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英雄三百來位,等到掌燈之後,歐陽爺沒露麵,夜間兩廊下英雄換撥打盹。及至三十日,閔士瓊又出了計策,謀害金龍。是日吃完早飯,孟金龍在東廊下舉著金鼎龍頭搠,大聲對閔德潤喊道:“看這個是什麼?”閔德潤在老寨主身後,唉聲歎氣,老寨主問閔德潤道:“孺子為何唉聲歎氣?”大少寨主說道:“父親,孩兒二十八歲,沒打過敗仗,前次五方飛蛇樓盜燈,孩兒與金龍動手,孟金龍將孩兒愚弄,幾乎將孩兒撞得吐血。您當著天下英雄與勝爺說明,叫金龍將兵刃還回,孩兒與他戰上幾百個回合。”閔士瓊遂站起身軀說道:“勝老明公,可能叫少鏢頭把兵刃還回嗎?叫他二人當著天下英雄再分勝負。”勝爺答道:“老寨主,這有何不可呢?當著天下英雄,我絕不駁朋友麵子。”勝爺遂叫道:“金龍,將兵刃還給人家!”傻英雄一聽要搠,將搠向地下一橫,答道:“沒拿來呀,在鏢局子呢。”勝爺說道:“方才你還拿著呢,趕快還人家。”九頭獅子孟二俠道:“小冤家,你三大爺說話,你都不聽啦?給人家。”孟金龍說道:“管我的太多,沒法子,給人家吧。這幾天我在鏢局子睡覺都抱著搠,九尺多長,真好使。”金龍萬不得已,將搠向當中一扔道:“再搶過來可就不給啦。”這一扔搠,將鋪地的方磚砸碎好幾塊。大少寨主勒了勒皮挺帶,趕奔近前,拾起龍頭搠,說道:“金龍敢與大少寨主比賽二百回合嗎?”金龍說道:“隻要你們山賊管吃,戰五百回合,小子。”閔士瓊叫道:“孺子且慢。”又叫道:“勝老達官,他們家夥都重,倘若兵刃走了手,就許傷了眾賓朋。讓他們二人到山坡空曠之地比賽去。”勝爺撚髯思索:“作賊的沒好心,會用毒計。金龍本是愚人,怕他們山坡下有埋伏。”勝爺撚銀髯不語。勝爺未及答言,銀龍走到勝爺跟前說道:“您怎麼不叫我孟大哥與大少寨主去山坡比賽呢?”勝爺仍不敢放金龍出去,怕被人家謀害。銀龍又轉到東廊下叫道:“孟二爺,如此如此,萬無一失。你老人家發一句話吧。”孟二俠遂站起身軀說道:“我的孩子,跟您的孩子不是一樣嗎?你老人家叫他去吧。”勝爺仍然不語,孟二俠說道:“閔老寨主,金龍是我的犬子,就叫他們去西山坡下比賽吧。”閔士瓊說道:“可有一件您得擔保,二人比賽,兵刃出手,躺下算輸,不準傷害性命。”孟二俠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金龍,你與大少寨主比賽,兵刃出手,躺下,就算輸啦,不準傷害性命;如若傷害性命,我將你架火燒死!”金龍說道:“我明白,他要將我打倒下,也不許傷我性命。許我扒他衣服不許?”孟二俠說道:“那不在話下。”孟二俠不知金龍愛山賊的衣服。二人遂站起身形,大山賊說道:“走!”金龍說道:“不用橫,有你的樂子。”
二猛出離了西角門,夠奔後寨門,一開後寨門,嘍卒們俱都弓上弦,刀出鞘,大少寨主報告把門的頭目說道:“奉老寨主之命,我二人在山坡下比賽輸贏。”二人來到西山坡下,茂林深處,大少寨主道:“今天要立見輸贏。”孟金龍說道:“不用賣狂,君子打,小人打?”大少寨主說道:“沒聽說過。”跳起來就是一搠,大英雄接架相還。二人都是力大絕倫,兵刃碰在一處,叮當亂響,大少寨主力量小點,兵刃應手,孟金龍兵刃短點,是一寸小一寸巧;二人一位是金鍾罩、鐵布衫,一位是十三太保橫練。二人真是棋逢對手,降魔寶杵起處風雲吼,金鼎龍頭搠砸上神鬼驚。二人正在打得難解難分,就聽密林深處一聲喊叫:“孟金龍死期至矣,尚且不知!”此人身體七尺餘高,掌中虎尾镔鐵棍,說道:“金龍你記得蓮花湖,你踹了寨主一腳?一腳成仇恨,晝夜記心頭。”列位,此人是誰?乃是蓮花湖的水八寨主鐵棍無敵將朱甘棠。由山坡上撞下來,亮虎尾三節棍摟頭就打。大英雄降魔寶杵向上一迎,嘩啦啦一聲響,大英雄又聽背後金鼎龍頭搠砸來,金龍轉身相迎,隻打得地動山搖。二人打一個,工夫不大,金龍熱汗直流。這三個人的兵刃,金鍾罩都搪不住,打上就得破了,金鍾罩、鐵布衫,猶如不管事一樣。大英雄心中思索,“短命鬼小龍,你害了我啦。老山賊叫我山坡比武,三大爺不言語,你叫我三大爺說話,三大爺不說話,你叫我父親說話。”正在此時,就見大樹上一人,腦袋朝下,離地三尺來高,一疊腰站起,說道:“黑心賊,你們又用詭計,倆打一個。”朱甘棠一看,認識是劍客,抹頭向南就跑。列位,劍客見金龍與閔德潤要往西山坡比賽,劍客就由天棚上走了,早到西山坡等著去啦,銀龍早看得明白,故此慫恿孟二俠,叫金龍應戰。且說朱甘棠向南就跑,劍客道:“猴崽子,我要叫你跑三裏地,那算你本事大,我也不撒鷹放犬。”追出五七丈遠,劍客縱起來一腳,正踹在朱甘棠腰脊骨上,賊人身不由己,拋了虎尾三節棍,趴伏在地。劍客上前將朱甘棠按住,一掏腰,朱甘棠有飛抓,劍客將他捆上,左手提著虎尾三節棍,右手提著朱甘棠,轉身回來,將朱甘棠向地下一扔。金龍喊叫:“師傅,咱也爺倆毀他!”劍客說道:“我這大年紀,焉能倆打一個呢?”金龍說道:“咱爺們有理,我就說他們倆打一個,將我打急啦,我將我師傅喊來啦。”劍客一生一世就這麼一個徒弟,年老惜子女,人之恒情。您道,劍客為何不早下樹呢?皆因為叫金龍長長見識。劍客被金龍說得活動了心啦,一抖虎尾三節棍就是一棍,大山賊金鼎龍頭搠趕緊相迎,金龍後麵叫道:“山賊,杆到後腦勺子啦!”金龍說道:“師傅,你身體矮,專打他腿,我個兒高,專打腦袋。”師徒雙雙戲耍大山賊,真是害人如害己,山賊氣力不敵,轉身奔後山而逃。劍客道:“山賊跑了,完啦。”金龍道:“不行,我愛他的衣服。”劍客也是溺愛不明,跟隨金龍就追,追到後山又遇奇事,二猛要捉拿大少寨主閔德潤。
單表金龍在前,劍客在後,追過兩道山口,樹木交雜,現出兩條道路,西北去一條道,西南去一條道,金龍說道:“師傅你上西南追,我向西北追。”劍客說道:“傻小子,你追上他,你也拿不了他;我追上他,也不好拿。”金龍說道:“我要追上他,我就喊你;你要追上他,你就喊我。”語畢,爺兒倆分途追趕。金龍向西北去追,追到後山,聽見山裏咯吱咯吱亂響,聞著有一股子血腥味兒。忽然又聽得猛虎發威的聲音,大英雄留神觀看,見一隻斑斕猛虎吃一個老太太,已將腿吃得剩下一半啦。這個老太太穿著一身藍布衣服,大英雄心慈,大聲喊道:“老虎別吃人哪!”老虎見有人來,惡虎捕食,奔大英雄而來,大英雄一伸胳膊,一口咬在胳膊上,金鍾罩咬不動,一揚右手的杵,掄起來就是一杵,這一杵正砸在虎頭上,老虎腦漿崩裂,大英雄一連又是三杵,將虎砸得紋絲不動。大英雄叫道:“老太太!老太太!”豈知老婆早已死去,呼之不應。大英雄一看,老婆六十來歲啦,大英雄心中酸痛,說道:“跟我的老娘差不了多大歲數。”孟金龍不覺淚如雨下,轉身形奔南去了,可就把追賊忘啦。大英雄忽聽有人呐喊:“再來一號!威威,再來一號!”大英雄隻聞聲音不見人,急奔聲音而去,見一道旱山澗,一丈多深,看見一位未遇時的樵夫,身高七尺半,短頭發一寸多長,長頭發挽髻,一臉的油膩,青布大氅,破爛不堪,青皂布的靴子,腰間掖著一把大斧子,一條大繩子捆著中腰,站山澗上麵向外拉那樹枝子:“威,再來一號呀!喊,再來一號呀!”金龍喊道:“窮小子,拾柴禾呢!”打柴的樵夫一抬頭,見是大漢,方要招呼大少寨主,一看不是。金龍說道:“你這兒來,你這兒來。”打柴的樵夫繞到金龍這邊,大個愛大個,誰也不怪誰,金龍說道:“咱倆比比誰高?”那樵夫走到金龍跟前,金龍說道:“你還矮著一頭呢。你拾柴禾幹什麼?”樵夫答道:“賣了柴禾養活老娘。”金龍說道:“你老娘是老婆婆嗎?”那樵夫答道:“是老太太。”金龍問道:“你老娘在哪住呀?”樵夫答道:“在北邊山環裏有一個石洞子。”金龍說道:“你老娘死啦。”那樵夫說道:“你胡說。”金龍說道:“不是胡說,你老娘叫老虎給吃啦,我救的時候,已經腿都剩了半節啦。”樵夫問道:“當真嗎?”金龍說道:“你看看去呀。”樵夫聞聽,仰麵大號了三聲:“娘啊!娘啊!老娘啊!”當時真是欲哭無淚。人要到了真傷心的時候,沒有眼淚。樵夫大號了三聲,向東就跑,金龍在後麵跟隨。
列位,戰國時有吳起者,殺妻求將,那吳起幼時讀書,曾與他老娘說過:“孩兒日後出山,若不得高官,不能回家見老娘之麵。”後來吳起遊學三年,未得功名,吳起回家,仍是白人,他的老娘遂說道:“你布衣還家,忘卻昔日之言乎?你再遊學時,不得功名富貴,休見為娘之麵。”吳起又遊學在外,拜孟子為師。忽然有吳起之家人,報告吳起老娘已死,吳起聞聽,仰麵大號了三聲:“娘啊!娘啊!娘啊!”然後進書齋讀書如故。孟子問道:“起何不奔喪?”吳起遂將與母所說之話,對孟子說了一遍。孟子不悅,遂不以吳起為徒,因吳起不孝。後來吳起殺妻求將,可見其忍也。
閑言少敘,樵夫前麵走,大英雄後邊跟著,來到老婆婆近前,那樵夫一見母親,雙手一抱,大哭:“老娘!你老人家怎麼這樣了?你老人家打山東逃到此處,為何遭此慘死?”那樵夫一旁哭著,一旁念叨,孟金龍也跟著啼哭。金龍心中暗想:“此人老母已死,必然身無著落,我何不將他收在鏢局子之中,作我一個膀臂?”孟金龍思索至此,遂說道:“傻小子,你哭幹什麼?為什麼不與老娘報仇呢?”此人答道:“我母已死,老虎已經被你打死啦,還報什麼仇呢?”金龍說道:“你是渾人。虎打何處來呀?你在此山打柴多少日子啦?”樵夫答道:“一年有餘啦。”金龍問道:“你知道本山有一個大個嗎?”樵夫答道:“知道。”金龍說道:“他叫什麼?”樵夫說道:“他叫天門白玉虎閔德潤。”金龍說道:“你知道他因為什麼叫天門白玉虎嗎?”樵夫說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嗎?”金龍說道:“那是自然知道呀,他愛養老虎,才叫的那個名字。他方才在山上放虎,我說:‘你別放虎,怕虎吃人。’閔德潤說道:‘我們的山,我們要放虎,吃了人你管不著。’他就將虎放出來了,那虎出來就將你老娘吃啦。我去打虎救你老娘,已經晚了,將你老娘的腿都吃了一半了。”樵夫真是一個渾人,聞聽金龍這麼一說,遂問道:“你怎麼不將閔德潤捉住?”金龍說道:“他將虎放出來,他就跑啦。”樵夫說道:“好閔德潤猴崽子,我將我娘送到山洞裏去,我非找他給我老娘報仇不可!”金龍說道:“你找不著他。”樵夫說道:“此山我無一處不知道的,他跑到哪裏去,我都找得著他。”樵夫語畢,將他的老娘屍身一托,向北走去,又向東一拐,來到一個石頭洞,此洞四尺寬,六尺高,在洞外有一塊石板,四尺多寬,六尺多高。樵夫對金龍說道:“我每天打柴去,都將石板堵住洞口,今天我老娘嫌熱,不叫堵洞口,這山賊就今天放虎,吃了我的老娘。”說著話,將死屍托入洞內,出來時掌中拿著一對青銅獨角娃娃,長有二尺八寸,一條腿伸著,一條腿彎著。出了洞口,將娃娃扔在就地,一手提石板就蓋好洞口,拾起青銅娃娃說道:“我找山賊與我母親報仇。”金龍說道:“那是當然,總得報此仇。父母之仇若是不報,那還算人嗎?窮哥哥,我幫你報仇。”二人遂往西南而去。
打柴樵夫腿底下還是真快,踩陡壁山崖,穿過樹林,來到一個山峰之下,清風涼爽,樵夫叫道:“大哥你看,此處是山賊歇涼之處,誰都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去找他去。”原來,這個大山賊歇涼之所,有一塊臥牛青石,石匠給鑿的,可以容下一個人去,躺在上麵正好乘涼。真巧,挾山太保閔德潤,被劍客與金龍戰得熱汗直流,果然逃到此處,冤家路窄,就碰見了樵夫。這樵夫由山上下來,進了樹林中,來到閔德潤麵前。閔德潤一看,認識是本山打柴的樵夫,那知道樵夫一見山賊,分外眼紅,用青銅娃娃點指,一聲怪叫:“好山賊呀!”大少寨主說道:“你別喊。”樵夫說道:“我不喊,我來問你,你玩什麼不好,單玩小老虎?”大少寨主問道:“什麼小老虎?”樵夫說道:“你還不知道嗎?”青銅娃娃舉起來就打,大少寨主一看來得太猛,翻身坐起,站起來拿起金鼎龍頭搠,二人就打起來了。樵夫是有病才好了不多的日子,與山賊戰了幾十個回合,熱汗直流。金龍在旁喊道:“山賊不通情理,放虎吃人,還跟人家動手。窮哥哥不要發慌,我幫你捉拿山賊。”二猛戰一猛,大山賊就要被獲遭擒。金龍降魔寶杵鳳凰單展翅,照山賊麵門打去,樵夫用漁翁搬繒式,奔山賊砸去,一對娃娃上下翻飛。閔德潤虎口發酸,金鼎龍頭搠虛晃一招,奔西而逃。樵夫後麵追趕,金龍喊道:“窮哥哥,可別叫他跑了!我幫你追,我必要全始全終。”追出有二裏之遙,迎麵有一個山頭,四周圍高,當中窪,山賊站在山頭之上,將搠一橫,滾下山頭,“噗咚”一聲,落水而去。
樵夫痛哭道:“殺母之仇不能報了。”金龍問道:“窮哥哥為什麼哭呀?”樵夫說道:“我不會水。”金龍問道:“此水通到何處?”樵夫說道:“這是一個死湖,下大雨時高處的水流下來,都存在這裏。周圍一裏餘地,雨水大的時候,總有二三十丈深,雨水小的時候,也有五六丈深。我時常打這路過,在此洗手洗臉。”金龍問道:“窮哥哥,你念過書嗎?”樵夫說道:“我沒念過書。”金龍說道:“他好比入釜之魚。窮哥哥你看,我下水捉他。”樵夫說道:“你會水嗎?”金龍說道:“到水裏那算到咱家啦。”金龍坐在山坡之上,將頭巾絹帕摘去,脫了靴子,褲子襪子也都脫去,將皮挺帶一卷,腰帶子解下,大皮兜子一抖,嘩啦啦一聲,將龜背駝龍抓抖出來。樵夫說道:“你會打龜背駝龍抓嗎?”金龍說道:“那是咱拿手的戲。”樵夫長歎道:“此乃我家傳的武藝。我母子病在招商店,欠下飯錢,店主人將我母子趕出來,我攙扶著我的老娘,出店兩天沒吃飯,將龜背駝龍抓賣兩吊多錢,我娘吃了一頓飽飯,我吃了半頓飯,隻落得尋茶討飯,哭了兩場,這一對銅娃娃沒舍得賣。你將這抓送給我吧。”金龍說道:“窮人見東西就愛,你會打嗎?”樵夫說道:“沒告訴你是咱家傳嗎。”樵夫遂將絨繩抖開,一抖抓環子奔樹枝抓去,將抓帶回,手捋鋼環子。大英雄一看,說道:“抓的真有門,等拿住山賊咱再商量。你母已死,你也沒掛念啦,我將你帶到一個地方,每天酒肉管飽。”金龍說著話,又將皮挺帶也解開啦,說道:“我高了興啦,爽得都脫了吧。”脫了個赤條條,滾下水去,石頭鋒紮在身上一個白印,大英雄下水奔山賊而去。人在水底下得緩氣,水皮上必冒泡。金龍明白水性,奔水泡而去。大英雄一托水一丈餘,四托水到了湖底,開目視物,大英雄看一丈四五。大山賊也就是鳧一二裏地遠,在水底直向上漂,用手一托水,再向下落,閉著眼睛麵朝南,金鼎龍頭搠在左腋夾著。大英雄看得明白,心中說道:“我將他的龍頭搠先盜走再說。”正在此時,大山賊夾著搠太重,可巧放在旁邊了,大英雄可得手啦,將搠拿起,先放到水邊,又鳧到離山賊六七尺遠,大聲一喊,山賊伸手拿搠,搠已不翼而飛,山賊托水向上就起。大英雄容山賊方才露出頭來,在水底下將山賊腿腕子捋住,向下就拉,大山賊鼻子一辣喝了兩口水,如此三四次,大少寨主喝了五六口水。分明金龍是成心灌大少寨主,山賊也明白,喝了幾口水,遂向東麵上鳧,冒上來一回,向東麵鳧點。窮樵夫在坡上看得明白,心中說道:“你湊到邊上,我就拿抓抓你。”金龍在水底向下拉山賊一回,山賊向東岸鳧一丈來遠,又拉了六七次,山賊已經快鳧到邊上啦,龜背駝龍抓也能夠上啦,樵夫一抖抓,照大山賊象牙冠抓去,抓住了象牙冠,就向岸上拉,拉了好幾次,拉不上來,樵夫納悶:“怎麼山賊在水裏我反拉不上來呢?”此時金龍在水底下,拉大山賊也拉不下啦,二人正在納悶,金龍心中暗說:“我放他出水看看。”金龍這一鬆手,樵夫可就將山賊用抓拉上來啦。拉到了岸上,那大山賊雖然沒死過去,也有點發暈啦。二人遂將大山賊用飛抓繩子捆好。這是大山賊腰間的飛抓。捆完了山賊,窮樵夫就拾起兵刃,奔山賊就要砸。金龍說道:“別忙,等一等。”樵夫說道:“為什麼別忙?殺母之仇,哪有不報之理?”金龍說道:“方才我說的不明白,你聽的糊塗。山賊養的是藍眼的老虎,吃你娘的是紅眼虎,不是大山賊養的那隻虎。”樵夫說道:“你怎麼說話繞彎呢?”金龍說道:“窮哥哥你貴姓啊?”樵夫說道:“我娘活著的時候,不叫我說真名實姓,因為受了窮啦。我叫獨霸山東李永泰。”金龍說道:“你是獨霸山東啊?你為什麼來到此地呢?”那樵夫說道:“一言難盡了。我來到此地找人未遇,與我母親就要了飯啦。”金龍說道:“你找的是哪一位呢?”樵夫說道:“我找的是神刀將李剛。”金龍說道:“李剛是我叔叔,明清八義李四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還真是我的哥哥,從此我就管你招呼窮哥哥了。你跟著我找你叔叔去吧,從此你挨不著餓啦。”樵夫說道:“我衣裳襤褸,如何見人?”金龍說道:“你穿我的衣裳。”樵夫說道:“你穿什麼?”金龍說道:“我穿山賊這身。”樵夫遂脫下自己的衣裳,穿上金龍的衣裳。金龍遂與樵夫二人,又扒山賊的衣裳,將山賊的衣服扒下來,金龍完全穿戴齊整,然後將樵夫破衣服給山賊穿上。山賊寒鴨鳧水捆著,也緩過來了,遂破口大罵。金龍撕了一塊破衣服,將山賊嘴給堵住。金龍將杵插於背後,提起金鼎龍頭搠,哈哈大笑,對樵夫說道:“你將山賊扛到聚義廳,就說你將他拿住的,作了你的見麵禮。”金龍這叫巧支使大個。樵夫將山賊扛起,二人的零碎俱都收拾好了,遂奔聚義廳而來。金龍說道:“快走。”
他二人正在向前走,來到一片樹林前,隻見一道黑影,金龍說道:“窮哥哥,前麵有賊人來啦,你將山賊放山溝裏。”此時黑影已經來到近前,大英雄先聞著一股脂粉味薰人,身臨切近,隻聽燕語鶯聲說道:“哥哥你跟鏢行大個戰得怎樣?是你贏了還是輸啦?”金龍一聽直叫哥哥,金龍並不言語。姑娘說道:“我是你妹妹閔秀英,你怎麼不言語呢?”金龍仍不答言,姑娘遂著急道:“哥哥怎麼不言語?你不是天門白玉虎閔德潤嗎?”金龍一聲怪叫道:“我是猛老虎!”姑娘說道:“喲,你將我哥哥害啦,穿上我哥哥的衣服。你快獻出我哥哥,你如不獻出我哥哥,姑娘要你的命。”說著話,一伸手摘下柳葉尖刀,說道:“你獻出我哥哥沒有事。”金龍說道:“金鼎龍頭搠太重,你搪不住,這個降魔寶杵短一點,你怕降魔寶杵不怕?”姑娘一聽,不像人話,姑娘回頭就跑。金龍說道:“還是怕寶杵;金鼎龍頭搠,他看慣啦,故此直向前走。”
你道,姑娘從何而至呢?皆因閔士瓊是一家富紳出身,被闖王逼得占山為王,帶著家眷占山。前者二少寨主救秦尤時,回到蕭金台,秦尤並帶著珍珠燈進山,閔士瓊告訴二少寨主:“不準告訴你娘去北京之事。”二少寨主由北京回來,到後寨見了老娘,劉氏夫人遂問道:“你這些日未到後山,你上哪裏去啦?”二少寨主遂答道:“孩兒與朋友行圍打獵去啦。”老夫人聞聽問道:“你父說你有人請去了,你說你打獵去了,你們爺倆說的怎麼兩樣呢?你必須對為娘說了實話,你若不說實話,活活氣死為娘了。”二少寨主乃是孝子,不敢隱瞞,遂將救秦尤之事,並秦尤將萬壽燈獻與蕭金台說了。劉氏夫人聞聽,遂說道:“這不是你的過處,這都是你父不明大義,縱子行凶。”遂打發人到前寨,將閔老寨主請到後山,夫妻二人對坐吃茶。劉氏夫人問道:“養不教父之過,教子不嚴,老師之過。你不該縱子行凶,越獄帶盜獄,救出秦尤;秦尤不該夜入皇宮內院,盜出康熙老佛爺萬壽燈,罪上加罪。大清國的王法,可不饒人。”閔士瓊說道:“你一個婦人家不懂事,秦家叔侄有話,這場官司,秦家叔侄打,絕不叫咱們受牽連。”劉氏夫人說道:“倘若秦家叔侄打了官司,上刑拷問,焉能不將我兒招出?”閔士瓊說道:“你婦人家知道什麼?老夫一呼幹諾,官兵來了我和他們打仗。老夫聘請八大名山的群雄,何懼之有?”劉氏夫人說道:“難道他就不怕王法嗎?你趕緊將燈獻於當官,贖咱一家之罪。”閔士瓊說道:“你胡說,我們綠林道玩票,就講究把腦袋不要了,綠林道不坐十年大獄,不算好漢,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痕。現如今我請了八大名山的朋友,現下太忙,沒有事時你還別往外寨叫我。”語畢,站起身形向外就走。劉氏夫人遂罵道:“老該殺的,老不守王法的,這就要家破山亡。”閔士瓊回頭唾了劉氏夫人一口道:“胡說!”劉氏夫人又說道:“不要罵我啦,眼見就要家敗人亡,骨肉分離。”閔士瓊向外走著,罵著劉氏夫人,劉氏夫人啼哭道:“老天殺的,可要到了山破家亡的時候啦。”此時姑娘已經來到屋中,勸道:“老娘不要生氣,氣壞了身體反為不美。”劉氏夫人說道:“姑娘啊,我並不是哭的我自己,我也不是哭的你父親與你大哥;我所哭者,是放心不下你與你兄弟德俊。你父親與你大哥德潤是挨刀的行為,必然要受國家王法,是邪不能侵正,眼看著這座山保不住。你娘舅來了爺兒五個,我已經囑咐了,事急時求他們將你與你兄弟救走,從今後不許管你父親與兄長的事情。你姐弟若能逃出火坑,也好接續閔氏後代香煙。”囑咐了姑娘,遂打發老家人,日日到前廳探聽消息,回後山報告。這日老嘍卒在前寨聚義廳打探一切,知道德潤與金龍比賽輸贏,遂告訴安人。姑娘一聽,放心不下,心中暗道:“前次上了鏢行大個之當,幾乎要了我兄長之命,怎麼又叫我兄長去與鏢行大個去打呢?”姑娘放心不下,到自己屋中收拾好了兵刃暗器,越過後寨子牆向西去,夠奔樹林叢中尋找,找了半天沒有人,遂又來到山口,意欲詢問嘍卒,正趕上前麵一個大個,頭戴象牙冠,手拿龍頭搠,金花花的衣裳。姑娘一看,認為是自己兄長,趕緊叫道:“兄長回來啦。你跟鏢行大漢輸了贏了?”金龍一聽,心中明白,這姑娘是以我當了他的兄長啦。金龍遂捂著嘴不言語。閔秀英見金龍不語,遂說道:“哥哥怎麼不言語呢?”金龍這才說話,姑娘一聽不像人話,回頭就跑,正向前跑,又迎見一匹艾葉青鬃豹,馬上端坐老寨主閔士瓊。閔士瓊一看是自己姑娘,將馬勒住,問道:“姑娘來此何為?”姑娘就將誤認兄長之事,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點頭道:“無妨,你回後寨吧。”姑娘臉麵一紅而去,閔士瓊遂迎了金龍而去。
來到近前,閔士瓊一看,果然是孟金龍穿著大少寨主的衣服,遂向金龍說道:“我與勝老明公說得明白,你與我兒比試,誰也不準傷誰性命。如今你將我兒衣服穿在身上,我兒哪裏去了?為何你將我兒衣服兵刃得來?”金龍答道:“你家少寨主與我比試,我們二人都比累啦,遂坐在山坡上耍錢。沒有牌,沒有寶盒,作的是良心寶,我作,他押。頭一寶我作一個三,他押了一個幺孤丁,他輸啦;二寶我作了一個四,他押了一個三,他又輸啦。就這樣一寶一寶的,他將衣服兵刃,就都輸給我啦。”閔士瓊說道:“胡說!你快將我兒獻出,如其不然,你要敢說三聲不獻出人來,老夫要你的狗命。”金龍說道:“老賊,我將你打馬上揪下來,摔你個肉泥爛醬。不獻人!不獻人!你便如何?”閔士瓊叫道:“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四位賢侄何在?”此時韓家四猛在老寨主左右,齊聲答應。韓忠先夠奔金龍,二人戰了二十來個回合,不是金龍敵手,韓勇見韓忠不是金龍敵手,也躍出來加入戰金龍,韓忠、韓勇仍不是金龍的敵手,韓孝又出來,方要加入戰金龍,金龍喊道:“窮哥哥快出來吧!倆打一個正合適,要三打一個,我可受不了。”窮樵夫喊道:“兩打一個,我還不願意呢,三打一個,我更不幹啦!”窮樵夫遂亮出一對青銅獨角娃娃,協助金龍。韓孝與窮樵夫戰不到十餘回合,韓猛遂也加入戰樵夫,兩打一個,戰得難解難分。閔士瓊在馬上心中暗想:“孟金龍之勇猛,提起來沒有不懼怕三分的,今又加上這個打柴的樵夫,簡直如虎生翼了。”老寨主思索至此,叫道:“韓家賢侄閃開!”韓孝心中明白,叫道:“韓忠、韓勇閃開金龍!”韓家二猛遂向左右一分,俱各閃開。閔士瓊問金龍道:“你若不獻出我的兒子,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金龍說道:“你胡說!我將你抓下馬來,按地裏去!”老寨主專打三十六屍毒藥弩,專破金鍾罩、鐵布衫,金龍不知,仍然玩皮。此時老寨主方要打弩,心中思索:“可惜金龍這樣好漢,乃是萬人之敵,我若將他一弩廢命,真是可惜。唉,大將難免陣前亡。”一飄銀髯,就要打弩。金龍說道:“你打冰鑽,我要躲是匹夫,你打吧?”老寨主一皺眉纘,弩方要出手,見西山坡上痰嗽一聲道:“閔老寨主不要下毒手,金龍不要玩皮無知,俺勝英來也。”
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皆因金龍與大少寨主比武的工夫甚大,未回聚義廳,閔士瓊打發二少寨主,勝爺打發大弟子胡景春,前去打探,來到山坡一看,見朱甘棠在那裏捆著。二少寨主解開綁繩,問道:“朱寨主這是怎麼的啦?”朱甘棠說道:“大腦袋將我捆上,他師徒雙戰大少寨主去了。”胡景春乃是久經事故的人,心中明白,叫道:“朱寨主!不要在此多說,有話請至聚義廳去說吧。”三人來到聚義廳,朱甘棠報告閔士瓊,劍客加入助戰。勝爺說道:“不問可知,朱寨主必然是在山坡助大寨主,戰吾之盟侄。”朱甘棠也知隱瞞不住,遂說了實話。閔士瓊與勝爺俱放心不下,勝爺帶著胡景春,閔士瓊帶著韓家四猛,嘍卒打燈籠引路。閔士瓊方要打弩,勝爺正然趕到,叫道:“閔老寨主勿下毒手,俺勝英來也!”
閔士瓊抬頭一看,勝爺白發蒼蒼,銀髯亂飄,走下山坡,叫道:“金龍後退!”金龍喊叫:“窮哥哥,別打啦!三大爺來啦。”無奈韓孝、韓猛二人,仍然圍著窮漢痛打。勝爺叫道:“閔老寨主!還不將他們攔住。”閔士瓊說道:“韓孝、韓猛還不住手?”韓孝、韓猛這才罷戰。窮漢一見勝三爺,跪倒身形,痛哭道:“三大爺,苦死小侄男了。”勝爺心中一怔,說道:“壯士何人也?”窮漢答道:“我乃山東曆城李家崗人氏,姓李名永泰的便是。”勝爺說道:“原來是賢侄。你怎麼流落到此?”永泰就將老母被虎傷身而死,自己遭遇,說了一遍。語畢,大哭不止。勝爺道:“賢侄不要悲傷,愚伯父自有辦法,叫你盡人子之道。”閔士瓊向勝爺道:“方才說得明白,我兒不準傷金龍,金龍不準傷害我兒。現在吾兒閔德潤哪裏去了?”勝爺答道:“待我問來。”勝爺遂叫道:“金龍!你與閔大少寨主比試,閔大少寨主哪裏去了?”金龍說道:“要了飯啦。”勝爺說道:“不要取笑,在哪裏呢?快說。”金龍說道:“在那邊山溝裏呢。”嘍卒打著燈籠,跟隨金龍來到山溝,勝爺一看閔德潤一身破衣服,真跟要飯的一樣。嘍卒們也不敢樂出來,全都捂著嘴,將大少寨主綁繩解開,掏出口內的東西,閔德潤羞愧難當,一句話沒說,站起身軀,向後山逃跑去了。勝爺說道:“老寨主,他三人兵刃的份量,砸山山崩,砸地地裂,幸而俱都無恙,真是萬幸。這身衣服求老寨主勿要追求啦,金龍的衣服已經給我窮侄子穿上啦。”閔士瓊滿麵通紅,無言答對。勝爺又叫道:“閔老寨主!有什麼話咱們聚義廳再說吧。”嘍卒拉著馬,閔士瓊背後四猛,勝爺背後金龍與李永泰,來到聚義廳,李永泰叔侄見麵,李四爺細問底裏,李永泰細說後山之事,說話之間,叔侄不覺淚如雨下,眾人俱都勸解。勝三爺做綿長德性之事,如春日之草,雖不見長,日有所增;賊人閔士瓊霸盜強梁,雖不即死,日有所損。五路薰香計,費盡心思,被劍客一語道破;摔跤韓猛受傷;探寒泉勝爺不但不被害,還收了左膀右臂的葉承龍,韓秀反被蟒所傷;山坡下比武,暗中埋伏,本欲害人,反弄得畫虎不成,山賊父子人前受辱。
