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河兄……你不能……不能因為俺……老封比你會……咳咳……會起名字……就下此毒手吧……咳咳……”
一句話不知喘息了幾次才說完,蜷著身體輕咳,血傾盡了般從口中湧出。
沈星河清寒的眸子便被血色浸染,有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撕扯的感覺了——痛、不甘、憤怒、希望而絕望。他抓著麵前支離破碎的男子,大喊:“你的靈力呢?靈犀一族的青崖少君,帝旒珠的守護者,天帝之子,你的通天靈力呢?”
封天涯在那嘶吼聲中,任對方抓著他的衣領,喘息著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困頓得想睡,卻努力睜開眼,看著麵前優雅慵懶消失殆盡的男子——依然是英俊到過分,男人長成這個樣子,真是沒天理呀。他倦意濃濃地低喃:“沈星河……這次真被你害死了……俺老封……還沒娶媳婦呢……”
眼簾慢慢合攏,呼吸也越來越弱,連臉上那不討人喜歡的笑容都漸漸散了。沈星河怔怔地看著,臉上無可名狀的情緒最終化作眼中的怒意——卻並無惡意。
“想死,沒那麼容易!”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紅色的果實,不大,晶瑩剔透,正是當日封天涯給秦鉞吃的那種洛神珠。
他把洛神珠塞進封天涯嘴裏,一托下頜,將洛神珠送進封天涯腹中。全身是血的男子噎了一下,細弱遊絲的最後一口氣險些徹底斷了。
沈星河隻冷冷地看著,“靈力沒了,武功還在,不用我教你怎麼運功調息吧?”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扶封天涯坐起來,雙手抵在他背心,將內力源源不絕地送入他體內,助他一臂之力。
大約兩炷香的時間,封天涯終於緩過勁來,哼哼唧唧地歎息:“星河兄,好本事。你幹嗎做算命先生呢,幹脆改行吧,做個江湖神醫鬼見愁,左手殺人,右手救人,豈不快哉?”
沈星河知他已無大礙,收回內力,氣沉丹田,緩緩地開口:“我以為你死了。”
“有你沈大神醫在我怎麼可能死呢?”
“我是說,在見到你之前,我以為你死了。”
封天涯嬉笑的神色閃了一下,不似往常口齒伶俐的樣子,竟沒開口。
沈星河沒聽到接話,深吸了一口氣,徑自說下去:“當年,巫祭在聖殿外用幻世之瞳設了結界,等我和幽篁師傅破了幻象打開結界闖進去,聖殿裏隻剩了一攤血跡,巫祭、帝旒珠和你蹤跡全無。那時,你已用血封將帝旒珠封在自己體內,我們猜測一定是巫祭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取到帝旒珠,又擔心我和幽篁師傅闖進去,隻好挾持著你離開。我們動用了所有力量尋找你和巫祭,可是都找不到。那時,我們還抱著希望,隻要你醒過來,憑你的靈力,巫祭絕對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到最後,我都不得不相信,你已經死了……”
他忽然拉轉一直背對他坐的男子,清寒的眸子因為寫滿了無可名狀的情緒而隱隱波動。他盯著他,似乎要大吼,出口的聲音卻很低,一字一頓:“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活著,卻不肯回去?
為什麼明明是你,卻不肯承認?
整整十六年,多少人在期盼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煎熬中絕望——改了名字,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青崖少君!
封天涯迎著他的目光,清亮的眼中有一層流螢淺光——而那淺光盡處是什麼,看不到。他慢慢拉開肩上的手,棱角分明的俊臉忽然就笑了,“星河兄在講故事嗎?似乎有點意思。”
那樣的笑容近乎沒心沒肺,沈星河看著,複雜的情緒層層湧起卻又被層層壓抑,他最終冷笑,“不承認是嗎?那是什麼?”
他一指床上的女子,“你怎麼會知道血封之術?”
“血封之術?”
“你拂開寧淨雪的頭發,露出她的額頭,是為了我破血畫符;將她的雙手交疊在胸口,是為了讓我植入她體內的所有靈力都回歸心脈——這都是施術的準備,完全是你在焦急時的本能反應,隻因你太熟悉血封之術了。”
“我?”封天涯看看床上仍然昏迷著的女子,又看看麵前逼視他的男子,一臉的冤枉,“我是心疼我妹子,我摸摸她頭發,摸摸她手都不行了?這能說明什麼,沈先生還真是奇怪……”
“包括把傷者的手像祭祀似的交疊擺在胸口?”
“我們這邊兒照顧病人都這個動作,沈先生不信,就去打聽打聽。”
沈星河氣得想笑——知道封天涯吃準了他不會做這麼無聊的舉動。
“好,就算你說得過去,血封之術神異無比,世人見之無不稱奇,為何你如此平靜?”平靜得讓人生疑,除非他見怪不怪。
封天涯嗤之以鼻,“俺老封見多識廣,你這算什麼,俺還見過神醫能讓死人複活呢……敢情我沒像門口那人似的對你頂禮膜拜,讓你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沈星河身上更似挑釁,英俊邪異的男子深吸一口氣——算了,無理矯三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見。
好,既然什麼都不肯承認,那他就看看他能無動於衷到什麼程度!
