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工夫擔心我失業。”鄭凱誌走過去看了看掛在床頭的用藥清單,配藥裏似乎沒有專門鎮痛的藥劑,“都不給你用鎮痛泵嗎?打一支止痛針也好啊。”
“不用,”他笑了笑,“這樣就挺好的。”
鄭凱誌本來要起身去叫護士,聽到這裏又坐下了,輕輕歎了口氣說:“你自虐上癮了吧。”
杜澤山也不說話,隻看了看鄭凱誌說:“你待會兒沒事吧?”
“沒有。”
“那你坐一會兒。”
“嗯?”
“有人坐著我比較睡得著。”
鄭凱誌怔了一怔,點點頭說:“行,你睡吧。”
其實是已經很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閉不上眼睛,一閉上眼睛那天在咖啡館門口的情景就浮現出來……
他正低頭摸著口袋進咖啡館,迎麵出來的人啪地就撞在他身上,匆忙說了一句“對不起”。
那一刹那他全身跟過了電似的,耳朵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回過頭。
她正推開玻璃門走出去,一隻手還在包裏摸電話。
隻是背影而已,已經都讓他差點心都跳出來。他想都不想就衝出去拽住了她,她轉過臉的刹那,自己連呼吸都停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兩個長得這麼像的,絕對不會的。
他想也沒想就喊了一聲:“梁洛心。”
對方像是給他喊得愣住了,眨了眨眼,連睫毛顫動起來的頻率都一模一樣。
他一把就抱住了她。
三年零六個月。
整整三年零六個月。
他正想問她怎麼會在這裏,為什麼這麼久都不聯絡,又為什麼剛才好像都沒看見他的時候,臉上就迎麵被砸了一拳,後背撞在護欄上,疼得直咬牙。
等他回神的時候,人都已經不見了。
他隻看到街角那輛阿斯頓馬丁,抬手抹了嘴角的血,就聽見有人說:“那車真棒。”
另一個人說:“那不是蔣家二少爺的車嘛。”
蔣競羽。
杜澤山睜開眼,其實沒睡著,但是鄭凱誌還是問他說:“醒了?”他輕輕“嗯”了一聲,鄭凱誌晃了晃表,“你當我傻呢,才一分鍾都不到,睡著也沒這麼快。”
他無奈地笑了:“我睡不著,”撐著床要坐起來說,“一會兒吃了安眠藥再睡吧。”
鄭凱誌幫忙扶他坐起身來說:“你這樣不行,去看看?”
“看什麼?精神科嗎?看了還不直接讓我住進去。”
“你知道就好。”鄭凱誌伸出手,搭著他的脈,手就那麼按著好一會兒沒動。
“凱誌。”
“嗯?”
“我看見她了。”
“誰?”鄭凱誌說出這句話之後,猛地收回了手,看著杜澤山。杜澤山笑了一下,他想也是不會有人相信他的吧,那個人已經死了,除非他說自己見了鬼了。
“我那天在街上看到她了……”
是那個時間,他正從街心公園裏穿出來,遠遠就看到她從大廈裏走出來,也不知道在和身邊的人說什麼,一邊揮著手要攔下路邊一輛經過的出租車。
那一瞬間他想也沒想就衝出馬路,甚至沒有看到過往的車輛。
下一秒他記憶裏就是大片的黑暗……
但是不會看錯的,不可能兩次都看錯。
“你是不是……看錯了?”鄭凱誌不打算直接反駁,但盡管他這樣小心翼翼地問,卻也還是知道會傷到他。
不過總比直接說“她已經死了,你不是見鬼了吧”要好些。
但是……
畢竟杜澤山在之前的車禍和之後的腦部手術中都受到嚴重的創傷,也失憶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有可能是恢複記憶中出現的潛意識幻覺。
隻是,如果是杜澤山的話……鄭凱誌又覺得不太可能。
這個人的控製力和意誌力都不可思議得好。即使沒用鎮痛泵,這麼難熬的疼痛他也撐過來了,不可能一年多都沒出問題的記憶訓練,偏這時候出岔子。
“有可能吧。”杜澤山卻先否認了自己,看了鄭凱誌一眼之後說,“我累了,想睡了。”
“那我給你讀秒,看你幾秒鍾能睡醒。”鄭凱誌盯著杜澤山的臉看了一會兒,垂下目光去看表。
杜澤山沒說什麼,隻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是看錯了……那倒好了。
實驗室裏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葉準把一支試管拿起來晃了晃,朝身旁的人說:“下星期就可以開始人體實驗了。”他把試管遞過去,陳艾美接過來看了一眼,“你給我看也沒用,我又不懂。”
“你不是我的財神爺嘛,我不給你看看成果,我哪兒敢要錢。”
葉準從口袋裏摸出門卡來刷了一下自動門開關,帶著陳艾美往動物實驗區走,裏麵都是猩猩。艾美想起來前一陣子看的一個電影,裏麵也都是猩猩。
葉準看她有點走神:“你今天怎麼了?有點魂不守舍的。”
“嗯?”
