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蔣競昶已經抽完了第二包煙,蔣競羽把窗戶風扇都打開也覺得有點受不了,劈手奪下了蔣競昶手裏的煙:“哥你急著得肺癌嗎?不急先讓我緩緩行嗎,我快給你嗆死了。”
蔣競羽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他也很焦躁。
現在快黃昏了,跟她打完那一通電話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聯絡過。他現在心裏也很沒底,恨不得裝個天眼定位到她。
“那煙跟你有仇嗎,你快把它腸子都擠出來了。”蔣競昶看蔣競羽不停地在煙灰缸裏碾著剛才那根抽了一半的煙,走過去劈手把他手拿開了。
“哥,我心裏特別不舒服。”蔣競羽在沙發上坐下抱著頭。
“你放心,杜澤山跟孟軍山不一樣,更何況她長得那麼像梁洛心,他下不去手。”
“但我怎麼覺得她不會回來了呢?”蔣競羽抬起頭來。
“會的。”蔣競昶走到窗口順手摸出煙,頓了頓又放回去了,他嗓子都快啞了,確實不能再抽了。
“你怎麼這麼肯定?”蔣競羽直起身子,大哥這麼說一不二的時候挺少的,大部分時候他都隻是給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蔣競昶看著弟弟,歎了口氣:“她跟我說會的。”
“她也跟我這麼說,可我怎麼就這麼沒底呢?”蔣競羽抓了抓頭發,“我總覺得她心裏……”
“她懷了你的孩子。”蔣競昶說出口了。
其實蔣競昶本來也打算告訴蔣競羽的,現在看他這麼坐立不安,就忍不住說了出來,而且現在說不說,也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
但是蔣競羽的反應讓蔣競昶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蔣競羽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不好其實是跳起來的,眼睛裏一片茫然。
“她說是在上海的時候,你們……”蔣競昶話沒說完,身子突然一輕就被蔣競羽從窗台上拉了起來,“你說她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蔣競昶狠狠地甩開蔣競羽的手。
“大哥你……”蔣競羽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憤怒,愣在那裏渾身發抖,卻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然後突然扭頭就往門外跑去。
“蔣競羽你給我站住!”蔣競昶幾步上去一腳踢上了剛被拉開的門,“你做事能不能有點腦子?”
“你們能不能有點腦子?”蔣競羽這次沒有被吼怕了,反而擰著胳膊用力地拽了一下門,可是門被蔣競昶死死地擋住了,完全打不開。
“你現在去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兒?你這樣貿貿然就去了,會不會給她造成危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本來要成了,你就這樣去了隻會讓她很被動……競羽,你做事前能不能先用腦子想想?”
“不能!我是沒腦子不懂事做事不經思量整天到處闖禍,但我至少不會讓她一個人去死!”蔣競羽扯著嗓子吼了出來,蔣競昶沒怎麼見過弟弟這樣子,也一下子有點懵了。
“你……你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懷孕,”蔣競羽揪著蔣競昶衣領的手都在發抖,“根本撐不過三個月她跟孩子都會沒命的!”
“我……我不知道。”蔣競昶也愣了,他雖然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但沒有想過情況會嚴重到這個地步,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那時候她不說呢?
她或者可以默默地打掉,但她都沒有。
她舍不得嗎?
還是說,她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活著回到蔣競羽的身邊。
她選擇了這樣去死,為什麼呢?
她心裏到底怎麼想的?
蔣競昶覺得領口猛地鬆了,蔣競羽整個人像是軟了一樣靠著玄關的壁櫥一點點地往下滑。
“大哥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不告訴我,你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死!”蔣競羽抱著頭坐在地上,他現在是不知道她在哪兒,港城這麼大,她有心躲,他根本找不到她。
“競羽……”
蔣競昶蹲下身子握住蔣競羽的胳膊,發現他渾身都抖得厲害,根本控製不住。
“你說的對我是沒用,我做事不用腦子我不懂事我隻會闖禍我……但是……但是我不想她死……”
蔣競羽扒在蔣競昶的肩膀哭了起來,他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一定是瘋了,不然為什麼一定要跟去上海,一定要讓她說她喜歡自己,他真的是不用腦子,是他害了她。
蔣競羽你就是個傻瓜!
