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漢武帝)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司馬相如應召赴長安,禦前奏對,天子大悅,任以為郎。
次年,仲春二月,成都。
“夫人,是郎君自長安寄來的家書。”桃良恭謹地奉上了素漆木函,神色間十二分雀躍——這可是自去了京都,郎君頭回予家中寄信呢。
一年時光,大約是在京中已經安頓妥當了,要接夫人過去同住罷。
“嗯,”跽坐在曲幾邊的卓文君,見到這千裏飛書卻隻神色淡淡。她抬手接過了木函,而後平靜地啟開,自其中取出一封素書來。
展開後,她微垂了眼,有幾分散漫地逐行瀏閱,忽地眸子一凝,神色略變了變,既而卻隻是一個微冷的諷笑——
“夫人,郎君信上說新宅置在何處?我們幾時動身合宜,婢子如今便去拾掇行囊麼?”桃良見女主人已閱畢了信,忍不住殷勤地開口詢道。
“新宅落在長安城西的茂陵,至於我們……又幾時說過要回長安了?”文君眸光平靜地重新將素書疊置收起,原樣放回了函中,淡淡反問。
“可郎君既置好了新宅,難道不是來信接夫人去長安的麼?府中總該有女主人打理內務的。”桃良疑惑道。
“嗬……”二十四歲的卓文君微微一哂,神色嘲弄。
——帝都長安美人如雲,多少麗色,司馬郎君已相中了一名茂陵歌伎,又何必她去礙了眼?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卻是不必我們操心的。”她將掃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隻素漆木函,淡聲道。
“啊?”小侍婢聞言,怔了好一會,待明白女主人言下未致之意後,霎時間不能置信似的大大瞪直了眼。
“郎君、郎君他怎會……”瞬後,她急得一時間舌頭都打了結,說不出什麼安撫的話來。
——明明郎君在府中時,對夫人是百般柔情,千分嗬護的,怎麼入京不過一載便……便生了納妾之心?
卓文君卻是神情淡淡,不見多少波動——這又有甚稀奇?七年間他在家中受了她這麼久的冷眼,卻又要倚著她的家財謀事,所以心底裏不知憋了多少悶氣。
而今一朝得誌,自然要先納個溫柔小意的女子進門,揚眉吐氣一番……這世間男子的虛偽與寡情,她也不是今日才知曉。
“不必理會。”卓府的女主人神色裏帶了些散漫,仿佛渾不在意,隻舉重若輕地道“微末小事……我倒處置得了。”
“夫人……”桃良仍是心下惴惴,擔憂道“夫人您萬莫給氣著了……即便、即便那女子進了門,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怎麼倒替我操起心來了?”文君見她急得快紅了眼的模樣,莫名便憶起昔年那個形貌有幾分相似的小丫頭來。語聲不覺間便柔軟了些許,而後幾乎帶了些安撫,輕聲道“當真無事的,你且下去罷。”
小丫頭猶豫了半晌,方才有些不安地施禮離去。
待室中隻餘一人,她徑自將那紋絡精致的青色帛書取出,緩緩展開,逐字又看了遍,既而不禁輕輕嗤笑了一聲——
司馬長卿,原來你比我原先以為的還要可鄙嗬。
隻是,事到今日,她卻發現心底裏竟並未起多少波瀾。
也是,難不成要怨他薄幸負心麼?——原無真心,又何談負心?
回首前塵,其實當年卓府宴間那一出,相如求財,文君慕色——誰又比誰好了多少?
而她……若非看上了這男人的一副好皮相,又何至於落入縠中?
——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隻是——司馬長卿,這世上哪來得事事如意的好算盤?當真以為卓氏文君愚弱可欺麼?!
其實,從頭到尾,他所倚仗的,不過是她對他的那份情意罷了……但他恐怕還不夠清楚,一旦這感情蕩然無存了,他的處境,可是著實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