閑言拋開,單說兩造吃茶吃飯,酒飯已畢,大眾各自休息。劍客與胡景春黑夜才回來,吃喝已畢,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眾淨等盜燈之事,就聽噔噔噔腳步響,大少寨主由角門進來,站在老寨主身旁,大發雷霆。眾英雄觀看,大少寨主頭戴寶藍色六楞袖口壯帽,身披墨灰大氅,絳紫短靠,皮挺帶紮腰,足登薄底青緞子靴子。老寨主問道:“孺子,何以怒氣不息?”金龍在東廊下將龍頭搠一晃,向山賊說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裏啦,象牙冠我也戴著呢。”大少寨主對閔士瓊說道:“孩兒衣服不要啦,叫他將搠還回,孩兒要鬥鬥鏢行眾人。”老寨主也是不知恥,對勝爺道:“衣服我們不要啦,仍請將搠還回。”勝爺抱腕當胸道:“謝過老寨主。”又叫道:“金龍,將搠給人家!”金龍舍不得給人家,也不答應。孟二俠說道:“金龍,快將兵刃給人家。衣服送給你啦,這就是麵子。”大英雄說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這回我給了,再搶過來,要再托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孫子!”金龍是劍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閔德潤是賊的兒子,命小,注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龍之手。金龍萬不得已,將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帶,一聲呐喊道:“兩打一個,不算英雄。當著十四省英雄之麵,講究單打獨鬥,不論哪位。”李永泰、金龍二人並肩而立,賈明說道:“兩個大個,別裝聽不見,人家那叫陣呢。”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別損,他那龍頭搠尺寸長,我的杵短,一人不準贏得了他。”金頭虎說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說道:“他比我力大,不準贏了他。”此時閔德潤又說道:“不論俠劍客,單打獨鬥,我必領教。”勝爺回頭問鏢行之人:“哪位會鬥大少寨主?”連問兩次無人答話,勝爺忙將大衣脫下,揠魚鱗紫金刀,要鬥大少寨主。
此時就聽勝爺肩下第三位,一聲無量佛:“勝施主乃是鏢行之首,不可輕動。貧道給大少寨主接接招數。”語畢,甩道服,摘寶劍,遞給邱成,躍眾當先說道:“貧道奉陪。”又說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貧道倘有不測,將此劍歸汝佩帶。此劍五十餘年,並未沾過血跡,不要給我錯用了。”邱成說道:“謹遵師傅之命。”聾啞仙師遂來到當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貧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願大少寨主網開一麵。”閔德潤答道:“老道,你亮家夥吧!”諸葛道爺一提腰圍子,取出一物,藍汪汪一身魚鱗,兩頭龍頭,手抓著當中一抖,噗隆一聲。閔德潤問道:“這叫什麼兵刃?”老道答道:“在觀中閑暇無事,造了一種玩藝,我自己起的名字,叫雙龍頭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槍不入,玩藝如何應敵?”老道說道:“明知不行,不過給你施主墊墊搠。”大山賊遂舉兵刃夠奔老道打來,直打道冠。聾啞仙師仙風道骨,飄灑自然,雙手合著杆棒,見山賊搠臨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纏龍頭搠,右手的杆棒龍頭奔山賊打去。大山賊搠法精奇,諸葛道爺天賦奇才,纏就三十六棒。後文書傳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聾啞仙師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腦纏頭,將大山賊脖頸纏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賊有五六百斤力量,龍頭搠向地下一紮,兩腿一叫勁,恰好似三條腿,道爺抖了兩抖,杆棒由頸上捋下來啦;中十二棒玉帶圍腰,將山賊纏住,向裏手一抖杆棒,山賊一叫勁,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將腿纏住,山賊搠杆一紮地,猶如泰山一樣,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賊舞起搠來將身子蔽住,點穴法不能近身,聾啞仙師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飛,山賊的搠掄起來風聲震耳,將道爺及杆棒俱都圍住。道爺心中暗道:“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打算將山賊用杆棒扔一個筋鬥,並不傷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為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貧道一生一世沒傷過生靈性命。”老道思索至此,雙龍頭一纏搠頭,縱出圈子外,一聲無量佛:“貧道甘拜下風,施主讓了罷。”山賊說道:“衣服皮肉未受一點傷,那怎叫敗了呢?”道爺笑說道:“我氣力不敵。”山賊說道:“為何不出汗?”老道說道:“我不愛出汗。”山賊說道:“不愛出汗,將命拿來!”隨後就追。道爺心中暗想:“貧道平生不傷性命,你是非要貧道性命不可。”此時道爺走得稍慢,山賊後麵一搠壓山蓋頂打來,老道聞聽金風到腦後,一閃身軀,金鼎龍頭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說聲:“著!”山賊見龍頭奔頭上打來,豎著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賊麵門眉心點去,山賊此時鑰杆再想回來,可就來不及啦,杆棒龍頭上的子午釘,正打在眉纘之上。金鍾罩練不到眉纘上,隻見一股子血噴出,山賊頭昏眼花,一晃兩晃,老道跟著一抖杆棒,一纏山賊雙腿,向懷裏一帶,噗的一聲,山賊栽倒。閔士瓊此時顏色更變,心中暗想:“悔不聽老乞婆之言,隻想我父子天下無敵,想不到德潤要喪於老道之手,金鍾罩見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喪命。”此時隻見道爺打稽首說道:“閔老寨主不要驚慌,令郎決無性命之憂。貧道不開殺戒,實出於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讓餘地,決不肯傷令郎,請老寨主派人攙扶著令郎,趕緊活動活動。”當時過去四名嘍卒,攙扶著大山賊往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閔士瓊老寨主說道:“也不必再互相較量啦,這就是多此一舉。”勝爺說道:“勝英實不願殺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靜候盜燈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眾俱都談古論今,時至掌燈之後,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背後念叨:“蠻子別跑了吧?怎麼盜燈啊?”弼昆長老嗔道:“你別惑亂人心,還有兩夜一天的工夫呢。”金頭虎低頭不敢再言,兩造英雄換撥休息,一夜晚景無話。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飯,不必細表,天過了午時以後,大義士仍未露麵,等到太陽平西,勝爺心中發慌,暗道:“大蠻子,你可以說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於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針氈一般,“看看三天兩夜了,你盜不出來不要緊,你倒見我一麵呀。”勝爺一旁思索,麵帶愁容。林士佩察顏觀色,林士佩南首是曹榮,北首是韓秀,林士佩叫道:“曹、韓二位賢弟,勝英沉不住氣了,我給勝英來一個越渴越吃鹽,越冷越打戰。我此時會鬥他三陣,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學業。大少寨主輸給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聰明,老道那兵刃是軟的,他打來的時候,若先閃開,然後再用家夥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濟事哉?我會鬥他們鏢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輸了也不冤。”說著話站起身形,問了問背後的鏢槍,摸了摸繡花囊中點穴钁,十字絆英雄帶緊了三扣,登了登新換的燕雲快靴,拾胳膊踢腿,沒有繃吊地方,挽袖麵,整壯帽,提起狼牙鑽,實有三國呂布之勇。麵向東廊下,叫道:“勝老達官!您看看好幾百位英雄俱都悶坐無聊,此時才太陽平西,還有一天多呢。武學的賓朋都講究短打長拿,馬上步下,在下要會一會鏢行朋友,單打獨鬥,多者我會三位。頭一位我先會一會道爺的杆棒,會鬥道爺完畢,我再戰兩陣。”原來,林士佩怕戰的工夫大了氣力不敵,故此隻言會鬥三陣。且說勝爺叫道:“道兄!林寨主要會一會您的杆棒。”諸葛道爺可說不上不算來,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將寶劍、道袍交與邱成,藍布褲褂,白襪雲履,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實無驚人的學業,寨主鑽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爺文韜武略,軟硬工夫,日行千裏,真可稱第一的人物。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誑言,您怎麼說您無本事呢?”道爺答道:“林寨主豈不聞天不厭高,地不厭厚,貧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藍布褂,由腰中拉出雙龍頭杆棒,諸葛道爺要會鬥林士佩。林士佩一舉手中狼牙鑽,照定道爺就砸。道爺閃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腦纏頭,未纏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帶圍腰,將林士佩纏住,道爺用力一抖,林士佩鑽纂一紮就地,雙足叫勁,腰一挺,杆棒捋下來了;下十二棒掃堂棒,又將林士佩纏住,林士佩又把鑽向地上一紮,猶如三條腿一樣,道爺一抖杆棒,仍然捋將下來。三十六棒過去,再翻回來,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將杆棒的招數完全明白了,閃展騰挪,狼牙一鑽緊似一鑽,倒將道爺的杆棒跟人俱都圍住,鋼風呼呼直響。勝爺看著驚懼,恐怕道爺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後!小弟會戰林寨主。”諸葛爺道杆棒一晃,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貧道無能,甘拜下風。”林士佩說道:“衣服皮肉並無傷損,何言落敗?”道爺答道:“貧道年邁之人,久而久之,氣力不敵。”林士佩說道:“太謙遜了。那麼我陪勝老達官。”遂對勝爺說道:“我可就戰二陣。”說著話,那狼牙鑽對勝爺砸去,勝爺魚鱗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帶攔腰斬,林士佩的鑽向上立著一繃勝爺的刀,勝爺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鑽,趕緊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掃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鑽向下一砸,勝爺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鑽向右挑去,勝爺右邊的刀沒敢向裏遞,轉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學的武事真得說高,要是別人躲過一招,躲不過去二招。眼看著左肋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鑽一道鋼風,向左繃來。勝爺的刀不敢碰鑽,撤步抽身,閃展騰挪;林士佩的鑽上繃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鑽,使得猶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鑽按槍的招數,一點眉纘,兩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勝爺的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兩廊下眾英雄看得呆呆發怔。勝爺贏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贏不了勝爺,但是勝爺心懸兩地,工夫一大,鼻窪鬢角見汗。林士佩一看勝爺見汗,又換了棍的招數,抖擻精神,潑風八打,莊家十六棍,勝爺魚鱗紫金刀,神刀出入,無論如何林士佩的鑽砸不上勝爺的刀。林士佩莊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槍的招,滑、拿、繃、扒、壓,劈、砸、蓋、挑、紮,勝三爺衣襟濕透,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旁觀者看得明白,東廊下神刀將李剛叫道:“道兄!勝三哥氣力看看不敵,我將三哥替下來如何?”道爺說道:“四弟,你我師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勝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臨敵。”金頭虎在弼昆長老背後叨叨念念:“我三大爺也不知是怎麼把老道得罪啦,過去三五個,把林士佩圍住群毆。”和尚回頭道:“你這孩子胡言亂語!人家多少人?咱們才八十餘人,孺子不許多言,後退!”傻小子叨叨念念:“三大爺人緣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給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語,此時閔士瓊撚定花白胡須,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與勝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鑽紮上勝英,由前心透後心,由左肋梢紮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斷兩節,向外一推,頭屍兩分。勝英若死在當場,東廊下八十餘人,他們就無有主張了。想要出離山口,頭道山口三層嘍卒,二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向東去,有橫澗一道;向西去,水內埋伏層層;向北去,後寨猶如天羅地網。我將鏢行八十多人,一網打盡!”勝爺與林士佩戰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嘍卒掌上燈籠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讚美林士佩與勝爺的武學,真是鴉雀無聲,一語全無,靜落落隻聞鋼風響。
忽然間就聽得遠遠人聲鼎沸:“了不得啦!擋不住哇!”聲音隱隱傳來。忽然又聽喧嘩聲音距離較近:“快跑哇!別找死呀!”緊跟著再聽,更近啦,聲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閔士瓊聞聽,暗吃一驚,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際,忽聽得這種聲音,暗暗心中納悶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報事的嘍卒來報。怎麼隻聞喊聲,不見來報呢?”列位,閔士瓊錯怪了報事頭目啦,撞山口的這位是跑著打,報事的嘍卒向裏跑時,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腦漿崩裂。二道山口報事的也給打死啦,三道山口報事的腰上挨一棍,雖然沒死也起不來啦,哪還有報事的嘍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麵是什麼人喧嘩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東角門,撞山之人一個箭步,已經縱進東角門,又一個箭步,進了累義廳,手擎一條棍,青紗纏著,進了聚義廳,打開了棍上的布,並沒有多少血跡,皆因為是跑著用棍亂掃,嘍卒們一看來得凶,就亂了次序啦。大眾觀看此人,頭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壯帽,身上米色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胸前襯蝴蝶扣,一巴掌寬的繡花的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海,暗藏八寶,因為短衣服,前有輪羅傘蓋,後有花冠魚腸,銀灰綢子腰圍子,下穿燕雲快靴,雖然漂亮,扮妝的不匪,細腰窄背,雙肩抱攏,螞蟻腰,白素素一張臉麵,五官俊美。燈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晝若是細看,上有一道赤紅線,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紀就在十七八歲。古時赤線穿眉的人,有一個黃巢,他是三道赤紅線,兩眉兩道,鼻中一道。此人雖不比黃巢,也是該當大開殺戒,專收天下亡命徒。這一出世,一條棍縱橫十四省。大眾觀看,此人將棍上青紗搗開,露出一條亮銀盤龍棍,向方磚地上一立,棍齊人的眉際,兩頭銀箍,銀箍裏麵兩條銀龍,故名亮銀盤龍棍。此時勝爺縱出圈子外,站東北角觀看,並不認識此人。此人也不認識勝爺,但是此人在鬆竹觀時,常聽老師叨念幾位師兄的長相並且勝爺用的是魚鱗紫金刀,此人一打量勝爺,就知道必是勝三哥了,遂對勝爺躬身,說道:“勝三哥,我先拿住小兒林士佩,然後再拜見老師兄。”您道,鏢行眾人俱都不認識此人,惟有葉伯紜知道,葉伯紜遂與眾人報告了來由。單說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大為不悅,如何蔣五爺認識林士佩呢?皆因蔣五爺在路上聞聽有一個林士佩,與勝三爺是勁敵,蔣伯芳記在心裏,不然見了勝三爺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時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十七八歲的一個學生,心中說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著鐵皮,絕不是渾鐵的。”林士佩右手將鑽立於塵埃,對蔣五爺道:“你乃一無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訴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綠林道……”語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榮說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榮。”又指著韓秀說道:“這位是蓮花湖的韓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閔士瓊,都表白了,最後手指蕭玉台的袁龍、袁虎,也道了字號。複又說道:“鏢行之中勝三爺、九頭獅子孟二爺、神刀將李剛、屠鏢頭、蕭三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沒聽說過你這個蔣伯芳。”蔣五爺一聽,隻氣得美玉臉一紅,七竅生煙。正是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蔣五爺雙手合著亮銀盤龍棍,先打林士佩,後戰十四省的眾群寇。
列位,蔣五爺何以來遲呢?皆因他下山的時候,對艾爺說道:“恩師,弟子不識路程。”艾道爺道:“為師這裏有路程單。”蔣五爺又道:“弟子見了師兄不認識,奈何?”艾道爺道:“唉,貧道知汝必開殺戒,汝赤線穿眉,殺人無數,貧道也無法阻止。茲有寶劍一口,此劍乃是雌雄二劍,今賜汝一口佩帶,見了你勝三哥,以寶劍為憑。貧道尚有囑咐,汝必須牢牢切記,如犯戒時,貧道必取汝首級。一不許你大街賣藝,二不準你偷盜竊取,三不準你貪戀美色,四不許你妄殺好人。此劍貧道佩帶七十餘載,未嚐妄用,今汝佩帶此劍猶如師在左右,切勿妄為,切囑切囑。”伯芳含淚受命,諾諾連聲答應。參罷佛像,拜別丁老師,伯芳灑淚下山,臨別時艾道爺隻給了兩吊錢盤費。曉行夜宿,這日伯芳來到杭州,兩吊錢早已用完,腹中饑餓難挨,無精打采,躺在廟台階上睡了一天。已經餓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餓了一天,到了夜間,再想睡也睡不著了,翻覆輾轉,長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餓。禮義出於富戶,良心喪於困貧,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飯,無論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還有一層說法,是君子,無論怎麼挨餓,他也不能為非作歹,不怎麼當初聖人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呢?至於那人貧誌短,馬瘦毛長,又說,饑寒起盜心,那本是下流之輩喲,蔣五爺是什麼樣的英雄?餓了三天,走道兒就彎著腰了,躺在廟台上,心中思索:“臨下山的時候,恩師囑咐我,不叫我當街賣藝,要是許我賣藝,就憑我這一身本事,棍也有,劍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幾兩銀子。若以偷盜論,像我蔣伯芳能有日行千裏之技,盜取杭州的銀子易如反掌。”讀者問道,蔣五爺日行千裏,杭州距萬笏山有多遠呢?列位,蔣五爺走的是水路,雇用船隻,腰裏頭沒有什麼盤費錢,車船店腳,這宗生意在昔日時最難做不過,不是故意的欺淩旅客,就是繞彎愚弄行旅,蔣五爺又沒出過門,長到十八歲,方才下山,猶如白麵書生一般,在路途之上應當花十個的,蔣五爺就得花十五個,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盤費就沒有啦。在廟台之上一夜無眠,不知所以,又不敢賣藝,又不敢偷盜,不啻釜中之魚。也是人到難處想賓朋,蔣五爺忽然想起當初,在萬笏山時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興,在東門外高台階開設同義合雜貨店,我何不前去訪問?果有此人,或可暫濟燃眉,借些路費,好夠奔江蘇十三省總鏢局。
