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四十年彈指過海內風塵
詩曰:
九裏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烏江流水潺潺響,仿佛虞姬哭霸王。
霸主烏江血未幹,長陵樹老朔風寒。
千年暗草埋金穀,幾輩征夫老玉關。
去烏銷沉雲漠漠,野花零落水潺潺。
豪華一去無蹤跡,留得虛名紙上看。
卻說隋文帝即篡周,複滅後梁,至九年正月,又滅陳為一統。子楊廣,既弑父,複殺兄,於弑父之夕,又蒸淫父妾而篡立。廣小字阿摩,文帝第二子。初封晉王,既篡位,是為煬帝。立皇後蕭氏,命楊素營東京宮室,又敕宇文愷與舍人封德彝等營顯仁宮,南接皂澗,北跨洛濱。發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輸之洛陽。又求海內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園苑。自長安至江都,引穀、洛、河、江、淮諸水,各相通為水道,廣四十步,傍築禦道,樹以柳,沿途置離宮四十餘所。又遣黃門侍郎王宏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東至成皋,北至河陽,相望於道。築西苑,周二百裏,其內為海,周十餘裏,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百餘尺。台觀宮殿,羅絡山上。海北有龍鱗渠,索紆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苑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則剪彩為花為葉,綴於枝條,色渝,則易以新者,常如陽春。沼內亦剪彩為荷芰菱茨,乘輿遊幸,則去水而布之。十六院競以肴饈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縱宮女數千騎,遊西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之。
行幸江都,發顯仁官,出洛口,禦龍舟。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長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內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二十間,皆飾以金玉沉檀,以處美女妃嬪;下重內侍處之。皇後乘翔螭舟,製度差小,三重。別有浮景九艘,挽船美女九千餘人,謂之殿腳女,皆衣以錦繡之彩,豔冶奪目。餘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蓄客乘之,挽船士八萬餘人,舳櫓相接二百裏,照耀川陸,騎兵翼兩岸而行,旌旗蔽野。所過州縣,五百裏內皆令獻食,多者一州至百輦,極水陸珍奇。後宮厭飫,將發之際,多棄埋之。新作輿衛儀服,課州縣送羽毛,民求捕之,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逾百尺,上有鶴巢。民欲取之不可得,將伐其根,鶴恐殺子,自拔羽毛投於地,時人或稱以為瑞。置洛口倉於鞏東南原上,城周二十餘裏,穿三千窖。置回洛倉於洛陽,北七裏,城周十裏,穿三百窖,每窖皆容米八千石。發丁男一百餘萬以修築秦始皇時萬裏長城。殺高穎、賀若弼、宇文弼、薛道衡等,先朝舊臣及忠諫之士皆死。
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乃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煬帝北巡,車駕發榆林,甲士五十餘萬,旌旗輜重,千裏不絕。突厥啟民可汗秦廬帳以俟車駕,帝幸其帳,啟尼秦觴上壽。帝大悅,賦詩曰:“呼韓稽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於台。”賜各有差。西域諸胡多至張掖等郡交易,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撰《西域圖紀》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將通西域,四夷經略,鹹以委矩。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迎送,縻費以萬萬計。西域諸胡來朝獻地,置西海等郡。諸番來朝,陳百戲於端門以示之,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諸番入豐都市交易,先命整飾肆店,盛設帷帳,珍貨充積。胡客過酒食店,悉邀入,醉飽而散,不取其值,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值。”胡客皆驚歎,其黠者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體,何不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市人慚,不能答。帝稱裴矩之能,謂群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而未發者,自非奉國盡忠,孰能如是?”
征高麗王元入朝,不至。裴矩說煬帝曰:“高麗本箕子所封之地,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當陛下之時,何可不取?”乃下詔伐高麗,敕幽州總管元宏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十三四。總征天下之兵,無問遠近,俱會於涿郡。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餘裏。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死者相枕於道,天下騷動。於是始相聚為群盜。七年冬,鄒平民王簿倡亂,擁眾據長白山,剽掠齊濟之郊,自稱知世郎,言世事可知也。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動,避征役者多往歸之。凡二年,為張須陁所滅。竇建德起兵漳南,能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勞役,由是人爭附之,為之致死,稱長樂王,尋改稱夏王。張金稱聚眾河曲,高士達聚眾清河,自是所在群盜蜂起,不可勝數。煬帝至遼東,高麗諸城各堅守不下。將軍宇文述等九軍,皆敗於薩水而還。初,大軍渡遼,凡三十萬五千人,及還,惟二千五百人,資儲器械,失之殆盡。煬帝還東郡,一時後宮妃主,狼狽相失,與軍士雜宿山穀間。複征天下兵集涿郡,募民間驍勇,複自將擊高麗。時太子昭早卒,煬帝命太子昭長子代王侑留守西京,以刑部尚書衛文升輔之。命太子昭次子越王侗留守東都,以民部尚書樊子蓋輔之。
楊素之子楚公楊玄感起黎陽,圍東郡,以蒲山公李密為謀主。密少有才略,誌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忌之,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嚐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謂元感等曰:“汝等不及也。”玄感見朝政日絮,潛就密問計。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邊外,去幽州猶隔千裏。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扼其咽喉,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日,資糧皆盡,招撫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據險而守之,以徐圖天子,此中計也。簡兵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若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麵而至,非仆所知也”。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圍東都。煬帝聞之,乃引兵還。遣宇文述、來護兒等擊玄感,玄感複委韋福嗣以心膂,不專任密。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玄感引兵趨潼關,宇文述等追之,玄感敗死。煬帝使裴蘊推治玄感黨羽,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則相聚為盜爾。不盡加誅,何以懲後。”由是所殺三十餘萬,枉死者大半。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李密亡命,為人所獲,執送東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逃亡,悉出所有金寶與使者曰:“吾等死日甚近,此金並留付公,幸以些須相瘞,請極歡而死無恨矣。”所至覓酒食,覓妓女,宴飲喧嘩,竟夕達旦,以為常行。至魏郡石梁驛,飲防守者皆醉,乃穿牆而逸去,聚徒教授於王秀才家,郡縣捕之,值出獲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