“走,我們去找她。”蔣競昶忽然拽著蔣競羽站起來。蔣競羽愣了愣,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就匆忙地拿手抹了一下:“你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蔣競昶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向樓梯口,“但杜澤山應該知道。”
蘇孝全靠著電梯點了一根煙,電梯裏不能抽煙,但他現在手抖得厲害,就這樣進杜澤山辦公室肯定不行,他得抽根煙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想到孟軍山在最後的時候會要見他,雖然他也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甚至做過比這個更壞的心理準備,但他是真的沒想到。
孟軍山隔著玻璃看他的時候,眼神裏毫無意外的是憤怒和仇恨。他相信如果不是玻璃擋著,孟軍山能撲上來把他生吞活剝了。
“三爺。”
“你還知道我是你三爺。”孟軍山冷冷地笑了一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你吃裏爬外的時候心裏有我這個三爺嗎!”
蘇孝全低了低頭,他也沒打算解釋:“您一直都是我三爺。”
“那我讓你把梁洛心的事解決掉,你給我怎麼解決的!”孟軍山拍了一下玻璃,微微地站起身來,“你別跟我說現在這個冒牌貨跟你沒關係,我他媽沒傻呢。”
“是我做的。”蘇孝全微微地抬起頭看著孟軍山,“我是沒有照您的吩咐把事情解決,但我把梁洛心送到那個醫生手上也沒能撐過幾個月,她最後也還是沒能回到三少的身邊……”
“所以你就跟蔣競昶弄了個冒牌貨來糊弄江洋?”
“蔣競昶順著梁洛心的線索找到我的時候,我心裏正是最恨你的時候。那時候三少剛想起來,他每天過什麼樣的日子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看在眼裏是什麼滋味嗎?我知道你把他當親生兒子,但你做的所有事除了傷害他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作用。”
“我他媽用不著你來教我怎麼對江洋好!”孟軍山在獄警的喝止聲下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咬了咬牙,“我就不該把你從孤兒院領回來,我要知道你是個狼崽子我早就崩了你了。”
“我知道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是就為了教訓我才叫我來……”
“我他媽沒工夫教訓你,蘇三,你給我聽著。”孟軍山回頭看了一眼獄警,放低了聲音,“你對不起我的事我做了鬼也會跟你算賬,但你不能對不起江洋,他把你當親哥哥,不是他你不知道在我手裏死多少回了。”
是,這是真的。
很多次他真的差一點就踏進鬼門關了,都是三少救了他,他對江洋也不單純隻是主仆、上下級,他心裏真的也把那個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雖然他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他心裏的想法不會變。
“你不是跟蔣競昶他們一樣希望我死嗎?”孟軍山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死是早晚的事,但是我死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你不能讓蔣競昶動江洋一根頭發,不管你以後在哪兒,在誰身邊,你都他媽不能讓人動江洋一下。”
蘇孝全愣了愣,他沒想到孟軍山會說這些。
“我早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看在你對江洋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弄死你了。”孟軍山咬了咬牙,“所以蘇三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你要是做不到,老子就是做鬼也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我做得到。”蘇孝全定定地看著孟軍山。
他這困獸之鬥,也算是英勇了。
“我不相信你,但我現在也不能不相信你了。”孟軍山被獄警拽著站了起來,蘇孝全也跟著站起來問了一句:“三爺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想讓你死嗎?”
