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威脅我!”封天涯冷笑,繼續往箭槽裏裝箭,“那是你們的肖宮主,可不是我封天涯的肖宮主,我一箭過去,給你倆串成一串,你信不信?”
弩“啪”地向肩窩一抵——商衍一顫,然而接下來,夜修羅飛起一腳,總算封天涯閃得快,弩才沒被踢飛。
“你敢!”夜修羅森冷地望著他——那意思很明白,隻要他再敢輕舉妄動,他就讓他血濺當場。
封天涯氣得無處發泄,對著空氣揮了揮拳頭,“我差一點就能救下你敬愛的肖宮主了,現在好了——腦袋進水的笨蛋!”
夜修羅反應過來,萬年玄冰似的麵孔有了一絲赧然——然而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
商衍看著他們兩個,哈哈大笑,“明明就是死對頭,還玩什麼默契?我倒真想知道,是夜修羅的劍快,還是封護法的弩快——你們兩個表演給我看看,好不好?”
夜修羅與封天涯麵麵相覷。
封天涯用弩指著商衍,“看表演?你還真有創意,不如我和夜修羅比比看,是他的劍先到你的喉嚨,還是我的弩先到你的喉嚨?”
“封天涯,都到了此時,你還耍嘴皮子?”商衍輕慢地冷笑,忽然喝道,“再不動手,我現在就殺了肖逝水!”
夜修羅眼神一寒,寶劍出鞘,一道亮閃對準了封天涯。封天涯嚇了一跳,趕忙轉過弩,“喂,你腦子不好用,就別自作聰明行不行,你看不出商衍耍我們嗎?”
“我別無選擇。”
“夠了。”一直沉默的肖逝水忽然平靜地開口,此時此刻,依然是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勢,“商衍,回頭吧,我可以留下你的命。”
“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商衍做出一個好笑的表情,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向前撲倒,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一支鋼弩從商衍後腦穿顱而過。
承影在大殿把角處現身,興高采烈地對封天涯揮手示意,“封護法,我這次人弩合一做得不錯吧?”
封天涯臉上的驚訝慢慢變成一個笑容,扯著嘴角,輕描淡寫道:“還……湊合吧。”
神經鬆下去,才感受到肩背不堪忍受的劇痛,身形一個踉蹌,單膝跪地,以弩支著才沒摔倒。
承影急忙跑過來,“封護法,你怎麼樣?”轉頭又罵那些清醒過來的弓弩手,“哪個混蛋幹的,也不想想封護法平日裏都把你們當成自家兄弟!”
“不怪他們。”封天涯製止承影,看看也被夜修羅斬得七零八落的弓弩手,再看看被他割斷喉嚨的滅魂、被承影射穿頭顱的商衍,入眼處一片片的鮮血,似乎一直浸到了心裏。心中並不是想象中狩獵遊戲獲勝時的興奮與喜悅,反而被鮮血泡著,窒息而疲憊,“結束了……承影,幫我把後背的箭拔出來。”
這樣的結局也出乎肖逝水的意料。
他俯下來,拔出射穿商衍頭顱的箭,把他扶著躺過來——那一張年輕的麵孔猶掛著嘲諷的笑容,眼中卻滿是難以置信。
一向從容淡定的軒轅宮宮主此時手微微顫抖,擦去商衍額頭的血跡,輕輕闔上死不瞑目的眼簾,深邃遼遠的眼中隱隱傷痛。
“封天涯說得沒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改變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夜修羅漠然地站在他身旁,“每個人的路自己走,怨不得別人。”
“可是……如果我沒有把你們帶上這條路,你們的人生,也許會有很大不同吧。”
“卻並不見得更好。隻能說……宮主把我們帶上的路,和我們自己最終走完的路,並不相同。”
夜修羅看著地上的商衍,眼中並不是那麼無動於衷——他還是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他這位同僚,或者說……師兄。此時才發現,這個平日陰沉邪佞的人很英俊,臉頰邊一個淺淺的酒窩,皮膚白皙,有點孩子氣,閉著眼的樣子並不痛苦,反而很安靜。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像商衍這樣躺在地上。那他的身旁,會有人替他擦去血跡,為他感到難過嗎?
