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寧淨雪拉著沈星河在玉琢銀妝的王府中雀躍著穿行,和每一個因看到她而欣喜的人興奮地打著招呼,這一刻,她似乎化身成了給人間帶來快樂的精靈,所到之處,一片炫目的光彩。
沈星河琥珀般的眸子中便映入了這個令人目眩神迷的身影。
“父王!”寧淨雪忽然一聲驚呼,放開沈星河,奔向迎麵而來的一個錦衣華服的高大男人。
看來那就是北靖王,沈星河心中暗暗思忖,但見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威而不怒,冷決堅定,因著位高權重,眉宇間自有一種高不可攀的傲氣,然而他此時抱住女兒的樣子,與普通慈父一般無二。
“你這丫頭,還知道回來。”話是嗬斥,語氣卻滿溢慈愛。
“女兒有事牽絆了,不然早就回來了,女兒好想念父親。”寧淨雪賴在父親懷中,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千般思緒湧上心頭,說不出什麼滋味,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北靖王隻以為這是女兒怕被自己責怪而使的撒嬌伎倆,拍著她笑道:“小小孩兒,你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玩兒野了……好了好了,父王不怪你,隻是以後出去多帶些人,免得父王擔心。”
寧淨雪滿腔話語,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了——這就是她的父親,位高權重的北靖王,疼愛女兒,寵溺女兒,表現方式卻隻有摟摟她,抱抱她,送給她天下最珍稀的寶物,卻沒有時間去傾聽女兒的心聲。在他心中,她是個永遠也長不大、隻會任性撒嬌的小小孩兒,他隻要順著她、寵著她,她便不會有任何委屈了。
她有些賭氣地離開父親的懷抱,回頭看見沈星河,心情又沒來由地好起來。她拉住北靖王,“父王,這是沈星河,女兒的好朋友,女兒帶他來家裏做客,您可不要怠慢了人家。”
其實她最後一句話完全多餘,僅僅“沈星河”三個字就是一麵金字招牌,足夠讓任何人心生敬意了。
北靖王也不例外,看著長身玉立的男子,眉間一抹驚詫,“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衣神相?”
沈星河上前兩步,抱拳拱手,“冒昧叨擾,恕在下失禮。”
“哪裏哪裏,”北靖王親手相扶,見這位天衣神相果然如傳說那般風神俊秀、宛若天人,心中著實欣賞,笑道,“沈先生光臨寒舍,陋室蓬篳生輝,沈先生一定要多留些日子,本王還有許多事情要向先生討教。”
沈星河還沒說話,寧淨雪先拍著手笑道:“那太好了,就讓沈星河住到我的聽月小築去,反正我那裏空房子多。”
她心思單純,沒想到邀請一個年輕男子住到女子的宮院之中是多麼失禮與驚世駭俗的事情,更何況她還是尊貴的金枝玉葉,然而北靖王並未出聲提醒,他甚至是樂於促成的——上元節將至,寧淨雪選婿在即,若能招得聲名日盛、神秘莫測的天衣神相為東床快婿,於他豈不是如虎添翼?
“來人,給沈先生收拾客房,一應用具全部換新。”他吩咐下去。
“慢著。”一個清冷冷的聲音驀然響起,在這溫馨祥和的氣氛中顯得尤其突兀。
沈星河轉頭去看,但見一個秀雅絕倫的女子,羅裙長佩,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如弱柳扶風款款而來。她應該不年輕了,卻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高貴氣質,臉上的妝容精致得體,表情淡漠優雅,仿佛從昆侖雪山上走下來的聖女,帶著凡人永難接近的冷冽。
似乎在哪裏見過——沈星河一瞬間生出這種錯覺,當然也隻能是錯覺,因為他清楚自己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名女子,隻是從她的服飾氣度猜測,她應該就是北靖王端妃,。
果然,北靖王上前,扶住這名女子,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你感染了風寒,怎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沒什麼大礙了,聽丫頭們說天香苑的梅花開了,我過去瞧瞧,沒想到經過此處,倒真是熱鬧。”
她說得輕描淡寫,沈星河卻眉頭微蹙——她雖看來典雅美貌、無可挑剔,但那精心描繪的眉眼中卻有擺脫不了的倦怠蒼白,絕非她說的沒什麼大礙。
然而,北靖王顯然並不曾留意。他隻是忙著叫女兒:“淨雪,你這些日子在外麵瘋跑,害得你母妃也跟著擔心,還不過來給母妃請安?”
寧淨雪別扭地半擰著身子,嘟著嘴巴,一張嬌俏的容顏再無半點喜色,磨蹭了半天,才草草地行了個福禮,幹巴巴道:“給母妃請安。”
“免了。”
並無不悅之色——或者說,臉上無任何顏色,不言不笑的,目光落在寧淨雪身上,如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倒是看向沈星河的時候,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沈星河也抱拳回禮,璀璨的眸子中流光暗轉——他從寧淨雪的言談話語之間,早知道她與繼母關係不好,幾乎形同陌路,所以此時的冷淡也在意料之中,並不覺得奇怪,然而親眼見到這一幕,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但不容他細想,已清冷地開口:“王爺,沈先生是貴客,居所豈能隨意。聽月小築偏居一隅,被淨雪折騰得不成樣子,如何能招待客人,還是請沈先生住鬆竹館吧,那裏清幽雅靜,沈先生必定合意。”
的話絲絲在理,語速不急不緩,優雅得體,但所有人聽得心中都是一緊,空氣明顯凝滯冰冷了下來。
果不其然,北靖王還沒開口,寧淨雪先叫了起來:“不行!沈星河是我的客人,我就要他住聽月小築!”
卻仿佛沒有聽見,還是優雅地淺笑,“王爺若無意見,妾身這就去安排。”
北靖王麵露為難之色,寧淨雪卻等不得他開口——據以往經驗,父親不管怎樣,總是會傾向母親一邊,雖然過後會因為愧疚加倍補償她,但是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每一次她與那個女人爭執,都沒有人幫她,到頭來都是得到孤零零一個人的結局,這一次,她再也不要這樣被丟開,沈星河一定會和她在一起!
她衝上前,緊緊抓住沈星河手臂,“沈星河是我的朋友,除了聽月小築,他哪裏也不會住,用不著你在這兒多管閑事!”
眉頭微蹙,卻並無怒色,僅僅是看著一個陌生的、遙遠的、無理取鬧著的人,事不關己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王爺應該多管管郡主才是,這樣在客人麵前太失禮了。”
“還是聽沈先生的意思吧。”北靖王是拋掉燙手山芋的表情——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當朝首輔,在家中麵對妻女時是這樣的左右為難,這次終於找到了擋箭牌,不用再作讓自己心疼的決定。
寧淨雪得意地一揚眉,挑釁地看著——沈星河隻會聽我的意思,看你這次憑什麼爭過我!
她身畔的男子,淡淡地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一切全憑王妃做主。”
“你……你……”寧淨雪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放手,瞪著沈星河的大眼睛迅速就盈滿淚水,“你竟然幫著她……我還以為你對我好,原來,原來到最後,你也把我丟掉,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是不是你把我丟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哭著大吼了,忽然又狠狠抹了把眼淚,慘然一笑,“你當然有苦衷,你有求於她嘛,那我祝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她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跑了。
北靖王想是這樣的場景見多了,一時間也顧不得去心疼,看了一眼,又望向沈星河,疑惑道:“沈先生來找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