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艾美看著眼前的人,他這時候不是應該在醫院躺著嗎?

手上還打著吊臂真的不要緊嗎?

照蔣競羽的說法,沒有半個月最好不要下床,但是現在算來算去也就一個星期,這家夥是不要命了,還是打了雞血了?

她就這樣站在側門邊看著,坐在簽約台上的兩個男人看起來異常冷靜。蔣競昶的冷靜她知道,也習慣了,但是這個人……陳艾美皺了皺眉頭。

她想起幾天前跟蔣競羽的那一場爭吵。

那時候她剛從客戶那裏回公司,經過街角的咖啡店進去買了一杯咖啡,出來的時候就聽見電話響,正低著頭在包裏摸手機的時候,迎麵撞上進門的人,手裏的咖啡抖了一下差點翻了。

她都來不及抬頭,匆忙說了一聲“對不起”,轉身就朝外麵走。

誰知道腳才剛踏下台階,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她愣了一愣,一扭頭就看到個年輕的男人拽著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陳艾美也愣了一下,男人這時候喊了一個名字,她沒聽仔細。

而之所以沒聽仔細,是因為下一秒那人就用力地抱住了她。

她都來不及反抗,手裏的咖啡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濺了她一身。

偏這個時候,她聽見蔣競羽的聲音。

“陳艾美!”

這口氣這音量,都是蔣競羽要發火的前兆。

接下來她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還來不及出聲,蔣競羽已經一拳砸在對方的臉上,拽住她就往停在路邊的車裏走,艾美當時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衝著蔣競羽就吼:“當街打人你瘋了嗎?”

“瘋了?”蔣競羽冷笑,“我沒有當街殺人就很理智了。”

現在陳艾美回頭想一想,蔣競羽竟然還給這個人動了手術,沒有在手術台上一刀了結了這個人,也算是專業素質過硬了。

她是了解蔣競羽的脾氣的,一點就著,連引線都沒有。

想到這裏,艾美又抬頭看了看台上的人,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她不會認錯的,這是昨天在咖啡店前抱了她的男人。

男人這時候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陳艾美馬上對身旁助理說:“快,把記者都送到後麵的宴會廳,就說待會兒蔣先生還有事要宣布。”那小助理點點頭馬上去辦,她疾步走到台前朝蔣競昶喊了一聲:“大哥……”

“你先送他回醫院。”蔣競昶一手扶著身旁的人一邊半帶責怪地朝那人說,“你也真夠膽子,這樣都敢跑來發布會。”

男人隻朝他笑了笑。

門口,車已經準備好了,陳艾美拿了外套急匆匆地跟著男人走向門口,“杜先生,我送你回醫院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男人淡淡地說著,朝前走了兩步突然眼前一黑,差點撞在玻璃門上。艾美急忙抬手扶住他說:“你這樣一個人不行,我送你去。”

男人也不反抗了,輕輕“嗯”了一聲,就跟著艾美上了車。

艾美朝司機說:“開慢一點。”那司機說了聲“是”,小心翼翼地發動了車子。

艾美看身邊的人,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像是很累了。

一定是很累了。

才剛手術完不到一星期,就這樣硬撐著來發布會,到底是圖什麼呢?

說是工作狂也有個限度吧。

她目光往下移了移,西裝是披在身上的,露出裏麵的淺色襯衫,上麵有微微的血跡。

“杜先生你流血了。”艾美一緊張,忙對司機說,“開快點。”

那司機非常冷靜地說了一句:“是。”

“沒事,傷口還沒拆線,可能不小心碰到了。”他一臉無所謂地說著,仍然隻是閉著眼睛靠在那裏。

艾美看著他,想起那天在咖啡館門口的事。

那時候他眼睛不像現在這樣沒有情緒。

“那天的事不好意思。”艾美正出神,就聽見身邊的人說了這麼一句。

“嗯?”

