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得到花語簽的秘密而與上官非舉行的婚禮雖然並不鋪張,隻是閉門造車般地秘密舉行,可也足以累死一頭牛。充當媒娘的是花四爺的妹子人稱花五娘,此女年不過四五十,但頑劣的程度直逼花四爺,先不說婚禮開始以前就預備了一大堆的繁文縟節讓藍禍去跟著轉來轉去,婚禮當天,先是祭天,接著是為時半個時辰的淨身——為保身心明淨,她建議用惡霸屯西郊的泣血泉的水。
雖然名字是犯了忌諱的,但這泣血泉原名不叫泣血泉叫富貴泉,光是抬出這個名字,花家的小輩們就隻有唯唯諾諾照做的分了。而這泣血泉,是極有名的冰泉,可想而知以它的泉水在初春的清晨裏淨身半個時辰是如何的光景了。
接下來,花五娘以藍禍沒有親屬在場為由,硬從花家裏挑了三位輩分不大也不小的老人,要藍禍敬茶,接著是跪拜花家曆代祖先。
三跪九叩,暈頭轉向之餘這花五娘像是嫌折騰她不夠,又來了個新花招——妾意綿綿,非得讓藍禍在進入喜堂以前當著眾人賦詩三首,詩中必須婉轉地表達出對上官非的戀慕之情。
雖然沒有成親經驗,但藍禍不得不懷疑這花五娘早與花四爺串通,特意來整自己的。
小小的院子裏,用色彩絢爛的紅綢布置得十分別致,但在不懂欣賞的藍禍眼裏,那層層疊疊的漫天布匹,沒有半點喜慶浪漫倒有點布坊晾布的調子。
穿著一身嫁衣的她,就站在充當她閨房的小屋子前,被喜娘笑哈哈地攙扶著,而站在數米以外的上官非,此刻則無奈地笑著,被一眾表兄弟妹所擁簇。但那雙黑曜石般的瞳孔,映著深深的笑意,雖是無奈,但更多的卻是說不清的喜悅,就像是真的很喜歡這場鬧劇般的婚禮似的。
今天的他,也是一身蠢得要命的紅色,甚至還在胸前好無美感地掛著個又大又醜的大紅花,可是俊朗不凡的他,依然吸引了一眾女眷的眼光,甚至有人,搶在她這個準新娘以前,煞有介事地情不自禁起來。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遊江北岸,夕宿瀟湘。時俗薄朱顏,誰為發皓齒。俯仰歲將暮,榮曜難久恃。”
這可是曹植的詩!但把堂堂七尺的男兒上官非形容為佳人……
別說藍禍忍不住“噗嗤”一笑,整個院子裏的人都笑彎了腰!
笑罷,藍禍隔著霞帔上的紅珠簾看過去,發現那漲紅了臉的竟是一名十五歲不到的小丫頭,個子小小的,飽滿的唇上有顆小痣,長相倒是挺水靈的,有著南方姑娘的柔美之感,大概正是上官非的眾表妹之一。
才這般想著,突然聽到花五娘的嗬斥:“青蓮,你可是我家平兒未過門的媳婦,當眾調戲有婦之夫,成何體統?”
那小丫頭意外的身份讓藍禍怔了怔,隻見那被點名的青蓮唯唯諾諾地應了聲,然後又趁著花五娘不注意,對著上官非身邊的那個白麵書生少年人做了個鬼臉。那人,估計就是花五娘的獨子花君平了,隻見他,輕哼了聲,然後竟然也回以鬼臉。
這兩人,真的不失為一對絕配,同樣的孩子氣。
藍禍正想輕笑,不料花五娘又把注意力扯到了她的身上,“新媳婦,請賦詩,不要誤了吉時。”
這下藍禍可笑不出來了,先別說嫁給上官非純粹隻是權宜之計,對他雖有那麼一丁點的好感,但也同樣惱恨在他心中藏著捏著的什麼。再說,想她藍禍武功了得,與上官非不相上下——也就是說,那些用來風花雪月做文章的時間,她基本上都拿來練武了,習得四書五經已經是很勉強的事情了,如今要她賦詩,還非得融入戀慕之情……
“嫂子,快賦!”
