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熬到了第一個暑假,慕容芹的身體已消瘦和頹廢了許多。她知道這地方不適合她。她收拾行李,下決心去死一次,流浪到哪裏算哪裏。哪怕屍骨拋露荒野。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要麼很忍讓,要麼很爆發。憤怒時,不做則已,要做就是義無返顧。
老媽知道慕容芹要去流浪,氣得臉色發紫,吼她:不僅不知廉恥,還給祖宗丟臉;放著好好的鐵飯碗不端,一個小女人去外麵拋頭露麵,能拋出什麼好事!
老媽說:“這些年外出打工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女的要麼做人家的情婦,要麼去做三陪,要麼成了不三不四的人。男的一年辛辛苦苦隻賺了一張回家過年的車票。到頭來,絲瓜打狗兩頭空。”
什麼樣的解釋都是空白的。盡管老人是最疼女兒的,可老人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出去闖世界這種對她來說近乎荒唐的事。在她的哲學裏,鐵飯碗壓倒一切,打工絕對是低等人做的事。
慕容芹思想至半夜。
天亮的時候,慕容芹給老人家留了一張紙條,帶了一點錢和幾套衣服,就匆匆趕到長途汽車站。
她想去深圳。深圳在中國的年輕人心裏,是個尋夢的湖泊。五湖四海的人流向這裏,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逃婚,有的是想發點財,有的是來尋找感覺。久了,深圳這個湖泊也就大了。
她聽說深圳是毒品,接觸過的人,幾乎都會上癮,離不開它。就是離開了,也會再來。當然,這是後來社會學者說的,慕容芹感覺自己看問題沒那麼羅嗦深奧。
這是一座和自己有緣分的城市。慕容芹感覺。盡管這座城市不一定屬於自己的。
她需要這樣的毒品。她需要麻醉,需要解脫。這種解脫,有時僅僅靠烈酒是不夠的。
也許很多人選擇深圳,並不是最喜歡深圳,而是喜歡深圳給他們一種解脫感。她想。
還未上車,所有的辛酸就湧上心頭。這一年來,太多的痛,折磨得她無法安寧。她的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
慕容芹突然覺得,走出校門這一年來活得羞愧,活得窩囊。
車在半山腰盤旋時,看著玻璃窗下陡峭的斜坡,慕容芹甚至想,要是車突然翻下山崖,就這樣死了,倒也幹脆。她喜歡幻想自己死亡的經過。
慕容芹滿腦子都是車翻下山坡的鏡頭。玻璃刮著她的肌肉。血流得滿地。頭隨著車的翻滾撞來撞去。她竟不會疼痛,反而暢快淋漓。
也許是陽壽未盡,那部長途大巴還是安全地到達了深圳。
一下車,太多的高樓大廈,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人突然渺小了許多。
看著東門老街的人流,個個眼睛鼓突、走路像跑步,慕容芹真忍不住想問:前無獵物,後無追兵,難道個個中了六合彩,急著去領獎金?
生活和工作的壓力,讓人如悶在高壓鍋內,個個變得像蒸汽,每天都在壓力下使勁地衝鋒陷陣。
兩周以後,慕容芹終於到了一家網吧做事。
網吧位於羅湖一條商業街的地下室,陰暗,空氣不流通,有一股黴味和煙味。但人來人往,個個像趕老鼠會。
三個星期後,慕容芹就辭職了。
慕容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再次入住出租屋。好在深圳的工作都是找來的,不是分配的,她感覺還是有點刺激。這像喝酒,雖然又辣又難受,但卻是刺激的,興奮的。
慕容芹後來的工作,是在一家信息中心做信息編輯。
她給老媽打電話,騙她說自己在廣州。她想安安靜靜地過一段日子。
老媽說,事到如今,我也拿你沒辦法。
可是風平浪靜的時間沒過多久,令她不安的日子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