“不好意思,”男人直起身子看了看她,眼睛裏也是沒有情緒,隻淡淡道,“我認錯人了。”

啊……原來是認錯人了。

“沒什麼,你不說我都忘了。”

“可我忘不了,”他仍然向後靠在椅子上,“被打那一拳到現在還疼呢。”

陳艾美也不知道他說的真的假的,要說疼,現在應該傷口更疼。

果然男人皺了皺眉頭,手往肋下捂了捂,額頭抵著和駕駛座的隔擋玻璃半天沒說話。

“開快點。”艾美抬手扶著男人的胳膊說,“再忍一忍,很快就到醫院。”

他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直起身子。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卻長了一張近乎完美的臉,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完全得挑不出毛病來,要是說蔣競羽長得好,那這個人的長相簡直就是天神之作了。

車子一到醫院就見蔣競羽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看到男人從車裏走出來一臉沒好氣地說:“膽子不小啊,骨頭還沒長好呢就敢擅自出院,虧你還能活著回來。”

男人笑了笑:“蔣醫生,對不起了。”

艾美一手扶著男人跟著從車裏走出來,一邊對一旁的護士說:“先送杜先生進病房。”

“去準備給傷口換藥。”蔣競羽這樣說卻沒有動,隻回頭看了艾美一眼,“你怎麼跟著來了?”

“他是合作方的重要客戶,我來有什麼問題?”

蔣競羽冷冷地笑了笑:“你不要以為他現在是病人我就不敢打他,惹惱了我在病床上就把他了結了,你信不信?”

“你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齷齪。”艾美一把推開蔣競羽,大步朝醫院大廳裏走去。

蔣競羽追了兩步上來:“你敢說那天那人不是他?”

艾美猛地停住腳步回過身來,蔣競羽愣了一愣,他還幾乎沒怎麼見過陳艾美這麼嚴肅地麵對他,與其說是嚴肅,不如說是有一點……生氣?

但是陳艾美終究什麼都沒有說,轉過身朝病房裏走去。

“陳艾美,你記住我跟你說的話,老子在外麵玩女人可以,但是不代表你也能在外麵隨便玩男人,你聽到了沒?”

“你再喊得響一點,”艾美頭也不回地朝裏走著,又補充了一句,“用英語喊!”

蔣競羽氣得笑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一路跟著往病房去了。

杜澤山剛換了藥正半靠在病床上,臉色白得跟剛刷了一層牆麵漆似的,看見艾美進來,他勉強笑了一下,撐著身子要坐起來,“給你們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杜先生客氣了,您到這裏來就是我們的客人,躺著吧。”艾美挨著他沒讓他坐起來,這才正式自我介紹說,“我叫陳艾美,蔣氏製藥的公關經理,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不用客氣。”

“杜澤山。”他淡淡地說著,想抬手握一握她的手,皺了皺眉頭又放下了。

“俗禮就免了吧。”艾美正放下外套就聽見門外有人說:“是,抱都抱過了,還差個握手嗎。”

陳艾美一回頭就看到蔣競羽站在門外,一臉山西老陳醋的表情。

“那天的事不好意思,”杜澤山看了看蔣競羽,“是我認錯人。”

“沒事就喜歡認錯人家老婆,杜先生愛好真奇特。”蔣競羽冷嘲熱諷地扯了扯嘴角。

杜澤山沒說什麼,隻看了陳艾美一眼。

艾美發現這個人不說話的時候,或者說沒有表情的時候嘴角都是微微上揚的,好像是在笑一樣,但是眼神裏卻又是另一番情緒。

“陳小姐跟我一位故人長得很像。”杜澤山說著,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躬了下去。

“杜先生不舒服嗎?”艾美彎腰下去想要扶一下杜澤山,卻被蔣競羽拉住說:“他不舒服不會說啊。”

“沒事,可能剛才動靜有點大。”杜澤山說。

“好好躺著別亂動,”蔣競羽拉著艾美不鬆手,瞥了杜澤山一眼,沒好氣地說,“別以為你現在是病人我就不敢打你。”

杜澤山淡淡地笑了笑:“是。”

走出病房,艾美立刻瞪了蔣競羽一眼說:“你幹什麼呢?”

“我警告他呢。”

“警告他什麼?”

“認錯一次保不齊還能認錯第二次,我得給他打打預防針。”蔣競羽說著,透過病房的玻璃向裏麵看了一眼,杜澤山正靠在床頭上向窗外看,他安心了一點。

“蔣競羽你真是無聊到一定境界了。”艾美轉身往門口走。

“你去哪兒?”蔣競羽著急地追上來。

“回公司上班。”艾美停下來看他說,“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呢。”

“我遊手好閑?我下午三台手術呢。”

