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了試粗繩的鬆緊,沈清絕猶豫了一瞬,將頭上的發冠取下,單獨將長發束起,讓發冠環扣在繩上,自己則站在樹的一端,扣著發冠,至上而下朝飛簷滑去。
長袍被風吹得鼓鼓響動,身姿翩然,靈動如飛燕,短短一個翕忽,已是臨及飛簷,沈清絕立刻抓住簷角,輕身一個翻轉,踩上青瓦,幾個淩波碎步,腳尖點地。
最後輕身跳躍,一個深蹲落及二層樓台。
回頭看了一下距離,她勾唇一笑,站起了身。
可再次轉回頭時,麵前的情況,卻讓她不由得也感到尷尬。
白易一身雕紋白衣,飄然而坐,兩邊的垂簾用金鉤纏繞,使得天際的月光傾然撒下,投射在他的身上,也投射在案幾一卷攤開的書簡上,這書簡上的字才寫到一半,此刻主人卻沒有注目著它,而是抬著頭,神色尋味地看著自己。
想必剛才自己的一番“精彩表演”,已盡收他的眼底。
因為角度的關係,沈清絕剛才站在樹梢可沒看到他在此,此刻硬闖主人家的樓台,還被主人抓了個正著,任是她,也不由得尷尬一笑,不過不由得她開口說話,白易便淡淡笑著,垂眸繼續著筆,“身手不錯,方法也不錯,隻不過敢問姑娘,你一會兒又如何出去呢?”
聽他口氣竟是知道自己要來?但這不是重點,沈清絕不由得擰眉,“姑娘?”
白易隻是凝神寫著字,唇邊是淡淡的笑,卻不再言。
沈清絕心中不虞,“你早知我的身份?”
白易不語,直到勾下最後的一筆,將筆放下,他才抬眸看了沈清絕一眼,隻是此刻的目光中卻已恢複了清淡。
“女子畢竟和男子不同,無論如何掩飾,屬於女子的體香,女子的聲音,女子的顰笑一時都難以褪去,姑娘既闖了在下的車駕,咫尺之近,自然不會認不出來。”
沈清絕抬手細聞了聞,雖然有了上次的經曆,身上的脂粉氣去除,可這貼合在身體上的淡淡芬芳,卻不是幾次藥浴就能夠去除的,不過,也許用別的氣味掩蓋,說不定能淡化這種芳香。
她勾唇,淡淡一笑,“多謝賜教,既如此,那我也不用掩飾,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請說。”
“閣下既派人跟蹤我數日,應當明白我數日來的行跡,至於我是不是另有圖謀,想必閣下自是心中有數,否則也不會許我解毒之後便離開,隻是我不明白,便是閣下不懷疑我,大可在我闖入車內後便將我扔於荒野,為何還要一番辛勞,將一個陌生的可疑人帶入竹莊,費心替她解毒?”
沈清絕的意思很簡單,雖然隻有幾麵之緣,可她卻感覺這是個心性清冷的男子,若說憐香惜玉,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她這話中之意白易自然聽得明白,這一點,更讓他對她多了一分思量,“不瞞姑娘,起初在下看姑娘身手,的確有意將姑娘收入麾下,留為己用。”
“那後來呢?”沈清絕審視地看著他。
後來為何又避而不見,好似隻想將她趕走?
白易沒有說話,而是看著她,慢慢站起了身。
他看過的世間絕色何其之多,這一個,雖然清俊中帶著柔美,五官傾城,肌膚如玉,卻絕非最美的一個;若論武藝身手,雖然輕靈敏捷,卻沒有固定章法,他的手下中也有高過她的女子;若論才華,便是那林臻妙,也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可為何是她?
尋常女子,若是他這般靠近,定會慌不擇及,卻偏偏她,是這般雲淡風輕,毫不在意,是因為此嗎?
白易注目著她,看著她深黑清澈的眼眸,慢慢移下,又看著那靈動小巧的喉結,他抬起手,沿著她曼妙的頸項,由下而上,輕輕勾著那不知如何製作出來的喉結,陡然間,她的身子微顫,他的心亦微微一疼。
立刻收回手指,白易的目光卻複雜了許多。
沈清絕沒有避讓,隻是冷冷地看著他,想要知道他究竟玩什麼把戲。
一瞬的注目,白易卻是自嘲一笑,後來嗎?後來竟發現你能動搖我的心境,我的身邊,怎能留著這樣一個能牽引自己心境的女子?
“你可知無論什麼原因,這一次,都不該來?”
自己絕非心軟之人,也許一開始因為不肯定,還想過放過她,可這一次她卻是主動送上門來,若她是他的毒,怎能次次放過她?