“我他媽不想知道。”孟軍山吼了一句,“想我死的人那麼多,我他媽沒工夫搭理你們在想什麼。但你替我告訴蔣競昶,他敢動江洋一下,我就死了也能讓他全家陪葬。”
“如果他敢動三少,我也會這麼做。”蘇孝全吸了一口氣,看著孟軍山被拽進了小門,突然喊了一聲,“三爺。”
孟軍山拿手抵了一下門框,蘇孝全已經放下了對講機,聲音不大但能讓孟軍山聽清楚:“雖然我一直覺得您做的事都不對,但我真的挺敬重您的。”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孟軍山冷冷地笑了一下。蘇孝全隔著玻璃最後看了他一眼:“所以,您吩咐的事我一定都會辦好。”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一屋子煙差點讓人以為著火了。
蘇孝全低頭掐了煙,沒在乎電梯門口幾個人詫異又憤怒的眼神,也沒搭理前台小姑娘的招呼,就徑直朝杜澤山的辦公室去了。
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杜澤山正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門口的助理告訴他,杜先生早上見了梁小姐和鄭凱文之後就一直這麼在辦公室裏發呆,不是坐著就是站著,會議也全部都取消了。連蘇孝全敲門他都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
“三少。”他推開玻璃門,輕輕地喊了一聲。
但是杜澤山沒有動。
“三少,”他又喊了一聲,走近了一些,“我……”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說。”杜澤山有點生硬地打斷了他。
蘇孝全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來了些許的不一樣,也不知道是發燒的關係還是杜澤山正在默默地起著某種變化,他以前絕對不會用這麼生冷決絕的聲音說話。
蘇孝全低了低頭,其實真的要說,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三哥。”
過了大概有幾秒鍾,杜澤山的語氣恢複了平常的溫度,但依然沒有看他。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也不想問。我現在需要人幫忙,你如果願意繼續留下我不會趕你走,隻是以後我們都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杜澤山頓了頓:“當然你要走我也不會強留你,你自己選吧。”
蘇孝全看到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影,還是他認識的三少,但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我留下。”他沒怎麼猶豫,這是他早就做好的選擇。
“那好。”杜澤山轉過身來看了看他。蘇孝全不禁微微一愣,杜澤山眼神跟平時完全不一樣了。
“你現在幫我做一件事……”杜澤山正低頭翻桌上的文件,突然聽見門口有人喊了一聲:“杜先生。”
蘇孝全和杜澤山幾乎是同時回頭,看到了站在門口一臉慌張的潘智勇。
“出什麼事了?”杜澤山問。
“孟先生出事了……”潘智勇大口地喘著氣,“剛剛監獄裏有暴動,孟先生受了重傷,已經送到醫院急救了。”
杜澤山翻著文件的手猛地在桌上撐了一下。
“三少。”蘇孝全搶了一步過去,伸手要扶他卻被杜澤山擋了下來,蘇孝全懸空的手收了回來,“要不要現在去醫院看看?”
“不用。”杜澤山撐了一下桌麵站穩了,他已經料到這個結果了,也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就是沒有想到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會讓他這麼難受。
他沒有懷疑過叔叔對他的疼愛,他雖然也不認可叔叔做過的一些事,他雖然也恨叔叔殺死了梁洛心,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叔叔去死,而且還是為了保全自己去死。
這一切潘智勇看在眼睛裏有點怪怪的,但也沒有插嘴說什麼,他還有話要說,忍了忍還是沒憋住:“現在消息已經散出去了,下麵堂口裏的人已經開始亂了。”
蘇孝全低聲罵了一句,他雖然知道孟軍山一死搶地盤的事情肯定要發生,但沒想到動作這麼快。
“股價也在跌,錦城集團那邊說要開會,這邊……”
