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殿
高滔滔仿佛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
夢裏,她依舊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和耶律宗真、趙曙一起在鸞鳳樓內談笑風生,飲酒作樂,身邊的靈犀不雅地翻著白眼,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這個婢女內心的腹誹,如花似玉的雨凝低聲淺笑,手裏還在彈奏著一曲悅耳的《春江花月夜》,如此良辰美景,也是讓她沉醉不已。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淺笑,這樣的輕鬆愉悅,她也是很久都沒有過了。
“李太醫,娘娘醒了。您快來看看。”
是誰,身旁是誰在說話,冰涼的觸感從身上傳來,她的眉頭皺起,眼睛也是緩緩睜開,看著李同從自己身上抽走銀針,她張了張嘴,卻發現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娘娘莫要說話,好好休息即可。”李同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終於是醒過來了,心情鬱結,外加上小產,再加上高滔滔的年紀,都是讓他提心吊膽不已,
李同臉上的表情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看著周遭不忍的眼神,她也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手伸到自己的腹部,果然,那裏一片平坦。
“孩子,沒有了。”她的聲音很是篤定,李同點點頭,“娘娘莫要心急,養好身子要緊。”
高滔滔不語,眼淚卻是流了下來,她是母親,孩子沒了,最傷心的,莫過於她,而且,這個孩子,是多年之後上蒼賜予的禮物,她連名字都想好了,
“娘娘,您莫要傷心,養好身子才是最緊要的。”張尚宮看著這樣的高滔滔也是心疼,“太後娘娘說了,這些日子您隻要好生調養就行,其他的,她會看著辦的,公主和太子、小殿下他們也有老奴照看著,您不要擔心。“
“陛下呢?”高滔滔忽然開口,她沒有漏掉張尚宮話裏的缺失。
“娘娘,陛下這幾日身子不好,您,”李同沉聲開口,這大宋宮廷的局勢,現在是越來越風波詭譎,帝後皆是不豫,外麵的那些諸侯王虎視眈眈,也難怪這些日子太後娘娘幾乎都愁白了頭。
“你們都下去,”高滔滔閉上了眼,“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張尚宮和李同對視一眼,立刻也是知趣地退下。
房間內,高滔滔的眼淚仿佛止不住似的不住地往外流,她眼神空洞地看著這華麗的屋宇,從太子妃到皇後,她是世間所有女子皆會歆羨的對象,可這些,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靈犀為了她,遠嫁大遼,耶律宗真恨了她,讓她的安國小小年紀就命喪黃泉,如今,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又離開了她,現在的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終究,她也是個尋常女子罷了,隻是,這天子的心,真的如尋常人般易得易守麼?
曾經,她很確定,趙曙對她的好,曆曆在目,可如今想來,卻也是如同鏡花水月一場,韓櫻,苗氏,還有那個林氏,這幾個女子的影子在她眼前一個個閃過,她忽然也是覺得累。
溫暖的床鋪,此刻也溫暖不了她的心,高滔滔慢慢從床上挪下,來到自己的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那個憔悴的人影,她苦笑一聲,曾經那個瀟灑自如,一股男兒氣概的高家小姐,如今,也被這宮廷磨得沒有了棱角,她打開手邊的盒子,那對血玉鐲子靜靜地躺在裏麵,窗戶的縫隙裏傳來的陽光,照的這鐲子愈加晶瑩剔透,“獨寵獨愛,至死不渝,”高滔滔默念著這幾個字,大哥,你當年的希冀,看來,滔滔終究是實現不了了。
她將裝著鐲子的錦盒緩緩蓋上,目光觸及不遠處那個長長的裝置,高滔滔心裏也是一緊,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拿出那支蕭,簫身如玉,細膩的觸感帶來溫暖,頃刻之後卻又是複於冰冷,
她苦笑一聲,趙曙的愛,也是如此麼?
悠揚又夾雜著淒婉的簫聲從屋內傳來,剛剛進入坤寧殿的寶安公主也是一愣,“張尚宮,母後她,”
“公主,讓娘娘一個人靜一靜吧。”都說琴簫最是能訴說人心,娘娘現在,隻怕也是內心苦痛才對,這份創傷,她應該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不然,剛剛也不會要她們都出來了。
“張尚宮,告訴母後,寶安來過了。”寶安公主不再停留,她是母後的女兒,她的心思,她自然不難猜出,那個死去的弟弟,對母後而言,應該和他們幾個一樣重要才對,這份失去孩子的錐心之痛,是旁人都無法了解的。
“姐姐,”趙頊一進門,就看到了若有所思的寶安公主,從內殿傳來的簫聲讓他微微皺眉,“張尚宮,”
“走吧,”寶安忽然拉住弟弟的手,趙頊一愣,看著寶安難得正色的臉,卻也沒有拒絕,到了殿外,他麵色一凜,“這是怎麼回事?”聽到母後醒來的消息,他立刻就拋下手中的書來到了坤寧殿,可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母後這簫聲,也著實讓他心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