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六章(1 / 3)

自從荷母廟的主持師太接了鳳凰帖死於非命,碎劍門出了叛徒,花語門慘遭滅門,四大名捕圍剿叛賊之時溫嶽藍死於非命,武林盟主上官非意外身故又在一年以後奇跡地平安歸來——這一年,真的發生了許多事情。

不過還好,當上官非重掌武林盟主之位以後,一切又變得和順了起來。

而在所有事情裏,就數說書先生得益最大,最開心。因為,這一年來所發生的故事多得他們說不完。

至於今天,說書先生所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關於我們武林盟主的未婚妻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要知道,曹水山莊的三小姐,可是有著碧玉仙子的名號!容貌出眾,還是個有名的才女,多少江湖俊傑文人雅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十二以來,媒婆們就為了這曹三小姐的婚事把曹水山莊的門檻給踏破了!可是,這曹三小姐卻在十三歲那年冬見過上官盟主以後,心裏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熱騰騰的茶水,徐徐地倒入杯中。

纖細修長的指頭,輕輕地捏住杯沿,然後把杯子湊向色澤美麗的紅唇。

靠窗邊的角落裏,一名美貌公子安靜地聽著說書先生說的江湖傳聞,但眉啊眼的,除了透著專注以外,沒有一絲表情波動。

突然,那名美貌公子瞄了瞄大街的某處。

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一抹藍影晃動出春意無邊的景致出現在人前時,坐在角落裏的美貌公子已經失去了蹤影,隻有一錠碎銀安靜在桌上。

“上官盟主、上官盟主!”

樓梯那頭又傳來了焦急的腳步聲,一群少俠打扮的年輕人追過來,圍在那身穿著藍色長袍的人身邊,“上官盟主,你怎麼突然走得那麼快?”

“難不成曹水山莊的三姑娘就在這裏?”

有人忍不住開玩笑。

但是,上官非沒有表示,隻是徐徐地走到了角落裏,輕輕地握住了孤零零在桌上的碎銀。

“客官、客官,這是茶錢……”

這時,一名店小二慌張地走過來,想要回那碎銀。

上官非見了,默默地又放下一錠碎銀,店小二連忙說道:“不用那麼多的,你手裏的碎銀已經夠……”

看著那緩緩張開的手心,隻見銀粉徐徐地掉落在桌上,店小二懵了,不禁傻傻地看著上官非的臉,可當上官非注意到這注視時,店小二連忙別過臉去。

“上官盟主!”

那些如蒼蠅般的俠客們又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曹水山莊的三小姐今天就要到了,什麼時候為他們引見一下未來武林盟主夫人之類的。而上官非也不知道是煩了還是本來就打算離開,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待上官非默然地轉過身去離開後,店小二走到桌前,出神地看著桌上的銀粉,輕輕地,輕輕地把那堆銀粉用油紙包了起來。

“小二,茶!”

有人大老遠地扯開嗓門吩咐著,但店小二卻徑自走下樓去,並悄悄地走出了茶樓。

閃身進了無人的小巷,那店小二背靠著冷牆,仰望狹窄的天空。

這時,輕若似無的腳步聲響起。

店小二悄悄地看向巷口,居然是上官非正走進來。

巷子狹窄,頂多容納一人通過。而店小二看上官非一副要從身邊經過的樣子,隻好盡量地站直身子。可是,上官非的腳步卻在經過了店小二後頓住,然後,他轉過來,伸手就要拉店小二的肩膀。

倏地,店小二躲了開去,但躲開的一瞬,店小二臉色大變。

“禍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客、客官,你在叫我?”

店小二的聲音粗啞不堪,連忙一臉討好地轉過來。

上官非目不轉睛地看著店小二黝黑黝黑的臉,突然眉頭一皺,緊緊地捂住胸口,而血,徐徐地從嘴角漫流而出。那店小二見了,臉瞬間刷白,連忙上前去察看,反讓上官非趁機拉住了那顯得出奇纖細的手腕,“禍兒,你還要跟我裝下去嗎?”

