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1 / 3)

三劍客

出師不利

麥安是一個小城,人們之所以記住它,是因為它是通往巴黎的必經之路。

這天,麥安小城裏來了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有一雙聰明的大眼睛,一條小巧的鷹鉤鼻梁,整個人看起來威風凜凜,相當精神。

這個年輕人就是達達尼昂,他來自加斯哥尼,帶著父親的推薦信,到巴黎去拜訪他的同鄉特萊維拉,希望能謀個好職位,在巴黎闖出一番事業。

他一路上風塵仆仆,一直到了麥安,他才決定找家小店休息一下。他來到一家客店門前,正要下馬,卻看見一個世家子弟正朝著他放聲大笑。

達達尼昂立即明白這個世家子弟在笑他的馬了。他騎了一匹相當難看的馬,也是他這次來巴黎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他本想換一匹馬,但沒有辦法,因為他父親說:

“親愛的兒子,這匹馬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它畢竟在我們家服務了一輩子,你就帶著它吧!”

達達尼昂雖然不樂意,但他隻好接受了這匹馬。可無論如何,他都不喜歡人家嘲笑他。於是他惡狠狠地朝那個世家子弟走去。

那個世家子弟大約四十至四十五歲,一雙銳利的黑眼睛,蒼白的皮膚,很突出的鼻子,穿著一身擊劍短衣,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然而,達達尼昂並不怕他,他拍馬湊上前去,嚷起來:“喂,先生!你在笑我嗎?”

那個世家子弟從容地把眼光從達達尼昂的坐騎移到他的身上,皺了皺眉頭,傲慢地說:“我並不想和您說話,先生。”

說完,他又轉過身去。

達達尼昂更氣了,他把劍從鞘裏拔出了一尺,大聲說:“你是不和我說話,但你在嘲笑我,先生!”

“我並不常常笑的,先生,”那個世家子弟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不過我高興的時候,我也會笑的。”

這下,達達尼昂被這種又傲慢又俏皮又大方的語氣激怒了,他把劍完全拔了出來,大聲道:“你轉過身來,趕緊轉過身來!譏笑人的先生,我從不從背後刺人。”

“刺我?”那個世家子弟轉過身露出一種又詫異又輕蔑的樣子望著他說:“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話?好朋友,你瘋了嗎?”

隨後,他又用低低的聲音自言自語地說:“國王正在尋找有膽子的人來補充火槍隊,他倒挺合適!”

他剛好說完,達達尼昂就很凶猛地伸出劍對他刺去,但那個世家子弟很從容地避開了。

那個世家子弟鎮定地說:“你不是我對手!你還是退下吧!”

“哼!”達達尼昂冷笑一下,說:“加斯哥尼人是不會退縮的!”

“還是一副加斯哥尼人的老脾氣,”那個世家子弟聽了他的話,怔了一下,隨即喃喃自語地說:“這些加斯哥尼人都是本性難改!”

就這樣,兩個人你來我往,又鬥了幾個回合。那個世家子弟技高一籌,而達達尼昂則決不退縮,兩人殺得難解難分。

不一會兒,那個世家子弟的兩個仆人趕來助陣,形勢立即發生了變化。最後,達達尼昂筋疲力盡,手裏的劍被人一棍子打成兩斷。另一棍子則打破了他的額頭,他頓時倒在地上,渾身是血,暈了過去。

就在這當兒,大家從四麵八方向出事的地點跑過來。客店的老板怕鬧出人命,就同幾個人把達達尼昂抬到樓上,給他馬馬虎虎地包紮了一下。

那個世家子弟仍舊站在原地,自言自語地道:“米萊狄就要來了。但願這個家夥沒打擾到她。”

這時,客店的老板出來了。那個世家子弟對他說:“喂,那個橫小子怎麼啦?”

“他完全暈過去啦!”那個老板道,“不過,在昏迷中他還嚷著要和您決一死戰呢!”

“真是個魔鬼。”那個世家子弟大聲說,“不過,他在昏迷中有沒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

“有,他提到特萊維拉先生。還說‘將來特萊維拉先生知道有人這樣侮辱他所保護的人,看他會如何氣憤的!’”