黑暗冰冷的心中,忽然就有了幾分羨慕——商衍,其實該嫉妒的是我啊。你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地活著,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我卻生活在一個你想象不到的黑暗世界中。就像你說的,半人半鬼,除了殺人,便不會做任何事了。其實你是宮主心中的繼任人選,這次來,原本就是要告訴你的。你在他心中,始終最重要……至於你覺得他看重我,隻不過因為他不忍心對一個不人不鬼、隻能在地獄中苟延殘喘的人苛責。
然而心中的話,他不會說出口,就那麼藏在黑暗中。他抽出劍——這一次沒有用血,而是在地上刻上了那四句詩: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隻當漂流在異鄉。
還劍入鞘的時候他對肖逝水道:“我死的時候,宮主無需難過,因為陽間地府對我來說,本沒有區別。”
肖逝水看著他,想說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隻是歎了口氣:“都是我的孩子啊,為什麼一個一個都離我越來越遠……帶上衍兒走吧,無論他做錯了什麼,此時也塵歸塵土歸土,該有個安身之所。”
夜修羅俯身抱起商衍,向外走去,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站住!”
夜修羅停下來,側頭,眉頭微蹙,見封天涯推開正為他包紮的承影,掙紮著站起來,“秦鉞在哪兒?”
夜修羅頓了一下,轉過頭去,“你不該問我。”
封天涯倏地抓緊弩,全身繃得像一隻要撲向獵物的獅子——上一刻並肩作戰,不代表下一刻不會生死對決,這就是江湖。
“當日,黃泉懸翦押著秦鉞離開,可是他們兩個都死在你手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秦鉞在哪兒……還是,你殺了她?”
最後一句話,他從牙縫裏擠出,用了全身的力氣,死死盯著麵前的背影。
夜修羅搖搖頭,“我沒有殺她。”
封天涯如虛脫般,身形踉蹌了一步才穩住,然而夜修羅下麵的話讓他的心如浸冰窟——
“可是,你再也見不到她。”
封天涯眼神一寒,“為什麼?她在哪兒?”
夜修羅冷笑,“看在你方才幫過我、幫過宮主的份兒上,我告訴你一件事——在秦鉞那樣祈求你拉住她的時候,你既然輕易放了手,如今就別來問她在哪兒,因為……太遲了。”
他抬腿向門外走,封天涯在他身後端起弩,低叫道:“我最後問你一遍——秦鉞在哪兒?”
弓弦吱吱作響,夜修羅卻充耳不聞,沒有回答的意思,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封天涯眼中是噬血的凶光,手指扣動懸刀,弓弦猛地一彈,一道利弩撕裂空氣,凶狠地撲向那個看來並不準備閃躲的背影。
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快如流星掠過來,快得讓封天涯都來不及反應,落地之時,射出的箭矢已被截在手中——那是一個並不鋒銳卻氣勢萬鈞的人,軒轅宮主肖逝水。
封天涯驚愕地看著,好半晌,自嘲地冷笑,“我總說這個腦子進水,那個腦子進水,原來最腦子進水的是我自己——名滿江湖的軒轅宮主啊,哪那麼容易武功全失,當然是說出來哄對手玩兒的,可笑我竟然相信了,拚了命地折騰,原來,讓人當猴耍了半天!”
“年輕人,”肖逝水在封天涯的怒火中平靜地開口,“今天的事,我不謝你,我感激你,感激你的忠肝義膽、智勇雙全,更感激你對我說過的話,這是一個被你救了的老人家的真心話,請你務必相信。”
封天涯隻冷笑,“被我救了的老人家?肖宮主,您太抬舉我了,您沒直接說我多此一舉,我就感激不盡了。”
肖逝水無可奈何,卻還是繼續道:“不管你信不信,今天的事,小夜也同樣感激你,所以,還要請你相信,他不告訴你秦鉞的下落,就是對你最大的……回報。”
“就這樣回報?!”封天涯怒極反笑,“我一直認為自己嘴皮子最厲害,此時才發現,肖宮主更長於此道。”
肖逝水淡淡地搖頭,“年輕人,有的時候,擦身而過就是咫尺天涯——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言盡於此。”
他把手中的箭放在桌上,向封天涯一抱拳,轉身離去。
夜修羅抱著商衍跟在他身後。
這一次,封天涯沒有阻攔。他呆立著,握弩的手緊了又鬆——擦身而過就是咫尺天涯……肖逝水在說什麼?為什麼聽在他耳中如讖語般冷漠、不祥、讓人不寒而栗?
不,不,他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論斷,沒有人能夠幹涉他的命途,他連天意都不屑一顧,又怎麼會在意肖逝水的話——暴怒的、撕扯的、不甘的情緒都慢慢地沉澱成讓人膽戰心驚的暗色,積聚眼底。
他會找到秦鉞的,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他會告訴她,一切還不算晚。絕殺令決定不了寧淨雪的生死,夜修羅也左右不了寧淨雪的命運。
這個世界,隻有一個人可以左右別人的命運,就是他封天涯。
這一次,沒有遊戲,隻有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