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初見那一回,他笑她的劍是花架子。
其時,華燈照澈的廳堂之中夜宴正酣,酒若流波,肴如山疊,滿座衣冠,皆是郡中顯貴。
而廳堂居中的織錦地筵上,正舞劍獻藝的碧衣少女聽到客人這麼不留情麵的一句笑謔,足下旋步的動作即時便微微一頓。霎時間,便見她足下移轉,皓腕利落地一個旋揚,手中劍勢陡然一轉,湛然似水的清寒劍光便化作一道白虹向他的方向迅然疾刺了過來——
魚龍驚.變,滿座瞠目,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辨。
滿座的賓客正怔愣之間,卻見那寒刃似雪的劍尖,在青年額前三寸遠處堪堪收了勢,隻用了巧勁略略一轉,便貼著黑漆朱繪的鳥足檜木案輕盈地一探,挑起了他麵前案上的那隻滿斟美酒的青銅獸紋杯,不灑不波,端然穩若地送到了他唇邊。
舞劍的少女年貌尚稚,燦然華燈裏,一襲煙水碧色的細紗襦裙襯得她明肌似雪,持劍獻酒,似水瀲灩的眸子挑釁似的看向他:“阿虞自知藝拙,入不得貴客尊目,這一杯,權當賠罪如何?”
少女語聲清泠,流珠濺玉一般。
而她對麵那人,便是今日東邊尊席的主客。那青年身著一襲緇色直裾袍,一頭墨發以切雲冠利落地束起,方頤烏鬢,眉宇間透著幾分少年人的恣意飛揚,一雙眸子生得極好,墨黑透亮,星子一般熠熠炯然,乍然看去,仿若重瞳。
此刻,他垂目眄視她以劍送到眼前的杯盞,一如方才那道劍光朝他刺過來時一般,眸光沉定,波瀾未起。
“價值千金的蒼梧縹清,焉能辜負?”青年依舊垂眸,頭也未抬,隻語聲裏透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言罷,抬手自劍尖上執了盞,一仰而盡。
看著他飲下了這一杯,堂上眾人方才悄然抹了抹額汗,心底裏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項氏一族世代為楚將,根基深厚,素有威望。
更何況,一月前,已故的楚國大將軍項燕之子--項梁,斬了前任太守殷通,佩其印綬,收其部屬,取而代之。如今,整個會稽郡,已是項氏的天下。
而今日宴請的這貴客,即是項梁最為愛重的親侄——項羽。太守府易主之時,便是他手起刀落,取了殷通首級,又一力斬殺府中百餘親衛,血漫庭階,舉眾慴伏。
此人勇武超類,據說力能扛鼎,且而今麾下又領著數萬兵馬,哪裏是他們開罪得起的?
石公家這個伎子,也恁地胡鬧!幸好,這項羽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最好美人美酒,瞧方才這一番情狀,大抵是不會怪罪了。
青年飲罷擱盞,就在眾人皆以為此事已然落幕時,卻見情勢陡變——少女正欲收劍之際,他卻驀然抬手,駢指一並,緊夾了麵前雪亮的劍尖。
既而,項羽聚勁指間,輕巧地斜斜向上一甩,籍著長劍將那緊攥劍柄的碧衣少女猝不及防地猛力拽起,霎時間,諸人便眼見著那一抹亮眼的煙水碧就這麼狼狽地越過麵前那張一尺餘高的扶桑紋梓木漆案跌入了他懷中。
滿座愕然——不知是該驚他這一身悍勁武力,還是這般恣肆不羈的作為。
那碧衣少女就這麼措手不及地被陌生男子扯入懷中,驚得瞬時便怒掙了起來。卻不想剛一動作,原本箍在腰間的那隻手便迅然反鎖了她雙腕,青年膂力極是強勁,任憑她怎樣使力也再掙不動半分。
“你——”刹時間情形□□,落入人手,少女不由憤然作色,一雙瀲灩明眸狠狠怒瞪了過去,連雙頰都微微漲紅。
項羽卻渾不在意,隻聽得“鏘——”一聲金屬質的輕響,他輕巧地自她手中奪下長劍擲到了地上。然後,便饒有興致地細細打量起懷裏的美人兒來,繼而,眼中極少見地泛起驚豔之色——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眉目間的稚氣尚未褪盡,卻已是清姿玉質,光豔照人,日後若長成……不知該是何等的傾城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