追尋著那閃躲的視線,上官非正欲再說些什麼,不料一道聲音在巷口傳來。

“上官公子!”

身影娉婷,目光流波,正是被傳說麵相出眾,學識驚人,最近總被與上官非相提並論的曹水山莊三小姐碧玉仙子曹碧。

“上官公子,你身體不舒服?”二話不說就擠進帶著點異臭的巷子,本欲扶住上官非的手,卻在注意到店小二存在時頓了頓,“這位小哥,煩請你助我扶這位公子回府,好嗎?”

鋥亮的銀子入手,身為一名見錢眼開的店小二,沒有拒絕的理由,“謝謝客官打賞,小的自然照辦。”就這樣,為銀子的重量超級可愛而展露笑容的店小二,一路無視上官非的注視,吃力地扶著他,在曹碧的柔聲細語擔憂中,進入了靈廬。

靈廬很大,九曲十八彎的回廊,也不知道這曹碧是如何的能耐,居然不必招人就走得如此坦然,儼然對靈廬了如指掌一副女主母的架勢。

經過大廳,那頭傳來著或豪邁或恭維的交談,當中夾雜著一個老婦人的沾沾自喜或適時的虛偽自謙。

聽不真切,隻知道是在說百日後的婚禮會是如何的盛大。

的確,這是上官非負傷歸來,好不容易花了大半年的時間痊愈後,沉靜多時的武林所欠缺的一件喜事。

衝喜,不管在哪個年代對於哪方存在都是必要的。

何況,還是武林盟主的大婚,不管如何,都格外受到重視。

“小兄弟,把公子扶上床吧。”

店小二順從地把不知因何滿頭是汗的上官非扶上床去,那邊的曹碧又吩咐道:“還要勞煩小兄弟你替我請大夫過來,打賞絕不會少的。”

顯而易見的,靈廬奴仆眾多卻差遣一個外人去請大夫,所有的做法不過是要在事後通過這個外人告訴世人,曹碧與上官非燕蝶情深,上官非出事,她曹碧就緊張得失了方寸——可是,這就是被江湖所推崇的驚世才女?

這種表麵功夫是做得不錯,可她卻忘記了上官非是當今的武林盟主,要讓外人知道上官非身有頑疾,不就增加了危險?誰知道躲在暗處裏的人會不會趁此進逼?

“姑、姑娘,您就是曹三小姐?”

店小二訥訥地轉頭,討好地道:“不愧是曹三小姐,果然天香國色。”

“小兄弟,你就先去請大夫過來吧。”

曹碧語氣裏雖是冷淡,但臉上卻忍不住竊喜。看著她不顧禮教地坐到了上官非的床上,店小二飛快地垂目,又狀似受寵若驚地說道:“那麼,這位公子自然就是偉大的武林盟主了!我太幸運了,真是太幸運了……”

“你還不去?”

不理曹碧的瞪視,店小二依然沉醉在震驚裏,“我聽說過,靈廬很厲害的,住了不少能人異士,像是力大無窮的神力人,像是用劍高手……”

“喂,你……”

“對了,聽說書先生說連那個什麼鬼什麼醫的超級大夫也住進來了,是真的嗎真的嗎?”

曹碧猛然一頓,連忙換了臉色,對店小二吩咐道:“對了,就在西廂!小兄弟,麻煩你去走一趟,把鬼醫白愁請過來!”

店小二像是懵了,然後一臉驚喜地道:“真的啊!那個鬼什麼醫的超級大夫也在?”

“你還不去?”

“喔,喔,我這就……”

正欲轉身的店小二,卻猛地跌坐在床上,幾乎壓在上官非的身上。曹碧見了,臉色一變,正想開口叱責,不料卻看到衣袍交疊間,那店小二的手居然被上官非緊緊地拉住。

“曹小姐,這小兄弟不知道靈廬的路……”

上官非幹裂的唇動了動,“還是勞煩你走這一趟吧。”

“你我之間……”曹碧的臉瞬間一紅,羞澀又愉悅地說道:“又何必用勞煩二字?我這就去。”

說罷,人就如同蝴蝶般,翩然而去。

如此,房間裏就剩下了仍然被上官非暗暗使力扣住脈門、尷尬地跌坐在床上、努力不去壓到上官非的店小二了。

“你還要裝下去嗎?”

