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她不敢相信,放開遮住眼睛的手——躍入眼簾的屍身駭得她心猛地一抽,臉色又蒼白起來,然而她忍住了尖叫的衝動。
她看看沉默不語的,強壓住惡心與恐懼的感覺,伸手折下靠她最近的一支彼岸花——還是同樣的結果。
她慌了。
難道這花被下了咒語,隻能生長在魂斷崖嗎?真的如此,她怎麼帶它回去救人?
“許言哥哥……”
她無措地望著身旁的男子——完全是下意識地依賴。而,仍淺淺地笑著,卻是那樣平靜和淡漠。
“這花又叫引魂之花,隻能生長在幽冥之地。花色不是紅,而是血,燃成火照之路,指引人們走向幽冥地獄。”
她搖頭,不肯相信,“難道魂斷崖是幽冥嗎?”
冷笑,“魂斷崖上都是死人,陰魂不散,是離幽冥最近的地方。每一個死在這裏的人都以血寫下誓言‘以吾之靈魂永祭彼岸之花’,以屍身飼養,這花才得以綿延。”
寧淨雪突然覺得這大片流動的紅是如此觸目驚心,血腥而不祥,濃重的血腥氣衝進鼻端,攪得胃裏一陣翻滾,忍不住趴在地上幹嘔起來。
看她一眼,繼續淡淡道:“彼岸花一旦離開枝幹,就必須以源源不竭的新鮮人血豢養,否則,頃刻枯萎。所以,除非你不停地殺人取血,否則,別想帶走彼岸花。”
吐得天昏地暗的女孩兒卻還清醒,淚眼矇矓中努力擠出支離破碎的句子:“我不信……為什麼彼岸花……在你手上就不會枯萎……”
撫上她的長發,像戀人一樣溫柔和耐心——卻看得離他不遠的封天涯遍體生寒。幽暗得沒有盡頭的眸子淌過冰涼的光,他俯下去,貼在她耳邊,輕柔地開口:“傻姑娘,因為我是啊,幽冥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鬼……”
他在她耳邊無聲地笑,看到她驚懼地抬起頭,望著他——如果她曾經是一顆水晶,現在他聽到了冰晶碎裂的聲音。
心中有一種惡毒的快意在蔓延——他其實很討厭她不諳世事的純真,討厭她晶瑩剔透的笑,仿佛人人都該疼她寵她似的。她與生俱來帶著陽光,與他的陰暗冰冷格格不入。他不再掩飾臉上的厭惡,卻不曾發覺在此之前,漠然的麵孔上從來不曾出現過這種表情。
就在他以為麵前的水晶娃娃要尖叫著逃開時,一隻小手卻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袖,他聽到她呢喃似的開口:“許言哥哥,你會把我拖向地獄嗎?”
封天涯快步上前,一把拉起寧淨雪,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丫頭,該看的不該看的你都看到了,該死心了,走吧。”
“走……去哪兒?”寧淨雪的目光從轉向封天涯,有點不知魂歸何處的恍惚。
封天涯揉揉她的頭發,心疼,卻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你總不能在魂斷崖上吹一輩子冷風吧——去告訴沈星河那小子,說他那套騙人的鬼把戲很無聊。彼岸花是邪花,以屍身飼養,根本不能治病救人,你讓那小子自己掂量著辦。”
沈星河,天衣神相啊!
遙遠卻熟悉的名字讓寧淨雪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想起那個英俊邪異的男子,想起他神秘莫測的力量,想起風滿樓上,他唇邊最後那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此時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
軒轅宮魂斷崖,人間禁地,彼岸之花,花開不堪折,這就是天命!
他給她機會,隻是讓她明白,她寧淨雪其實沒什麼本事與天爭;或者說,他給她的並不是機會,隻是一個讓她看清自己多麼不自量力愚不可及的鏡子。
可是,天衣神相,你真的能掌控一切嗎?做事情不能堅持到最後的人憑什麼去論斷別人的命運呢?我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實並不是狂妄,隻是告訴自己要堅持,因為很多事情隻要堅持到最後,結局可能會不一樣啊。
寧淨雪抬起頭,看著封天涯,眼中的堅定讓別人不會再當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天涯哥哥,我現在才知道,其實沈星河不是拿彼岸花來救人,他隻是用一朵引魂之花來看我寧淨雪爭不爭得過天命——我想試試看。”
“淨雪……”封天涯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心中卻有不好的預感——他常叫她笨丫頭,卻知道她其實一點都不笨,反而時常聰明得讓人擔心。
寧淨雪不給封天涯阻攔的機會,轉身走向彼岸花,邊走邊脫下狐裘——手中已握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割開一道傷口。然後,她蹲下身子,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折下一支花,按到手臂的傷口上。
彼岸花仿佛有了生命,嬌豔的花朵瞬間現出猙獰之色,順著鮮血瘋狂地蔓延開去,竟植入了寧淨雪的手臂,一直向血脈深處紮去!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女孩兒纖細的手臂瞬間筋脈暴漲,像一根畸形的藤蔓,身體一彈,倒在地上。
以鮮血豢養,她做到了。花開堪折,天命又豈能決定一切?
“寧淨雪——”大驚,抽劍斬向吸著女孩兒鮮血的花朵——第一次拔劍不是為了殺人。
“不……不要……”女孩兒嬌美的麵孔扭曲成可怕的樣子,卻是傾盡全力護住手上的彼岸花,“求你……”
她哀求地望著他,他的劍就再也斬不下去。
“這樣就有了……新鮮的人血……我……是不是……很聰明?”她喘息著,想笑,那笑容卻怎麼也聚不起來——全身都在抽搐。
如冰封的目光忽然就波動起來,他單手提劍,想上前扶起她,然而封天涯已衝過來,把寧淨雪摟在懷裏,“傻丫頭,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這樣我就……可以……帶回彼岸花……沈星河就……不能不救武嬸嬸了……”她開心地想笑,發出來的卻隻有低歎。
手臂上的彼岸花在瘋狂地生長。花朵得到源源不竭的鮮血,顏色愈加嬌豔濃烈,而女孩兒的臉卻一點點蒼白下去,在月光下呈現出死人的顏色。
猛地轉過身去,厲喝道:“送她下山!”
他似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寧淨雪,還劍入鞘,跨步從兩人身旁走過——然而那腳步忽然就滯住了,萬年玄冰般冷硬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聽到已經昏迷的女孩兒低低地囈語:“許言哥哥……地獄很冷……很黑……你別怕……我會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