蔣五爺一夜無眠,心中亂自打算,忽聽金雞報曉,東方發亮,晃晃悠悠打廟台階上走下來。走了不遠,見有一個擺攤的山東人,蔣五爺來到攤前,一看那擺攤的山東人,手中拿一個鐵片尖刀,在石頭上磨呢,見蔣五爺到了攤前,那山東人問道:“你買俺磨的這把刀嗎?”蔣五爺說道:“我不買你的刀,我賣給你一條棍。”蔣五爺手擎亮銀盤龍棍,說道:“賣給你這條棍。”山東人一接棍,沒接住,當的一聲,掉在塵埃。山東人將眼一瞪,說道:“是鐵棍啊?不要。”蔣五爺說道:“少賣倆錢。”山東人說道:“白給俺也不要,我沒錢雇人搭棍。我賺二百錢,還留著一家大小吃飯呢。”蔣五爺打了一個唉聲,彎著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來到東門外一帶,一打聽董世興,有人說:“開了大銀樓緞店啦,已不在此開雜貨店了。”蔣五爺無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鬧市街前,見有一家大古玩鋪,蔣五爺走到台階之上,進了櫃門。那站櫃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長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問蔣五爺道:“壯士找人嗎?”蔣五爺說道:“我不是找人,我賣給你一口家夥。”蔣五爺美玉臉通紅,將寶劍遞給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來,山西人遂說道:“此劍都鏽住啦。”蔣五爺答道:“你豈不聞:匣中寶劍不用磨,勸君休娶二姣娥。園中有井防墜落,後戶謹記別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莫走賣花婆。諸公切記世間事,積善人家福壽多。掌櫃你不知此劍來曆。”說著話將劍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繃簧,右手一拉劍把,一道閃電,霞光奪人二目。老西說道:“啊,你真有耐心煩,磨得真亮。”蔣五爺說道:“我路過此地,沒有盤費啦,我故此賣心愛的寶劍。”老西問道:“你要多少錢?”蔣五爺答道:“我要五十兩銀子。”老西說道:“五十兩銀子,打口銀劍,包口金劍。你搶古玩鋪就完啦,何必賣劍呢?”此時就見櫃房內茶青單簾一起,出來一位老者,青透地紗馬褂,茶青兩節大褂,手拿團扇,口中叫道:“李掌櫃你又跟誰吵嘴?一天淨是你和買主打吵子。”李老西說道:“老掌櫃的,你看看這口劍,他要五十兩銀子,窮瘋啦。”老掌櫃接過寶劍,用手指一彈劍柄,就聽當啷啷一聲響亮。老掌櫃的打量蔣五爺,四楞抽口青布壯帽,青布褲褂,白襪雲鞋,臉上看,眉如彎月,目若朗星,兩耳垂輪,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門的大學生。老掌櫃的問道:“少壯士,此劍是一口是兩口?”蔣五爺答道:“就是一口。”掌櫃的說道:“惜哉惜哉。此劍乃是一對,雌雄陰陽分兩口,此劍剩了一口,陰陽不合,雌雄兩分,若是兩口,二百銀子可賣。少壯士,我給你三十兩銀子。我也不按鋼的買,若是按鋼的買,可就不值那些錢啦。少壯士如其不賣,你拿到別家再賣,若有三十兩價錢的,回頭我給你五十兩銀子。”蔣五爺聞聽老頭將劍的來曆說得明明白白,有心不賣,肚子裏餓,大英雄長歎一口氣道:“掌櫃的,你將劍放在一旁,遲十天半月我再來取劍。”掌櫃的擺手說道:“少壯士不懂買賣規矩,我們收下貨物,號上條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許有主顧出重價買去,三十兩買的,我們就許號八十兩、一百兩。若買了貨不上架子,被同業的知道了,一倍罰百倍,還得請同業吃酒賠不是。我們這裏比不了當鋪,係上號頭,你可以憑票贖回。”五爺聞聽,不由得心中難過:此劍再無回歸之理。心中說道:“恩師,我要餓死,此劍也得落於別人之手,弟子實出於無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長歎一聲,一跺腳,地下方磚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親娘祖奶奶,你要拆我們的古玩鋪呀?”掌櫃的說道:“李掌櫃不要大呼小叫,這位壯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塊磚不要緊的。”就聽有人說道:“喝,真有力氣,一跺腳方磚碎了。”掌櫃的說道:“壯士如不欲賣,請到別家走走。”說著話,掌櫃的回頭上櫃房裏麵去了。蔣五爺此時站在櫃台外麵發怔,掌櫃的又打屋裏出來說道:“少壯士真走時氣,我們這裏有一位串門子的綢緞銀樓的東家,聽說少壯士困住,周濟你三十兩銀子盤費,可沒有我們萬聚號之事。”蔣五爺說道:“你將大德的君子請出來,我當麵致謝。”掌櫃的說道:“人家不在謝與不謝。”蔣五爺說道:“大禮不能越過。”掌櫃的一看蔣五爺是個誌誠君子,遂叫道:“董大爺,你出來吧!這位少年要當麵致謝。”就見茶青色單簾一起,一股異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來是沉香十八子的氣味兒。五爺一看,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說道:“仁德君子周濟我落難之人,敢問君子貴姓高名?請道其詳,我倘有寸進,必當答報大恩大德。”董世興道:“壯士,須些小事,何足掛齒?我當初也打難處經過。”蔣五爺道:“仁君子,如不說出名姓,我寧可窮困死,我不能要你銀子。”掌櫃的說道:“董爺,壯士乃是誌誠君子,我告訴這位壯士吧。姓董名世興,這位董爺是綢緞店銀店的東家。”蔣五爺一聽,上下打量道:“原來是兄長。還認識小弟嗎?”董世興說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認。”蔣五爺道:“你可發財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縣,萬笏山鬆竹觀的蔣伯芳。”董爺說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櫃的別秤銀子啦!我弟兄當年曾閑談過,肩膀齊了為弟兄,要有窮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窮樣,前來和我取笑。這是我的東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爺在先,蔣五爺在後,出了古玩鋪,蔣五爺餓得彎著腰,慢慢而行。董爺叫道:“賢弟,我也給你娶了嫂子啦,三處生意,上下二百來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豈敢忘記?皆因我打算秋後買賣稍閑,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倆雖是沒打一個娘腸子爬出來,猶如親弟兄一樣,我敝親給我銀子作的買賣,我的敝親無兒無女,這個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樣,比如說買賣要值五十萬整,咱哥倆每人二十五萬。”蔣五爺問道:“家中離此多遠?”董世興說道:“在蘭竹巷。”走了有三四裏地,來到一個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門外栽種幾棵小門槐。北京的俗語,樹小新房畫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門前小樹不高,屋中必是掛新畫。老財主則不然,門前樹大蔭涼大,房子也是舊的,書房畫也是舊的。閑言少敘,董爺用團扇打門環,叫道:“劉媽媽開門來!”就聽裏麵有人說話:“大爺回來啦?”董爺答道:“回來啦。”雙門開放,劉媽問道:“這位是誰呀?”董爺說道:“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進了門,蔣五爺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間,高垂細竹簾,天棚下養魚缸,奇花異草,很是雅觀。董爺喊道:“娘子出來,與盟弟會見!”就聽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爺說道:“我常跟你提念的盟弟蔣伯芳。”蔣五爺一看,出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婦,姿容秀美。怎見得?有讚為證:紅粉佳人真可瞧,粉麵桃腮楊柳腰。身穿衣裳是錦繡,窄窄金蓮裙下飄。董爺叫道:“娘子,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個萬福,遂問道:“你好。”蔣五爺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進,婆子掀起簾子,弟兄前邊走,娘子後麵跟隨。蔣五爺一看屋中陳設雅致,花梨紫檀的家具,非常講究。董世興與蔣五爺分賓主落座。娘子在東麵幾凳落座,董爺說道:“娘子不要謙遜,這如同我親兄弟一樣,不必拘束。”董爺的嶽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給五爺沏一壺好茶來!”工夫不大,將茶獻上,蔣五爺喝著茶,直皺劍眉,肚子裏三天沒吃東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難受,釅茶衝得蔣五爺肚子裏咕嚕咕嚕的直響。王氏杏子眼一轉,叫道:“五叔,大概沒吃飯吧?”這一句話問得五爺美玉臉通紅。按說到了高親貴友家,沒吃飯也得說吃啦,蔣五爺餓了三天啦,大丈夫饑餓難挨,遂答道:“還沒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麵飯莊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隨便用點酒也就行啦。你給溜個腰花,炒個肚絲,配倆涼碟,燙兩壺幹酒。”劉媽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將桌子擺好,菜也端上來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壺說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爺說道:“嫂嫂,我不會吃酒。”王氏娘子說道:“不要客氣,你還拿嫂子當外人嗎?你弟兄如親手足一般。”蔣五爺說道:“實不相瞞,廟中不叫喝酒。”董世興也想起廟中不叫飲酒了,遂說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劉媽遂端來四碟蒸食,五爺一看,四碟蒸食,還不夠半頓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轉,看得明白,蔣五爺不是買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劉媽,將那四碟蒸食也端來!”劉媽又將四碟蒸食擺在桌上。蔣五爺狼吞虎咽,吃了八碟蒸食。王氏娘子又要叫劉媽端蒸食,蔣五爺說道:“小弟飽了。”劉媽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飯,說會子閑話,董世興遂說道:“五弟好清靜,後院收拾幹淨,就叫五弟在後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夠奔後院,有東房兩間,屋中潔淨雅致,床帳鮮明,董爺說道:“賢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碼?”劉媽給沏過茶來,蔣爺喝著茶,董世興說道:“五弟風塵勞苦已極,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劉媽沒事別到後院。”董世興到鋪內,帶領著學生意的到了新衣莊,買那粉蓮色吉祥白的幾件大氅。在那個年月,好武的甚多,董爺知道好武之人穿衣服的樣式,董世興又將小衣服買了幾身,十字絆英雄帶,絲線帶子,到帽鋪中又買幾頂壯帽,大鞋鋪買了幾雙燕雲快靴、福字履、緞鑲緞的鞋、白綾子襪子。一切置備齊整,打發學徒的先給送至家中,叫蔣五爺沐浴潔身,更換衣巾已畢,又同董世興來到緞店,後領了掌櫃的及同事的,都叫到了蔣五爺麵前。董爺對大眾說道:“咱的財東就是這位蔣五爺,所有血本都是他老人家的,我們哥倆是拜兄弟。”董世興將櫃上同人等,都給蔣五爺介紹完了,又打發年輕學徒的叫了裁縫,連夜給五爺先做兩箱子大小衣服。兩個緞店一個銀樓,五爺用什麼都隨便,又叫同事的到萬聚號取幾樣成色好的刀槍。不到五七天,又給蔣五爺收拾兩間書房,文武書齋。董世興對待蔣五爺無微不至,每日共桌而食。
這日二人正在吃飯之時,董爺叫道:“五弟,要有大戶人家的姑娘,品貌俊美的,叫你嫂嫂相看,給你定下親事,辦完事之後,愛與哥哥同居,就在此院內;不欲住在一個院內,就在花園內另蓋房屋,樣式由兄弟你自己出。”五爺聞聽暗道:“哥哥雖然好心,你哪裏知道,我正練金鍾罩童子功,焉能夠娶媳婦呢?”五爺思索至此,叫道:“兄長,我們練武的人,非過廿歲不能娶妻。並且我還不能在兄長家內久住,我本是尋找師兄,路過此處。”董爺問道:“五弟,但不知令師兄何人?”五爺答道:“現在江蘇開設十三省總鏢局,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稱神鏢將。”董爺道:“此人不是一位老者嗎?怎麼是你師兄呢?廟中那位黑髯的不是你師傅嗎?怎麼徒弟倒比老師還大呢?”五爺道:“勝三爺還是我的三師兄呢,我大師兄都八十餘歲啦,二師兄七十餘歲,乃是道者,四師兄弼昆長老與我勝三哥歲數不差上下。我老師艾道爺乃是返老還童,胡須頭發由白而變黑,現在成了劍客,一百餘歲之人了。我老師派我出廟找我勝三哥,做些替天行道、剪惡安良、行俠仗義之事。”董爺道:“賢弟,我盼你如天神似的,將你兄弟盼來,好容易見了麵,你又要走,是萬不能的。現在有一宗綢子,非我親身去辦不可,我現在就要起身,還得賢弟你給我照看生意呢。候愚兄辦貨回來,也不能就叫你走,我跟賢弟提過,這三號買賣就是咱們兩人的,雖不能同生,但願久住一處。明天我撥兌銀子,後天我就要起身,咱哥倆如同親弟兄,該喝茶叫你嫂嫂或叫婆子沏茶,該吃飯叫她們給預備飯。”董爺又叫道:“娘子!我與五弟雖非一母所生,如同親手足一樣,我走後千萬不許慢待了。”囑咐再三,是日董世興遂辦貨去了。
一早起身,王氏娘子見丈夫走後,叫道:“五爺!今天早飯得喝點酒吧?”五爺道:“小弟一滴也不能喝。嫂嫂我今天也不能在家中吃飯,三號買賣,俱都吃喝隨便。”王氏娘子含笑說道:“五兄弟,你哥哥在家你就在家吃飯,你哥哥不在家,五兄弟你就往外麵去吃飯。你哥哥回來,必要問我,你看他文質彬彬的,他脾氣很大。你還看不出來?你要一到外麵吃飯,嫂子我就擔了不是啦。”蔣五爺怕辜負嫂嫂美意,遂在家中用飯,王氏娘子告訴婆子預備了兩份杯箸,放在一張桌上。蔣五爺叫道:“嫂嫂!你在炕桌上吃,我在八仙桌上吃。”王氏娘子笑嘻嘻地答道:“家無常禮,何必兩桌吃飯呢?”王氏讓之再再,蔣五爺年輕,心中甚為不安。酒菜擺齊,王氏娘子指使劉媽向外邊買東西,劉媽走後,王氏娘子說道:“五弟,今天嫂嫂給你滿一杯。”美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小弟滴酒不能下咽,請嫂嫂自飲吧。”王氏娘子說道:“五弟,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錢。”蔣五爺說道:“小弟實在不能飲酒。”蔣五爺說了幾句閑話,王氏自己飲酒。你道,蔣五爺頭一次與王氏見麵時,王氏就有愛惜之心,後來蔣五爺又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王氏看著更俊美啦,腹內早懷邪念,恨不得其便,今乘董爺辦貨出外,婆子又是王氏的心腹,早已不言而喻。王氏借著酒興,眉目傳情,蔣五爺正顏厲色,佯作未知。王氏又叫道:“五弟今年多大歲數了?”蔣五爺站起身形說道:“小弟今年十八歲了。”王氏聞聽,笑道:“咱倆同庚啊,你哥哥比咱們大一歲,他十九歲了。”蔣五爺說道:“我二人結拜時他十六歲,我十五歲。”王氏又叫道:“五弟,人過青春沒有少年,大兄弟你辦了喜事沒有?”蔣五爺控背躬身說道:“嫂嫂,我是廟裏的道童,身入玄門,不許娶妻。”王氏說道:“怎麼諸葛亮還招親呢?”蔣五爺說道:“我不懂得。”王氏又說道:“和尚老道還有外家呢。”蔣五爺答道:“我更不懂。”王氏又說道:“我許配銀樓掌櫃的為妻,他不明白世故,你看看我押帖的這副鐲子,都老的掉了牙啦,五弟你看看。”說著話,一挽桃紅袖口,露出赤金鐲子,叫道:“五弟!你看呀。”玉腕雪白粉嫩,好似打了皮的藕棒兒一般。蔣五爺搖頭道:“我更不明白這個。”王氏一下腰又將玫瑰紫的裙,掀起來道:“五弟,你看看嫂嫂的鞋,是我自己做的,巧不巧?”五爺道:“這我更不曉得。”王氏說道:“五弟,你都不曉得,你給我打一副鐲子行不行?”美英雄答道:“等我哥哥辦貨回來,你點出樣來,叫我哥哥給你打去。”王氏說道:“這宗事別叫你哥哥知道,咱二人暗含著就辦啦。”五爺說道:“我手中沒有錢。”列位,婦人不可嗜酒,都說賭博為淫盜之媒,美酒更為誨淫之物。董世興十九歲,文質彬彬,怎麼婦人還能有邪念呢?列位,人要是走正道,對於色上就差啦,董世興是三號的買賣東家掌櫃的,本來沒有這些閑心。若是才子,必用心文章詩賦,對於愛情不大親近;若是貪賭之人,晝夜豪賭,對於色上也是很輕的。婦人好貪風流,因此看見蔣五爺太陽穴凸著,胸脯翻著,細腰窄背,她可不知道蔣五爺是一位人中豪傑,不但堅壯,並且能橫推八匹馬,倒拽九牛回。婦人百般調笑蔣五爺,蔣五爺佯作不知,王氏遂上前奔五爺而來。蔣五爺一看神氣不好,站起身形,一拍桌麵,桌上的陳設幾乎都碎了,蔣五爺並沒用力,要是用力桌子就碎了。蔣五爺一轉身形,說道:“嫂嫂喝醉了,從今後不與嫂嫂共桌吃飯。”蔣五爺走後,王氏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捋定膝蓋,心中暗道:“蔣五莫非是呆子?憑我這樣的姿色,就打不動他的心腸?”不表王氏胡思亂想,單說美英雄走出去,來到書房,稍微坐了一會,心中異常煩悶,遂出離了董宅,夠奔西湖。路過斷橋亭,五爺懶觀西湖之景,心中思索:“董兄是大仁大義,知恩報德。像我兄長文質彬彬一個書生,娶了這樣不賢之婦,恐怕被婦人所算。唉,我是幫腔的上不了台,管他那些呢。此時我也不能走啦,我遊完西湖,或去緞店吃飯,或到小館吃飯,單等兄長歸來,我早離他家,是為上策。”五爺一邊走著,一邊思索避免嫌疑之計,遊完了西湖,到櫃上吃飯,叫學生意的給買了一個鎖。五爺從此每日掌燈之後回歸董宅,每日清晨起來,王氏還未起床時,五爺遂起來,將後宅門一鎖,歸綢店吃飯,日日如此,才引出來一段奸夫淫婦的笑話,五爺代兄化嫂出了人命,鬧得杭州天翻地覆。
這日晚間,天交二更之後,五爺在書齋觀看聖經賢傳,美英雄心驚肉顫,放下書本,紮綁停當,佩帶寶刀,來到院中舞了一回八仙劍。驟然間看盟嫂房中燈光異常明亮,美英雄收住了招數,忽然又聽房中有人痰嗽,五爺心中思索:“莫非兄長回家了?怎麼不來見我呢?”想罷,將寶刀還匣,來到後窗戶外。五爺思索:“若濕破窗紙,就失了自己的身份,暑熱天氣,盟嫂就許未穿上身的衣服。”於是蔣五爺側耳細聽,一層窗紙之隔,就聽婦人說道:“少爺,你怎麼不言不語?你要願意與我作長久夫妻,可以從我之計;你要不願作長久夫妻,打這兒一刀兩斷,從今後你就不必來啦。”就聽男子答道:“娘子,你我自從見麵之日,如膠似漆,我一時見不著你,就茶飯難咽,為何說這斷情絕義之話呢?”又聽婦人說道:“我們那口子現在出外辦綢緞,一二日就要回來啦,他要是回來時,你在哪裏擺呀?你要願意作長久夫妻,明天早晨我給你幾十兩銀子,你多買點砒霜毒藥,我丈夫現在又招來一個無知的朋友,不知道餓了幾天啦,餓得彎著腰來的,此人姓蔣名伯芳,在我們家吃了飽飯啦,飽暖生淫欲,前者他還調戲我,我抽了他兩個嘴巴子,天天也不敢見我,掌燈回來歸後院書房睡覺,早晨起來就走。多買點毒藥,我給他沏茶送去,我給他一個好看,給他將茶滿上,他必然不疑,喝下去一死,花幾兩銀子雇幾個窮漢,弄一口薄皮棺材裝好,搭到城西空地一埋。我那丈夫是外來灼,此處也沒有近門當戶,他回來時,我先將他灌醉,然後酒裏也給他下上毒藥,他要死了,我就假裝披麻帶孝痛哭,有人問時,我就說他辦貨回來,他中了陰寒啦。將他發送了,這三個買賣連住宅,都歸大少爺你。”那男子說道:“人命關天啊。”婦人說道:“你要怕人命關天,咱們就一刀兩斷。”男子又說道:“我豈能辜負娘子的美意呢?明天多拿倆錢,砒霜是很貴的東西。”蔣五爺聞聽,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就要拔劍。蔣五爺又一想:奸夫淫婦謀害本夫,於我何幹?方然思索到這兒,自己又暗暗叫道:“蔣伯芳!你若這樣想就錯了。董世興待我蔣伯芳是何等的恩高義重,豈能視同旁人?”小豪傑二次按劍把,寶劍離匣半尺有餘,要躥過房去,進屋殺那奸夫淫婦。美英雄方要下手,又想起了老師之戒,凡事必要三思而後行,如果我盟兄回來時,家中出了人命,官麵要檢驗,我兄長乃是體麵之人,必然羞臊難當,難以生活,如此豈不是害了吾之盟兄?我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叫我兄長不能現醜,給我盟嫂打斷了奸夫。英雄遂壓下心頭之火,轉身形夠奔書房,自己坐在書房之中,思想多時,主意拿定。打一盹睡,天交四更時分,出了書齋,縱上盟嫂臥房,單等奸夫走時,跟下去辦事。就聽盟嫂房中隔扇一響,看見男女二人,拉拉扯扯,一陣涼風將婦人披著的鬥篷吹開,內現銀灰色的衣服。行俠作義之人最忌看婦人的小打扮,蔣五爺遂扭項不看。奸夫淫婦走到大門道,有不忍割舍的景況,婦人說道:“大少爺留神懷中的銀子,我怎麼心驚肉跳?這七八天的工夫,許是累的。”男子說道:“我也覺著坐臥不安呢,是何緣故?銀子倒不要緊。”說著話,男子出了大門,王氏將門上好,回歸自己屋中休息去。
小豪傑在房上看得明白,奸夫不走大街,直奔小巷,蔣五爺躥房越脊跟下來了。原來,此奸夫乃是杭州落魄的財主,他將家當花盡,學了這麼一宗能為,他要看見水性楊花的婦人,他必然有手段達到目的。單說穆大少爺走著道兒,心中暗想:每夜婦人必給我幾兩銀子,他箱子裏的衣服隨我使穿,我這才叫豔福不淺呢。心中胡思亂想,已經走到西北城角牆根底下,就見樹林中縱出一人,手拿寶刀,霞光閃閃,冷氣森森,一聲喝喊:“站住!”穆大少爺正在心滿意足,一見此人,不啻半空打了一個雷似的,遂說道:“城內你敢斷道劫人嗎?”蔣五爺聞聽,唾了穆大少爺一口道:“天氣尚早,你來此何為?”穆大少爺說道:“我跟我親戚一塊喝了幾杯酒,故此這般早便回家了,因為是酒興,要不然我就住在親戚家了。”蔣五爺說道:“你與董世興之妻有染,要謀害本夫及外來的朋友,我都聽見了。告訴你吧,他那朋友就是找。”穆大少爺聞聽,嚇得急忙跪在就地連連叩頭,如同小雞兒啄米一般。蔣五爺說道:“你與王氏是誰給介紹的?由何日有染?你要說了實話,萬事皆休,饒你狗命。”穆大少爺說道:“大太爺,皆因為那一日我遊玩街市,見一婦人在門前買花,婦人與賣花之人取笑,我在旁邊觀看,婦人看了我幾眼,含笑而去。婆子出來送錢,我一看那婆子原來認識,我遂問劉媽,此家是幹什麼的?劉媽告訴我是綢緞銀樓東家娘子。我遂托劉媽給我成全,並給劉媽一錠銀子,劉媽應許給我成全好事。也是事逢恰巧,因婦人的丈夫出外辦貨,晚間我跟劉媽入了那院子,我藏在一間空屋子內,劉媽用語一勾引婦人,劉媽又將我暗暗帶到娘子屋中,因此我二人有染,今天才七八夜。”蔣五爺聞聽,哈哈一笑,遂說道:“奸淫人家婦人,又要謀害本夫,還要謀害人家的朋友,你是可殺不可留!”蔣五爺一個殺字未曾出口,寶劍一裹手,穆大少爺頭屍兩分,蔣五爺向外一縱,抬腿擦劍,然後將寶刀還匣。穆大少爺死後,蔣五爺走到死屍跟前,用手指沾血,寫在穆大少爺衣服之上,寫得是:“此小輩奸淫良家婦女,俠客憤怒,仗劍而誅之。”蔣五爺寫罷,轉身形要走,又想起奸夫囊中尚有銀兩,五爺將銀子取出,從原道回歸董宅後院。
進了書房,蔣五爺寫了一封書信,封好了,又將自己衣箱打開,連做的衣服帶買的衣服,將心愛的粉蓮色、銀灰吉祥白的挑選了四身,英雄帶十字絆鞋襪等物取了兩套,打成卷,用油綢子一包,盤龍棍用青紗纏好,書信帶在囊中,又取了三二十兩散碎銀子,不開後門,越牆而出。天光已然微亮,來到緞店門口一看,還未開門,蔣五爺來回的走了幾個彎,緞店這才開門。蔣五爺進了屋中,大眾一看問道:“五爺今天怎這般的早?”五爺說道:“心中煩悶。”說著話走到櫃房。掌櫃的問道:“五爺有什麼急事嗎?”蔣五爺說道:“茲因十三省鏢局子現在給我帶來一信,因有要事趕奔十三省鏢局,東家回來時,就說伯芳臨行倉卒,不及麵辭,我這裏有書一封,請交東家。”掌櫃的說道:“你要多少盤費錢呢?”蔣五爺說道:“三二十兩散碎銀子足矣。”掌櫃的說道:“你必須多帶點盤費錢,東家回來,也好放心。”蔣五爺說道:“太多了份量重,我也嫌累贅。”