“我去。”杜澤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潘智勇,“你去跟他們說,叔叔的位子留著,我來坐。”
蘇孝全猛地回頭看了杜澤山一眼,他不知道杜澤山是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但是他儼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也許是早就想好了,也許就是剛才短短幾秒。
他已經不是孟江洋,更不是原來的杜澤山了。
“杜先生你確定……”
“沒有杜先生了。”杜澤山直起身子理了理袖口,“就跟他們說,孟江洋回來了。”
“什……什麼?”潘智勇看了蘇孝全一眼,他來的時間短,並不知道孟江洋換身份的事,所以聽得一頭霧水,還想問一句孟江洋是誰的時候,被蘇孝全一眼瞪了回去。
“照說就行。”蘇孝全冷冷地說,潘智勇隻好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杜澤山坐回到椅子上,然後蘇孝全聽到一聲巨響,扭頭才看到桌上的鎮紙隨著一堆文件夾和相框被掃到了地上,亂得不成樣子。
杜澤山抬手撐著額頭,指關節緊得發白。
“杜先生……”
還不等蘇孝全走過去撿東西,就聽見助理的聲音,蘇孝全剛想吼,就見跟在助理身後的兩個人已經搶了進來,沒等他看清楚,一個人已經一把坐在椅子上的杜澤山拎了起來。
“她在哪兒?”蔣競羽沒頭沒腦地丟出這一句。
杜澤山被他一下子從椅子上拽起來還有點沒回過神,這時候才看清楚是蔣競羽,他抬手擰了一下蔣競羽的手腕,疼得蔣競羽不得不鬆了手。
他沒想到杜澤山這麼大勁兒,不是蔣競昶他就摔了。
“你問誰?”杜澤山的聲音冷冷的,連蔣競昶都覺出來不對勁。
“梁洛心……陳艾美……你管她是誰,你知道我問的是誰。”蔣競羽吼起來,要不是蔣競昶拉著他,他剛才那一腳已經踹到杜澤山的身上了。
“你們的人,你來問我?”杜澤山推好領帶,理了理領口。
“杜澤山,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麼,但人命關天,天亮之前找不到她,她可能會死……”蔣競昶一邊牽製著弟弟,一邊朝杜澤說。
杜澤山捏著袖口的手抖了抖,卻沒有看他們:“關我什麼事?”
“關你什麼事?她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你以為她為什麼要跟我哥談條件!你以為她為什麼消失不見,她要真的想做陳艾美,她早就回來了,她他媽到最後心裏有的人都是你!”
蔣競羽漲得臉通紅,杜澤山卻隻是笑了一下:“那又關我什麼事?”
“杜澤山你還是不是人!”蔣競羽差點就一腳踹到杜澤山的身上了,硬是被蔣競昶拉住了。
“你找錯了人了,”杜澤山目光很冷,冷得讓人打顫,“這世上沒有杜澤山這個人了。”
蔣競昶猛地一愣,頓了頓才說:“孟江洋,就算她不是梁洛心,她沒有虧待你沒有傷過你,你們在一起幾個月,我不信你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蔣競昶擰著眉頭看杜澤山,他現在看不懂杜澤山了,這個人完全變了。
“蔣競昶,你現在來跟我談感情?你找個冒牌貨來玩弄了我幾個月,現在來跟我談感情?我告訴你,我以前一直都覺得梁洛心可能真的還沒有死,是你告訴我她真的已經死了。”
杜澤山抓著文件的手攥成一團,手裏的紙揉得不成樣子。
“你們兄弟倆真了不起。”杜澤山笑了笑,“我叔叔殺了梁洛心都沒有能把我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但是你們辦到了。他現在含笑九泉也得謝謝你們。”
蔣競昶猛地愣了一下,蘇孝全也呆住了。
是的,杜澤山變了。
他的眼神和語氣甚至整個人透出來的氣場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蘇孝全有點明白他剛才進來那一刹那的壓抑感哪裏來的了,那是孟軍山身上的氣場,現在,杜澤山的身上也有了。
不,應該說孟江洋的身上也有了。
“滾出去!”杜澤山突然抓起桌上的文件朝門口甩了出去,“蔣競昶你給我記住,以後不要讓我再在港城地界上看到你們蔣家的人。不然我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連那個小孩子也一樣。”
“杜澤山你……”蔣競羽想要衝上去,卻被蔣競昶用力拉住了。
蔣競昶按了按弟弟的肩膀,用力拽了一下蔣競羽低聲道:“我們走。”
蘇孝全一直看著蔣家兄弟離開了樓層才轉身看向杜澤山,杜澤山就那樣扶著桌子站著沒動。
“三少?”