“特萊維拉先生?”那個世家子弟忽然怔了一下,然後對老板說,“我去看看他。”

他上了樓,趁達達尼昂昏迷的當兒,搜了搜,從達達尼昂身上搜出那封給特萊維拉的介紹信,看了看信封,就把它放在自己口袋中。然後,他若無其事地下了樓。

不久,達達尼昂醒來了。然而他心裏還有些迷糊,掙紮著站起來,往窗外看去。

他第一眼見到的東西就是那個向他挑釁的人。那個世家子弟正在一輛大馬車前和車裏的人說話。

和他說話的是個女人,她的頭從車門裏露出來,年紀約二十到二十二歲。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嘴唇粉紅,雙手雪白,淺藍色的大眼睛顯出多愁善感的神采。她正很激動地和那個世家子弟說話。

“所以,主教吩咐我……”車裏的貴婦人說,“立即回英國,若白金漢離開倫敦,就直接向主教報告。”

“你可得小心點,米萊狄。”那個世家子弟恭恭敬敬地說,完全不見剛才與達達尼昂打鬥時的派頭。

“我會小心的。對了,你不去收拾一下那個無禮的壞小子嗎?”

那個世家子弟正要開口,達達尼昂早就忍不住了,在窗口衝他們大喝一聲:

“是那個無禮的壞小子來收拾別人!”

說著,他就要從樓上衝下來。

那個世家子弟正想抽劍應戰,那個貴婦人——米萊狄用眼神製止了他,說:“請你考慮一下。你還是快點回巴黎吧,極小的耽誤也能叫全盤計劃失敗。”

“您說得有理。”那個世家子弟高聲說,“所以還是請您趕您的路程吧。我呢,我馬上回巴黎去。”

他向米萊狄點頭致意後,就飛身跨上自己的馬,同時那輛四輪馬車的車夫也使勁鞭著牲口。於是,兩個高談闊論的人都動身了,朝兩個相反的方向趕各自的路程。

達達尼昂下樓時,已趕不上他們了,他一邊在後麵追,一邊嚷道:

“哈!膽小鬼,哈!下流東西!”

不過,他實在太虛弱了,無法支持這樣一種劇烈的運動。隻跑了十來步,耳朵就嗡嗡作響,眼前一黑,就在街當中倒下來,同時還叫喚著:“膽小鬼!膽小鬼!”

達達尼昂又在店裏養了好幾天,才痊愈。

在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回想著與那個世家子弟談話的貴婦人。

“米萊狄,米萊狄,”他不住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可真美麗。”

他收拾好東西,準備好動身了。然而,他把身上所有的口袋翻了二十來次,還是不見那封信的影子。他明白信被人偷了。

他又一次發怒了,大聲對老板說:“快把我的信還給我!我的介紹信!不然我要把你們當作一串麻雀似的,穿在鉤子上!”

那個可憐的老板嚇壞了,忙說:“信?什麼信?我們可全不知道啊!”

“少廢話,快拿出來!”達達尼昂嚷道,“我警告你,這封信是寫給特萊維拉先生的,你若尋不出來,他,特萊維拉先生,一定會打發人來找的。”

這下,老板更害怕了。因為除了國王和紅衣主教以外,特萊維拉也許是法國最有權勢的人物。隻要提起他的名字,老板就感到極大的害怕。

老板正嚇得滿頭是汗,忽然,他記起了什麼,大聲說:“那封信沒有丟!”

“怎麼?”達達尼昂說。

“沒有丟。它被人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被誰?”

“就是和您打鬥的那個世家子弟。我親眼見他趁你昏迷的時候去過你的房間。”

“你說是那個不講理的世家子弟?”

