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了散場的那天,不如就選擇默默地別離,恰如當初默默地相遇。這花花世界還沒看夠,冷暖人生還未參透,心中的不舍有太多,卻不再執著。等到了真要翩然辭別的那天,隻在心中輕輕地吟,“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1955年3月31日的深夜,林徽因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也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在夢裏,所有過去的美好時光一一浮現,她似乎還坐在馬背上飛馳,徐誌摩似乎也仍在微笑,兩個孩子都在叫著“媽媽,媽媽”,梁思成讓孩子們別吵。
一切又忽然安靜下來,林徽因害怕這突然的沉寂。無論是健康時還是躺在病床上,她都喜歡熱鬧,如果有朋友們圍在身邊,再繼續談天說地該有多好啊!可是夜是這樣靜,自己是這樣孤獨,曾經的堅強勇敢都被病魔抽走,林徽因覺得自己出奇的脆弱。
“思成!思成!”林徽因用盡所有力氣呼喚,卻僅發出微弱的聲音。護士走過來,問她需要什麼幫助。林徽因鎮定下來,此時靈台一片清明,她聲音微弱卻無比清晰:“我想見一見思成,我有話要對他說。”
許是感受到了生命即將消逝,許是要將心中的情意說與人聽,也許是害怕再難相見,她掙紮著要見到梁思成。護士安撫她說:“夜深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可是這一個“明天”對林徽因而言何其奢侈,她要說的話,終究沒有說給梁思成聽。
當曉風拂過枝頭,晨曦逐漸展露,新的一天慢慢走來,林徽因卻永遠閉上了雙眼。這是1955年4月1日的清晨,這一年林徽因五十一歲,她走完了她的一生,或許帶著些許遺憾,或許帶著些許不甘,但是她平靜地離開了人間,一如她的一生,安靜柔和。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誌,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
這些個淚點裏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
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如林徽因寫下的這首《情願》,她雖永遠地離開,卻並不曾走遠。或許飄落在肩頭的那片落葉,流動在天邊的那朵雲彩,都是林徽因的姿態。心中確信,哪怕林徽因真的忘記了這世界,人們也永遠不會忘記,在這個世界裏,曾經有一個女子叫林徽因。
逝者已矣,生者卻痛徹心扉。4月2日,《北京日報》刊發了林徽因逝世的訃告,4月3日,林徽因追悼會在賢良寺舉行。前來吊唁的人很多,北京市市長彭真送了花圈。在當時眾多的挽聯中,有一副挽聯格外引人注目:
一身詩意千尋瀑,
萬古人間四月天。
這是金嶽霖寫給林徽因的挽聯,他癡愛了林徽因一生,在精神的國度一直守護著她,從未遠離。林徽因去世了,這帶給金嶽霖莫大的打擊,多年以後,他跟人說,追悼會是在賢良寺舉行的,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那一天,他的淚就沒有停過。
對於梁思成,盡管他在後來娶了他的學生林洙,可是那個靈巧熱情的林徽因早已在他心中紮根,再難忘卻。根據林洙後來的回憶,我們仍能體會這位建築大師對林徽因不息的愛戀:
“一天我下班回來,發現一箱林先生生前與思成為人民英雄紀念碑設計的花圈紋飾草圖,被扯得亂七八糟,還踏上很多腳印。我正準備整理,思成說,算了吧!於是讓我把這些圖抱到院子裏去,他點燃火柴默默地把它們燒了。最後的一張他拿在手裏凝視了良久,還是扔進了火堆。結婚幾年,我沒有見過他哭,此時,在火光中,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淚花。”
人已逝,愛長留,那些繁雜瑣碎的記憶,當時認為隻是一笑而過,沒想到餘生卻全憑它們度過。真正愛過的人,會一直記得,記得曾經的一顰一笑,記得十指相扣的溫度,記得在心頭蕩起過的漣漪。
由於林徽因生前曾參與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北京市人民政府決定,將林徽因的遺體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而梁思成去世後,由於其生前是全國人大常委,骨灰安放在黨和國家領導人專用骨灰堂,和林徽因墓僅一箭之遙。最後去世的金嶽霖,骨灰也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就這樣,幾十年過去了,他們做了一世的舊鄰,去世後又能在另一個世界毗鄰而居,這對後人不可說不是一種安慰。
千山過盡,萬水踏遍,冥冥中緣起緣滅。一別多年,林徽因的紀念碑落成在杭州花港公園,她又再次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地方。碑上鏤空著林徽因的剪影,在西湖之畔,她又得以麵朝碧水,肆意盛開。
清風拂過,仍然懷念那朵清麗的白蓮,剔透玲瓏,笑對流年。這世界千千萬萬人來過,又相繼默默離開,如果再在西湖看到盛開的白蓮,又是否能想起一笑傾城的林徽因,還有她留在人間的煙火塵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