“又跟蔣競羽吵架了?”
“你管的還真寬啊。”艾美笑了笑說,“我不進去了,我對動物毛過敏。”說著走出試驗區,脫了防護衣,“晚點我問問蔣先生,可能合作方還要來看一下。”
“你說那個杜澤山?”葉準不知道怎麼就知道杜澤山的名字。
“你知道他?”艾美也很好奇。
“我以前在到處找讚助的時候也接觸過EMK,他們不單獨做藥品研發,這次是跟蔣氏合作?”
“嗯。”
“還真厲害呢,那個人。”葉準拉過一把轉椅坐下,“聽說以前為了收購西城區的地塊,他們找人把人家房子給燒了,還說再不搬走就都剁了喂狗……”
“啊?”艾美嚇了一跳。
葉準笑笑,又說:“他上次來紐約玩的時候,就是我去找他的那一次。他正在咖啡館跟人打賭,說用一百塊一個星期之內收購一家上市公司,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就差點讓那家上市公司老板跪下來給他磕頭了。”
“嗯?”艾美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不過後來他也沒有真的收購,就意思意思,讓打賭的人認輸了就算了。那個人好像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聽說背景也不是……特別幹淨。”
“嗯,”艾美拿了椅子上的手袋說,“我先走了。”
走出實驗室,陽光正好,艾美吸了一口氣,開春的洛杉磯特別舒服。
今天是杜澤山出院的日子。
本來蔣競昶安排她去接,也應該她去接,畢竟這位才是財神爺。
但她下午要來葉準的實驗室,就安排了其他人去。
要來實驗室……這個借口聽起來真是……有點可笑。
她側身坐進車裏,剛要發動車子,耳機都還沒來得及戴,就聽見電話響了,艾美歎了口氣拿起電話“Hello”了一聲,就聽到對方有些哭笑不得的聲音。
“陳小姐。”
“杜先生?”艾美愣了愣。
“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杜澤山的聲音謙恭有禮,“能麻煩你來一趟警局嗎?”
艾美趕到警局的時候,杜澤山正坐在詢問台前接受問話。
他穿著一身灰色大衣,右手上還綁著吊臂,但樣子看起來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完全也不像是在警局,倒像是在咖啡館裏。
看到艾美進來,他抬了抬那隻完好的手:“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
“不……沒事……這是怎麼了?”艾美氣喘籲籲的,有點摸不著頭腦,那坐著的白人警官看了她一眼說:“你是這位先生的朋友嗎?他的護照被偷了,一時間沒有辦法證明他的身份,需要擔保人……”
“大使館今天休息,”杜澤山攤了攤手,“我本來也不想麻煩你。”
“沒事……不要緊。”艾美低著頭從包裏翻出自己的證件遞過去說,“我是他的朋友,需要什麼擔保手續,我來辦。”
走出警局,外頭的陽光微微發燙。
杜澤山抬頭看了看天,用左手擋了一下。艾美從包裏摸出車鑰匙,用力按了幾下都沒有打開車保險,正有些惱火的時候,杜澤山一抬手從她手裏把鑰匙拿了過去,輕輕按了一下車燈就亮了。
艾美愣了愣,杜澤山笑了笑把鑰匙丟回給她:“你拿反了。”
艾美臉上一陣燒紅,拉開駕駛座的門坐了上車,才想起來問:“對了,我不是安排了人來接你出院嗎?怎麼會被偷了護照呢?”
“是有人來接,不過我說我想出去走走,就讓他們先回去了。”杜澤山扣好安全帶,“本來就想去便利店買點東西,沒想到錢包會被偷了,連護照也丟了,弄得這麼麻煩。”
“錢包也丟了嗎?”
“嗯。”他看了看艾美,“錢不要緊,就是有裏麵有張照片,能找回來就好了。”
“很重要嗎?”