蔣五爺走後,董世興回到櫃上,掌櫃的將信交與董世興,董世興拆書一看,上寫道:“世興盟兄大人台覽:小弟有要事去江蘇,臨行倉卒,不及麵辭,殊為歉意。嗣後兄不可遠離家鄉,劉媽萬不可用。客言不敘,後會有期,此請大安。”董世興看完書信,痛哭不止。
單說穆大少爺被殺之次日,地方早報告了官麵,官麵驗屍,本城人都認識,乃是穆大少爺被人殺死。穆大少爺的老娘聽得凶耗,跑到屍場,撫屍痛哭,死過去三次。眾人並且傳說,穆大少爺衣服上有字,上寫:“此小輩奸淫良家婦女,俠客憤怒,仗劍而誅之。”王氏娘子在家聞聽,暗中痛恨叫道:“老五你可太狠啦,但是這件事,我還不能聲張。”王氏又一轉想道:“蔣老五你還算有點情麵,不然,你將我殺了也是白殺。”王氏想至此處,自己叫自己:“王氏,王氏,你娘家也是書香門第,丈夫是買賣之家,董世興儀表不俗,有何辱沒於你?你偏作此下賤之舉。”由此王氏痛改前非,與董世興安心度日。且說董世興看完書信,回到家中先將劉婆辭去,大鬧王氏一場,王氏自己知事情做錯,俯首不敢辯論,痛哭哀求丈夫。三年後王氏娘子產生一個男孩。蔣伯芳一出世便將淫亂的盟嫂感化成了正人,暫且不表。
再說蔣五爺懷中盤費充足,自己在路上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拙哉蔣伯芳,州城府縣,都有鏢局子,前者之挨餓,我為何不投鏢局子呢?我真乃愚人也。”蔣五爺走到天色將晚,來至熱鬧城市,見有鏢局子,蔣五爺遂道了辛苦,口中說道:“眾位鏢頭,在下因趕路甚晚,我要在貴鏢局借住一夜。”鏢頭問道:“你是那一門之人呢?”蔣五爺說道:“別提門戶,十三省總鏢局的鏢頭勝英是我三哥。”這位鏢頭聞聽,上下直打量蔣伯芳,遂說道:“你別找我的便宜吧,勝三爺是我師爺。”蔣伯芳說道:“一點不假。”鏢頭說道:“咱倆遞遞手吧。”蔣五爺說道:“好好。”二人一遞手,這位鏢頭就鬧了一個仰麵朝天,蔣五爺趕緊攙起道:“鏢頭滑倒下了。”這位鏢頭聞聽,臊得麵紅過耳,就將蔣五爺讓到裏麵。蔣五爺問道:“此鏢局哪位是總鏢頭?”這位鏢頭答道:“你怎麼明知故問啊?有名的人物都被勝三爺請了赴會去了。”蔣五爺問道:“何事赴會?”這個鏢頭答道:“隻為蕭金台的賊人盜皇家的萬壽燈,將勝三爺告啦,賊人在蕭金台邀勝三爺赴會。”蔣五爺聞聽道:“好一個大膽的賊人,欺壓鏢行,藐視王法。賊人之中哪一個是我勝三哥的硬敵呢?”這個鏢頭答道:“有一個蓮花峪的林士佩,專與勝三爺為仇作對。自蓮花峪被勝三爺掃平之後,此人打了一個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鑽,專克這群老英雄的兵刃,三隻點穴钁,十二顆鏢槍,可稱百發百中。”蔣五爺聽完了,俱都記在心頭。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天晚時遇鏢局住鏢局,無鏢局住店,在路途之上,所聽說的俱是林士佩與勝爺為仇作對之事。沿途之上,非止一日,蔣五爺心中暗道:“我若見我諸師兄時,我非找林士佩小兒不可。”
蔣五爺這日來到十三省總鏢局,問道:“辛苦眾位,這是十三省總鏢局嗎?”趟子手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你找哪一位?”蔣五爺說道:“我找勝三爺、諸葛道爺、弼昆長老。”趟子手道:“鏢行主要之人,俱往蕭金台赴會去了。”說著話,把五爺讓到裏麵,預備了飯。蔣五爺喝茶吃飯完畢,遂問了問蕭金台的去路,趟子手指明白路徑,蔣五爺把小包裹一提,奔蕭金台而來。工夫不大,來到蕭金台頭道山口,雙手合著盤龍棍,一下腰進了山口,一條棍掄起,打得三道山口的嘍卒們紛紛逃命,越過前寨,奔聚義廳,要棍掃群雄。
且說林士佩目中無人,藐視蔣五爺。蔣五爺的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掄起亮銀盤龍棍,照定林士佩就砸。林士佩見棍來至切近,將身形一閃,閃過了棍,用狼牙鑽向上一繃,就聽當啷啷一聲,火星冒起多高,林士佩倒退了兩步。列位,林士佩是文武奇才,他一見蔣伯芳時,他以為那條棍是竹子的包銀皮呢,及至動上了手,他先將身形閃開,然後向上繃棍,這就是學問的地方,若不將身形閃開,繃不出棍去,必有性命之憂。五爺裹手又是一棍,林士佩立著鑽向外一挑,又橫行了兩步。蔣五爺鳳凰單展翅又奔林士佩打去,林士佩仍然用鑽擋棍,三棍過去,林士佩膀臂發麻,心中暗暗吃驚:“十七八歲小兒,有這麼大力氣,可稱神童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列位,林士佩因為戰了道爺百餘回合,又戰勝爺百十餘合,故此三棍膀臂發麻,若是頭一陣與蔣五爺戰,三棍絕不至於發麻。蔣五爺施展八八六十四棍,你道哪六十四棍?亮銀神棍達摩傳八棍、出手棍火燒天八棍、前八棍風雷震動、後八棍鬥轉星移、盤龍棍珍珠占地八棍、抱月棍老君坐禪八棍、護身八棍隨身亂轉、得勝八棍妙法無邊。八八六十四棍沒贏了林士佩,蔣五爺一怒,一縱身撒手拋棍,一丈有餘,繞體彪軀一縱,將棍抄回,改為行者棒。三百八十四棍進手招,銀蛇亂躥,玉蟒翻身,金龍出水,擺尾搖頭。劍客站在桌上站著觀看,叫道:“諸葛二弟,弼昆四弟,你看老人都偏著年幼的,我的行者棒沒有學全,你看五弟將行者棍學得精妙絕倫。”諸葛道爺叫道:“大師兄,你偌大的年紀還咬牙咬嘴,五弟這是棍使一招熟,老哥哥的絕藝,誰人能比?”劍客不語。此時勝三爺看得真而且真,叫道:“五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林寨主是南七省出眾的人物,棍是點到而已,不可下毒手。”蔣五爺行者棒打了六十餘棍,林士佩衣巾濕透,熱汗直流。林士佩向南,蔣五爺向北,二人一錯身,蔣五爺用一招葉裏藏花甩手棍,蔣五爺有心照定林士佩後心打去,因為勝爺說點到而已,蔣五爺遂照膀背下打去。林士佩要用蘇秦背劍擋棍,林士佩也是累乏啦,鑽沒背過去,耳輪中就聽叭的一聲,一棍打在肩頭下,一道紫崗子一寸多高,林士佩向前一栽,狼牙鑽出手,趴伏在地。人要是砸豆粒大一個包,就得疼的亂轉,還得用針挑開放出血來。林士佩背後起一寸高一個大肉崗子,直疼得咬牙,汗如雨下。蔣五爺趕奔近前,要兜後腦海一棍,手起棍落,將林士佩砸個腦髓崩流。勝爺一看蔣五爺棍要落下,勝三爺一縱身軀,伸左手托蔣五爺的腕子,右手托棍叫道:“五弟不可!林士佩是當世的英雄,五弟後退!”蔣五爺不敢違背,遂退將下去。勝三爺將林士佩攙起來道:“我五弟年輕,誤傷貴體。”林士佩隻疼得混身立抖,不能答言。早有人攙到西廊下,萬丈翻波浪韓秀用匕首刀將林士佩英雄帶挑開,又挑破了衣服,又用匕首刀挑開紫肉崗子,老道七星真人端過一個茶杯,接了多半杯黑血湯子。
神鏢將勝三爺回到東廊下,蔣伯芳這才拜見眾師兄。葉伯紜遂挨著次序,給五爺引見眾俠客義士,黃三太大眾又拜見五師叔,金頭虎捧臭腳說道:“這是我的五師叔,不是你們的五師叔,棍打林小子,可給我報了仇啦。”勝爺問道:“五弟何以來遲呢?老兄弟都到了好幾日了,你怎麼今天才來到呢?”五爺聞聽,就將路過杭州與盟兄相遇,蒙董世興款留,情不可卻,故此在杭州遊覽幾日,故此來遲。並不提及盟嫂下賤之事,背地不言友。“我到鏢局時,知道你赴蕭金台之會,但不知珍珠燈盜出來沒有?”勝爺叫道:“五弟,先是十陣賭輸贏,咱們贏了四陣,又作為罷論了,又要三天三夜盜燈。我有一個盟弟,叫歐陽天佐,應允代兄盜燈,三天三夜之期看看已到,現如今三天兩夜,這又到了二更天啦,等到東方發曉時,就算過了期啦。愚兄就得投案打官司,你歐陽兄這時還不照麵。”蔣五爺說道:“西廊下是綠林道的人,東廊下是鏢行之人。但不知西廊下有多少位綠林中的魁首?”勝三爺答道:“不過三百餘人。”五爺說道:“小弟憑一條亮銀盤龍棍,要將群寇一網打盡,何愁萬壽燈不能到手?”五爺將此言說出不大要緊,西廊下眾群雄中,先惱怒了台灣省的三千歲曹士彪。那曹士彪不亞如猛張飛,大聲說道:“請來的也要拿住?”叫王官遞過擂鼓點金錐,蓮花湖有八大錘四猛,黑水湖大英雄曹榮曹子山,澎湖的王忠抄起一對紫金鞭,巢湖李豹亮出護手紫金鉤,蕭玉台的袁龍、袁虎亮出四隻青銅錘。東廊下孟金龍叫道:“窮哥哥!賊東西要群毆。”諸葛道爺說道:“勝三爺,非你壓不住,你還不說話?”勝爺越眾當先,來在聚義廳當中一站,叫道:“蔣伯芳,金龍,永泰,不許造次,全都後退!真正不知自愛。”語畢,又對西廊下抱拳說道:“眾位高親貴友,我五弟不知始末根由,冒言一句,無心中得罪高親貴友。他說的是盜燈之人,將話說連啦。眾位高親貴友,看在勝英的麵上,我給眾位高親貴友賠禮。”勝爺一賠不是,台灣省的二千歲石朗說道:“三弟你可聽見?人家師弟將話說錯,師兄給賠不是,也就行了。咱本是被人請來的,原是客情,為什麼咱們這方麵肇事呢?綠林道做的事,不是俱都合乎情理。三弟請息怒吧。”曹士彪諾諾連聲落座。綠林道大眾一看台灣的人不較量短長,大眾也就都落座了。
勝爺又回頭叫道:“五弟!你才十七八歲,剛才出世,就這樣目中無人。你豈不知寧在人前說不會,不在人前顯奇能?滿招損,謙受益。逞能的人哪有真學問的?強中自有強中手,敬人者,人恒敬之。久後不許藐視一切。”蔣五爺答道:“小弟知過必改,再不敢如此。”列位,五爺怎麼這樣尊敬勝三爺呢?皆因在鬆竹觀中,艾道爺告訴過蔣伯芳,嗣後見了你勝三哥,他若教訓你,如同師傅教訓你一樣,汝必遵命。西廊下一看勝爺教訓師弟,莫不從中敬服,眾英雄所以俱各無言。惟有蓮花湖的韓秀說道:“林大哥,你怎麼輸的,你知道嗎?”林士佩說道:“愚兄不知。”韓秀說道:“你太輕敵啦,你連氣戰了兩位武藝出眾之人,你又與蔣戰,一個人能有多大氣力?”林士佩打了一個唉聲道:“天喪我也!兄弟你尚有何策可雪此恥呢?”韓秀說道:“趁他萌芽出土,刈之尚易,若待長成,綠林道無類矣。你在蓮花湖看見過,孟金龍之勇,被我四位兄長車輪戰得熱汗直流,今天咱們還學蓮花湖的故事,叫我四位兄長也車輪戰蔣伯芳。”林士佩點頭稱善。韓秀遂與勝爺說道:“我四位兄長要會會令師弟的盤龍棍。”勝爺聞聽,心中思索:東廊下的群雄都不怎樣啦,惟韓秀必要報複。勝三爺無法,遂叫道:“五弟!蓮花湖的四猛,要會會賢弟的亮銀盤龍棍。”列位,真是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難移。蔣五爺說道:“他們四個人一齊上來,小弟又何懼戰?”勝爺嗔道:“又來了。”蔣五爺低頭不語。勝爺又說道:“韓家弟兄誰又不知,那個不曉?豈能四個打一個?你這樣卑視人家,正是卑視自己。以後你遇事必是四個打一個。”列位,誰是人物?還是勝三爺是人物,這明明是怕韓氏弟兄一擁齊上,故此用話抬舉韓家弟兄。蔣五爺雙手合著盤龍棍由東向西,金錘無敵將韓忠由西向東,二人夠上步位,錘打悠身式,蔣五爺一橫盤龍棍,鐵門網的架式。韓忠向後倒退兩步,蔣五爺就勢向前進身,仍用行者棒,接著打林士佩的招數向下使,打到八十餘棍,韓忠氣力不敵,喘籲籲,汗淫淫。勝三爺叫道:“五弟!韓家弟兄也是英雄。以武會友,點到而已。”蔣五爺與韓忠動著手,二人一錯身,亮銀盤龍棍先點韓忠的小腹,韓忠雙錘向外一繃,蔣五爺裹手一棍,正打在臂胯之上,韓忠雙錘點地,蔣五爺將棍向韓忠後腦海一橫,說道:“毛賊逃命去吧!”韓忠滿麵通紅,敗歸西廊下。
二爺韓孝亮八楞亮銀錘越眾當先,說道:“蔣五義士,在下是蓮花湖銀錘無敵將韓孝,奉陪五義士走幾個回合。”蔣五爺舉目觀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細腰窄背,頭戴銀灰色壯帽,正當中襯白蓮花一朵,麵似銀瓶,方麵大耳,銀灰色短靠,白絨繩打十字絆,橫打蝴蝶扣,白雲緞的英雄帶,銀灰的褲子,燕雲快靴,掌中合著八楞亮銀錘,二尺六寸長的亮銀柄,白絲線燈籠穗。二寨主韓孝如若是頂盔貫甲,罩袍束帶,不亞如錘震四平山的裴元慶。韓孝向上一進步,雙錘一並,直奔蔣五爺麵門。蔣五爺一橫盤龍棍,向外一推,韓孝倒退兩步。蔣五爺向前一進身,蔣五爺行者棒的棍法,接續八十餘招向下使,二英雄戰夠四十餘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餘招,蔣五爺用棍一點韓孝右並肩穴,二人一錯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韓孝的太陽穴,二寨主縮項藏頭法未曾躲開,蔣五爺暗中留情,一抬棍將白雲緞壯帽掃落,韓孝發髻蓬鬆。五爺說道:“二寨主承讓了。”韓孝臉一發紅,說道:“蔣五義士棍下留情,我韓孝甘拜下風。”
此時又聽西廊下一聲怪叫:“蔣伯芳連敗我兩位兄長,三寨主韓勇前來拿你!”五爺觀看韓勇,古銅色的壯帽,正當頂古銅色蓮花壓頂,青虛虛的臉麵,古銅色一巴掌寬的英雄帶,古銅色底衣,青緞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闊三停。韓勇夠上步位,雙錘悠起,奔蔣五爺左肩頭挾肩帶背砸來。蔣五爺將棍一立,丹鳳朝陽向外一推,當啷啷一聲響,韓勇連晃了兩晃。蔣五爺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續一百二十餘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餘棍,韓勇熱汗直流,上氣不接下氣,喘得猶如牛吼一般,雙錘上繃下砸,裏挑外滑。蔣五爺暗中發笑,說道:“蠢賊,我比你力量大,我還怕你繃砸嗎?”蔣五爺一低手腕,棍點韓勇的腎囊,韓勇用雙錘來拿蔣五爺的盤龍棍,八楞錘將棍拿住,韓勇心中說道:“將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進身,必然得占上風。”哪知道韓勇推了三次,亮銀盤龍棍紋絲兒不動。蔣五爺一較勁,向韓勇左腿腋下點去,韓勇一退兩退,噗咚一聲,鬧了一個仰麵朝天。蔣五爺將亮銀盤龍棍,向韓勇頭上一橫說道:“無名的小輩,也在眾人跟前逞能。蔣五爺這是棍下留情,小輩逃命去吧!”韓勇臊得滿麵通紅,連頭都沒抬,奔西廊下去了。
此時就聽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兒蔣伯芳!你敢將我的三位哥哥戰敗,四寨主將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領?”原來是四寨主韓猛,一邊喊著,自己將雙錘先磕了三磕。當當當,火星子冒起多高。萬丈翻波浪韓秀叫道:“四哥!你有氣力跟敵人使,先跟自己過不去這是幹什麼?你自己這三錘就如同與敵人戰二三十個回合之力。”韓猛手掌八楞镔鐵錘越眾當先,蔣五爺一看,此賊頭戴六楞抽口青緞色壯帽,正當頂一朵墨色蓮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臉麵,頂梁上有一個白圈,練油錘貫頂砸的,身高七尺,膀闊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橫練工夫,刀剁斧砍不懼,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亞如三國時猛張飛,恰似唐朝的尉遲公敬德,猶如梁山泊的李逵。來到蔣五爺跟前,奔右肩頭挾肩帶背打去。五爺合著盤龍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繃,當啷啷一聲響,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爺一晃身形,韓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來。皆因蔣五爺棍打林士佩,又戰韓忠、韓孝、韓勇三人,再戰韓猛,有點氣力不逮。賊人攔腰又是兩錘。蔣五爺閃身形,用棍一砸雙錘,韓猛縱身形,雙插花照定蔣五爺頂上又是兩錘,蔣五爺用鐵門網的架式,將錘推出去。韓猛是渾人,十二錘換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動手時,自己先碰了三錘,見了麵右肩挾肩帶背兩錘、攔腰兩錘、雙插花兩錘、自己碰了三錘,共合十二錘。蔣五爺共擋了三棍。毛賊此時震得兩手發麻,心中思索:“小白臉怎麼這麼大的力量呢?”蔣五爺思索:“黑賊真是力大絕倫。”合著盤龍棍,虎口發酸,則可用純熟的招數,不與他碰了。二英雄麻杆打狼,兩頭害怕,就應了錘棍之間不可以力敵啦,彼此都用純熟的招兒。韓猛愈殺愈猛,蔣五爺抖擻精神。蔣五爺是臉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韓猛是臉黑衣服黑,八楞镔鐵錘更黑。蔣五爺白如雪霜,韓猛黑得猶如烏鐵。二英雄這一場大戰,不亞如玉虎帥巧遇黑煞神。盤龍棍裹住镔鐵錘,镔鐵錘裹住盤龍棍,正在棋逢對手之時,蔣五爺一咬金牙,劍眉一豎,心中暗道:“勝三哥直說,但得容人且容人。以武會友,並無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遜,我不要他的命,我將他廢了,此人力大絕倫,我給鏢行除去一害。”思索至此,蔣五爺遂用上中下絕命進手招三棍,頭一棍子午指南針,正點心口窩,韓猛雙錘向外一推,蔣五爺是真假虛實,玄中妙的招兒,棍略抽慢一點,叫錘碰上棍,隨後丹田氣一提,向上一縱身,棍奔頂梁向下一打。賊人雙錘一並向上用海底撈明月的招,蔣五爺將棍向回一抽,猛賊撈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蔣五爺向後一仰身,巧打臥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這一棒要打上,橫練也蔽不住,準後踝骨斷折。賊人身高,雙錘再下來,可就來不及啦。猛賊真是武學純熟,別看他會打人,挨打也真會挨,使了一個倒擰蘿卜,一轉身軀,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頭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餘粗,一棍打上,雖然腿沒折,雙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崗子。賊人疼痛難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雙錘一點方磚地。五爺將棍在韓猛頭上一橫道:“小兒韓猛,你快逃命去罷!若不是勝三爺慈悲,再再囑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腦髓崩流!”韓猛站起身軀,哇呀呀的怪叫道:“敗了!”這就是蔣五爺棍掃八大錘。
閱書諸君,著書的一枝筆,難說兩家話,古今未曾見過這樣戰場,八大名山及鏢行的人看著,猶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時已經天交五更,五爺戰林士佩時就是二更餘天,又戰韓忠就三更天了,戰韓孝、韓勇時就到了四更,戰韓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過。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不要戰啦!天已五更,珍珠燈未曾盜出。勝老達官聽見五更打過去沒有?眼見耳聞,當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過,勝老者打盜燈的官司,姓歐陽的自刎在聚義廳前。”勝爺叫道:“老寨主自許別位失信,勝英不能言而無信。言定雞鳴東方發曉時為期,現在東方還未發曉呢。”正在談著話,就聽西北、正西、西南、東南,一片雞叫犬吠的聲音,有老雞叫喚,有小雞叫喚,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聲音。閔老寨主道:“勝老達官,金雞已然報曉。”勝爺道:“東方發曉時,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燈盜出來都不要啦。”雞叫後工夫不大,閔士瓊道:“勝老達官,還等出太陽走嗎?您還不將眾賓朋遣散了?你還叫眾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嗎?”勝老者聞聽,心似刀攪,暗暗叫道:“歐陽賢弟!你這壺酒曬的真熱。”勝爺正在為難之際,閔士瓊正在得意洋洋,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說道:“唔呀,老賊不要得理不讓人,三哥不要著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天下群雄仰麵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踏啦。列位,銅鐵網上有一圓孔,歐陽爺腦袋朝下,手提珍珠燈的龍盒包裹,離地五六尺,來個雲裏翻身,頭向上,腳踏地道:“珍珠燈來也!”閔士瓊說道:“不用打盒,過了期啦,金雞叫兩次啦。”歐陽爺說道:“哎呀,你們是賊使巧計,我叫賊魔,比你們得高一招。你們作賊的有時用調虎離山計,拋磚上吊,我比你們強,不然怎麼叫賊魔呢?咱們先看燈,後聽雞叫。”歐陽爺叫:“勝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俠等,你們過來圍著萬壽燈,別叫賊給砸了。”將珍珠燈放在當中,四位把守,歐陽爺打開盒子,將珍珠燈放在龍盒之上。黃雲緞、紅雲緞朦著珍珠燈,歐陽爺將朦燈的緞子掀開,十四省之人觀看,隻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蠻子用手指點說道:“看看這個燈,要有一顆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寶光,放異彩,世間罕有。”大眾看完,將珍珠燈放在盒內,仍然是蠻子等看守寶燈。蠻子說道:“唔呀,看看時候,莊家老沒有鍾表,還會看七星呢,你們有高明人看看時光,倒是到了什麼時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達地理,文武奇才,觀天下在掌握之中,這回可就用著啦。石朗出離西敞廳,來到西跨院,仰麵觀天,望五鬥,看三參,觀七星,視北鬥,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罷,歎曰:“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祥瑞。我與張奇善治台灣,張奇善言過其實,必被大清國所吞無疑。”石朗看罷七星北鬥,進了聚義廳道:“老寨主你輸啦,現在三更半已過,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時候,石某願以人頭為賭。”一句話提醒了眾英雄,韓秀、林士佩、曹榮、閔德俊等出西敞廳仰麵觀天,大眾由西跨院回來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過。”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冷戰,叫道:“德俊!你同他們幾位看看王強,怎麼看的燈?他若失去萬壽燈,他輸給老父人頭!”
玉麵小如來率領十幾位精明強幹之人,手提細白蠟杆,來到翠竹院。一看銅鐵網四麵並無損壞,拿細白蠟杆由網窟窿伸進去一點護窗板,青石板一響,裏邊無人答言。閔德俊叫道:“師兄醒來!”裏邊之人答道:“剛打一盹睡,沒睡著。”玉麵小如來說道:“你沒睡著,珍珠燈沒啦。”王強說道:“一點動靜無有,焉能失了東西?”說著話,打開三塊護窗板,一看封條、鎖頭、窗門、戶壁,俱都未動。玉麵小如來說道:“師兄,你說你沒睡覺,為什麼半尺來長的蠟花兒?”王強說道:“我沒打蠟花,實在沒睡,丟不了東西,就完啦。”複又說道:“蠻子鬧鬼呢?我沒動地方,他怎麼盜去燈呢?鑰匙還在我腰中呢。”韓秀叫打開箱子觀看,王強將封皮揭下,開開鑰匙,掀開銅飾件,打開箱蓋,伸手一摸龍盒,珍珠燈蹤影皆無。王強神色改變,渾身立抖,王強說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燈,我與老寨主說了大話,如三日夜之內丟了珍珠燈,我的人頭見老寨主。”王強又叫道:“韓寨主,閔二弟,你們是高明之人,你們替我看看網的四周,一點沒有損壞,箱子封條沒動,鎖頭未開,他怎麼會盜出去了?你們眾位總得替我分辯。都說南蠻子會別寶,他們這是別去的,不算。”韓秀說道:‘王寨主,你先將護窗板放下,咱們先到聚義廳。”韓秀一推銅鐵網,八個金鈴鐺不響了,韓秀心中就有點明白是盜去的,但是韓秀可沒言語。他們來至聚義廳,韓秀對閔士瓊說道:“銅鐵網未動,門窗戶壁俱都如故,他們不是盜去的燈,南方蠻子會別寶,他是將燈別去的。”沒等閔士瓊答言,蠻子在東廊下站起身說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會別寶,我還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麼大本領,我將這群奸盜邪淫的人頭都給別下來。我是油彩漆畫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無一不會。我打天棚上麵,由房頂天鵝下蛋進的屋子,你們沒聽銅鐵網的四外鈴鐺還響嗎?你們沒用手摸,難道你們還沒推一推銅鐵網嗎?你們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專會反複無常,以小人度君子,我與閔士瓊當麵講盜燈的時候,閔士瓊要與我姓歐陽的擊掌,然後又不與我擊掌啦,怕我說了不算。你們打聽打聽,大義士說了不算過嗎?臭豆腐。”
