同路”這個概念,劉靖初看著都笑了,他回複道:這位有著百折不撓、積極正氣的性格的小朋友,你怎麼會跟我是同路人呢?你最好也別跟我同路,因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討厭我這樣的人。
鬱桐當時的回複是這樣的:可是,我喜歡你啊!
鬱桐就那樣坦坦蕩蕩地把那幾個字在作業本上寫出來了,有那麼一個瞬間,她還想把那句話塗掉。她甚至想:也許塗掉了,他還是可以看出輪廓來,幹脆把整頁紙撕掉好了。可是她轉念又想:何必呢?
喜歡就是喜歡了,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