“潘智勇!”杜澤山突然喊了一聲,潘智勇打完電話就一直在門口也沒有敢走遠,聽見屋子裏的動靜更沒敢走,聽見這一聲才跑了進來,“杜……您找我?”
“去給我找!”
“找什麼?”潘智勇茫然地看了一眼蘇孝全,蘇孝全沒有答理他,也隻是看著杜澤山。
他像是正在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掙紮得全身都在發抖。
“讓人去給我找!”杜澤山的手攥成了拳頭,關節握得發白,他猛地砸了下桌子吼了一聲,“就是把整個港城都翻過來也得把人給找出來!”
“可是……”
潘智勇還想問,卻被蘇孝全攔下了,朝他搖了搖頭。
“我去安排。”
“三哥……”杜澤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突然一陣脫力地坐在了椅子上,“這一次不論死活,都得要找到。”
“我知道。”蘇孝全低下頭拉開了門。
天快亮了。
港口的風有點大,她拉緊了外套,看見手機屏幕又亮了,是蔣競羽打來的。
她已經把電話調了靜音,每次來電都隻有屏幕會亮。
她再一次按掉了電話。
一共27個電話,27通留言。
“艾美你在哪兒?你說天亮回來的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杜澤山不要你了,但他有什麼好你還惦記著他……”
“艾美你回來好不好?我答應你等你的,你不能讓我白等啊。”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你回來就行,你願意去哪兒都行,我哥能幫你辦新身份,你想做誰就做誰,你不一定非得是我蔣競羽的太太……”
“我求你接電話行不行……”
“陳艾美你想怎麼樣?我他媽給你跪下了,你快接電話!”
“……”
她按下第17通留言的時候電話自動關機了,沒有電了。
天確實快亮了,大廈的霓虹燈都不太清晰了,能看到天邊隱約的白。
對麵的大屏幕上滾出一行新聞標題,遠遠看過去有點模糊,但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孟軍山受了重傷入院,很有可能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結束了。
她突然覺得一陣脫力,手裏的電話順著港口的防護提墜入了冰冷的海水裏。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海麵微微的波瀾,蔣競羽一定急壞了,但她沒有辦法再回去了。
杜澤山說得對。
她既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那麼她究竟是誰呢?
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但那個女人又是誰呢?
她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喊過她一聲媽媽。
第一個能跟她扯上關係的人就是蘇珊了,但是她不能回去找蘇珊了,從蘇珊把她拋在南非熱帶雨林的流動醫療站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不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了。
蘇珊說得對,不會有任何人在她的身邊。
孟江洋也好,蔣競羽也好,都不在她身邊了。
她隻有她自己而已。
臉上有溫熱的東西流下來,她低下頭在手臂上擦了一下,她從來不愛哭,但這一天,她竟然哭了兩次。
這一生也許就隻剩下這最後兩次流淚的機會了。
她最快樂的日子是在這裏,最痛苦的時候也是在這裏,但都已經結束了。
她再也不是梁洛心了。
離開了孟江洋的梁洛心,就不是梁洛心了。
她終究誰也不是。
連個名字都沒有。
“那你就再陪陪我好不好?”她輕輕地撫了撫小腹,這是她在世上最後的一點聯係了。
她不是沒有動過打掉這個孩子的念頭,但她舍不得。
蔣競羽給過她生命,給過她身份,給了她重新開始的勇氣和機會,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能回報給蔣競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住這個孩子,但至少,她不想親手殺死他的孩子。
競羽,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睛,溫熱的淚燙得眼睛疼。
她在這世上從未虧欠過誰,除了蔣競羽。
但如果一開始沒有人告訴她要成為梁洛心,那麼也許她真的可以好好地做他的陳艾美。隻可惜她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成為梁洛心,而梁洛心愛的隻能是孟江洋。
競羽,對不起。
她最後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最後還是對你撒了謊。
但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抬起頭來看著這繁華的海港,那麼多的大廈,那麼多的房子,卻沒有一個地方能收留她容身。
陳艾美死了,梁洛心的身份也被注銷了。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港口天空上慢慢亮起的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條肮髒破敗的街道上。
女人站在樓梯口四處張望著,大喊著:“臭丫頭你死哪兒去了?”