眾人裏不知是誰在起哄,場麵一度又失控起來。
於是,她深呼吸,絞盡腦汁地、一口氣背出所知不多的詩來:“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沒有人會在大婚當日說出忌諱的話,何況還是閨怨大得嚇人的詩詞!所以,李益的《江南曲》才頌罷,眾人眼珠暴瞪,嘴角狠狠地抽搐了起來,於是,深知這詩的確大殺風景的藍禍悄悄地摸了摸鼻頭,在N多雷達般想要把她的腦瓜子看透的視線裏緩緩地再次開口:“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欲不水精簾,玲瓏望秋月。”
似乎,李白的《玉階怨》讓眾人嘴角上的抽動更劇烈了。倒是上官非,聽到詩中嵌著“玲瓏”二字,唇上忍不住泛起了笑意。那若有所思般地看過來的目光,讓藍禍忍不住咬了咬牙,終於,悄悄吐了一口氣,在眾人殷切的注視下,她高舉雙手,作投降狀,直接認輸:“我投降。”
話說,上官非在江湖上是人中之龍,自小更是花語門同輩的崇拜對象,大家當然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那被武功了得且滿腹經綸的上官非所看中的女人——如她藍禍,武功不如上官非是可以被原諒的,但相貌豔壓群芳已經是大家有目共睹且不容質疑的,那麼,她的才情肯定也是讓人驚歎的才是!
所以,當藍禍吟誦出那兩首完全不合時宜的詩,剛開始他們還能夠自我安慰地借口說這嫂子慧質蘭心,想要為大家提供點難忘的笑料,但當大家看到她高舉雙手,以一副認真的表情百般不願地沮喪地說出了那“投降”二字時——可以想象,滿院子的人下巴掉到了地上的場麵有多麼的滑稽壯觀!
“我投降。”像是怕大家聽不清楚,藍禍再次重複。
滿院子的人依然石化不能動彈,倒是上官非,款款地走了過來,“吉時到了,我的新娘子。”
向她伸來的掌心,線條極美,透過紅色的珠簾,看著那白玉般卻長著深淺不一的厚繭的手心,藍禍伸出了手,但終究還是遲疑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手交給他。或許正是這一刹的遲疑,讓她終於有了即為人婦的緊張——雖然心知肚明一切隻是演戲,但緊張的心情一旦開始,就停不住顫抖。
“你怕?”他的聲音,悄悄地醞釀著揶揄。
“誰怕了。”
臉一紅,她反過來主動地牽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涼,而她的溫熱,瞬間的實在交握,讓她的心忍不住震了震,但還是以倔強的目光看過去,不料卻陷在一潭水樣的溫柔裏。
不小心又憶起那一夜的荒唐以及後來的……
“胡鬧!新人隻能牽著喜結走!”
不知道是誰,忙著過來分開了他們的手,接著,耳邊有人開始起哄,推著他與她往喜堂走去。
“一拜天!”
“二拜地!”
“三拜主婚人!”
“夫妻交拜!”
“好!禮成!送入洞房!”
恍惚間,似乎經曆了許多,但藍禍自始至終失神著,眼前、腦海裏,盡是那雙深如幽潭,柔情似水的眼眸。等回過神來,她隻來得及瞄到身段婀娜的喜娘扭著腰,關上新房大門的瞬間。
房外喧鬧一片,房內靜得發慌。
瞪著不知何時被塞到自己手心裏的兩個又紅又飽滿的蘋果,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決定未免太過冒險了些。如果花四爺隻是順著她的話編了個故事來誆她,花語簽從一開始就隻有藍色,又或許!花語簽能祛除鮮花烙印隻是民間訛傳,那她這一遭,可就是名副其實地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畢竟,鮮花烙印出現在江湖上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初知道這事情的人在這二十年來多死於非命,所以僅存的人對鮮花烙印之事更是絕口不提。而如今,世上唯一知道當年鮮花烙印的事情的海慧師太——荷母廟的主持師太,也與其他人一般慘遭滅口了。
就像是在向她挑戰一般,先是以計誘她踏進江湖,利用“夜凰帖”逼她入局,又以被鮮花烙印所控製的眉兒偽裝成她出現在人前把事情嫁禍於她,再趁著眾人不備,把海慧師太滅口,後以鮮花烙印向她警示。
狠狠地用手抓住自己的左肩,藍禍正想得出神,不料窗外一陣輕響。
日光照在窗扇上,映照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隻見一個細白的指頭在窗上輕輕一戳,戳出了小洞後,一根小竹筒緩緩地插了進來。
徐徐地,一陣白煙從竹筒的小口子冒出。
是迷煙。
暗自一笑,這世上,知道她百毒不侵的人隻怕不超過兩個,而她,也並不想大聲地宣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