列位,究竟歐陽爺是怎麼將燈盜出來的呢?皆因為老寨主當時答應他,許他各廚房吃飯,由二十九日歐陽大義士在廚房吃完了飯,自己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休息一會,然後來到放珍珠燈的三間房子前邊,圍著三間房子打轉,口中說道:“唔呀,珍珠燈盜出來了!”看珍珠燈的王強在房中一怔。又待了會見,歐陽爺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燈盜出來了!”王強在屋中就看封條鎖頭。如此兩日兩夜,王強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麵歐陽爺就喊,反正王強不用打算睡一會,方一打盹,外麵就喊珍珠燈盜出來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來,西廊下群雄都在東西跨院出恭,蕭銀龍在西跨院圍著房子轉,找歐陽大義士,隻見大義士點首叫銀龍:“小王八羔子,倒是個有心之人,快上這邊來。”蕭銀龍問道:“伯父,珍珠燈怎樣了?”大義士說道:“我熬大鷹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動手,將鷹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動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幫忙嗎?”蕭銀龍答道:“叔父,小侄男萬死不辭。”歐陽爺說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將賈矬子秋風落葉掃給我借來。”蕭銀龍說道:“這有何難?決不有誤。”歐陽爺說道:“還有一件難事,四角的更樓是八個更夫,老賊有言,不叫他們下更樓,由東北角定更,更鑼一響,無論誰都不準到那三間房子近前,定更以後,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許下樓。二更過去,東南打三更,如此換班。初一定更時候,你將楊香五喚來,他有雞鳴五鼓返魂香,把四個更樓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後,你們二人接著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時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東廊下,把張氏三傑給我請來,叫他三人在此一帶學雞鳴犬吠,大雞叫喚、小雞叫喚、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雞三唱,叫他們也回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們二人的更千萬可別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時候勻不開,大事可就壞了。”
列位,看守珍珠燈的王強,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兩夜,屋中又黑又熱,自己無精打采,他在屋中本來顯著黑的早,天還沒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簡直覺不出黑夜白晝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覺著嘔心,有人給他用竹筒送的涼茶,他拿起涼茶來,照定房頂一噴,自己仰麵接著涼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賊人在鐵箱子上一躺,忽聽外麵打了五更啦,賊人就如同吃了一服涼藥似的,躺在鐵箱上就睡著啦,睡得猶如死人一般。歐陽爺此時在房後頭脫了大衣服,將秋風落葉掃背在背後,零碎東西帶好,遂上銅鐵網。列位,大義士上銅鐵網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義士怎樣上網呢?他是順著杆子用二手指摳網窟窿,身體不能沾網,若是一沾網鈴鐺就響。到在上麵一看,鈴鐺在網裏頭,自己坐在網的上麵,提著一口氣,伸手由背後撤秋風落葉掃,秋風落時掃是蕭銀龍送來的,歐陽爺用秋風落葉掃,將銅鐵網刺了一個窟窿,是月牙樣式。鈴鐺向下,大義士用手慢慢的將鈴鐺提起來,用手抓住鈴檔,口朝上,由腰中百寶囊內掏出三黃焊藥。三黃焊藥乃是黃蠟、鬆香、黃油這三宗東西配成,見火就軟,見風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熱手燙也成,都能夠流油,一見風就脆了。大義士遂將鈴鐺鬆手,由東北角用蠍子倒爬的功夫,順著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麵的鈴鐺俱都是用此法,將鈴鐺焊住,工夫不大,將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幹什麼都是快的,還幹淨,女子作活刺繡,越快越幹淨,刺出來的東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開了,三個來回,不用穿,不用掛,自然就舊了。
閑文少敘,書接上文。列位,歐陽爺看珍珠燈時,放燈的那三間屋,沒有借山板,沒有借山牆,放燈的鐵箱靠後房簷,放鐵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間半屋子的量。歐陽爺在網上頭,來在放燈的三間房的東麵,拿秋風落葉掃,在東、西、北三麵刺了二尺多長一個窟窿,留著一麵不刺。歐陽爺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漿活,異常堅固,心中甚為歡悅。你道,灌漿的房頂異常堅固,歐陽爺怎麼倒歡悅呢?皆因為著不是灌漿活,若用搖山動向下刨,一回隻可刨下一塊,灌漿活若是用搖山動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塊,況且歐陽爺百寶囊中小家夥俱全。搖山動取出來,由瓦壟遞進去,一晃搖山動取下五塊瓦來,由百寶囊中取出白粉子畫上記號,將瓦放在網上,再搖下五塊瓦來,仍然畫上記號,放在網上。歐陽爺遂由百寶囊中取出吸土傘,這種東西能將土吸在傘內,用土的時候,還可倒出來。將土吸在傘內,輕輕放在網上,土下露出來藤子皮席,用秋風落葉掃刺下一塊藤子席,下麵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風落葉掃紮進去,先試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義士隻將寶劍紮進去六分,將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將木頭碴用寶刀掃了掃。再向裏看,露出大紅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見方,大義士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鋸,斜插柳將椽子鋸斷,為的是臨出來好將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鋼絲鋸將椽子先鋸一頭,不能鋸斷了,留一點碴兒,然後再鋸那頭,將那一頭完全鋸斷,這一頭留的那一點碴,恐怕鋸那頭時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將山賊驚醒了,故此留一點碴兒,然後將留的碴兒,又找補鋸下來,把椽子輕輕放在房頂上麵。要按大義士的工夫,乃是縮小綿軟巧,無一不能,椽子四寸寬的當子,鋸下一根來,大義士足可下去,因為恐怕珍珠燈燈匣拿不出來,鋸完了這一根椽子,又照樣放在房頂之上。此時已經露天啦,無有一點障礙了,大義士將寶劍插在背後,將鋼絲鋸仍然放在腰間百寶囊中,就勢取出飛抓,抖開絨繩,係在椽子頭上,倒雙絨繩而下,一看大山賊在箱子上,呼聲震耳。你道,作山賊的人沒有打呼聲的,怎麼王強會打了呼聲呢?皆因為王強二天兩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實在乏啦,所以打了呼聲了,睡得猶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將他搬下來,他都不準醒得了。
大義士躡足潛蹤,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條仍是原樣封著,蠟花兒好幾寸長。大義士遂由腰間百囊中取出藥水來,將封條浸濕,然後用大拇指肚兒,照定鎖頭門一按,印下鎖頭門的印來一看,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鋼鉗子,照樣兒擰了一個鑰匙,向鎖頭裏一遞,如同原鑰匙一般不二。歐陽爺將鎖開開,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時藥水的力量,已經行發開了,將封條揭起一個犄角來,向下一搗,就將封條揭下,用吐沫貼在東南板牆之上。此時王強正睡得甜蜜之時,大義士一看賊人此時翻了一個身,向箱子邊上滾點,大義士心中暗道:你多滾點,滾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這也是我勝三哥的福氣,這小子偏偏此時就向這邊上滾點兒。山賊翻過來這個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麼東西一般。山賊是實在累乏啦,將胳膊當枕頭一枕,睡的真香甜。大義士看了看山賊睡熟,遂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兒來,打開了紙包,原來裏麵是硬豬鬃。大義士檢了五七根有勁的,用手指捏著豬鬃的梢,用豬鬃的根向山賊嘴巴子就紮,大山賊正在睡夢中,以為是蚊子咬他呢。原來蕭金台樹木叢雜,山上多牲畜,又距離蓮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長,可以將人咬得冒血跡,人被蚊子咬慣了,睡著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還照樣的睡,習以為常。大義士這棵豬鬃一紮山賊,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樣,別說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覺不出是人的把戲,紮他一下子,他向外麵滾點,大義士連紮了山賊四五次,山賊向外滾了四五次,“噗咚”一聲,滾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賊也伸得開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義士從心中歡悅,暗說道:“好小子,你三天兩夜沒有睡啦,這可該著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辦我的事啦。”讀者問道,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睡得會怎麼死呢?人家拿豬鬃紮他,他還不醒,又打鐵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麵,還接續著睡,豈不太懸虛點嗎?列位,無論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別叫他睡著了,若是叫他睡著了,你就是將他扛起來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語說睡覺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樣。才子念文章,讀書不倦,也有學習賭錢的,坐上三天兩夜,那是賭的魔力。若是一個人,在一間黑屋子之中,一點事情也沒有,直著脖熬三天三夜,較比賭錢讀書尤其難,所以山賊睡得比死人過多一口氣兒。
大義士慢慢的將銅飾件開開,左手掀鐵箱子蓋,一點一點的上掀,恐怕箱子蓋中間有什麼毛病,或者有響動。將箱蓋慢慢托起來之後,向箱子中留神觀看,黃包裹裏,繡五色圍龍,包著珍珠燈的盒子。大義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黃包裹,裏麵無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個盒子,較比平常的東西加十倍的重量,大義士暗道:“這回可得著真的啦。”提出鐵箱子將燈盒放在一旁,將箱子蓋仍然悄悄放下,銅飾件扣在箱子鼻上,取過來鎖頭,將鋼絲的鑰匙拔將下來,裝在百寶囊中,又將絲線的絹帕疊了四層,將鎖頭身子纏好,慢慢一按,就聽繃簧咯吧一聲。由板牆揭下來封皮,用蠟火烤開了三黃焊藥,向原封條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鐵箱子,三黃焊熔化,仍將封條照舊粘上。將一切零碎物件都裝在腰間百寶囊之中,用絹帕將鋸椽子落下的鋸末,都打掃在一堆,由腰間百寶囊中,伸手取出一塊硬紙,將鋸末打掃在硬紙之上,包好了裝在百寶囊中,看了看沒有什麼形跡,連一個腳印兒都沒有,遂提起了黃龍包裹,對大山賊低聲說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義士遂用手一提黃包裹,仍然倒繩而上,到在房頂上麵,一手援繩,一手將龍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頂上麵,一疊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將飛抓取下,取過來一棵椽子,對好了用鋸鋸的斜碴,將椽子穩好,取出三黃焊藥,打開了火折子,照定一分厚的鋸口上一烤三黃焊藥,焊藥流在鋸口上,將椽子焊住,又將那一棵椽子取將過來,也是照樣焊好,由百寶囊中取出紅顏色藥瓶,將鋸口塗上紅色,與本來的顏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細看,真看不出來鋸口。又將柏木板由銅鐵網上取下來,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寶囊中,取出二寸寬的一圍紙條兒,用三黃焊藥當漿糊使,將紙粘在刺的劍口上,藤子席取過放在柏木板上,然後又取過吸土傘,一按機關,三合土由傘中完全噴出,一點也不少,填滿了窟窿,仍然取過五塊瓦來,對好了畫的粉筆記,一塊塊的將十五塊瓦穩上,由百寶囊中取出石灰漿糊,將縫兒一塗,也如灌漿一樣。人先打銅鐵網的窟窿鑽出來,然後將龍盒提出。網的四外鈴鐺已經失了效力啦,此時大義士在網上走,可就沒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樣。來到後簷,仍然打上來的那兒,用飛抓抓住銅鐵網,用手提著黃包裹,仍然援繩而下。穿好了皮襖馬褂,穿上破氈鞋,此時天氣也就在四更來天的時候。但此時,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早打過去五更啦。歐陽爺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別看熬了三天三夜,用盡了精神,使碎了心機,此時不但不倦怠,反覺著精神百倍,渾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飛抓纏好了,裝在百寶囊之中,提定萬壽燈,躥房越脊,夠奔聚義廳而來。
上了銅鐵網,俯首向聚義廳當中觀看。此時,楊香五與蕭銀龍、張氏三傑等辦完了事,各歸本位,早就看見勝三爺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雖然照歐陽爺計劃辦完,可不知道歐陽爺究竟盜出萬壽燈沒有,可不敢將所作之事告訴勝三爺,恐怕被賊人看出破綻,因為盜燈講的是蠻子一個人,不許有別人幫助,蕭銀龍跟賈七爺借寶劍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裏,假裝出恭帶到外麵,暗暗交給歐陽大義士的。然後又將楊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麵,用雞鳴五鼓返魂香將四更樓更夫薰倒,竊取梆子,由定更之後,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後,將梆子放在原處,暗將屠大爺的令徒張氏三傑招呼出來,先圍繞聚義廳,有學公雞叫的,有學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會學雞鳴犬吠,學得與真的一般無二,都可以將真雞真狗引得鳴叫。張氏三傑這一學雞鳴犬吠,就將蕭金台的雞引得也一齊鳴叫。張氏三傑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書已表過,屠大爺與勝三爺一見麵時,就對勝爺說過,這三人是能學雞鳴犬吠的奇材。閑文少敘,您道,鏢行及八大名山、台灣、蕭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難道說就都被張氏三傑朦混下去嗎?雖然是張氏三傑學犬吠雞鳴,究竟蔣五爺的功勞實在不小,皆因為蔣五爺戰韓氏四猛時,一條亮銀盤龍棍當行者棒使用,打得韓家四猛熱汗直流。那韓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來真得首屈一指,今與蔣五爺車輪戰,八大錘對棍,誰看著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個人陸續戰蔣五爺,隻看得如醉如癡,又兼著這三天兩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覺的,不過打一個盹睡而已,鏢行這邊吃喝眠睡,除去金頭虎賈明、孟金龍、李永泰之輩,全是提心吊膽,坐臥不安。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不知道何時就是一場群毆。定的三晝夜盜燈,就是許進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來。勝三爺真是提心吊膽,唉聲歎氣,暗中叫道:“蠻子你凡事詼諧,這宗事也是鬧著玩的嗎?”正在愁思百結之際,忽聽雞鳴犬吠,五更已過,勝三爺心中不啻刀攪一般,叫道:“蠻子三天三夜盜不出燈來,你也見哥哥一麵啊!你怎麼連麵都不與哥哥見呢?”楊香五、蕭銀龍、張氏三傑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語。雞鳴犬吠時,慢說是蕭金台及鏢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曉天文,下達地理,觀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灣大帥石朗,因為看熱鬧看的都被瞞過去啦。
正在此時,閔士瓊見韓家四猛俱都落敗,聽見五更已過,雞鳴三唱,遂叫道:“勝老達官!也不必較量武術啦,較量武術是無濟於事,五更已過,看看天明,請勝老達官就此立給蕭金台字據,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鏢行的親朋也該遣散啦,難道您還將送殯的埋在墳裏嗎?歐陽義士盜不出來萬壽燈,他也就不到聚義廳見眾賓朋啦,難道他還真到聚義廳自刎嗎?最大的問題是打萬壽燈的官司,歐陽自刎與不自刎倒不成問題。”勝三爺聞閔士瓊這一席話,真好似涼水澆頭,五內如焚,無精打采。仰麵觀看天色,勝爺觀罷天色,對閔士瓊道:“我勝英當著天下英雄,絕不能食言。死或輕於鴻毛,死或重於泰山,我勝英雖打盜萬壽燈的官司,身首異處,不知情者固不足論;知情者談起我勝某時,雖然舍生,不能當著天下英雄失了信義。茶餘酒後談論起來,勝英雖死猶榮。閔老寨主不必懷疑,勝某必踐前言。但是天氣尚早,若至東方閃爍時,我必然給老寨主立下字據,就此住北京投案,打這場盜燈的官司。我歐陽兄弟就是盜不出燈來,也必得見我一麵,絕不能匿而不見。”勝三爺語至此,就聽金頭虎說道:“十陣賭輸贏,我們贏了四陣,賊們打退堂鼓,這回賊可得著理啦。大蠻子盜不出燈來,從此他還見鏢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辦真事他還辦的了?勝三大爺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這是借刀殺人,報仇呢。什麼叫三天三夜盜燈賭輸贏,盜不出來打官司?沒那麼打過官司的。幹脆咱們血肉紛紛亂一陣吧。”道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三大爺為人言而有信,別說是打官司,就是此時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無知,胡言亂道,再要饒舌,必受重責。”賈明一翻母狗眼,低聲說道:“勝三大爺跟老道也不知有什麼深仇哇?不教咱言語,等到天亮時看看,有話你們說,反正我不打算出蕭金台。真教我三大爺立字,得先將我宰了再說別的。”不表金頭虎嘴裏嘟囔,此時黃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淚如雨下,心中暗說:“歐陽叔父,你怎麼這樣荒唐?沒有金鋼鑽,你別攬瓷活。你真就將我恩師送在北京,打盜燈的官司?我之恩師向來事無大小,言出如山,沒有失過信。你盜不出燈來,你倒是見上大眾一麵啊。”其餘鏢行之人,個個愁眉不展,唉聲歎氣,東廊下好似愁雲漠漠,淒涼景況充滿了庭院。台灣的大帥石朗都暗中替勝三爺為難:這大年歲,行俠作義,落得這樣下場。西廊下群賊是喜形於色,除了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綠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從此綠林道中少了一個勁敵。人心向背,憂喜出於自然。
不表兩造眾英雄悲悲喜喜,再說閔士瓊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勝三爺立字據打官司。勝三爺未及答言,忽聽天棚銅鐵網上有人叫道:“勝三哥,小弟來也!唔呀,閔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著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兩方的群雄仰麵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踢蹋。閔士瓊說道:“現在已經天明了,盜出來沒有用啦。”歐陽大義士一句話,提醒了台灣的石朗,觀看星鬥,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韓秀等又都來到外麵觀看,閔德俊對老寨主閔士瓊說道:“父親,孩兒與韓秀大哥觀看星鬥,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將過。”閔士瓊聞聽,不啻揚子江心翻船,萬丈高樓失腳,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語,天下眾英雄莫不覺著毛骨竦然,暗中稱奇,歐陽大義士這一盜出萬壽燈來,鎮住天下群雄。閔士瓊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勝三爺道:“閔老寨主,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沒有別的,請你打窩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問住,真正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閔士瓊這樣的反複,到了此時也是水盡山窮,其在沒有反複之餘地了,講的是五鼓雞鳴,犬吠為止,人家三更半天將燈盜出,當著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說出不算來,那還夠人格嗎?
