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始皇與鄭女(四)(1 / 2)

扶蘇出生時,正值季夏六月,清池院中一庭蘭草葳蕤,花木扶疏。

自兩月前,清池院中已是萬事俱備。而真正臨盆之時,雖是頭胎,但萬幸的是,過程竟雖艱難卻未到凶險的地步。

當渾身通紅的糯軟嬰兒帶著乳音的啼哭聲響起在側室中時,幾乎整個宮院的人都脫力似的長長鬆了口氣——若出了半分差遲,隻怕他們會統統被送去做了小公子的人牲。

依時下習俗,嬰孩初生,並不能與父親相見。但麵對步履倉促,甫下了朝便自前殿匆匆趕來的秦王,卻又誰敢觸其逆鱗?

於是,秦王政就這樣自宮人手中接過了那個用輕滑細軟的薄質羅裹成的小小繈褓,裏麵那個紅通通的糯軟嬰兒正闔眼睡著。一張皺巴巴的小臉還不及他的掌心大,嘴巴小得像顆蠶豆,是潤潤的紅。絨絨微濕的頭發卻是濃黑柔亮,一雙眼睫更是烏澤纖長,一彎墨色半月似的靜靜垂下來,密密地掩了下眼瞼。

原來,初生的嫛婗……竟是這般模樣。

長到近十九歲,他幾乎從未親近過小孩子,身邊最熟悉的孩子便是幼弟成蟜,但他九歲歸秦,那年,成蟜也已六歲大了。

再小些的孩子……就真的了無印象了。所以,從未想到,剛剛出生的嬰孩,竟是這樣的。小成這樣兒,整個腦袋差不多也隻有他的掌心大小,嬌成這樣兒,似乎碰上一碰,都會弄疼他似的。

一時間,仿佛情不自禁,心底驀然湧上一層柔軟的情緒。

當初,知道自己將為人父時,他是頗為高興的,嗣裔傳承,向來是攸關宗族綿延的大事,於王族而言尤甚。

更何況,這個孩子的出生,意味著他有了繼嗣,這於自己日後的許多籌謀,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那時候,他隻是單純地高興著這個孩子的出生將帶來的諸多益處。而此刻,抱了這糯軟的嬰孩在懷中,靜靜端量著這小小的臉龐與睡顏,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是他的孩子,身上流著與他一般的贏氏血脈,日後,待他一日日長大,會有與他相似的五官容貌,甚至性情舉止。

初生的嬰兒都分外嗜睡,秦王靜靜抱了他許久,也不見小家夥醒轉,下意識地,心底竟有些微失望……莫名地,盼著小家夥現在能睜開眼晴,好看看他的容貌同自己究竟有幾分肖似。

綾絹繈褓裏的嬰孩依舊不知世事地酣睡著,而清池院中因他的降生而籌劃的一切都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正門左邊早已掛上了一把精致小巧的獸筋髹漆桑木弓,這是時下習俗,家中生了男孩兒,便要在門左掛木弓以相慶。

《禮記.射義》有雲:“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

三日之後,還要請射人用桑木弓和蓬箭射向天地四方,象征孩子日後會身手矯捷,精於騎射。

另外,要為孩子在宮中另辟一室居住,並自貴族婦人中挑選“三母”——子師、慈母、保母,分別負責嬰孩的教育、衣食、起居。

秦國的大公子誕世,自然樣樣都容不得丁點兒馬虎。

一月後,清池院正堂,西側小隔間。

正是夕陽西下時候,暈紅和暖的昀光透過西邊小隔間半開的綺窗輕柔地瀉了一地。

西窗下,置了張精致的髹漆小藤床,不過三尺見方,藤麵上一層層墊了綿暖的綾絹,最上層還鋪了張雪白絨軟的羔皮。

那雪白羔皮上靜靜躺著一個剛剛彌月的嬰兒。

初生的嬰孩長得極快,不過一月辰光,已然比原先重了四五斤不止,紅皺一團的五官漸漸長開,眉目日日愈見秀致起來,身子白白胖胖的糯軟,雪團兒似的圓腴可愛。

此時,那糯軟的雪團子正躺在墊著羔皮的小藤床上,睜著一雙烏潤透黑的大眼睛,吮著自己胖嫩的拇指,嘴角時不時吐出一個帶著奶腥氣的小泡泡。

阿荼席地跽坐在一旁的藻席上,看著小家夥這般模樣,唇角不禁微微帶起了幾分笑意,隨手便拾起玉龜席鎮邊那隻嵌琉璃的墨玉帶鉤,拿綾帶係了,一揚手,懸在了他眼前。

柔亮的夕暉灑在那帶鉤頂端的琉璃珠上,霎時間光華玓瓅,晶瑩璀璨,果然,那小家夥一雙烏玉似的眼眸立時便被吸引了過來,緊緊地膠住了。

阿荼手指輕輕一撥,琉璃珠便左右晃動了起來,嬰孩精致的小臉兒上那一雙烏潤黑圓的眸子也追著那一顆璀璨晶光,骨碌碌轉了起來,時左時右,十二分的靈動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