“對!一定不會錯。當時我說您是受特萊維拉先生保護的,他頓時就怔住了。”

“那麼,他是偷信的賊了!”達達尼昂回答說,“我一定要到特萊維拉先生麵前告發他。”

說完,他挺神氣地從口袋裏取出兩個錢給老板。老板把他送到大門口。

他重新跨上那匹難看的馬,一路平安地來到了巴黎。

他把那匹馬賣掉。又用他所剩不多的錢,走了很多路,才找到一間和他財力相稱的屋子。

他對自己在麥安的表現不是很滿意,還未到巴黎就被人打昏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不過,讓他感到安慰的是:他總算把那個世家子弟給“嚇”逃了。

想到這,他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他一覺睡到次日早上九點,才起床去拜見大名鼎鼎的特萊維拉先生——他是法蘭西王國第三大人物。

特萊維拉先生

特萊維拉先生是加斯哥尼人的驕傲。他從前也和現在的達達尼昂一樣,沒幾個現錢,卻憑著自己的勇氣和聰明,在巴黎闖出了一番天地。

他是國王的朋友,國王路易十三對他有一種真實的情誼。當然,國王對他的信任也不是憑空而來的,特萊維拉具有獵犬般的服從命令的忠誠,具有銳利的眼光,又具有動作迅疾的手段。他的眼光專門注意國王對哪個不滿意,他的手段隻去打擊那些令國王不愉快的人。

憑著這些,國王讓他當了火槍隊的隊官。這些火槍隊員對國王無比忠心,對特萊維拉也無比崇敬。

另外,特萊維拉先生有一個強大的對手——紅衣主教。主教在法國被人稱作第二國王,他看見國王有這麼一夥了不得的火槍隊繞在身邊,就也組建了自己的衛隊。

這樣一來,國王的火槍隊和主教的衛隊就成了互相競爭的勢力,他們常常搶著到全國各地選拔那些勇敢善戰的人,常常爭著得到保護的任務。

國王和紅衣主教都不是胸懷寬廣的人物,他們總是誇自己的部下比對方好。表麵上,他們明令禁止決鬥和打架,私下裏卻悄悄刺激他們的部下向對方挑釁。他們都為自己部下的勝利感到一種火熱的快樂。

特萊維拉摸著了國王的弱點。他常常叫部下向主教的衛隊挑釁,進而打敗他們,再把這件事告訴國王,讓國王開心好幾天。

同時,特萊維拉對火槍隊員讚不絕口,他們愛戴他,盡管這些人都是愛闖禍的人,站在他麵前,卻像小學生站在自己的老師麵前一樣唯命是從。

達達尼昂到特萊維拉先生的隊部的時候,發現院子裏人群擁擠,氣象威嚴,簡直像是一座野營。五六十個火槍手全副武裝,裝備齊全,正熱火朝天地忙著練劍。

特萊維拉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接見火槍手,受理控告,發布命令。他得知從故鄉來的一位青年來拜見他的時候,非常高興,忙叫達達尼昂進來。

他看見達達尼昂朝他鞠躬到地,就忙禮貌地還了禮,並且帶著微笑接受了他的頌揚。達達尼昂的鄉音讓他回憶起了自己的青年時代和故鄉。

突然,他好像記起了什麼,做了個手勢,示意達達尼昂稍等一會兒,接著,他走到門口,連續叫了三個人的名字:

“阿多斯!波爾朵斯!阿拉宓斯!”

不一會兒,有兩個人進來了。這兩個人形成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對比:阿拉宓斯是個二十二三歲光景的青年,麵貌顯得天真坦率,眼睛是烏黑而且和氣的,甚至帶著點少女的靦腆;波爾朵斯則長得又高又壯,滿麵紅光,說起話來粗聲粗氣,走起路來大大咧咧。

特萊維拉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說話,隻是皺著眉頭,踱了幾圈,才大聲對他們說:

“你們可知道國王對我說了些什麼?”

“不知道,而且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波爾朵斯沉默了一會兒說。

“我希望隊官給我們一個麵子,把事情告訴我們。”阿拉宓斯用禮貌的音調說。

“國王對我說,他以後要在紅衣主教先生的衛士當中挑選火槍手了!”特萊維拉冷哼了一聲說。

“什麼!”波爾朵斯忙問。兩個火槍手氣得雙眼都發紅了。

“別問我為什麼,你們最清楚。”特萊維拉說,“你們三個昨夜和主教的衛隊幹了一架對吧?我全聽說了,你們被打得大敗。國王很不高興,說你們害他在主教麵前丟盡了臉。”

“不,不是這樣的!”波爾朵斯再也按捺不住了,跳起來說,“事實不是這樣的!那些該死的家夥乘我們不備,從背後偷襲我們。我們還未拔出劍來,阿多斯就被刺倒了。但我們並沒有退縮,以少勝多,殺退了他們。”

“他說的沒錯,我以榮譽保證。”阿拉宓斯也漲紅了臉說。

“什麼?阿多斯被刺倒了?他有沒有事?”特萊維拉忙關心地問。

兩個火槍手正要回答,門簾被掀開了,門簾下出現了一個高貴英俊的臉,不過臉色白得教人害怕。

“阿多斯!”兩個火槍手同時高聲喊道。

“阿多斯!”特萊維拉先生也喊了一聲。

“您剛才傳我嗎?先生。”阿多斯用衰弱而寧靜的聲音說,“我趕來了,請問隊官有何吩咐?”

