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問題(1 / 3)

今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迷蒙了天地,荼蘼山便越發的空靜了。

早感受了魂斷崖的徹骨之寒,如今倒也不覺得冷,隻是漫山遍野的白,單調得空曠,看得人有些心慌。

一朵玉色之花,漸漸地壓滿雪,花徑不堪重負,些微地彎,她便小心翼翼地吹去花瓣上的雪,看那花徑重新挺立起來——心頭的雪拂不去,沉甸甸的,壓得她想歎息。她陪著一支早該逝去的白色荼蘼,在雪中孤零零地等待。

一雙腳停在她身旁,纖塵不染的鞋麵比這荼蘼花色更潔淨,似乎紅塵中的一切蕪雜在其上留不得半點痕跡——一個不染輕塵的男子啊,除了沈星河,還能有誰?

歎息聲就不由自主地從嘴裏逸出來,仿佛是因為有了傾聽的人而終於有了力氣,“沈星河,你說這朵花撐得過這場冬雪嗎?”

一柄油紙傘替她撐起一方無雪的天空,她聽到那個男子清冷淡定的聲音:“撐不撐得過又有什麼關係?你要等的人不是已經等到了嗎?”

“可是……唉……”又一聲歎息——不知何時,這個十六歲的少女已習慣了愁腸百結的心境,“他都不肯和我好好說話……是因為他是夜修羅了嗎?所以不大願意理我了?其實,別人都怕他,我卻不怕的,我想問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看他那樣子,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低著頭在荼蘼花周圍的雪地上輕輕畫著圈,墨色的長發上有星星落雪,一直披瀉下來,垂到地上,小小的身子在空曠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單薄。

“你說許言哥哥同我定下的是末路之約,那麼,現在都開始下雪了,隻剩了最後一朵荼蘼花,許言哥哥為什麼不來赴約呢?”

“末路之約……”片刻的靜默後,她聽到涼薄的淺笑,“你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嗎?”

畫圈的手指便停了下來,“最開始,我討厭你說的‘末路’這兩個字,可是,現在想想,末路也沒什麼……真的,那至少代表兩個人終於有機會站在一起,那麼,就算死也沒什麼……隻要許言哥哥能像以前那樣牽住我的手,同我講話,不要不理睬我,哪怕隻有一會兒,我都會很開心的……”

“傻子。”

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帶著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緒,幾乎不像是那個不染輕塵的男子會說出的話。寧淨雪便有些怔忡,仰起頭,看著青油紙傘下青衫幽幽、眉目如畫的男子——雪光中,一時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悲憫,還是冷漠……然而,終究是比雪溫暖。

“沈星河,你蹲下來行嗎?”

青衫男子眼中有不解,然而還是依言蹲在女孩兒身旁。那個睫毛上都帶了霜色的女孩兒便輕輕靠過來,頭倚在他肩上。

沈星河一僵,聽到那個女孩兒輕聲哀求:“就一會兒,一會兒我就不會這麼冷、這麼累了,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疲憊而倦怠,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怕他把她推開。

沈星河清寒的眸子黯了一下,漸漸地有了溫度。然而,他還是從她手中抽出手臂,卻輕輕地攬在她肩頭,把她帶進自己懷裏。

寧淨雪像隻小貓一樣滿足地歎了口氣——這麼清冷的男子,胸膛卻那麼溫暖堅實,靠上去,似乎連心都被捂熱了,眼裏被冰雪凍住的東西就漸漸凝結成水汽。

“沈星河,你說許言哥哥會來找我嗎?”

“會的。”

“我們會像小時候一樣要好嗎?”

“會的。”

“他還會給我摘花編花環、會陪我看星星、會買好吃的藥糖給我吃的,是嗎?”

“是的。”

“他說我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小鏡子,他一生一世隻陪小鏡子一個人玩兒,會嗎?”

“會的。”

“我真的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小鏡子嗎?”

“當然是。”

“沈星河……”

“嗯?”

“你知不知道你說謊話的聲音特別真誠?”

沈星河像是被人在心上猝不及防地戳了一刀,那種痛得想把身體蜷縮起來的感覺,便是連青崖少君失蹤,幽篁師傅離世時都不曾有過。

“寧淨雪,其實……”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平複那種陌生的疼痛,沒有意識到他要做的是他從來就不屑一顧的解釋。

然而女孩兒以一隻八爪章魚的姿態打斷他的意圖。她抓著他,膩在他懷中,不肯離開半分,他隻聽到她埋首在他懷中,悶悶的聲音:“你騙我我也高興,真的。我覺得心裏很踏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像你以前說的‘水月鏡花’、‘末路之約’,我其實知道那是真的,可是我就是不肯相信,我拚命地想找證據證明你是騙子,拚命地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你,因為我害怕,害怕許言哥哥也不要我了……一個一個的都不要我了,我被拋在雪地上,隻有我一個……”

沈星河輕撫著她,她柔軟的長發讓他心痛,“傻丫頭,怎麼會呢,就算……就算許言不能赴約,你也不會被拋在雪地上啊,你還有爹,你還有娘,怎麼會隻有一個?”

“是真的啊……”寧淨雪的鼻音更重,以至於沈星河要費一點力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麼,“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還在繈褓的小嬰兒被拋在冰天雪地中,聲嘶力竭地哭,那個時候還是鎮遠將軍的北靖王從雪地上經過,看到了那個沒人要的小嬰兒,北靖王很心疼,就說可憐的孩子,既然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就跟我回家吧,看,我是在幹幹淨淨的雪地上把你撿到的,從今以後,你就叫‘淨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