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從來都不喜歡,但是至少在那裏她還有一個容身之處,哪怕隻是破舊樓道的一個拐角。
她突然記起了女人曾經給她講過的一個童話故事,那是女人唯一給她講過的故事了。
她如今都還記得名字,叫《海的女兒》。
她問女人:“那我是誰的女兒?”
“誰的都不是。”女人突然冷冷地拋下那本童話書,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女人給她講故事。
天亮了,當第一束陽光穿透雲層的時候,小美人魚像海麵上的泡沫一樣消失了。
她在一陣劇疼中弓起了身子,控製不住地抽泣起來。
她也要消失了,像所有晨霧中的泡沫一樣。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她這個人,她既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也不是蘇珊手裏的王牌,她不是蔣競羽的陳艾美,更不可能成為孟江洋的梁洛心。
她誰都不是。
終究,隻是海上漂浮的泡沫而已。
(全文完)
斷了的弦
《如果下輩子我還記得你2》番外之蘇孝全篇
第一節 然而我並不知道,我該去向哪裏
街上正呼呼啦啦駛過去一輛輛花車,喇叭裏播著讓人聽了腦仁疼的嘈雜音樂,夾雜著主持人喧鬧的說話聲。
這是旅遊節的花車遊行,雖然總有興致勃勃湊熱鬧的人,但對阿全來說,這卻是他最不喜歡的節日項目之一。
其實阿全不喜歡的節日項目還有很多,比如元宵節放花燈,端午節吃粽子,重陽節登高,聖誕節收禮物,新年倒數……大概是因為這些節日都跟他無緣,甚至連生日這種東西,都跟他沒有關係。
花車總算是走遠了,漸漸聽不到嘈雜的音樂聲了,阿全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煙,背著風擦亮了打火機。
“不是讓你別抽那麼多煙了嘛。”才剛抽了一口,煙還沒來得及吐出來,手裏的煙就被奪了過去。阿全轉身看見一臉氣鼓鼓的小臉,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生氣,臉頰上有微微的紅暈。
是七七。
“我這才剛……”阿全差點被鼻子裏的煙嗆了一口,手還保持著拿煙的姿勢,七七已經把煙扔進了一旁垃圾桶的煙缸裏,“……抽了一口。”阿全歎了口氣,把剛才要說的話補完了。
“走吧。”掐了煙之後,七七扭頭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張高興的臉孔。
“怎麼樣?”阿全抬頭看了看花壇後的辦公大廈,自動玻璃門看起來很高級,連大堂裏巡邏的保安穿的都是體麵非常的西裝。這樣的一間唱片公司看起來確實不像是騙人的皮包公司,不過謹慎起見,和趙允軒商議後阿全還是決定陪著七七來一趟。
“他們說下周末讓我來錄試音的唱片,”七七挽住阿全的胳膊,“到時候你再陪我來嗎?”