“噢,阿多斯!如果我知道你身負重傷,我是決不會叫你來的。你可真是條好漢!”特萊維拉先生忙向他迎了過去,緊緊地握住了阿多斯的手。

特萊維拉先生覺得阿多斯的手抖得厲害,向他臉上一看,發現阿多斯快要暈過去了。

阿多斯本來身負重傷,接到命令後,就掙紮著趕來了。他集中力量和傷痛鬥爭了一會兒,最後終於熬不住了,一頭倒在地板上。

“快找一個醫生來!找一個最好的醫生來!”特萊維拉大聲叫起來,“我的英勇的阿多斯不行啦!”

門外的火槍手忙闖進來,小心地把阿多斯抬了出去,不一會兒,屋子裏就隻剩下特萊維拉和達達尼昂兩個人了。

“上帝,願他平安無事。”特萊維拉歎了口氣說。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達達尼昂的存在,就微笑著對他說:

“對不起,親愛的同鄉。我太忙了,忙得將你忘了。對了,我和你父親很要好,現在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呢?”

“我想加入您的隊伍,當個火槍手。”達達尼昂回答。

“這個嘛,可不太容易。我很抱歉地要對你說,要進火槍隊必須打過幾次仗,或者有過重大的功勞,或是在禁衛軍服務過兩年。這是國王定下的規矩,我也改不了。”

達達尼昂欠了欠身子,沒有答話。既然要經過一番磨煉才能做一個火槍手,他更加想加入了。

“不過,”特萊維拉先生用一種非常尖銳聲音,說,“不過,親愛的同鄉,你父親有沒有為你寫一封介紹信給我呢?”

“他寫過,先生。”達達尼昂高聲說,“不過,被人陰險地偷走了。”

接著,他把麥安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特萊維拉先生聽得出了神。

“請您告訴我,”特萊維拉聽完後說,“那個偷信的世家子弟的臉上是不是有小疤?”

“是的,那像一粒槍子擦過去弄出來的。”

“他身材高大,黑黃頭發?”

“對對,正是這樣。先生,您怎麼會認識那個人?哈!倘若我再碰見他,我向您發誓,我一定要教他嚐嚐我的厲害!”

“他當時可是在等待一個女人?”特萊維拉繼續問。

“是的,他們還談了一會兒。”

“你知不知道他們談什麼內容?”

“他交了一個匣子給那個女人,說裏麵裝著許多命令,並且吩咐她要等到了英國才可以打開。”

“那個女人是英國人嗎?”

“他叫她‘米萊狄’。”

“是他!”特萊維拉低聲說,“就是他!我還以為他不在巴黎呢!”

“先生,您認識他?請告訴我他的姓名,我要給自己報仇。”

“請你小心,同鄉!”特萊維拉說,“你見到他,最好躲得遠遠的,你可不是他的對手……”

特萊維拉忽然疑心一動,就不說了。他懷疑這個推說介紹信被偷的同鄉很有可能是紅衣主教派來的密探。於是他決定先取得他的信任,以後再對他進行迫害。他又用尖銳的眼光盯著達達尼昂。

“他是加斯哥尼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暗自想著,“不過他可以站在我這邊,也同樣可以站在紅衣主教那邊。”

達達尼昂可不知道特萊維拉的想法。這個年輕人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就避開他眼光,往窗外望去。

這下,特萊維拉先生更加懷疑他是紅衣主教派來的奸細了,他正要開口嘲笑達達尼昂一頓。不料,達達尼昂突然跳了起來,把特萊維拉先生嚇了一跳。

達達尼昂氣得滿臉通紅,一麵向外麵衝出來,一麵高聲嚷道:

“該死的東西,該死的偷信的賊!這一回,他可逃不了了。”

“你要追誰?”特萊維拉問。

“他,他就是那個偷我介紹信的壞東西!”達達尼昂頭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不久,他就消失在特萊維拉先生的視線中了。

“發狂的家夥!”特萊維拉先生喃喃地說。接著,他又說,“然而這總算是一個巧妙地溜走的法子,因為我看穿了他的目的。”

原來,他還把達達尼昂當做主教派來的密探呢!

