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當天晚上,慕容芹正好來了例假。她一貫痛經,當天晚上痛得更厲害,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

苟安生卻不知跑到哪裏去,整夜未歸。

天剛亮的時候,慕容芹突然想起苟安生有一個好朋友在這旮旯小鎮開了一家破舊的旅店,苟安生平時有事沒事總愛跑到那邊去閑聊,很可能苟安生昨晚就住在那裏。

慕容芹給旅店打了個電話,苟安生的朋友在夢中含糊其詞。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女人總是心太軟。或者是出於一種傳統習慣。慕容芹想,既然是他的人了,再怎麼樣,也得強奸自己的思想,以百分之九十九的表麵溫柔,來喚醒他百分之一的內心良知。

一大早,剛起床,慕容芹便騎上那部除了鈴不響什麼都響的破單車,直奔旅店。她想叫他回來吃早餐。

她們學校除了校長,都沒有手機。在這裏,手機在這時候還是奢侈品。

旅店由於生意不好,長年都是靜悄悄的。慕容芹到的時候,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

大門沒關緊,開著一條縫。

慕容芹輕輕地推門進去。一樓是客廳,粗糙的土瓷磚上,除了放一套髒得像從垃圾堆裏揀回的茶幾,什麼也沒有。苟安生的朋友一貫在另一間房間睡,不知道慕容芹來了——就是別人來了,他也不會知道。

慕容芹慢慢地爬樓梯上二樓,便宜的硬塑料高跟鞋在木樓梯上嘎吱嘎吱地響。

樓上四張床鋪中,隻有最角落的那張交纏著一對赤裸裸的男女。

慕容芹以為闖入了是非之地,急忙欲轉身下樓。可是,那男人後背上的一顆大黑痣突然映入她的眼球。這顆大黑痣她再熟悉不過了,多少個夜晚,她無意中在苟安生背上觸碰過它。

直覺告訴她,這男人就是苟安生。

慕容芹再仔細一看,沒錯,確實是苟安生。她不自覺地爆出了一聲。

這對赤裸的男女一看到慕容芹,慌亂成一團。女的隨手拖一條被單,遮住胸部,蜷縮在床角。

慕容芹定神一看,吃了一驚。那女的竟然是她精心栽培的語文科代表,是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因慕容芹喜歡她,她經常跑到他們的宿舍來玩。

慕容芹知道,寂寞的山區,人的本性其實並不寂寞,有時比喧囂的都市還躁動,但他沒想會是這樣的騷動發生。她不能理解這個事實。

苟安生惱羞成怒,說:“你來這裏幹什麼?”慕容芹憋不出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苟安生回學校後,輕描淡寫地“安慰”慕容芹幾句。

慕容芹說:“什麼都不用說了,你走吧。”

此時,慕容芹突然感覺,有了這件事,離婚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人就是奇怪,老天也安排得很無聊,常常這樣折磨人,昏頭轉向地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她想,也許人生就是由無數個圓圈組成的,有的圓圈大,有的圓圈小。

慕容芹終於和苟安生協議離了婚。按協議,她“賠”了苟安生兩萬元“青春損失費”。

她知道這是何等荒唐。

人常常遭受屈辱,還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慕容芹突然想到,她老爸生前在閩南一個小縣城任公安局外事科科長時,隻要有人想出國或移居港澳,總得過他老爸這一關。每當人家填表、送材料上門,老爸總是要拖幾個月,名為“研究研究”。那時候,總覺得奇怪:老爸也真怪,幾張表格,又不是製造原子彈,有什麼可研究的?

老爸在退休前兩年被提升為副局長。

也許自己的不幸是一種報應,所以她對這筆數目不小的錢並不看得很重。她想,這世間是有因果報應的。

綁在身上的一根粗繩子解開了,慕容芹一身輕鬆。但另一種鬱悶也隨之產生。

她老媽整天悶悶不樂。一見她,就嘮叨著說:“做女人就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離婚了,就應該趕快找個人嫁掉。女人如瓜菜,不能留的,越留越掉價。”

在她老媽的哲學裏,離婚就是一種罪過。因此,她總是認為女人離婚就如同被強奸過一樣,低人一等。整天害怕招不到上門女婿而四處托人為女兒做媒。每當一些老太婆來串門,她就會熱情而激動得像找到救星。

老媽越急,慕容芹心裏就越煩躁不安。

她開始酗酒,也抽煙。她喜歡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紅塵滾滾,默默無語地一個人喝酒,吸悶煙。然後拚命地咳嗽,垂死掙紮一樣地嘔吐。再然後,四肢無力地躺在地板上,昏昏迷迷地睡去,就像一次快樂的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