閔士瓊正在無言以對之時,勝三爺逼閔士瓊打窩主的官司,就聽後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腳往前院跑,大聲喊道:“就這樣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願意去,我有點不願意。咱們得見個輸贏勝負!”眾人舉目觀看,正是恬不知恥的賊子閔德潤,手持金鼎龍頭搠,耀武揚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領。勝爺一看,是無恥不知自愛的閔德潤,遂說道:“孺子看看項上加刀,尚且不知,滅門九族之罪,你父子豈能打得了這樣罪大彌天之官司?反複無常的賊子,你有幾個腦袋?屢次饒你不死,你不知勝某以恩德待人,真是無恥之徒。”閔德潤說道:“勝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勝得了我閔大寨主的金鼎龍頭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這一場盜燈的官司,殺剮存留,不能連累好朋友。大少寨主並非反複無常,我們父子也是為朋友,你無故與綠林道作對,開鏢局子是買賣,你破二郎山,火焚蓮花峪,綠林道與你誓不兩立。蕭金台就算打這兒冰消瓦解,隻要綠林道不絕跡,就與你姓勝的對付。哪一個不服,過來,與大少寨主較量較量。”勝爺回頭向東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將窩主捉住?”勝三爺話言未了,早有一人越眾當先,大聲答道:“勝三哥,小弟尚無寸功,我願拿此賊,權當見麵之禮。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一看,原來是蔣伯芳。勝爺微然含笑道:“此賊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窩存贓物,較比盜燈的正犯還要緊呢,拿住活的還得解往京都,千萬不可傷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後,經官廳訊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們的責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蔣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無名小輩,猶如探囊取物耳,何勞囑咐?”語畢,雙手合著亮銀盤龍棍,龍行虎步,來到聚義廳當中,真是威風凜凜,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聞名喪膽,蕭金台神鬼皆驚。蔣五爺叫道:“閔德潤小輩,休要猖狂,還不過來受死!”閔德潤一見蔣五爺,分外眼紅,叫道:“小兒蔣伯芳不必誇口,看搠!”人到搠到,直奔五爺頂梁上,壓山蓋頂砸來。蔣五爺不慌不忙,閃開大山賊的龍頭搠,仍按行者棒,接續著打韓家四猛的招數向下使。大山賊力大絕倫,金鼎龍頭搠上中下、前後左右,圍著蔣五爺身形。蔣五爺因為方才戰了四猛,不肯與大山賊碰家夥,專使純熟的招數,一條亮銀盤龍棍,舞得如同銀蛇亂躥,隻見棍不見人,風雨不透,大山賊的龍頭搠,無論如何也遞不進去。大山賊以為蔣五爺不敢碰他家夥,越打越向蔣五爺棍上找。蔣五爺心中暗道:“小冤家,我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輩子忘不了姓蔣的。”二人戰得正在興高采烈之際,龍頭搠一砸亮銀盤龍棍,蔣五爺用盡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與搠繃在一處,恰似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雷相似,山穀應聲,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約而同俱都打了一個冷戰,隻見大山賊連晃了三晃身軀,腳步站立不穩,雖然沒將搠出手,幾乎虎口震裂,蔣五爺倒退了兩步,棍法仍然不亂,大山賊此時可就有點勉強招架了。勝三爺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蔣五爺抖擻精神,棍法變招,奔山賊胸前一點,山賊咬著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蔣五爺未等大山賊找上棍,急忙將棍抽回,大山賊的搠沒繃上棍,身形就有點不穩,蔣五爺趁勢裹手一棍,奔賊腰間打去,山賊欲待躲閃,可就來不及啦,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爺使了三成勁,要使十分勁,就沒有山賊的命啦。山賊金鍾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氣力受了硬傷,究竟沒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與蔣五爺對棍的時候,就是蔣五爺力大,山賊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閑文少敘,一棍將大山賊打倒,兵刃出手,閔德潤趴伏就地,並將龍頭搠拋出去五七尺遠。金頭虎賈明賣精神,一聲喊叫:“楊香五小子,你還不過去捆!”楊香五一晃馬尾透風巾,趕奔近前,金頭虎一攏大山賊的胳膊,被大山賊一撥拉,金頭虎幾乎鬧了一個筋鬥。楊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賊雙手扶地,向上一起,楊香五鬧了一個趔趄。金頭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辦不了。大小子,快過來吧!”孟金龍、李永泰二人過去,這才將山賊四馬倒攢蹄捆住,提到東廊下,真是油皮都沒有傷損。此時閔士瓊在聚義廳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須亂抖,心中猶如刀攪的一般。閔士瓊心內暗想:“隻想我父子天下無敵,德潤力大絕倫,不想今竟被獲遭擒!悔不聽劉氏夫人之言,前幾日他說我父子十天之內,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時,果然應了夫人之言。”閔士瓊思索至此,打下牙來往肚子裏咽,後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語全無,聚義廳上靜悄悄,愁雲慘慘。少許工夫,隻見東西兩廊下交頭接耳,紛紛議論。不關心的,道短論長,關心的人替閔家父子擔驚害怕,燈被鏢行盜出,大少寨主被獲遭擒,眼睜睜一座百年事業的蕭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時勝三爺麵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在下勝英幾次進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納,按說在下與老寨主談不到進忠告二字,老寨主身為綠林,在下做保鏢的生意,本來冰炭不能相同。但是勝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為亂世所迫,棲身綠林,雖然異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誠,是以不忍坐視老寨主你的成敗,故爾累次饒舌。今者勝英尚有不得已於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聽餘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聽餘言而已。盜燈之賊,並不是有氣節的男兒,這宗賊專恃血氣之勇,不懂大義,以勝某之忠誠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頑梗,他與閣下不過聞名之交,並非通家之好,他今見令郎被擒,珍珠燈已失,他的初誌,所為設計陷害人,計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沒有盜燈的正犯,你一家老少萬死不足以償。”閔士瓊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語。勝三爺這一提盜燈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為目標,老寨主閔士瓊舉目向西廊下三層人後觀看秦尤,手撚花白胡須,麵沉似水,大丈夫說不出後悔的話,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喪於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難訴。
此時西廊下忽有一人越眾當先,大聲叫道:“老兒勝英!不必動唇齒之才,自言仁義,以買人心,老虎帶念珠,假充善人。想當初吾兄與汝歃血為盟,明清八義,誓成義舉,你中途反目,鏢打拜弟,誰人不知?今尚敢在眾人麵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見盜燈之人,勢比登天還難!”勝三爺舉目觀看,此人紫緞色壯帽,長臉膛,燕尾胡須,背後背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身穿品藍色短靠,青綢子底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背後斜插柳背定一口樸刀,握刀夠奔聚義廳當中而來,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勝爺觀罷,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無終,賢愚不分,有眼無珠的小人!你聘請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盜獄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兒,你是他叔父,分所當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隻救秦尤,你乃奸亂成性,助秦尤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當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兒可以安善度日,教訓秦尤改邪歸正,成為明理的好人,你才夠長輩的資格。你計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後,你慫恿秦尤小兒,二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康熙聖上、太後老佛爺的萬壽燈,你與二少寨主題詩巡風,你助紂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為長輩,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於大逆。太後老佛爺的懿旨,康熙聖上的聖旨,十三省一體嚴拿,務獲解究。秦老二,你憑血氣之勇,做下大罪彌天之事,你難道不曉得大清國的律例嗎?秦老二,你與我秦八弟是當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點熱心,不然,我勝某絕不能對牛操琴。這場官司,你有三顆首級都不夠打的:第一件越獄,第二件盜燈,第三件聚眾行凶。你要識時務,你別在人前逞能,你還不快快逃命去麼?”秦義龍聽罷,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禍由我一人所起,現在大少寨主被擒,萬壽燈也被鏢行之人盜走,眼見蕭金台大勢將去,我秦義龍若此時一走,我叫什麼朋友?人家閔家父子為朋友,還能犧牲一切呢,我若真個一走,豈不被天下群雄笑罵我有始無終?老勝英明著是用良言勸我,暗含著是要我拚命,他言說我是有始無終之輩。”秦義龍思索至此,大聲叫道:“勝英!你是胡言亂道,你是人中敗類,真稱得言行相反。你鏢打盟弟,中途變心,你還敢在眾人叢中搖唇鼓舌?你就是能將死人說得複生,我也知道你的來曆。我秦氏門中與老兒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報仇雪恨之日!若不將老兒碎屍萬段,不足以消吾恨。”勝三爺哈哈大笑,說道:“秦老二,你是活膩啦!”秦義龍手擎樸刀,夠奔勝三爺,夠上步位,將刀一橫,攔腰便剁。勝三爺並不揠刀,見刀來至切近,腳尖滑地,橫著縱出五七尺遠。秦義龍第二刀紮胸前掛二肋,勝爺一閃身形躲開。一連三刀,俱被勝三爺躲過,勝三爺又厲聲說道:“老賊你逃命去吧!倘若動起手來,收招不住,你難免認母投胎,你不是勝某的敵手。”飛賊秦義龍三刀沒剁著勝爺,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哪裏能聽勝爺良語相勸?並不答話,一刀緊跟著一刀。西廊下綠林道中有沒見過勝爺的,一看勝爺真有容人之量,個個心中起敬,有那宗無知小輩,他還說勝爺怯陣,不是秦義龍的敵手呢。閑文少敘,勝爺一看老賊秦義龍真是不知進退,就是一夜不與他還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罷,勝三爺遂亮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勝爺向來是,愈當著有名的人物動手,愈長精神,這就是好貨不賤賣,貨賣識家。按老賊秦義龍,也是三十年的苦功,這一跟勝爺對上刀,可就顯出不行啦,真是好貨就怕樣子比。勝三爺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間,一招一式,刀遞出去七麵見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燈籠穗,看著清清楚楚,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真可以上畫譜。天下群雄莫不暗讚老英雄的刀法絕倫,無怪乎一把魚鱗紫金刀,縱橫南七北六十三省。勝三爺愈殺愈勇,老賊秦義龍是愈殺愈鬆懈,戰不到五六十個回合,老賊的刀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勝三爺抖擻精神,當著天下群雄,為的是戲耍老賊,老賊欲落敗,都跳不出圈去,隻累得老賊熱汗直流,喘得猶如牛吼,兩廊未有不匿笑者。勝三爺故意的刀法一懈勁,老賊趁勢劈頭探腦一刀砍來,使了個十足勁,勝三爺並不躲閃,反向裏進步,看看與秦義龍挨身,一反腕子,連刀柄帶老賊的腕子一並捋住,叫道:“老兒,這邊來!”勝三爺一叫勁,秦老二隨著手過去。勝三爺左手持著老賊的刀柄與腕子,右手的刀,此時是愛紮就紮,愛剁就剁。勝爺的刀臨到老賊的麵門,未肯下絕情,偏著刀向老賊麵門上一按,口中說道:“我本當將你殺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麵,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賊麵門又一晃,老賊一閉眼,勝爺底下一腳,正踢在老賊胸下,上邊的手一鬆,秦義龍鬧了一個仰麵朝天。金頭虎跑將過去,抖開了飛抓就要捆人,勝爺擺手說道:“明兒,不許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許無禮。他有救秦尤一點熱心。”賈明不敢違背,諾諾而退。
老賊秦義龍由就地爬起來,滿麵通紅,又羞又惱,厲聲說道:“勝英!在下不是你敵手,你的刀法絕倫,人所共曉。我雖然不是你的敵手,我輸給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個外號叫神鏢將,當著天下英雄,咱倆過過鏢,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鏢再贏了我,從今以後,我不再與你為仇作對。你要是一鏢將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義龍啦,皆因為閔家父子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臨陣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劍。你的鏢隻管照我致命處打,你一鏢打死我,我死而無怨;你要說給我留情不傷我,那是你藝業不高,自詡其能。”勝爺聞聽,微然點頭笑道:“秦義龍,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義,你還不至於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別埋沒你的技藝,我也知道,你鏢槍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當天下英雄,叫你獻一獻絕藝。可是有話說在頭裏,恐怕沒有你的便宜。”秦義龍道:“勝英,你要贏得了姓秦的鏢槍,我便心服口服。”勝爺說道:“如此還是你先打我,你的鏢槍要將姓勝的衣服皮肉傷損一點,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我替你叔侄與閔家父子,打盜燈及窩主的官司。勝英言而有信,你就獻絕藝吧。”秦義龍方要取背後的鏢槍,勝爺說道:“且慢,你的鏢槍能打多遠見準?”秦義龍說道:“我的鏢槍能在三丈之外見準。”勝爺道:“咱倆人站好了,你在北麵我在南麵,北麵上有人,南麵上沒有人,防備打不著我,打著看熱鬧的。咱倆相距三丈遠,你的鏢槍自然達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氣,露臉成名就在此一舉了。”語畢,勝爺繞到南邊,秦義龍轉到北麵,相距三丈來遠,勝爺道:“你打吧。”秦義龍伸右手背後取鏢槍。鏢槍較比鏢長,在背後筒內插著,用的時候伸手撕鏢槍的旗子,抽出來就打出去啦,較比用鏢還便利,用鏢總得打兜囊裏向外登,這宗東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賊右手摸鏢槍旗,一隻鏢槍奔勝爺胸前而去,勝爺見鏢槍來到胸前,約有半尺遠,勝爺一閃身軀,鏢槍落地;第二隻左手的鏢槍,又奔勝爺當中而來,鏢槍切近,勝爺向上一縱,縱起五七尺高,鏢槍落空;第三隻右手的鏢槍又照左井肩穴打來。說時遲,那時快,秦義龍左右手撕鏢槍,“嗖嗖嗖”,直奔勝爺打去,好似雪花兒一般,鴨尾巾上的鏢槍方過去,胸中的又打來。隻見勝爺銀髯亂飄,方閃開又縱起來,方低頭又撤步,在鏢槍如狂風驟雨時,勝爺用雙腳踢鏢槍。一霎時十二隻鏢槍打完。勝爺身形站穩,哈哈大笑,口中說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說著話,雙手一抱:“我接了你兩隻鏢槍!”列位,天下群雄在秦義龍打鏢槍時,俱都微聲喝彩,隻聽東西兩廊下,隻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誰也沒看著勝三爺在什麼時間接住老賊的鏢槍,就連秦義龍自己都不知道勝三爺在什麼時候接住他的鏢槍。天下群雄無不納悶,有說勝三爺真神藝也,無怪乎人稱神鏢將呢。
秦義龍看著發愣。勝爺說道:“秦老二,我曾打鏢,眾人抬愛我,稱我為神鏢將,我接你的鏢槍,還不算什麼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鏢,仍然使你的鏢槍,還是就用接住你的這兩隻,要用三隻鏢打著你,那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如果這兩隻鏢槍,俱都打不著你,我將珍珠燈送給你,還是我打盜燈的官司。”列位,勝爺這一句話說出來不要緊,東廊下鏢行之人,第一位諸葛道爺先大吃一驚,心中暗道:“勝三弟,這不是自找其禍嗎?人家十二隻鏢槍打不著你,你用兩隻鏢槍就要打著人家?倘若打不著人家,也不要緊,你為何還用珍珠燈賭賽呢?”不表大眾全擔驚駭怕,單說秦義龍聞聽勝爺用兩隻鏢槍要將自己打著,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會打鏢,我還會躲鏢,別說你兩隻鏢槍,就是三隻金鏢,也不能讓你打著我。你要打不著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說大話人栽筋鬥,都栽在絕藝之下?我還以為我用不了三鏢槍,就要將他打倒呢,誰想十二隻都無濟於事。”老賊思索至此,麵帶悅色,說道:“一言出口。”勝爺說道:“駟馬難追!你也站在南麵,我上北麵打你。”秦義龍到了南麵,勝爺站在北麵,伸出左手的鏢槍,說道:“勝某打暗器向來不暗算,打的時候必有一個著字,敵人隻要有本事就躲得開。我左手這隻鏢可打不著你,咱先說頭裏,第一隻右手的鏢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這三個部位不定哪兒,可沒有準。打上是點到而已,不過取個笑兒,也許衣服紮破,也許傷點肉皮,要是見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義龍說道:“不必費唇舌啦,你就打吧。”勝爺左手的鏢槍對準老賊說道:“著!”老賊一看,鏢槍出來,特別另樣,真是貨賣識家,老賊心中暗含著佩服,外行可看不出來,外行看著很不出奇,就好像不會打鏢一樣。皆因為勝爺說的明白,這隻鏢可不能打著,所以這隻出去的非常之慢,槍尖子四平,鏢旗筆直。內行人看著可就有了工夫啦,秦義龍的鏢槍出去,槍尖子雖然不擺,不能頭尾四平,多遠出去,都一條直線一般,要不然絕不能指哪打哪。這隻鏢來到老賊胸前半尺來遠,老賊一閃身出去三四尺遠。秦義龍本來是能打鏢能躲鏢,要外行躲鏢,離著老遠的他就躲閃,未等閃開這一隻,那一隻又到啦,準得打上。秦義龍倒是行家,鏢至胸前才躲閃,閃過去一看,這隻鏢槍,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磚地的十字花上,筆杆條直。就這一手工夫,就可以壓倒群雄,慢說是打出去插在方磚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準插的那樣準,要不然老英雄就敢開口說下大話,打不上奉還珍珠燈,真得說是神鏢。讀者問道,你說的太懸虛啦,打的準固然可以,怎麼平著打出去,還能紮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養由基,人稱養一箭,載於《史記》。養由基在楚共王駕下為臣,又有一個大將潘黨,也在楚共王駕前為臣。有一天楚晉交兵,兩國俱都出兵,安營下寨已畢,還沒有交戰時候,將士們閑暇無事,叫大將潘黨射鵠,潘黨於百步外,一箭正中紅光,潘黨麵有得色,大小將士俱各誇讚潘黨,不絕於口。適養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眾說道:“養叔來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養由基遂走到大眾眼前,說道:“射紅鵠不足為奇,我能連發三矢,俱中一處,由紅光上一個窟窿射過。”拾箭的小校將箭拾回說道:“三矢俱由一個窟窿穿過。”潘黨說道:“巧勁耳。”養由基說道:“射鵠是巧勁,我能於百步之外,箭射楊樹葉。”潘黨說道:“滿樹樹葉,誰不能之?”養由基說道:“命人將楊樹葉畫上記號,我到樹下看完了,然後我百步之外射之。”潘黨遂打發人到樹上,將樹葉用筆畫好黑記,養由基到樹下看準,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見箭落,潘黨說道:“箭被樹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楊樹葉呢?”養由基說道:“此箭穿過楊樹葉,兩頭被樹枝搭著,可叫小卒上樹去取。”打發兵士上樹取箭,果然如言。潘黨仍然說是巧啦。養由基說道:“可命小卒記三個樹葉,畫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雕翎,也都畫上一二三,我這三支箭,不許射錯了。”於是打發兵卒上樹,如法記好,三支箭發出去,果然都中上,與頭一次那箭無異。潘黨無言,大眾俱都喝彩。潘黨又說道:“我能射透七層甲。”命軍士將七層鎖甲放在鵠前,潘黨也在百步外,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去,果透七層甲,箭簇看看紮在紅鵠之上,大眾喝彩,潘黨麵有得色。大眾說道:“看養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層甲,小卒取之不下,養由基說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鎧甲,我能一箭射去,將潘將軍之箭頂出去。”大家說道:“好。”養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將潘黨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紮在紅鵠之上。大眾俱都說道:“養由基是神箭手。”事為楚王得知。潘黨、養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喚至麵前,楚王將養由基申斥一頓,並將養由基雕翎收回。第二日楚晉交兵,楚王親督士卒,兩軍對圓,晉軍有一個綠袍虯髯的大將,一箭射中楚王左目,軍心一亂,大軍敗了下去。楚王遂將養叔召至麵前說道:“晉軍中綠袍虯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賢卿與寡人報仇。”養叔道:“大王將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宮中取兩隻雕翎,授與養叔。養叔到了陣前,正遇綠袍虯髯者追趕楚王,養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綠袍虯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墮車而死。大軍仍然追趕楚將。養由基把弓弦拽圓喊道:“看箭!”弓弦一響,嚇退晉軍。養由基對楚王說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嚇退晉軍。”楚王大悅,乃授雕翎百枝,稱養由基為“養一箭”。楚王有一次圍獵,樹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軍士射之,亂箭齊發,猿猴伸手接箭,並不逃走。有人喊道:“養由基來也!”猿猴泣下,被養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載於《史記》,可見藝業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沒。勝三爺的鏢,夜間能打香火,能打蠟花,第一隻鏢將蠟花打歪,第二隻鏢將蠟花打落,第三隻鏢將蠟打起來,叫炮打三盞燈。水旁地下刨一個坑,勝爺藏在裏邊,大雁飛過來,到水邊上就飛得矮了,能用金鏢打雁。種種的驚人鏢法,一時難以說盡。
閑文少敘,勝三爺右手的鏢槍照定秦義龍一晃,說道:“著!”秦義龍方要閃躲,並沒有打出來,勝爺又說道:“著!”秦義龍認為還是假的,並未躲閃,哧的一聲,正中左腿肚子,鮮血淋漓。天下群雄同聲喝彩。飛賊秦義龍麵上一紅,對大眾說道:“回頭再見!”後來直隸莫州廟,飛賊秦義龍行刺,勝奎完婚大鬧洞房,勝三爺二次出世,這是後文書的一大關節,暫且不表。
勝三爺見秦義龍逃走,遂對閔士瓊複又說道:“閔老寨主,盜燈的正犯怎麼還不露麵?”閔士瓊未及答言,隻見西廊下三層人後,出來一人,大聲喊道:“大太爺來也!”眾人舉目觀看,正是二入皇宮內院,盜萬壽燈的正犯飛天鼠秦尤,越眾當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見秦尤出頭,明知必敗,以結拜關係,不好袖手旁觀,也隨在秦尤背後,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視,也縱出西敞廳。勝爺一見秦尤,悲從中來,老英雄想起秦八爺隻此一個後人,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餘載,故此見了秦尤不忍動手。秦尤耀武揚威,自稱大太爺,滿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勝爺不得已,遂回頭叫道:“東廊下眾賓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盜燈的正犯?”語言未了,一人越眾當先道:“小弟願效微勞。”勝爺一看,仍是蔣五爺。勝爺說道:“五弟要慎重。”五爺道:“這三個小輩,乃是貓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道:“這是盜燈的正犯秦尤,務必活捉,不可損傷。”蔣五爺答應一聲,一隻手拿著盤龍棍,直奔聚義廳當中而來。夠上步位,飛天鼠秦尤大聲喊道:“小兒蔣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蔣五爺麵門剁來,柳玉春亮截把鬼頭刀,同時照定蔣五爺右肩頭劈去;崔通同時一刀奔蔣五爺左肩頭剁去。三把刀同時剁去,蔣五爺是雙手拿著棍,見刀至切近,將棍向上一迎,棍當中正迎秦尤的刀,兩頭迎崔通、柳玉春的刀,這就是蔣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見蔣五爺的亮銀盤龍棍迎將上來,三個小輩趕緊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準得飛了。三人將刀撤回,三吊角圍住蔣五爺,三把刀上下翻飛,蔣五爺仍用行者棒的招數,亮銀盤龍棍,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圍蔣五爺,後是蔣五爺一條棍將三鼠圍住。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將蔣五爺剁死,貪功心勝,偶不留神,被棍將刀磕出去五七丈遠,正打金頭虎頂門上飛過去,金頭虎說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飛刀呢?單打我腦門子上過去。再矮點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鬧個獨眼龍。”秦尤刀被磕飛,翻身要跑,哪得能夠?蔣五爺向上一進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將秦尤按倒,賈明、楊香五二人過去,掏出秦尤腰間的飛抓,將秦尤捆好,提到東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爺磕飛,被獲遭擒,仍然是賈明、香五過來捆綁,提到東廊下。三鼠俱都被獲遭擒,賈明晃悠衝天杵小辮道:“大小子,李永泰,你們倆人可看好了,這可是窩主與盜燈的正犯,你們兩個小子可別打盹,老鼠會齧,他若將繩子齧斷了,盜燈的官司可得你們倆替小子打去。”又問道:“天門白玉虎,三個小老鼠,你們就在一塊作伴吧?”閔德潤閉目不語,秦尤破口大罵,賈明不敢再詼諧,怕勝爺嗔怪,哈吧著羅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時勝爺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三鼠與令郎俱都被獲遭擒,老寨主你還不自備其縛?難道說還等著動手嗎?”
