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上官雲端(3 / 3)

沈星河收回追隨寧淨雪背影的目光,撫額苦笑,“實不相瞞,沈某冒昧登門,實在有求於端妃娘娘。”

“不知沈先生所為何事?”

“天心明月。”

十六年前,尚是鎮遠將軍的寧天策迎娶當時龍圖閣大學士上官傅之女,是帝都的一件盛事。

寧天策當時雖官居三品,卻手握天下兵馬大權,在朝廷炙手可熱,如日中天;而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才貌雙絕,享譽帝都。這二人佳偶天成,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時值今日,有幸親眼見過那場婚禮的人還對成親當日的十裏紅妝、潑天富貴記憶猶新,而鳳冠之上的一顆天心明月更是轟動一時。

當時連天子都親臨了婚禮現場。拜堂之時天色已暗,室內燭火齊燃,然而輝煌的燭火卻蓋不過新娘紅紗下的隱隱光華。天子稱奇,命拜堂完畢的寧天策當堂挑開新娘的蓋頭。紅紗落下,鳳冠之上一顆雞蛋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輝,稱得越發雪膚玉顏,整個人站在淡淡的光輝中,美麗絕倫,宛如月宮仙子臨世,在場之人無不目瞪口呆。天子當場賜名——天心明月。

這一段美麗的故事,沈星河當然聽說過。然而,一個美麗的開始,並不一定有一個美麗的結局。看看此時故事的主角,一個左右為難,一個清冷漠然,這無論如何都不是恩愛夫妻該有的表情,至少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然而,這於他有什麼關係呢,他隻是要得到天心明月啊。

“沈先生,這,恐怕強人所難了。”北靖王不悅地拂袖。

沈星河淡淡一笑,“王爺,恕沈某直言,這明珠雖是王爺所贈,如今卻是端妃娘娘所有,予與不予,還是要娘娘說了算的。”

他的話稱得上無禮,位高權重的北靖王麵有不悅之色,然而也沒說什麼,是出於對妻子的尊重,也是篤定了結果沒什麼不同。

果然,微微欠身,“請沈先生見諒,這天心明月於我和王爺都意義非凡,絕不會予以他人。”

沈星河麵不改色,“娘娘,還是不要說得這麼篤定,再貴重的東西總有它的價值,最重要的是娘娘要考慮清楚,沈星河付得起任何代價。”

寧天策冷笑,“難道沈先生覺得憑我北靖王富可敵國,內子還需要賣物換錢嗎?”

沈星河的笑容中有一道鋒銳的光,“代價不一定是錢,可以是任何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沈某想問娘娘,侯門深似海,花團錦簇下,真的就此生無憾了嗎?”

如果說,他方才的話還算無禮,此時就是冒犯了,寧天策眉宇間有隱隱的慍色,然而一眼瞥見驀然蒼白的臉色,顧不得發怒,一把扶住她,“夫人,可是不舒服嗎?”

無力地倚著他,捂著胸口,呼吸有些費力,“隻是胸口有些悶,妾身先回房了。”

“我送你。”

“不用了,多謝王爺。”她的聲音很低,卻很堅決,強撐著推開北靖王,然而才跨了一步,身旁的兩個小丫鬟還來不及上前攙扶,她就天旋地轉地栽了下去,幸虧北靖王一把攬住,才沒摔在地上。

“夫人!”北靖王摟著懷中的女子,大驚失色。

沈星河上前,執起的手腕,三根手指已準確地搭在脈搏之上,仔細號了一會兒,接著指尖一道鋒芒,點在胸口。

片刻之間,的臉色不再慘白如紙,雖然未醒,呼吸卻平穩下來。

“沈先生,我夫人怎麼樣了?”北靖王早忘了方才的不快,緊張地看著麵前神情淡定的男子,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沈星河站了起來,“王爺,先送娘娘回房吧,娘娘身體虛弱,實在不宜在寒冷之地久待。”

他又叫住那兩個哭成一團的小丫鬟,“去收集梅花上的雪,以柏樹枝燃火化水煮沸,送到娘娘房間來。”

沒人知道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然而誰也顧不得問,隻是忙不迭地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北靖王抱起昏迷的女子,匆匆來到芳芷別苑。進得屋來,把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命人多籠了兩個火盆,這才轉身看著沈星河,臉上是強自保持的鎮定,“請沈先生如實相告,內子病得嚴重嗎?”