“很重要。”杜澤山不假思索就回答。
艾美想了一下:“我去跟警察說一下吧。”正要推車門的時候,卻被杜澤山拉住。
“不用了,跟他們說了也白說,多數是找不回來了。”
“你不是說……”
“電話借我用一下。”杜澤山朝她伸出手來,艾美摘下耳機把電話遞給他。
杜澤山撥了個號碼之後,很快就接通了。
“是我,我把錢包丟了,能麻煩幫忙找一下嗎?……不太清楚,應該是在蔣氏醫院附近的超市……”
他看了艾美一眼,艾美忙報了個地址,杜澤山便又轉過臉去繼續講電話。
這樣看過去,他的五官真是好看得不真實,微笑的時候揚起的嘴角簡直能拉出一條生命線來,讓人起死回生。
“也沒什麼值錢的,就是裏麵有張照片,能找回來最好……”
他講話的聲音也很好聽,不是很低,但很清澈,是讓人心跳加速的音質。
“不,不要打回這個號碼,我晚點跟你聯絡。”
杜澤山掛了電話之後將電話還給艾美,艾美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沒有伸手接。
杜澤山笑了笑:“你很累嗎?不如我來開吧。”
艾美回過神來拿了電話,看了他一眼說:“不用,你還是病人。”
“我一隻手也能開,就是怕你不敢坐。”他伸了個懶腰,將左手枕在腦後,懶洋洋地接著說,“住了半個多月的醫院,好人都住生病了。”
艾美忍不住說:“怎麼說的跟監獄裏放出來一樣。”
“差不多吧。”
“蔣氏醫院有那麼可怕嗎?”
“哎呀,”杜澤山回頭看她,“我忘了你是老板娘。”
艾美笑了起來,白亮的牙齒在日光下像是皓石一樣閃閃發光。他靜靜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嘴角的笑意慢慢暈開,靠著車座上轉過臉去看向窗外。
“我先送你回公寓吧。”艾美說。
“嗯,”杜澤山想了想又說,“那之前能陪我去買點東西嗎?不好意思錢包掉了,隻能讓你暫時做我的移動錢包了。”
“不要緊。”艾美禮貌地揚了揚嘴角。
他發現她沒有以前那麼愛笑了,不,也許是說,她沒有那個人那麼愛笑。
“你耳朵……”
他突然伸過手來,艾美冷不防側身閃了閃,手裏的方向盤滑了一下,差點衝出馬路,急忙在路邊刹住了。
“沒事吧?”杜澤山也給嚇了一跳,拉住艾美。
“沒事……杜先生你不要突然伸過手來,你嚇到我了。”她驚魂未定地看著他,摸了摸耳朵,“我耳朵怎麼了?”
“沒什麼,”杜澤山說,“我就是看到你的耳洞……”
“耳洞怎麼了?”艾美摸了摸耳垂,看著杜澤山,這個人奇怪的舉動還真不少。
“沒什麼,”他轉過臉看著窗外說,“我不亂動了,你開吧。”
艾美猶豫了一下,手握著掛擋的地方看了看杜澤山,他也沒有轉過臉來,但接著說:“我一隻手不能把你怎麼樣,你放心開車吧。”
艾美忍不住笑了一下,才發動了車子。
他第一次送梁洛心禮物就是送了一副耳釘,當時她就很不高興地說:“你明知道我沒有耳洞。”
“沒有就打唄。”
“我怕疼。”
“不疼。”
“騙人。”
“那不然……”他懶洋洋地笑了笑,“我陪你一起打?”
“不要……”
“那我幫你打,保證不疼。”
“不要,不許碰我耳朵,啊啊啊……走開走開!江洋你敢再碰一下我耳朵你就死定了。”
後來她還是去打了,明明也不是很疼,結果她哭得跟上了刑具一樣嚇跑了老板另外的客人。他就在一旁笑,惱得她拿了手機砸過去,被他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你要是不喜歡這個手機就直接跟我說,我給你換新的,不用這麼婉轉。”
她捂著剛打完的耳朵,指著靠在門上笑著的他說:“老板,給他打,打得他耳朵跟活頁本一樣才好。”
車子停了下來,他的額頭在車窗上輕輕地磕了一下,醒了過來。
艾美回頭看了看他說:“不好意思,沒撞到你吧?我車技不是很好,平時也不怎麼開車。”
“沒事。”他動了動身子,有些驚訝,“我睡著了?”
“嗯,看你睡得挺熟的就沒叫你。”艾美熄了火,“在醫院睡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