“好。”阿全點了點頭,反正他也沒有什麼別的事。
七七歌唱得好是整個福利院都公認的事實,在大概隻有四五歲的時候,她就能用童音唱出連唱詩班都無法演繹的天籟之音。去酒吧駐場一部分是為了賺錢,當然另一部分也是因為七七真的很適合也很喜歡唱歌。
“任何曲子隻要用七七的聲音唱出來,都她獨有的味道,誰都模仿不了。”趙允軒曾經這樣評論過七七的歌聲,這也是唱片公司的人在聽到七七的歌聲後給出的中肯評價。
即使阿全覺得那個人長著一張十足騙子的臉,但他還是沒有反對他邀請七七來麵試。畢竟阿全能看出來,七七對這次機會很在意。
當然,這對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
也許,會因此改變一生的命運也不一定。
“現在去哪兒?”走到車站的時候七七才想起來問身邊的阿全。
“你問我?”阿全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不是你拉我來車站的嘛。”
七七嘟了嘟嘴,瞪著眼睛看阿全。
“別嘟嘴……”阿全對七七一不高興就嘟嘴這個習慣動作很無奈,雖然院長也說過這不是女孩子該有的矜持舉止,但這個小動作在七七做起來卻總是會讓人忍不住心頭一軟。
阿全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抬頭看著前方正在進站的小巴說了句,“走,去找允軒。”
趙允軒和他們不一樣,趙允軒並不是孤兒,他有爹有娘還有個奶奶,而趙允軒的奶奶,就是孤兒的院長。
怎麼會玩到一起去的阿全自己也不記得了,反正肯定也沒少打架。在阿全未成年的那段日子,打架幾乎是他全部的娛樂活動,每天從睜開眼到躺下睡覺,中間沒有七八場也有五六場這樣的體力活動。大概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在一群瘦不拉幾麵色蠟黃的福利院少年中,顯得略微魁梧而高大。
但真要說到高大魁梧,他跟十三街的包頭強還是不能比的。
阿全自從在十三街上混起開始,就沒少吃過包頭強的拳頭。不過包頭強也並沒有從他這裏撈到多少好處,雖然包頭強一直抱著想弄死阿全的心,但真要逮到下手的機會卻並不容易。
用教務主任的話來評價阿全的話,就是“比狐狸還狡猾,比未馴服的獅子還難搞”,盡管如此,一隻未成年的小獅子還是在包頭強這隻成年的土狗手下吃了不少虧。
但這些事七七都不知道。
阿全也不打算讓七七知道,對於阿全來說,七七的存在就像是黑夜裏唯一能照亮世界的光一樣。他不想失去這抹光,也絕對不會讓別人抹掉他世界裏唯一的光。
“對了,允軒今天怎麼沒來,不是說今天陪我一起來的嘛?”坐上小巴七七才問。
“他也去考試了。”阿全挨著七七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了,剛成年的他,個子在普通人中也很出類拔萃,坐在這種小型巴士上,腿都沒辦法好好放。
“考試?”七七像是一下子沒想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恍然道,“哦,考警察。”
趙允軒的父母都是警察,雖然父親因工傷退役後,已經和母親還有姐姐移居澳洲。但對趙允軒來說,留在這裏警察的夢卻是根深蒂固的。從阿全認識他開始,趙允軒就總是在嘮叨著要考警察的事,“有一天我也要成為一名英俊瀟灑除暴安良的警察。”
“是不是英俊瀟灑能不能除暴安良我是不知道,”那時候阿全看著小身板還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趙允軒,“不過就這樣的小身板,不等英俊瀟灑除暴安良,恐怕就要被那20斤的裝備壓散了架了。”
雖然這麼說,但趙允軒再從澳洲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是那個瘦骨嶙峋紙片一樣的少年了。雖然身高上還略遜一籌,但胳膊也不是小柴火棍兒了。
“怎麼樣?”趙允軒攀在單杠上朝阿全咧嘴笑了笑,“我現在能當一個英俊瀟灑除暴安良的警察了嗎?”
阿全笑了笑沒說話。
對於趙允軒能不能當上一個英俊瀟灑的警察他不知道他,他所知道的是連比他小了一歲的趙允軒都已經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卻還是這樣整天無所事事一事無成。
甚至,當他終於到了可以離開福利院的年紀時,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這種感覺就像好不容易爬出泥沼的瞬間,迎頭被打了一悶棍一樣,簡直比包頭強迎麵打來的那一拳頭還讓他憋屈和難受,好像要透不過氣來。
“怎麼了?”七七突然湊過來臉來看著阿全,“你不高興麼?”
“沒。”阿全推開七七離得過近的臉,對於七七選擇了唱歌他沒有意見,隻是那時候趙允軒也問過他,“如今連七七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呢?”
是啊,自己呢?
阿全呼出一口氣,接下去的人生到底會是怎麼樣,是會像那些混混一樣橫屍街頭,還是說……真的要跟趙允軒一起去考警察?
