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聖天子聞奏擢遷
第二十回聖天子聞奏擢遷卻說嚴嵩看了清單,滿心歡喜,吩咐家人嚴二照單查收,且暫貯庫,待等張誌伯見過了皇上,再作道理。按下不表。
再說張誌伯次日早朝,山呼陛下舞蹈畢,帝賜平身,慰勞備至,問曰:“卿到各省,目所擊者,風土如何?”誌伯道:“各省糧稻均屬平平,人民亦甚安妥。”帝又問道:“天下官吏最關緊要者,即是州縣。州縣有司民之責,縣令賢否,即百姓憂樂所係。卿曆各省,曾見有一二最稱廉介者最稱濫墨者否?可為朕言之。”
誌伯自忖道:“海瑞如此刁強,我卻引他人京,徐徐圖之,以絕後患,有何不可?”乃乘問奏道:“臣奉陛下聖命巡察各省,所過州縣,無不悉心訪察。山東曆城縣薛禮勤,貪墨民怨,臣甫入山東之境,即風聞其事。及抵曆城,細加詳訊,該縣供認不諱。臣於審得實據後,即恭請尚方寶劍斬之,民皆稱快。及至浙江,有署淳安縣知縣海瑞,廣東瓊州人,由儒學改任知縣,在任廉介,且愛民若子。臣到淳安時,正值旱淺之際,來往船隻,皆需牽纜。臣到縣時,又值農忙之候。海瑞則免民之役,躬率差役家丁並自己代民牽纜。臣親自慰謝之。臣見如此天下之大,若能廉介直者,推海瑞一人而已。若以之居側近禁,必有可觀。”帝聞奏大喜,即起吏部缺冊觀閱,隻有刑部雲南司主事員缺,帝即將海瑞名字注之冊上,敕吏部知照。
張誌伯即謝恩而出,來到嚴府,與嚴嵩相見,彼此慰勞。三巡茶罷,嚴嵩笑道:“親家出此一差,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如此,可謂能事矣!”誌伯道:“在下自從出京以後,一路上巡查而去,莫不心膽皆畏。惟至浙江淳安,那縣令十分矯強,與在下抗拒了一番。不知他怎生的厲害,所有沿途收受的禮物,彼亦得知,要與在下算賬,險些兒被他弄個不好看。後來隻得勉強吞下氣去,將多少言語才得開交呢。”嚴嵩道:“這樣可惡的知縣,親家就該立請尚方寶劍誅之!”誌伯道:“在下亦是這樣想,隻因海瑞在縣愛民如子,該地百姓敬之有如父母,若遽殺之,惟恐激變。故不得已隱忍之,另尋妙策除之。適才朝見皇上之際,曾以海瑞具奏。天子愛其才廉,即時提了雲南司主事。業已敕吏部知照了,不日海瑞來京。那時卻伺其短,因而殺之,方為全計。”嚴嵩聽了大喜,即吩咐家人備酒。一則與誌伯接風,二則慶功慰勞。二人在席又說了許多各省陋弊,彼此一問一答,直飲至午後才散。
嚴嵩邀了誌伯,到後花園來坐定,把所得的贓物分為兩份。誌伯道:“此物就暫寄在大庫,待在下陸續來取,不然隻恐招人竊議。”嚴嵩點頭,誌伯珍重而別。
再說海瑞自從送了張誌伯之後回衙,從此更加恩惠於民,民樂為之死。不兩月,朝廷有恩旨到,升擢部曹。海瑞望闕謝訖,即便打點入京赴任。此時百姓聞之,皆來挽留。海瑞道:“非是本縣舍得你等,隻是朝廷之命,不敢推延。自古君命召,不俟駕而行,此之謂也。但願你等守法奉公,父訓其子,兄勉其弟,悉為良善,共樂此升平之福,則本縣大有厚望者也。”說罷,不覺掉下淚來,百姓亦隨著哭泣。
海瑞將印信送與新任,隨即起程,帶著妻子,一路望北京而來,水宿風餐,曉行夜住,非止一日。到了皇都,暫且僑寓。次日即到吏部稟到。吏部收了手本,即令赴任。此際海瑞領著妻女,竟無處可住。那部裏向有主事公廨,隻因年遠久傾,滿地荊棘,卻要修整收拾,才能住人。海瑞宦囊澀滯,哪有銀子?此時張老兒已死亦久。那李翰林散館後,升了編修,海瑞隻得又到他那裏告貸。李編修正在拮據之時,勉強代為打算了幾兩銀子,海瑞才得略蓋茅房三椽,安頓妻女。
既上了任,便要上衙門謁見。第一緊要就是丞相,海瑞去了一連五朝,隻不得見。你道為何?卻因嚴二把持宅門,凡有官員初次稟見者,必要三百兩門包,否則任你十天半月,也不能見的。丞相怪將下來,又不是當耍的,所以內外的官員,每每都要受這嚴二挾製。
海瑞次日又來伺候,嚴二危坐門房之內,隻得忍氣吞聲走上前去,把自己的手本遞上,賠笑臉說道:“二先生,相煩通傳一聲,說擢刑部主事海瑞求見丞相已經數日,萬望方便。”嚴二將那手本擲在地上,說道:“好大的主事!二先生是你家養出來的麼?怎麼要與你奔走?好沒分曉,一些事也不懂得,還不快走!”一頓言語,說得海瑞紅了臉,覺得沒趣,走了出來,坐在大門外板凳上,一肚子的氣。
海安看見主人這般光景,問道:“老爺因甚如此氣惱?莫非見了嚴相,有甚的糟蹋麼?”海瑞歎道:“見了嚴相,受些氣也罷了,隻是白白受了那嚴二的鳥氣,實屬不值得呢。他說我不知分曉,你道有這等可惡的麼?”海安道:“老爺有所不知。適間小的打聽得一件事來,正要對老爺說知。那嚴二是丞相的心腹家人,把持宅門,凡有內外的官員初次稟見丞相者,三百兩見麵門包,另需送與丞相的參謁禮,那就說不定一萬八千,至少都要上千,沒有就不能得見丞相。怪將下來,說是欺藐了他,即時對吏部說知,除名掛劾,這等厲害!老爺不知其中陋弊,故此連來幾朝,都不得見。且勿氣惱,回去再作道理。”海瑞聽了歎道:“輦轂之下,目無法紀如此,帝之任用小人,殊不覺察!”遂與海安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