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張敖與魯元公主(九)(1 / 3)

從那天起,劉樂總是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裏,她的丈夫張敖仍是十六七歲模樣,站在漢軍營中的校場之上,鐵胄銀甲,一身勁裝,然後滿挽了手中的長弓,鋒芒閃爍的羽箭離了弦--

“篤--”那箭射中的卻不是草靶,而是她的父親——漢皇劉邦,一箭封喉,然後是殷紅的血色漫天彌開……

“啊!”她又一回自夢魘中被驚醒,推枕而起,已然汗濕重衣。

劉樂靠著軟枕倚在床頭,神情久久不能平靜……近些日子,她總是神思恍惚,一方是自己的生父,一方是自己的丈夫,若劍戟相向……她,又當如何自處?

短短一年後,漢皇劉邦自東垣歸京,又途經趙地,再次駐陛趙王宮。

聽旨之時,劉樂身子仿佛都僵了片時——上一回,他已經那般屈膝隱忍,她的父皇還是步步緊逼,如此相迫麼?

很久很久之後,劉樂仍清楚地記得天子禦駕再次駛進趙王宮的那日,當晚,不欲落到同上回一般的情境,所以他們夫妻二人先前便有了默契,她托病未去赴宴。

而整整兩個時辰的宴席,她一直惶惶不安地坐在寢室中的蒲席上,目光幾乎眨也不眨地呆凝在檜木漆案上那尊青銅箭漏的刻度上……水一點一滴地自小孔漏下,浮箭上的刻度緩緩上升……終於,又過了一更。

十九歲的妻子,就這樣守著箭漏煎熬地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每一刻都漫長得度日如年。

“公主,公主,不好了--”侍婢霜序幾乎是一路疾奔著進了室中,喘著粗氣跪在了她麵前。

“陛下他……他要趙美人侍寢!”

“啪--”青銅箭漏被驚惶之極的女子衣袖拂翻,就這麼摔下了幾案,漏中水液四濺,肆意地在地下淌開淋漓的一片……

漢高祖八年,從東垣過趙,期間,幸趙王張敖之美人趙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國的兩位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六旬年紀,皆是昔日追隨先趙王張耳多年的老臣,性子忠耿豪烈,見漢皇劉邦如此作為,心中怒不可遏。

(貫高、趙午)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未久,漢高祖劉邦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弑高祖,結果天子未宿其地,是以刺殺未遂。

次年,貫高的仇家知曉了此事,告發於禦前,劉邦震怒,下令逮捕趙王張敖、丞相貫高等人,以囚車押解至長安。

※※※※※※※※※※※※

三年後,初夏,京都長安。

“公主蒞臨,不疑未能遠迎,萬請涵容。”侯府簡素的青銅鋪首大門緩緩打開,前來的迎客的少年約是十二三歲年紀,一襲樸淨的湖青色直裾,眉目秀鬱,依稀有幾分乃父的影子。

“幾何連你也學會這般客套了?”劉樂一身最簡單不過的青襦素裙,綰了單螺髻,容貌似乎更婉秀清麗了幾分,眸子的笑意溫暖而真切“看來,張家阿叔這幾年果真是費了些心力教導的。”

“唉……阿樂姊姊莫要取笑了!前幾日才剛剛被阿父罰抄了整整五卷《國語》,如今臂腕還酸疼呢!”少年給她這麼一打趣,眨眼間原型畢露,秀鬱的麵容上帶出些昔日的頑皮來,又趁機有幾分可憐兮兮地央求道“待會兒見了阿父,阿樂姊姊你可千萬替我多講些好話,畢竟,當年在漢軍營中,阿父便十分喜愛姊姊你的。”

這少年,便是留侯張良的長子,張不疑。

“阿叔他,近些日子可還康泰?”劉樂關切道。

“如今冬寒已盡,天氣正暖潤,阿父他身子也比前一陣好了許多,現下日日早起都要做上一遍導引呢。”父親一向體弱多恙,近日裏病況見好,張不疑說到這兒似乎連麵上的笑容都明亮了許多。

少年邊同劉樂敘著話,邊將她迎進了門,而公主身邊隨侍的婢子仆從們則一律依著早先的吩咐候在了門外。

引劉樂去見父親的一路上,十三歲的少年,幾乎是喋喋不休地向昔日親昵無間的姊姊抱怨著自己的諸多煩惱事——自父親封了留侯,一家定居長安起,自己每日的功課便比之前重了數倍不止,阿父對他們兄弟簡直嚴厲得苛刻。就說前日,幼弟辟疆隻因貪玩早上溫書時打了頓兒,便被關在書房一日一夜,今早才放出來呢……可憐辟疆他上月才滿了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