喉頭突然又是一緊,上官非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張黝黑的小臉,眼中是深深的眷戀,“半年了,你騙了我半年,你根本沒有死!”

“公、公子?”店小二惶恐地看著他滿頭的大汗,“公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發燒了?怎麼說的話完全聽不明……”

眼看著他突然發力坐起來,湊臉就要過來吻上自己,那店小二大驚,抵住他胸口的手不小心一推,竟然把他震落牆上。

一口鮮血終於噴出,店小二嚇得連忙爬上床去抱起他虛弱的身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禍兒。”

無端受了一掌,他卻笑得開心。

店小二緊緊地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撕下了臉上的偽裝,露出了讓他朝思暮想的小臉。

“上官非,你沒有聽到眉兒的話嗎?”

她看著他,貪婪地看著他已經痊愈的臉。

“我聽到的是謊言。”

“不是謊言!”她打斷他,無比認真地看著他。

“可是,你根本沒死,為什麼騙我為了救我,你已經死了?甚至還假造了青墳?”

她咬唇,躲開他深情得會叫她的決心退縮的眼睛,“上官非,你中了‘恩斷義絕丸’。此毒,萬萬不能動情欲,無解。”

“我知道。”

他答得平靜,卻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你還娶曹水山莊的曹三小姐?”

沉默地看著她片刻,他突然笑了。

“上官非!”

“娶曹碧是老太君的意思。”

“可是你……”

“若非這樣,你會出現在這裏嗎?”

猛地被他抱住,她驚慌失措地想要掙開他的懷抱,不料卻聽他虛弱地說道:“別動,不然……”

“笨蛋,是你該別動!”

“我一直想好好抱抱你,你……是暖暖的,果然沒有死……”

這個懷抱,她何嚐不想要?可是,感覺他氣血又是一陣不順,她連忙掙開,“上官非,你若真愛我,就不要濫動情欲!還有……”“還有什麼?”他喘息著,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

“不要娶曹碧。”

如果他終究要娶別人,要自殺,那麼,她的離開又有什麼意思?

“如果這是吃醋,我會很高興地答應。”

“上官非!”

這種生死交關的事情,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說笑?!

“禍兒,我已經拜托鬼醫白愁前輩研製解藥,等曹水山莊三小姐的事情處理好了,我就會雲遊四海,訪尋名藥。天下之大,隻是小小的一味毒藥,我一定能找出解藥的。”

她的心,震了震。

“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再在我的麵前消失,允許我每年一次以玉麵的身份與你相聚,允許我知道你的快樂,分擔你的痛苦,在你需要懷抱的時候允許我撫平你的不安……我們是夫妻,不能分開的。”

肩膀,好熱好熱。

她咬緊了唇,不敢承諾。

“如果這樣也不行,那麼,答應我,要回來看書兒,要參與他的成長。”

“縱使不告訴他我是他的娘嗎?”她苦笑,狼狽,心動,心酸。“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人可以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他離開她的肩膀,說出她不敢奢望的未來。

“或許。”

看著他,除了這一句話,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想哭,不能在他麵前哭,恐懼因此讓他憂心,激發了“恩斷義絕丸”的毒性。

當日,拜托眉兒把他送回靈廬,而她則趕赴鬼醫穀請鬼醫白愁下山為他治療。易容喬裝混進靈廬裏,看著鬼醫白愁愁眉不展地處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看著他在午夜裏因為傷口發炎而呻吟,她隻能默默地守在床邊,默默地照顧。聽到他在睡夢中呼喚她時,她也隻能咬唇吞聲,而當他知道了她的死訊,看著他氣血攻心地暈過去,她卻不敢上前去擦他額上的濕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