閔士瓊未及答言,就聽由後麵踢啦蹋啦,過來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來到勝三爺跟前說道:“他們作賊的真有點義氣,三哥你看看這個東西。”手中托著一本冊子,遞給勝三爺。勝三爺伸手接過,揭開書皮,定睛觀看,原來是八大名山的盟單。第一位盟主閔士瓊,第二位寶刀將韓殿魁,第三位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榮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蕭金台的袁龍,第八位蕭鳳台的夏金輝。各個盟主共帶幾家寨主、嘍卒若幹,注得詳詳細細。勝爺正在觀看之際,歐陽天佐說道:“將這本盟單交到官府,就沒有咱們的事啦,叫他們按著名字拿去。”八大名山之人一聽,俱大吃一驚!那盟單上將八大名山之寨主嘍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縱然不能即破,也無寧日矣。勝爺看了一個大概,對八大名山之人大聲說道:“這是八大名山的盟單,今被我歐陽兄弟得來。我勝英交朋友還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諸公不必驚慌,現在因為珍珠燈,就單提珍珠燈,別的事情決談不到,鏢行也不能幹預的。盜燈的正犯、幫犯、窩主,俱都被獲,與別位毫無關係。”語畢,由腰間百寶囊掏出火折,迎風一晃,搖著火折,將盟單當著群雄之麵焚為飛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勝爺此舉,莫不暗暗歎服勝爺大仁大義。列位,勝爺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義,又是無形中收羅人心。倘若真按二蠻子的計劃,將盟單送到當官,八大名山之人豈能容呢?當時就許一場群毆,不知道出多少條人命。這一來,不但不出禍,而且暗中還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麼勝爺到處逢凶化吉,山窮水盡時,必有救應?這就是勝爺不做絕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絕事。勝爺焚完了盟單,叫道:“歐陽二弟,你多辛苦了!”歐陽天佐道:“便宜這群王八羔子了。”勝爺又對閔士瓊說道:“英雄做了英雄當。你是打仗,還是自縛打官司?”閔士瓊仍然無言以對。此時東廊下賈七爺賈斌久、蕭三俠蕭傑、孟鎧、李剛、屠粲、歐陽大義士等,各亮兵刃說道:“勝三哥閃開,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說?累次害人,黑心賊!”眾人一亮兵刃,驚動了玉麵小如來,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勝三爺對群雄擺手說道:“大家且慢,我自有辦法。”
正在此時,就聽西跨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向前跑來。此人進了聚義廳,群雄舉目觀看,此人頭戴青布隨風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麵上皺紋堆累,蒼白胡須,年在六七十歲。進了聚義廳,直奔二少寨主玉麵小如來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絆,聲音淒慘,眼含痛淚道:“我奉夫人之命前來,叫二少爺到內寨見上主母一麵,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現在哭得死去活來,二少爺不論如何,請至後寨,見上主母一麵。老奴我這裏跪下。”說著話,將二少寨主之刀還入刀鞘之內,死也不放,淚如雨下。玉麵小如來此時心如刀攪,一奶同胞的兄長,被人拿住捆綁在東廊下,天倫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難過的事,最傷心的是生離死別,小英雄眼裏含著淚,可沒哭出來,對老管家道:“閔福,你看大少寨主被獲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禍福,我豈能獨自偷生,被群雄笑罵,怕死貪生?約來的朋友還不能抖手就走呢,閔福你不必攔阻,叫我落一個不孝之名。”閔福說道:“主母之命,少爺不聽,也是不孝。你到後麵見上主母一麵,然後你再拚命,與老奴無幹。此時若非動手不可,除非先將老奴結果性命。”家人閔福又對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還不發一言,叫我家二少爺見上主母一麵?”閔士瓊歎道:“此時我若發言叫德俊走,恐怕鏢行不容,我若一發言,鏢行的人必然攔阻,豈不是白栽筋鬥嗎?”閔士瓊並不作一語,老家人閔福哭得異常淒慘,勝三爺看著也覺難過,老英雄不由的動了惻隱之心,想道:閔德俊對於勝爺與蕭銀龍向來情情理理,勝爺頭次探蕭金台時,閔德俊背地裏說話,就很仰慕勝三爺之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獄盜獄救秦尤的好處,勝三爺心中思索:此子我見過兩次,對於人情上沒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給他閔氏門中留下一條後代根苗。勝三爺思索至此,遂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何不發言,叫令郎見上尊夫人一麵?”閔士瓊本來心中願意德閔逃走,不敢發言,一聽勝爺許可,閔士瓊叫道:“德俊!勝老明公許可,你何不到後寨見你母親一麵?”說話時用袍袖遮著手,對閔德俊擺手:“快去快來。”閔士瓊以為勝爺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別回來,口中可說快來,其實勝爺心中明白,勝爺是從心中願放他走。
玉麵小如來對他父親一點頭,隨著閔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門時回頭,向東廊看了看胞兄德潤,又看看天倫,英雄眼含痛淚,方一出西角門,放聲大哭。眼睜睜一家骨肉分離,銅牆鐵壁的蕭金台,一旦化為烏有,如何不傷心?隻哭得眼中流血。閔福仍然抓著英雄帶,二人向後寨走去,穿過五七道寨子,來到後寨,玉麵小如來問閔福道:“怎麼後寨這樣的冷冷清清?丫環婆子一個不見,都哪裏去了?”老家人閔福說道:“二少爺,你還不知呢,主母將丫環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眾人各奔他鄉去了。”原來,後寨劉氏夫人將下人們招在一塊兒,所有長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贈五十兩銀子,首飾衣物叫大眾隨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時走了三十四人,隻有閔福與劉夫人及小姐的兩個婆子不走,願共患難。夫人將眾人打發走了之後,才遣閔福去叫二少爺。玉麵小如來聞聽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慘。說著話走到劉夫人住房,少寨主說道:“閔福你撒開我吧,已經來到我母親的房啦,還用你抓著我嗎?”閔福鬆了二少寨主,玉麵小如來伸手一推外屋門,雙門緊閉,二少寨主用刀將外屋門撬開,一推裏屋門,也是關閉。小英雄濕破隔扇紙,向屋中一看,不看則可,這一看,隻嚇得小英雄魂飛千裏!急忙叫道:“閔……閔……閔福,可了不得啦,我那親愛的母親懸梁自盡了!”小英雄踢開屋門,進了屋中,可憐一位賢德的劉氏夫人,已經自縊多時,吊在中梁之上。劉氏夫人懸吊在中梁之上,腳底下有一張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著一個凳子。小英雄縱上八仙桌,一抱老娘大腿,喊道:“姐姐哪裏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時,先將伊兄劉士曲及劉士英四位少爺,全都叫到跟前,囑咐劉家父子:“若大勢已去,此山不保,你千萬將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後山套車,等候接姑娘秀英與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將你心愛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難。”又將家人、丫環、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給資打發走了。老家人閔福與姑娘的丫環、老太太的婆子等不願逃走,願與主人一共禍福,老太太叫閔福去到前寨叫少爺。劉氏太太開發走了眾人,這才上好了門,賢德的夫人懸梁自盡。你道,劉氏夫人臨上吊時,還題了一首骨肉分離之詩。等到玉麵小如來踹開門喊叫姐姐,閔秀英與丫環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葉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縱,割斷繩子,玉麵小如來在底下緊抱老太太的腿,將劉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歲,姑娘秀英十九歲,年輕之人哪見過這樣事?隻知叫喚,還不放倒。閔福說道:“姑娘與少爺,不必叫喚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見血跡,不能複生了。”姑娘說道:“閔福,我娘不能活啦?”閔福說道:“主母的舌頭都伸出來啦。若是剛吊上,手腳亂動時,還可挽救。快將老太太放下吧,別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兩眼發直,當時倒沒有眼淚啦,玉麵小如來一看姐姐兩眼發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別過臉去!”說著話,向東牆上一看那首詩,寫的是:“汝父太無義,為娘命運乖。良言難相勸,骨肉兩分開。”閔德俊看罷詩文,不由一陣傷心,兩眼一發黑,昏厥過去。閔秀英見此光景,這才大哭道:“父親無故惹下大禍,逼死母親,拋下你我無依無靠的姐弟,哪裏是我們的親人哪?”下腰將二少爺攙起。姑娘心中一發迷,香軀栽倒。正在此時,婆子丫環來啦,口中叫道:“老太太,東西收拾好了嗎?”這句話尚未說完,婆子低頭一看:“喲,這是怎麼的啦?”閔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爺。”老家人將少爺扶起,撅胳膊彎腿,婆子、丫環將姑娘攙起,在屋中一遛,方才把姑娘緩醒來,老家人閔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媽媽還不幫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說道:“主母在時,內寨男女不準共一語,此時扶抱少爺,如何使得?”老義仆淚如雨下,說道:“媽媽年過半百之人,少爺隻十七歲,有什麼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媽媽無法,這才幫著閔福將少爺扶好,捶胸砸背。少許工夫,二少爺蘇醒過來,吐了一口稠痰,大聲哭道:“苦命的媽媽,你狠心拋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們了?我父親無故惹禍,真是一家骨肉分離。”姑娘的嗓子變了聲音,少爺哭得死去活來,丫環婆子俱都落淚,老家人閔福也哭得好似淚人一般。老義仆說道:“你們哭三天三夜,無濟於事,趕緊出後山逃命去吧。”姐弟齊聲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屍在地,我們豈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親死在一處。”老義仆說道:“此言錯了,老夫人盡節,為的是救走了你們姐弟二人。那一來,豈不叫老夫人枉費了心機嗎?你倆快走,咱們將老太太放在床上,自有人成殮。”姑娘仍是不肯走。老義仆說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負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時,劉福祥、劉祿樣二人也跑來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聲大哭,老主管說道:“你們二人不必哭啦,遵遺言將我家少東與姑娘救走,那才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祿祥二人這才推推扯扯將少爺姑娘推出屋來,奔後山而去。
後寨母子離別,且放下不言,單表聚義廳之事。勝爺叫道:“閔老寨主,你還等候二令即回來嗎?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來啦。在下勝英不做絕事,給你留下一條根接續香煙,你還不開發邀來的眾賓朋嗎?你這大年紀,不明白世故嗎?”閔士瓊向西廊下對眾英雄說道:“眾位賓友,請散吧。”勝爺也向西廊下抱拳說道:“眾位各回本山,珍珠燈之事完畢,我必當登山拜謝。”閔士瓊又再三催促眾人散席,二老者將話說完,台灣省的石朗對三千歲曹士彪道:“咱回台灣吧,他們自有他們的事在。”台灣省的起身,蓮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嶽寨主,哄然一聲,魚貫而行,俱都走了。閔士瓊一看,西廊下隻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閔士瓊說道:“你們六位不走,還等待挨捆嗎?不必義氣,這不是那個事。”這六個人聞聽,遂也散了。
此時西廊下連閔士瓊就剩一個人。勝爺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縛,還是武力對待?單打獨鬥,絕不雙上。”閔士瓊低頭不語,蔣五爺亮盤龍棍,賈七爺一揠秋風落葉掃,蕭、孟二俠亮刀叫道:“三哥閃開,還不捉他?”勝爺道:“何必逼迫這樣緊呢?後退!”正在此時,又聽西角門外放聲痛哭,老義仆裸體赤足,進聚義廳哭道:“老寨主爺,夫人已死,少爺、小姐投井,老奴找不著蹤跡,前來報告。”閔士瓊聞聽,猶如刀刺肺腑,滾油煎心,萬種淒涼,萬種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萬不可無事生非,閔士瓊這不是無事生非嗎?一家俱盡。閔士瓊說道:“閔福,念主仆之情,快成殮你主母死屍去吧。”閔士瓊麵向東廊下觀看,心中暗暗說道:“勝英,我家盡絕,我豈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並未說出唇外,“豁出我長子德潤,將你鏢行八十餘人打成肉泥!”閔士瓊此時混身立抖,顏色更變,暗道:“一計不成又一計,計計不成,我還有一計。”閔士瓊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淚向肚子裏咽。閔士瓊一下腰鑽在桌子底下。前文書表過,桌子五尺見方,三麵圍桌簾。勝爺一看,又可慘,又可笑,遂說道:“老朋友,你鑽桌子底下何用?”過去要掀桌簾向外拉閔士瓊。賈七爺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給你一暗器。”賈七爺向蔣五爺作手語,叫蔣五爺打翻桌子,五爺點頭,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閔士瓊蹤影皆無。大眾一看桌下的方磚,並無痕跡。聾啞仙師叫道:“賈七爺!你看看他打哪兒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磚。”賈七爺用劍一撬方磚地,原來是四塊假方磚,倒下十三層階腳石。閔士瓊最後的計劃,孤注一擲,下地道點地雷,八十餘位保鏢的,都得成了肉泥。蔣五爺順地道要追,聾啞仙師道:“五弟別追,他方才向東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觀色,他不是毒計,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歐陽天佐乃日行千裏,柔軟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遠,已經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閉穴法。後寨有我大師兄夏侯兄長,把住後寨,伸手不見掌他還能寫楷字,還能跑得了閔士瓊嗎?”道爺叫道:“賈七施主,閔士瓊走時,直向燃燈古佛看了幾眼,不知是何意思?”賈七爺讚成道:“道兄果有先見之明,叫三太、香五將佛龕抬開。”前文書表過,這就是五方飛蛇樓的佛龕,楠木雕刻,油漆彩畫,堆花過梗,東西兩麵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搭之不動。黃三太等正在壯年,各都有三百來斤的力量,無論如何用力,佛龕紋絲兒不動。賈七爺叫金龍、李永泰動手,這才搭起。向東麵搭出有兩丈遠,香五向龕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頭兩塊,在龕底上繃著呢。賈七爺用秋風落葉掃劍把一點方磚地,四塊方磚當當直響,木頭聲音。賈七爺用劍向木磚內一刺,四塊木磚相連,賈七爺遂叫小弟兄過來,用力撬方磚縫兒。將假磚撬起,用刀將三合土掃開,露白碴磚木板;四外的方磚又撬開,撤開淨土,現露出一個白碴箱子,此箱有現在八仙桌大小,蓋兒用釘子管著。撬開箱子蓋,北麵上有一個圓孔,通著一鐵筒,有飯碗粗細,鐵筒口露著五七根雞卵粗的藥線,藥線挨著硫磺焰硝。箱內南麵,有好似小鍋兩口,一仰一合扣著。賈七爺說道:“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點不著,非用焰硝燃點不可,地雷一響,聚義廳炸為齏粉。賈七爺叫眾人將箱子搬出來,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鐵筒子,直達聚義廳內,賈七爺亮劍斬斷鐵筒三尺有餘,搗出五七根藥線,用方磚立著,由斬斷的鐵筒當中,眾英雄一看,全都驚魂失色。有人說道:“老賊逃走奈何?”道爺說道:“他走不了。絕不能發生效力,也不必驚懼。”
就在此時,忽聽地道內有人喊道:“勝三弟!我將老賊捉來啦。”大眾向地道口觀看,就聽噗咚一聲,由地道裏扔出閔士瓊。眾英雄一看,寒鴨鳧水捆著,蒼白頭發蓬鬆,狼狽之極。劍客隨後由地道縱出。勝三爺問道:“大師兄怎樣擒拿此賊?”劍客說道:“我在後花園子裏溜達,見後花園內有一座涼亭,涼亭之中有一人,鬼頭鬼腦,在亭子裏麵一會蹲下,一會站起來,我遂將那人擒住,問他為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說,後來我在他腦門子上一磨刀,他遂說了實話,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戶。我將他捆綁起來。”劍客一見那人時,先用閉穴法將那人閉住,然後捆上他,又解了閉穴法,遂問那人:“在此處何為?”那人答道:“我師傅最後的一計,順著聚義廳八仙桌地道下來。鈴鐺響一聲,是我師傅下地道;響兩聲,我們便預備火種;三聲響點著地雷,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我師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劍客遂問道:“他由哪道兒下去?”那人說道:“亭子角上有一個鋼環子,一提鋼環子,掀起假方磚,便可下去。”劍客遂掀假方磚一看,倒下十三層階腳石,劍客看明白,複又上來說道:“我有心殺你,我實在不忍。你叫什麼名字?你說實話,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飛雲燕子李樹林。”劍客說道:“先屈尊點吧,你張開口,我將你嘴堵上。”此賊聞聽,不敢不張口,遂張開嘴,劍客撕他一塊衣裳,將嘴給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劍客遂進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寬,夏侯老劍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裏之遙,忽聽鍾音,一連響了兩聲,原來地道中有五尺來高一個大鍾,閔士瓊拿起大木槌頭,當當敲了兩聲。劍客趕奔近前,叫道:“閔士瓊,老猴崽子!你又鬧鬼呢?”閔士瓊一看,乃是劍客,隨手把大槌頭向劍客拋來。六尺高的地道,橫限三尺寬,閔士瓊的毒藥弩百發百中,要是在寬闊的地方,不用說是六隻毒藥弩,就是有六十隻毒藥弩,也打不著老劍客,皆因地道太窄,六隻毒藥弩一連氣嗖嗖奔劍客打來。閔士瓊乃是久經大敵之人,知道劍客有金鍾罩、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這毒藥弩完全奔致命處打的,雙睛、肚臍、襠中、心口窩。老劍客無法,隻好躲那致命處的弩,六隻毒藥弩打完了,老劍客身上中了三隻,可是皮粗肉厚之處。閔士瓊毒藥弩也打完啦,老劍客也縱到他跟前,捋住蒼白胡須,將閔士瓊按倒,用閔士瓊的飛抓捆好,順地道奔聚義廳而來。上至八九層台階,一看上麵地道口有亮,遂將閔士瓊拋將出來。劍客說道:“眾位快跑!恐怕還有毒計。”道爺說道:“已經破啦,您看地雷在那裏放著呢。”劍客聞聽,直奔佛龕前麵而去,一看這個地雷,好似兩口小鐵鍋陰陽合著,令人看著真是不寒而栗!