他臉色一轉,起身,到椅子上坐下,一揚眉,悠悠然道:“封兄,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封天涯大概沒想到他劇烈起伏的氣息居然轉眼就平靜了,臉色轉變之快簡直與自己不相伯仲,遲了半拍,大喊:“慢著!”
譏誚的笑浮上唇邊——不敢聽是嗎?終究是假裝忘記的事不敢觸及。
勝利的笑容還來不及綻放,就見滿身血跡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邊走邊忙不迭地回頭,“慢著講,我要壺茶水先。”
在沈星河詫異的目光中,他真的就拉開門叫人上茶,甚至還要了果盤、點心——當他說書先生!
好吧,但願你聽故事的時候真的可以做到輕鬆隨意。
在封天涯劈劈啪啪的嗑瓜子聲中,沈星河開口了:“在離中洲大陸很遠的地方,有一片遼闊的海域,叫做雲溟滄海。雲溟滄海裏居住著靈犀一族。這是一個神秘的部族,世人無從窺探,卻有種種關於它的傳說。有人說,這是像魚一樣在海裏生活的異族,流出來的眼淚化為珍珠,織的綾綃能防水,唱歌像天籟,聽到他們的歌聲可以一生平安。
“事實上,隻有靈犀族的人自己知道,他們介於人神之間,直接諦聽神的旨意,擁有讓世人頂禮膜拜的力量,存在的使命就是守護帝旒珠——那是凡塵與神界溝通的寶物。”
他平靜地講述,不曾忽略封天涯眼中淡淡的譏誚。
“靈犀族世代的首領都是天帝之子,與生俱來擁有至高無上的靈力,能夠驅動帝旒珠,與神界溝通,所以,隻要他願意,他擁有的是創造世界與毀滅世界的力量。而作為代價,他要將靈魂封印進帝旒珠,時刻傾聽天帝的旨意,終生再不得踏出聖殿,而旨意的傳達與執行就交由族中的大司命完成。靈犀族就這樣平靜地生活在雲溟滄海。
“直到九世之後,族中的首領淵修君上在諦聽天帝旨意時,帝旒珠的光芒突然晦暗,再得不到天帝的指示。他知道災難將降臨靈犀一族,必須盡快驅動帝旒珠,重新與神界溝通,挽救聖族。然而,那時的淵修君上重病纏身,虛弱到極點,已經沒有這個力量。無計可施之下,他想到禪位給繼承者——年方十歲的青崖少君。
“然而淵修君上的這個想法遭到了巫祭大司命與族中長老的一致反對,原因無他,隻因為在青崖少君身上,看不到一點靈犀族首領的影子。
“那時的青崖少君,除了偶爾顯露出來的通天靈力,實在隻是個頑劣的孩童。曆任君上在繼位之前隻要在姑射山縹緲峰自行參悟,就能領會天意,自如地運用至高無上的靈力,然而青崖少君卻不行。他連半個時辰都坐不住,那種與生俱來的靈力在他身上更像是一種錯誤,除了毀壞東西和傷到他自己,再沒有什麼其他用途。
“所以,在青崖少君六歲上縹緲峰的時候,淵修君上擔心他無法參悟,便請了族中術法最高深的幽篁長老陪同,以便時刻指引頑劣的青崖少君。幽篁長老雖然稱長老,卻長得一點都不老,反而是個相當年輕英俊的人,幽默風趣,不像其他老氣橫秋的長老,青崖少君很喜歡他。他也喜歡青崖少君,喜歡他身上不飾雕琢的靈氣。他知道山中歲月清淡無聊,對愛玩愛鬧的青崖少君來說無異於一種酷刑,所以帶了一個弟子,也是年方六歲的小男孩兒。
“三個人就這樣上了姑射山縹緲峰,整整四年。外人眼中的清修苦練,其實是三個人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歲月。”
說到這裏,沈星河停了下來,看著在旁邊不嗑瓜子改喝茶水的封天涯——或許他該改口,是兩個人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歲月,麵前的男子,縱使不是真的忘記,恐怕也不像他和幽篁師傅一樣刻骨銘心吧。
封天涯埋首在茶杯上,始終不曾抬起,似乎他很渴,而杯中的茶水也似乎永遠喝不竭。
沈星河轉過頭去,眼神落在遙遠未知的地方,繼續道:“在姑射山上,幽篁師傅並不曾刻板地說教,也沒逼著青崖少君枯坐悟道,反而陪他玩耍,捉蟈蟈,編鳥籠,數星星,放煙火,與草木為鄰,與野獸為伴,去感受這天地間最純淨本真的靈氣,漸漸地與他與生俱來的靈力相融。而那個同上山來的弟子,沒過多久就與青崖少君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兩個孩子同進同出,同修煉,同玩耍,彼此親近信賴,把對幽篁師傅都不肯講的話講給對方聽。在雲溟滄海,隻有術法高深的長老才有自己的守護星,守護星不僅能夠助其修煉,還能夠助其驅動幻世之瞳,探查天意,從而成為僅次於君上的與神界溝通的人。青崖少君知道,那名弟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為像幽篁師傅一樣術法高深的人,擁有自己的守護星,所以有一天,在縹緲峰上,他指著夜空中的銀河對那名弟子說:你一定會成為雲溟滄海法力最高強人,這銀河裏的所有星星都是你的守護星,從今以後,你就叫星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