“那是你病人膽子都夠大,敢讓你主刀的都是人民英雄。”陳艾美重重地把手邊推車上的一份病例砸到蔣競羽的身上,哼了一聲就朝大門口走去。

蔣競羽拿著病曆就聽見身邊有人笑,一扭頭是艾達。

“你還說她脾氣好?”他衝著艾達抱不平。

“那是對你,陳小姐對我們從來都不發脾氣,沒事還總請我們吃下午茶。”艾達從蔣競羽手裏拿過病例放回到推車上說,“蔣醫生,你好好檢討檢討自己吧。”

蔣競羽愣了一會兒,忍不住吼了一聲:“我檢討個毛。”

但其實蔣競羽仔細想的話,他跟陳艾美的相處模式大概就是這樣了。

一開始結婚的時候是他跟艾美說以後誰都別管誰,她安心做她的蔣家二少奶奶,他照常做他的蔣家二少爺。反正婚是肯定不會離的,老爺子那個脾氣,他要敢離婚能立刻揮刀把他剁成一百零八塊。

他娶這個老婆本來就是個擺設。

擺設?

蔣競羽突然有點煩躁,杜妍心也是這麼說的,他娶老婆本來就是個擺設,但是為什麼突然這個擺設有人動了動,他就這麼著急慌亂起來。

陳艾美不是會亂來的人,結婚兩年多,他幾乎都不怎麼看到她出去,除了公司就是家裏,偶爾跟他回老爺子那裏吃頓飯,連普通朋友都不見她交。

但是那天在咖啡館門口她被那個男人抱住的一刹那,蔣競羽確實是看到了,看到艾美眼裏一閃而過的情緒,那一種他以為這個女人不會有的情緒……

對著自己陳艾美從來都是心如止水,可是對著那個杜澤山她卻能波瀾起伏。

蔣競羽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艾達正要往護士站走,蔣競羽突然一把拉住她說:“我問你,那天19床送來的時候,你在吧?”

“19床?那位杜先生嗎?”艾達回了回神才點頭說,“怎麼了?”

“他是……出的車禍?”

“嗯。聽說是他自己突然衝出馬路被車撞到的,”艾達半開玩笑地說,“也不知道是欠了人家多少錢,那麼不要命地衝出馬路……”

“哪個路口?”蔣競羽沒有笑,皺著眉頭很認真地看著艾達。

“好像是……”艾達努力想了一想,當時情況有點亂,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是在48街那邊……”

“48街?”蔣競羽皺著眉頭,那不是蔣氏製藥的總公司嗎。

“蔣醫生……”艾達看蔣競羽突然沒有了動靜,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你沒事吧?”

“沒事。”蔣競羽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我差不多該去手術了,19床的病人你盯著點吧。”

“嗯。”艾達有點茫然地看著蔣競羽,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蔣競羽。在艾達的印象中,即使玩得昏天黑地漫無天日,但隻要一進醫院大門蔣競羽就跟上了發條的電動兔似的。

但現在他的電池好像突然沒電了一樣。

“蔣醫生你沒事吧?”艾達不放心地追上去,“要不要我把你換下來?”

“沒事。”蔣競羽抬頭看了看19床病房的門,喃喃自語似的又說了一次,“沒事。”

杜澤山躺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睡著,無奈就睜開眼看著窗外。

這時候就聽見病房的門開了,他一轉頭就看到鄭凱誌笑眯眯地站在門口看他,說:“我聽說你從醫院逃出去了?才手術一個星期你就敢下床去參加發布會,我該給你個英勇勳章。”

鄭凱誌說著,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

“沒辦法,叔叔交代的事我得辦好。”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呢,自殺的一百零八種方法你都試過了,這是第一百零九種了吧。”

“你說的是逃離醫院,還是衝出馬路?”

鄭凱誌也笑了,看著他說:“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過馬路不知道要先看看信號燈?”

“看了。”杜澤山轉過臉去看窗外,“所以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鄭凱誌不解地看著杜澤山。

杜澤山也沒有說下去,隻盯著窗外看了一會,轉過臉來說:“你怎麼過來了?你那邊診所不忙?”

“不能跟蔣氏醫院比,我那診所才多少人。再說,我一直覺得病人越少越好,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有什麼不好。”鄭凱誌掀開他的病服看了看傷口,“我說你傷成這樣要不要告訴你叔叔一聲?或者讓蘇三過來陪著你,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行吧?”

“你倒不怕失業,失業了你拿什麼養芷珊。”杜澤山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呼吸的時候傷口還很疼,但還是皺著眉頭說,“不用告訴他們,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