“如果你去的話,一定能考上。”趙允軒捏著他的肩膀說,“你看你繞著操場跑十圈都不帶喘氣的。”
阿全一直給趙允軒答案,即使考試季已經開始了。
車到站的時候就看到趙允軒捧著一杯奶茶蹲在路邊的花壇旁。
“你這哪兒像個警察,簡直跟放出來一樣。”阿全先下了車,七七也跟著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
“體驗一下生活嘛。”趙允軒咬著習慣看向七七說,“怎麼樣?”
七七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笑得像是春天盛開的梔子花一樣純白而絢爛。
“你呢?”阿全收回目光看向趙允軒,趙允軒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體能全A就等筆試了。”
阿全揚了揚嘴角沒說什麼,這個答案他並不意外,趙允軒為了考警校付出過多大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裏的,天沒亮就起來跑七公裏也是常有的事。
七七卻已經抱著趙允軒跳起來喊道,“好棒,好棒。”
“我們去慶祝吧。”趙允軒放下奶茶打了個響指,“去吃頓好的,七七想吃什麼?”
“魚蛋,蠔餅,牛雜……”七七興奮地喊著。
“出息。”阿全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七七短短的頭發上揉了揉,確實對於一直在福利院長大的七七來說,這些路邊小吃也就算是“大餐”了,但阿全知道不是這樣的,外麵的世界遠遠不是七七所看到的那樣。
“就是,魚蛋牛雜算什麼好吃的。”趙允軒一把把七七抱到了花壇上,打了個漂亮的響指道,“走,哥哥今天就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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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本來不叫七七,但她本來應該叫什麼名字,誰也不知道。
像福利院大部分的孩子一樣,七七這個名字是院長起的,隻是因為她在七月七號那天被院長在門口的棄嬰箱裏撿到而已。
而阿全被撿來的那天是十三號,他不知道院長為什麼沒給自己起個蘇十三的名字,大概實在太難聽了,所以他叫阿全。
七七剛撿來的時候被放在暖箱裏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阿全已經會因為一根棒棒糖跟人在泥塘裏打滾了,所以也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好奇地爬到育嬰室的窗戶上去看那個被放進暖箱裏的小孩子。
院裏的醫生也說這個孩子可能會活不了,阿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很厭惡。
一個人的生命在別人的口中隻是這樣輕飄飄無足輕重的事而已,他看到那些醫生臉上淡漠的表情,聽見院長的歎息聲,他沒有辦法想象他們在談論的一個人的生死。
那時候有好幾個晚上他都偷偷爬進育嬰室的窗戶,蹲在玻璃罩外看著那個小小的嬰孩。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小嬰孩有種特殊的感情,大概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小的孩子,他不知道剛出生的孩子原來是這麼小這麼脆弱,是不是自己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呢?
這麼小這麼脆弱的生命,那些人怎麼會忍心就這樣把他丟在垃圾桶旁邊呢?
阿全咬了咬牙,翻出育嬰室之後一口氣跑到了操場上。
他其實很少哭,就算被年長的孩子欺負了之後他也不哭,但那時候他一個人蹲在操場上哭了很久。大概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明白自己並不是生來就沒有父母,而是也和那個暖箱裏的孩子一樣,是被父母拋棄了的。
他後來又去了一次育嬰室,那時候那嬰兒已經渾身開始發紫,大夫說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罩,像是敲門一樣小心而有節奏感,他對那個孩子說,“你要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你,沒人會幫你,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給他們看,告訴他們你誰都不想要也能活得很好。”
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那個孩子說的。
然後又過了很久,他放了一根棒棒糖在暖箱上,他說,“你好起來,我請你吃糖……我會保護你。”
那個孩子後來有了個名字叫七七。
不過那時候阿全已經完全不記得了這件事了,那時候他正忙於在十三街上摸爬滾打,或是從雜貨鋪老板那裏偷幾隻筆,或是從紅豆糕的攤兒上順幾塊涼糕。
他並不是不知道這些是錯的,但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已經遺棄了他,那麼他對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任何責任了。所謂的規則和規矩,也不過就是個屁而已。他需要的,隻是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有錢,有食物,這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