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逸士風範的老者,笑音疏朗,神色閑淡,全不顧這一句話驚得那廂的少女瞠目結舌,微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看著一向從容自若的女兒露出這副錯愕神情,莫名地,黃承彥心底裏竟是莫名有些安慰--自女兒八歲往後,就極少見她這般意外的模樣了。如今看著,竟是格外懷念嗬。
“阿碩且安心……那可是個俊秀後生咧。”黃承彥貌似安慰地說著玩笑話,一邊不露痕跡地覷著女兒神色。
那廂,黃碩卻是靜了好一會兒。
“阿父是當真麼?”半刻工夫後,少女神色已然平複了許多,她抬了眼,眸光認真地與父親對視,清了聲,鄭重問道。
“自然。”他亦收了麵上的玩笑,目光緩靜下來,應得鄭重。
一時間,兩廂默然。
靜了會兒,再開口時,黃承彥卻是提起了另一個話頭“阿碩可還記得,五年前,你與德操對弈,曾解過一個珍瓏殘局?”
少女聞言,微怔了片時。
--自然記得的。
她自小便隨在父親身邊長大,多得幾位父摯的教導,也一向是龐府、司馬府上的常客。
司馬家叔父,單名一個徽字,複字德操,乃是飲譽天下的名士,品格清雅,識人善鑒,所以人稱“水鏡先生”。
那一年,她十二歲,在司馬家做客時,與叔父對弈。幾番勝負之後,叔父他卻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笑擺了一局殘棋與她,像是出個難題考驗後輩般,問她可有破解之法?
那局殘棋頗是玄妙,白棋好似一張弓形,將黑棋盡數圍困其中,縱觀全局,黑棋隻有一個活眼。白棋好似隻需奮力一擊,便能致黑棋於死地。
但是經過數手交換後,黑棋卻先後運用避讓、騰挪,後發先至,在一塊不大的空間中巧妙成活。白棋不論如何動作,都無法將墨棋奸滅,所以隻能作罷——於是,高手對弈,僵持不下,便形成了這麼一局無從破解的珍瓏殘局。
黃碩自幼學弈,天資穎悟,而於此道又頗是用心,棋力之高,在同儕之中冠絕一時。甚至時常與諸位長輩對弈也是勝負兼半,未嚐遜色多少。
此時,頭一回看到如此玄妙的殘局,她見獵心喜,幾乎片時間便將整個局棋記了下來。之後幾日間,晝夜都想著那局殘棋,近於廢寢忘食。
而第三日,夜闌人靜之時,她躺在榻上卻良久,於是又一次將那局棋在心中複盤,而後推演。卻忽地靈機一動,兵行險招,將黑子落在了以往不敢試想的一個位置……霎時間,整個棋局霍然開朗。
反複默算了好幾遍後,破解了殘局的小姑娘心下雀躍,險些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
而當第二日,她執棋一步步落子,將黑子原先的死局打開時。一旁的水鏡先生訝異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看了那棋局良久,笑歎半晌,而後為她講起了這殘局的由來。
這是半月前,叔父他與自己一名學生對弈時留下的殘局。那少年棋術高絕,一步步將自家先生逼入進退維穀之境,而先生步步回寰,雖陷弱勢,卻始終不曾落敗。於是,形勢僵持,便成了這麼一局殘棋。
“唔,孔明那孩子,若知道這局棋為人所破……隻怕也吃驚得很呢。”當時,道貌仙風的水鏡先生,看著那已解的珍瓏局,半晌笑言道。
看著眼前長輩麵上極難得帶了些看好戲的促狹笑意,她心底裏十二分好奇,於是小姑娘淺笑盈盈,脆聲問出了口:“當日與阿叔對弈的那位少年,十分得您看重罷?”
“那是老夫在荊州官學中,見過的最為卓犖的孩子。”司馬徽怔了一瞬,而後應道,神色微微恍然間帶著柔和,目光裏多少欣慰“而今才十七歲,便如此才識,如此心性,往後……堪為王佐之才呐。”
才十七歲?
黃碩也是心下訝異,世人都道水鏡先生識人善鑒,可謂盛名無虛。但,這些年來,她是頭一回聽這位言辭謹慎的長輩,予人如此之高的評價,而那人,竟才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