從小到大,一貫如此,所有能威脅、影響到他的存在,都不能留,也不能活。
沈清絕覺出了味道,雖不知道原因,卻仍是冷笑著:“看來我是有去無回了?”
白易淡道:“這裏沒有護衛,可卻遍地是毒,姑娘進得來,卻出不去。”
沈清絕目光一緊。
箜館如此冷清,她便覺出了不對,原以為是主人料定旁人進不了這箜館,卻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在此地遍地設毒,是了,清也曾說過,此人百毒不侵,所以才會安然無恙地呆在此處。
可她此刻分明沒有頭暈眼花,究竟是什麼毒?
顧不得許多,沈清絕抬手就要將男子拿下,卻不料正是這一抬手,才察覺出身子竟軟弱無力,隻是走跑還可,但力勁一大,想要動武便使不出,她微斂神色,目光複雜地看著他,“為何現在反而要殺我?”
“是因為那幅煙雨圖?”
“我手上的,不過隻是一幅普通的圖畫,雖名煙雨圖,卻隻是簡名,全名叫鳳凰於飛煙雨幽圖,”白易靜靜地看著她,“而真正的煙雨圖,其實早就在姑娘手中。”
沈清絕一怔,取下了背後的圖,“你是說這幅圖卷,便是煙雨圖?”
白易坐回了案幾旁,打開了一旁的書簡,“煙雨江南,美人泣淚,當初所遺失的煙雨圖,便是此圖。”
“此圖二十年前所成,十年前在江南遺失,當初一共有三批人爭奪過此圖,爾後圖卷消失後,暗中又有兩批人尋過,卻一直尋覓未果,至此五年,尋索它的人便日益減少,人們隻道這圖必已毀損,卻不料,今日姑娘又令得此圖再現。”
“費如此心力尋求此圖,看來這應該不僅僅是一幅畫卷那麼簡單了。”沈清絕忽然想到什麼,看向白易,之前他將此圖留下去毒,難道發現了什麼玄機?還是便因為沒有覺察出蛛絲馬跡,這才將圖卷歸還,想要讓她解謎?
似乎是知道她所思,白易隻是淡淡一笑,合上了書簡,“此圖對那些人,似乎很是希貴,可於在下而言,卻不值一文。”
“既不值一文,那我便實在不解,公子為何還要對我下手?”沈清絕審視地盯著他,“起初無意擾亂公子計劃,我很是抱歉,爾後被公子屬下所逼,無端中毒,也算兩清,再後承蒙公子相救,又費心解了這畫中之毒,並留我在莊上居了三日,我自是心中感激,不管公子如今是因何故要取我性命,我一向是恩怨分明的人,今次出去後,來日若有機會,必當報答公子之前相救之恩,然後,橋歸橋,路歸路,若公子以後再來煩擾,我也絕不會手軟!”
白易微微一怔,好奇地看向她,“中了骨毒,你還出得去?”
沈清絕淡淡一笑,“公子實在太小瞧我了,你一開始不是問我要如何出去嗎?那我便告訴你,我要如何出去!”
說罷,她雙手一縮,拎起雙肩衣裳,飄忽一轉便已將水藍色外袍取下,踏上青瓦,看向這飛簷與大樹間長繩的距離,微沉氣息,外袍揚風鼓於身後,踩上這長繩,加快雙腳間的交換頻率,藍袍鼓動,減輕了她一部分的重量,然後她忽地一手放開儲蓄了風勢的藍袍,借著這突然向前衝去的風力,飛快地朝矮牆奔去,隻差一點,隻差一點便可以到達矮牆,可便在這一瞬間,不知何處突然射來一隻長箭,堪堪射斷綁在樹幹上的長繩,隻一刹那,沈清絕腳下的長繩一軟,再無法借力,短短半丈距離,偏因此刻身體無法使出更多的力氣,無法攀上矮牆,竟頃刻便要墜落,身下便是黑色水潭!
白易目光一緊,心中一痛,明明就是想置她於死地,可不知為何,這一瞬間,第一個反應竟是猛地將身前的案幾踢朝她的下方。
趁著短短的一瞬,沈清絕立刻踩上案幾,腳一蹬,堪堪抱住了矮牆。
案幾墜落,噗通一聲落入水潭之中,“嗤——”地一聲,白煙滾滾,白易立刻喊道:“不要吸氣!”
可已經來不及,這煙氣彌漫得太快,沈清絕隻呼吸了一口,便就這骨毒,登時便失去了意識,抱著矮牆的手也漸漸發軟,再一瞬,便失了力,往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