沈星河看著他,略一沉吟:“請問王爺,夫人這樣多久了?”

“是前些日子,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便染了風寒,這些日子一直反反複複,時好時壞。”

沈星河淺笑著搖搖頭,“看來王爺還不知道端妃娘娘有心癆之症。”

“心癆之症?”

“恕沈某直言,端妃娘娘脈相枯澀,血少氣滯,心癆之症怕是時間不短了。這應該是長期鬱結於胸,思慮甚重,耗傷氣血津液所致。如今娘娘氣血虛弱,陰精耗損,五髒六腑都受了侵害,已然病入膏肓,無力回天。唯有細心調養,令心境開明,且受不得刺激,也許還能撐個一年半載。”

“什麼?”北靖王身形一個踉蹌,明明屋中溫度烤得人微汗,他卻如置身冰窖,寒徹心肺。

“我不相信,你胡說!”他凝聚著所有的力氣,厲聲怒吼,想衝上前趕走這個胡言亂語的男子,然而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就那麼平靜地坐著,一雙璀璨清寒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他——那裏麵是無從反駁、洞悉一切的力量,他便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是多麼愚不可及。

北靖王一瞬間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扶著桌椅才能搖搖晃晃地來到床前,“你從沒告訴過我,從沒告訴過我……”

他如夢囈般喃喃自語,看著床上猶昏睡著的羸弱女子,眼中是椎心之痛——其實,她沒告訴過他的又豈止是心癆之症呢?成親十六載,她像層層纏繞起來的繭,隻留給他一個無可挑剔的外表,他也曾試著走進去,卻被冰冷地拒之門外,以至於那繭中包裹著怎樣的柔軟傷痛,他從來都不知道。

侍女端著一碗煮好的梅花雪水進來,沈星河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玉瓶,從裏麵倒出一顆紅色藥丸,用梅花雪水喂服下。

他把碧玉瓶遞給北靖王,“這裏麵還有月華保真丸,請端妃娘娘每日用梅花雪水送服,連服九日,可減心痛——卻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

“沈先生,”北靖王接過碧玉瓶,冰涼的溫度讓他清醒過來,“你若能救得了內子,那顆天心明月就是你的。”

沈星河笑著搖搖頭,顯得有些冷漠,“王爺的提議的確讓沈某心動,可惜沈某救得了人的命,救不了人的心,端妃娘娘得的是心病,恕沈某無能為力。”

“沈先生是嫌一顆天心明月太輕嗎?”北靖王的眼神暗下去,“但本王所有,沈先生盡取便是。沈先生既能令武夫人死而複生,如何對本王內子見死不救?”

沈星河看著床上的女子,眸子中是一層淺瑩流光,“武夫人念子成疾,以至於三魂七魄亂了位,心誌糊塗,雖然棘手,但還不至於無救。至於端妃娘娘……卻是天下間最聰明的女子,她絕不會讓自己三魂七魄亂位,反而比任何人都清醒,殫精竭慮地算計著,耗盡了身體的每一滴真元,她於外無傷,於內卻油盡燈枯,這是任何醫者都治不了的心傷。”

“如此說來,雲兒她……真的無救了嗎?”北靖王心神俱亂,脫口而出,叫出了多年未曾叫過的的閨名。

“也許有一個人能救她?”

“誰?”北靖王重新燃起了希望,急切地抓住麵前的男子。

沈星河看著他,淡淡道:“端妃娘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