老劍客看罷,對閔士瓊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腸啊!東廊下現有你的兒子並三鼠,你都毫不顧惜,這個地雷若是一響,鏢行八十餘位一網打盡,連老朽也逃不了,你們作賊的真是黑心!”老劍客愈說愈有氣,聾啞仙師察言觀色,見事不妙,叫道:“勝施主!你看大師兄麵帶煞氣,必要閔士瓊老猴崽子的命。你趕緊上前去勸,閔士瓊是窩主正犯,與其這時要他的命,何如與他打官司好呢?”勝爺唯唯,直奔劍客身旁而來。此時就見劍客向閔士瓊身前邁大步,要用鷹爪力,一把將閔士瓊抓死。劍客方一下腰,勝三爺一伸手將劍客拉住,叫道:“大師兄!暫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窩主,咱將他交到官麵,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師兄你老人家以為如何?”和尚老道齊聲叫道:“大師兄,不可!他是要犯,交勝施主辦理好。”勝爺說道:“賈明何在?”金頭虎說道:“來啦。”勝爺說道:“你將他也放在東廊下吧。”賈明伸手將老閔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塊,金頭虎說道:“跟你兒子挨著,父子情長。”此時聚義廳上,除去五個要犯,俱都是鏢行之人。金頭虎財迷,遂叫道:“楊香五!咱倆發點財吧,到後寨收拾收拾去。這座蕭金台這樣的闊,後寨必然有的是金銀,咱們飽載而歸,你願意不願意?”楊香五說道:“我早就這個心思,等他們後寨的賊都走淨了。你別大聲小叫,要被恩師聽見,不但發不了財,準得挨處分。”二人待了許久的工夫,賈明對楊香五一擠母狗眼,衝天杵晃了兩晃,邁步往外就走,楊香五後跟著也走下去啦。他們二人這一走,就有人出來的啦,張茂龍、紅旗李煜跟著也往外走,一時間站起來有三四十個年輕的,都向外跑。勝爺一看大夥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勝爺問道:“你們大夥這是幹什麼去?賈明回來!”賈明方走出西角門,被勝爺一招呼,賈明對楊香五說道:“幹啦,三大爺看出來啦,要問咱倆幹什麼去,你低低的聲音跟三大爺說,就說出恭去,看李煜他們小子說什麼?”勝爺一問賈明,傻小子說道:“三大爺,我是出恭去。你問他們吧。”勝爺說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們誰也不許動人家一草一木,你們誰要動蕭金台的東西,盜燈的官司誰跟著打。”賈明說道:“我要解手去,他們都跟著我,您問他們都幹什麼去吧。”勝爺知道金頭虎賈明滿嘴不說實話,勝爺也不答理他,眾人也都回來啦,勝爺就不追問了。勝爺又叫道:“三太,你將地雷的箱子蓋好了,仍將佛龕搭回原處。”三太與香五、茂龍、李煜等,即將佛龕搭過來,放在原處。勝爺又說道:“此時也隻是五更天,哪一位將珍珠燈掛在燃燈古佛龕之上?”此時,劍客捉回閔士瓊,道爺早打發人將歐陽義士請回來了。歐陽大義士聞聽勝爺之言,遂答道:“我願辦理。”大義士遂順著佛龕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龕橫梁上拴好了繩子,然後將萬壽燈用繩子拴好,走到上麵,將萬壽燈掛在佛龕之上,大眾觀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時,忽聽山口外人聲鼎沸,聽著好似有幾千人馬的聲音。道爺說道:“大概是群賊去而複返,要前來搶差犯,咱們趕緊先將五個犯人藏在一邊。”勝三爺點頭稱善。大眾一看,東廊北麵有一間屋子,窗戶在東敞廳後簷牆上,勝爺說道:“就將五個盜犯放在那間屋中,眾位以為如何?”道爺說道:“很好很好,快快辦理。”孟金龍、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兩個賊人,金頭虎賈明扛著一個,來到屋門口,一推門,並未關閉,屋中放著許多零碎東西,將屋中的東西搬運到外麵,五個賊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著東西,孟金龍、李永泰二人把守門口。金頭虎說道:“你們倆人千萬小心,如要丟了差事,官司可你們打。”孟金龍說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誰要到我跟前來,我就給他一杵。”大義士將燈取下來,看守萬壽燈的是聾啞仙師、弼昆長老、歐陽氏弟兄,他們四個人,負看燈之責,蕭、孟二俠和賈七爺、屠大爺、勝三爺等準備廝殺,無論出多少條人命,不許自亂。正在打算抵敵之策,外麵李四爺笑嘻嘻的進了聚義廳。勝爺問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群寇複回嗎?”李四爺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來到,在頭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間,與八大名山之賊走了一個碰頭,您快看熱鬧去吧。”聾啞仙師說道:“李施主說話太不知深淺,還有工夫看熱鬧?雙方若是交上手,亂殺亂剁,得多少條人命啊?勝三爺,此事非你不可,你趕緊到二道山口去給了解此事,可別鬧擴大了。官兵與群寇若是打仗,咱們就不能看著,必得幫著官家打仗,那麼一來,鏢局子可就關了門啦,這一幹小弟兄們都是學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強,必有性命之憂。你到前麵先穩住了群寇,別叫他們妄動,然後見帶兵的官長,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還得多費唇舌。三弟你唇齒也能行,不用貧道多囑。”勝爺諾諾連聲,帶領著一幹小弟兄們,出離了聚義廳,趕過前寨,勝爺來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處,舉目觀看。此時業已天光大亮,就見一道山口外,旌旆滿目,號帶飄揚,弓上弦,刀出鞘,眾官軍一個個俱準備著廝殺的樣兒。官軍的人數千餘名,再看二道山口內,八大名山的群賊,俱都在山口內紮住隊伍,雖然不撞山口,也是與官軍兩方對峙的意思,官軍若是再向前進,可就得動手。官軍也不向裏開啦,群賊也不向外撞,眾賊談笑自若,可並不把官軍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嘍卒合計在一處,約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軍絕不能取勝,別說還有那些嘍卒,就是蓮花湖的四猛八大錘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攔擋不住。曹榮那條皂蓋槍,更不用說啦,十個守備、千總一齊上,也不是對手。那麼為何群賊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為蓮花湖的韓秀在前麵阻攔著,是邪不侵正,韓秀是文武全才,雖然占山為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傷了官軍,事情就鬧大啦。且說勝爺觀看明白,原來帶兵的二位武官與勝爺彼此都見過麵,這二位帶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備李廷仁。勝爺對群寇說道:“眾位賓朋稍安勿躁,在下勝英懇求官兵,給眾朋讓出一條道路。”勝爺在高阜處看時,群賊中有那膽小的嘍卒早就看見勝爺啦,同聲哀求道:“勝老達官爺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圍啦。”所以勝爺先安慰嘍卒,然後下了山坡,眾小弟兄在後跟隨,勝爺緊行幾步,直奔王千總、李守備而來。走到馬前,勝爺先給二位差官請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來是勝三爺,急忙將兵刃掛在得勝鉤上,甩鐙離鞍下了座驥,齊聲說道:“原來是勝老達官,不敢不敢。”勝爺遂問道:“官家怎曉得鏢行之人現在蕭金台?”李守備說道:“我們並不知道老達官蕭金台赴會,皆因為老達官由鏢局子起身之後,第二日鏢行就打發人給院衙門送信去啦,言說老達官二十八日赴蕭金台之會,尋找珍珠燈,來了一日一夜啦,並無有一人回鏢局子。卑職不敢隱瞞,遂將此事回稟了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念老達官為國家效勞,赴湯投火,無所顧及,很讚成老達官的忠誠,恐怕老達官在蕭金台有了危險。但是各衙門的兵額不多,頭一天鏢行去人送信,欽差不便下諭招集軍隊,各衙門湊集了兩天,人齊馬不齊,這才湊了千餘名兵士聽用。第二日鏢行又去人送信,言說仍然無有消息,欽差大人遂遣卑職與王大人,帶隊前來協肋勝老達官。勝明公附耳過來,現在城守營與各衙門集合在一處,率領八九百名兵卒,前來接應老達官來啦。”勝爺施禮說道:“我有幾位朋友,舍死忘生,協力相助,拿住盜燈的正凶幫凶,珍珠燈盜回。並不是我勝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爺網開一麵,放他們一條生路,二位大老爺一輩居官,輩輩居官,恩威並行,叫他們有自新之路。”李守備道:“他們聚眾成群,不法已極,我們奉堂諭,要各個拿獲,以正典刑。看在勝老達官之麵……。”語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條道路,說道:“再要不法,必要嚴拿懲辦!”語畢,官兵閃開一條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猶如風卷殘雲一般,逃出頭道山口。勝爺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爺,您派幾名官人,請到裏麵將拿住的正犯提出來。”守備、千總挑選了三十名健壯兵卒,夠奔蕭金台聚義廳,進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柵欄門,進了聚義廳。二位差官舉目觀看,燃燈古佛前麵掛著萬壽燈,守備、幹總向珍珠燈行了大禮,馬步隊將座位搬來,二位差官坐在東西,當中正位讓勝爺落座。勝爺說道:“小民不敢。”勝爺又說道:“您派兵到山內看看有牲口,套幾輛大車,將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馬棚裏俱是瘦弱之馬,套了三輛敞車,夠奔聚義廳回稟,套好車輛,將珍珠燈取下,裝在龍盒之中。勝爺說道:“將五個犯人提出來吧。”金頭虎賣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龍在門口橫著搠,見二位差官到來,說道:“誰要前進,我將他砸死!”賈明說道:“這是差官老爺前來提差,你裝什麼精明?”金龍說道:“沒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黃三太在先,進了屋中,黃三太一進門,就聽“唉呀”一聲,嗓音都轉啦,隨後勝爺、蔣五爺、老道等也進了屋中,一看五個犯人蹤跡不見。勝三爺渾身立抖,叫道:“賈七爺!你看犯人打哪裏走的?”賈七爺摘了一個燈籠一照,見牆犄角有假磚蓋著地道口,賈七爺掀假磚一看,倒下階腳石十三層,五個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爺說道:“勝施主不要著急,五個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賈七爺與蔣五爺下地道追趕,他們跑不了多遠。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麵拿賊,海捕公文,並不認識賊人,還能拿著呢;這幾個賊人,咱們鏢行都認識。”說著話,蔣五爺、賈七爺二人下了地道,追趕賊人。工夫不大,蔣五爺、賈七爺回來說道:“追出有五七裏遠,外麵有一座敞廳,出了敞廳,奔東去,有一山澗,搭的跳板是活的,賊人過了山澗,撤去跳板,大概已經遠遁了。”聾啞仙師說道:“先將珍珠燈交給二位大老爺帶回院衙,咱們安慰安慰忠良爺的心。咱們大家分途追賊,不難將賊拿住。”勝爺叫道:“道兄、李四弟,你們二位辛苦一趟,將燈送到院衙。”聾啞仙師說道:“他二人不敢見官。”勝爺說道:“有二位大老爺,什麼都能辦,不用我們的人見官。”王千總、李守備無可奈何,押著珍珠燈夠奔院衙,聾啞仙師、李剛押著車,勝爺說道:“二位大老爺,見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懇求,就說小民勝英追趕賊人去了。若拿不著賊人,交不了差事,小民勝英誓不回去見忠良。”官人走後,勝爺對大眾說道:“你們眾位赴群英會來的,都不是外人,沒有別的,請你們大家成全到底,幫我勝英捉拿賊人,若拿不著賊人,勝英今生今世不回鏢局子。”大家齊聲答道:“願與老達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勝爺對大眾控背躬身說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眾遂三三五五,七個八個一夥,分途捉拿漏網之賊,夏侯商元與勝爺是獨行追趕。
勝爺出了蕭金台,無精打采,走到一座樹林中,休息了一會,打了一個盹。正在朦朧之際,聽樹林北麵有人互語,就聽說道:“頭,您回家呀,還是別投門路呢?”那人答道:“別叫頭啦,咱們不幹這個啦。勝爺真是大仁大義,除去五個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聽這個說道:“您還不知道呢,五個要犯都潛逃啦。”那人說道:“豈有此理?鏢行八十餘位,豈能跑了差事?”這個說道:“教大少寨主娘舅給救走的。”那人驚訝問道:“是杭州的寨主嗎?”這人答道:“不錯不錯。人家這個山寨不搶不奪,水旱田種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蕭金台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處?就聽說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們就可投奔。”勝爺聽得明白,站起身軀,夠奔聲音而來,來到這幾個人跟前,勝爺控背躬身說道:“方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啦,你們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處嗎?”眾人答道:“我們實在不知道,您沒聽我們方才說嗎?就聽說是在杭州地界,實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麼所在。勝老達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們要是知道實確,決不能不告訴你老人家。”勝爺又問道:“他那內弟本人,你們眾位可曾見過?怎樣的長相?眾位知道嗎?”眾人齊說道:“聽說每年到蕭金台看一回姐姐,蕭金台內寨的人都見過,我們前寨的人沒有見過。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聽去,大概容易。”勝爺一聽這幾個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問,勝爺遂又對這幾個人說道:“眾位都是二十多歲的人,正在年力富強的時候,從此改邪歸正,回歸故裏,骨肉團聚,家庭幸福甚多,萬不可再入歧途,遺父母以盼子之憂。當山大王的從古來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終的?愚下勝英言直性憨,諸位幸納餘言,萬不可為非作歹。我這裏尚有幾十兩散碎銀子,奉送大家做為回家之路費。些須小意思,眾位幸勿見卻。他年相見,後會有期。”說罷此話,由兜囊中掏出銀子。眾人齊聲說道:“勝老達官之言,我等必當遵命,這是教我等成為好人。盤費一層,我們大家俱都富餘,請老達官不必費心了。”勝爺一看,眾人說話很摯誠,勝爺也不客氣,仍然將銀子收起,遂與眾人抱拳而別,夠奔杭州大路而來。
勝三爺曉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關渡口,必要仔細訪察,俱都無有閔家父子及太倉三鼠的蹤跡。七月初十左右來到了杭州錢塘門,勝爺心中打算:先找一個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後再打探賊人的下落。一邊走著,一邊思索,抬頭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進去住,天氣尚早,遂又夠奔西湖而來。過了斷橋亭,勝三爺無心觀看西湖的景致,仍回錢塘門住店,在路上一陣困倦,四肢無力,眼前一片樹林,清風習習,倒覺怡情悅目,勝爺心中打算歇會兒再走,遂走進了樹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困乏急啦,方才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夢之間,耳旁忽聽得有馬踏鑾鈴響的聲音,傾耳細聽,聲音愈近。勝爺遂向外觀看,見一匹白龍駒其快如飛而來,馬上端坐一位少年,頭上戴馬連坡草帽,身穿粉蓮色大氅,足下燕雲快靴,扣住亮銀鐙,腰係英雄帶,麵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凜凜,氣宇軒昂,馬鞍鞽得勝鉤上掛著一把殼式的鋼刀,正在其行如飛之時,忽然將馬繃住,隻見這少年在馬上忽然雙眉緊皺,自己與自己生氣的樣子。勝爺觀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勝三爺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這是跟誰呢?怎麼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勝爺正在心中納悶,工夫不見甚大,就聽後麵有小串鈴的聲音,來在切近,原是驢馱十餘個,馱著白碴箱子,後邊有一輛大車,車上坐著乃是客人,勝爺心中這才明白,此少年原來是一位保鏢的達官,可車上沒插著鏢旗子。勝爺心中暗說:“這本是黑鏢,不用說是綠林道看見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綠林,多年不做買賣的,若是看見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勝爺心中納悶,單說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師傅,你怎麼自己跟自己賭氣呢?每次到錢塘門外都不喊鏢,就平安過去,這一回也不用喊鏢,你不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就聽那少年答道:“為什麼不喊鏢呢?到錢塘門外,你隻管喊鏢,有什麼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沒有你的事,我為什麼拿著官鹽當私鹽賣呢?”勝爺在樹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氣,似乎對於錢塘門這個地方有什麼過節似的,就見那小孩說完話,告訴趟子手一句:“我前邊等候你去。”說罷此話,揚鞭打馬而去。勝爺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錢塘關去,我為何不在後頭跟隨著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著他的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沒用,我就在車後頭跟著。”勝爺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讓後頭的車過去,勝爺走出了樹林子,跟著遛達下來啦。
走了工夫不大,來到了錢塘門外,勝爺遠遠的就望見那個小孩在那裏將馬繃住,趕到驢馱子到了小孩馬前,就聽小孩嗔道:“你們怎麼還不喊鏢呢?”就聽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師傅,咱們的鏢,一年不知道打這兒過多少次,無論何時也沒有喊過鏢,這回你要一喊鏢,恐怕倒惹出許多麻煩啦。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馬上的少年說:“你隻管喊鏢,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謹慎。”趟子手無法,隻得喊鏢,喊出一聽,原來是南路的鏢。此時太陽已落,正是住店的時候,喊完了鏢也沒有什麼問題,趕著驢馱子向前走。進了錢塘門,勝爺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櫛比皆是,但是這夥鏢趕著馱子向前走,那些個招商店並沒有一家招呼住店的。勝爺心中暗想:“怎麼招商店不留旅客呢?買賣以和氣生財,店小二在門口站著,看見這夥計,連問都不問。出去幾十裏地接客人還怕接不來呢。路過多少大小客店,沒有一個留住的。”正走中間,勝三爺抬頭觀看,麵前有一家客店,門前有一塊橫匾,上寫“英雄客店”。馬上的少年繃住了馬,叫一聲:“夥計們,咱們就住這座英雄店吧!你們看這座店裏,倒很幹淨。”夥計答應一聲,將驢馱子奔英雄店大門趕去。此時英雄店門口站立著四個夥計,年紀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著腰,仰著臉,簡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買賣的樣子。趟子手方將驢馱子趕到店門口,就見店夥計怒目橫眉的向趟子手問道:“幹什麼的?”趟子手聞聽也怔啦,心中暗道:“開店的問客人是幹什麼的,真是新鮮。”趟子手隻好答道:“住店的。”那幾個夥計說道:“我們店裏今天不留客人啦,別處住去吧。”列位,一樣的話,好幾樣的說法,店裏這幾個夥計說話,簡直不像生意買賣人的話,橫眉立目,異常野蠻。趟子手無法,遂走到了馬前,說道:“王師傅,你看見沒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們住店都沒有留咱們的。這座大店,就不叫咱們住,這不是成心慪氣嗎?王師傅你小心點,可不是我膽小,咱們別找麻煩。”馬上少年說道:“開店的攬客人還攬不著呢,莫非他這座店都住滿了客人了嗎?”趟子手說道:“四十多間房子都空著呢。”那少年又說道:“你們不留客人,你們將門關上啊。”就聽店夥計說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這隻鏢。你出來保鏢,你們家大人也沒教訓教訓你嗎?”勝爺一聽,這是個硝兒。保鏢的說道:“該著什麼花什麼錢,為什麼不叫住?”夥計說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鏢還走不開啦,出不了杭州地界。”保鏢人大怒:“你們這是賊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們要將王老爺一腳踢個筋頭,十二馱子歸你們啦,不用劫。”店夥計大怒:“搗下了!眾人。”保鏢的聞聽縱下馬來,勝爺要息事寧人,惹下殺身大禍。他由人群外向裏一擠,店裏夥計已經跟少年動上手啦,頭一個夥計照著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夥計鬧了一個趴虎;第二個夥計上來就是一個雙鋒貫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馬分鬃,底下一腳又踢倒下一個;第三、第四兩個一齊上來,俱被少年打倒。勝三爺心中暗想:“這個小孩真快,四個夥計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夥計向裏就跑,工夫不大,由裏麵出來一老者,黑麵鋼髯,勝爺一看,心中明白,原來此人與勝爺是結拜的弟兄,姓鐵名叫天勝。
鐵天勝直奔小孩跟前,說道:“是摔一個趔趄就將十二驢馱子留下嗎?”小孩說道:“那是自然。”語畢,鐵天勝忙把大衣脫下,與保鏢的少年揮拳動手,二位短打長拳,挨幫擠靠,躥高縱矮,二人戰了三十餘個回合,不見勝敗。忽然鐵天勝更門改路。勝爺心中道:“小孩要栽筋鬥。”就見鐵天勝二指奔少年麵門而來,底下一個鉤接連環腿,鐵天勝的腳麵鉤住少年的腳後跟,向前一帶,那少年鬧了一個仰麵朝天。看熱鬧的一喊好,保鏢臉上一紅,奔白龍駒伸手摘下殼式鋼刀。鐵天勝說道:“你還要亮家夥嗎?”回頭叫道:“孩子們給我將兵刃抬來!”夥計們將虎尾三節棍抬來,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節棍,合著中節,一抖三節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鏢的少年由南向北,勝爺一看,鋼刀起處血濺紅,虎尾棍砸上骨肉紛飛,這兩造要出人命。勝三爺思索至此,遂趕向前去,大喊一聲:“鐵天勝!真不知自愛。”鐵天勝道:“什麼人?”勝爺答道:“你看看吧。”鐵天勝一看,喏喏連聲而退。列位,鐵天勝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他見勝爺這樣規矩聽命呢?皆因叫勝爺給感化得言聽計從。鐵天勝退下去,勝爺對那少年說道:“少達官,住店,合適便住,不合適便不住。要是有劫鏢的,當然拚命,為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勝爺的長相,沒敢瞪眼,口中說道:“您別管,他們這是賊店。”勝爺說道:“豈有此理?他若是賊店,在人煙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嗎?”勝爺又說道:“看熱鬧的人很多,也不必細談。我且問你,令師是哪一位?”少年說道:“我師傅鎮九江屠。”勝爺說道:“是屠粲屠大爺嗎?你是三十六門人中第幾位?”保鏢的答道:“不錯,是屠大爺。我是三十一名。”勝爺又道:“有一位勝英,你可認識?”保鏢的答道:“那是我勝三叔。我自從拜了師傅,我淨在家中練功夫。”勝爺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保鏢的答道:“我叫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我由七八歲上念書學藝。”勝爺說道:“我乃神鏢將勝英是也。”少年聞聽,爬在地下就行大禮道:“咱們爺們栽了筋鬥啦,你給我找找麵子吧。”勝爺聞聽一樂,說道:“找什麼麵子?那是你鐵叔父。”勝爺又叫道:“鐵賢弟過來,這是屠大爺的高徒。”鐵爺說道:“為什麼不早說呢?早說將店燒了也不要緊哪。”勝爺又對看熱鬧的眾人說道:“眾位鄉親請散了吧,我們這一家人鬧著玩哪。”
大眾一樂散去,夥計們將驢馱子往裏讓,鏢車歸了西跨院,勝爺、王九齡、鐵天勝三人,歸了上房。這一住店,勝三爺惹下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