不打不相識

達達尼昂怒氣衝天,三腳並作兩步地穿過前廳,跨到台階跟前,正預備再快步跳下,這時候,恰巧一個火槍手從特萊維拉先生辦公室的另一道小門走出來。

達達尼昂在慌忙中與他撞了個正著。他的額頭正撞在那個火槍手的肩膀,那個火槍手吼了一聲。

“請原諒,”達達尼昂打算繼續再往前跑,就這麼說,“請原諒,我有急事。”

說完他就要走。不過,有一隻鐵一樣的手抓住了他身上的帶子,使他無法走下去。

“你有急事!”那個臉色蒼白的火槍手高聲說:“你撞了我,就這麼說了一句,就想象沒事一般溜掉嗎?”

“說實在話,”達達尼昂認出那是阿多斯,他經過醫生的治療正準備回家,就答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說了對不起,就已經足夠了,請放開我。”

“先生,”阿多斯放開他,說:“您沒禮貌,可見您隻是個外地人!”

達達尼昂已經走出了幾步,被阿多斯這麼一說,立即站住了,說:

“夠了,先生!我雖然是外地人,但也不必受你的譏笑。”

阿多斯輕蔑地看了看他,並不答話。

“哈!若不是有急事,”達達尼昂高聲說,“若我不是要去追一個人……”

“哈哈,膽小的人借口總是多。”阿多斯打斷了他的話,回了一句。

“什麼?您說我是膽小的人?”達達尼昂走上前去,問道。

“是的。”阿多斯從容地說,“有急事,到修道院旁邊去,與我決鬥。”

“幾點鍾?”

“中午十二點。”

“成!”達達尼昂高聲說,“十二點我準到那兒。”

然後,他如同魔鬼附體般使勁向前跑,希望還能找到那個世家子弟。

但是在大門口,波爾朵斯正在和門衛的一個兵談天。在這兩個談天的人中間恰巧有一個空兒可以讓一個人經過。

達達尼昂認為這個空兒足夠使他穿過去,於是預備像一支箭似的從那兩個人中間奔過去。偏偏正在他快要過去的時候,一股風吹起了波爾朵斯的那件心愛的長鬥篷。恰好把達達尼昂罩到裏麵。

鬥篷遮住了達達尼昂的視線,他聽見這個火槍手在開口罵人,因此想從鬥篷底下鑽出來,不巧,他的鼻子正貼在波爾朵斯的脊梁中央。

“見鬼!”波爾朵斯一麵使勁推開那個在他脊梁後麵亂動的人,一麵嚷著:“您這樣對著人身上撲過來,簡直是發瘋了。”

“請您原諒我,”達達尼昂從這個巨人的肩膀底下鑽了出來,說,“不過我有急事,我正跑著去追一個人,並且……”

“先生,”波爾朵斯這才發現自己心愛的鬥篷被弄壞了,氣上心頭,“你居然這麼對待一個火槍手,我告訴你,你會自討苦吃的。”

“自討苦吃?”達達尼昂說,“這個字眼真不客氣。”

波爾朵斯氣極了,做出一個動作想向達達尼昂身上撲過去。

“稍許等一下吧,”達達尼昂高聲向他說,“等我追完人再說。”

“那麼一點鍾,到盧浮宮的後麵。”波爾朵斯說。

“一言為定。”

當達達尼昂跑到街上時,他看不見那個世家子弟了。經過兩次耽誤,即使那個人走得再慢,也走遠了。

現在,他額頭滿是汗,心裏倒變得平靜下來,開始考慮剛才發生的事了。才剛剛過十一點,而這個早上已經帶來了兩件不愉快的事情:第一,他從特萊維拉先生的辦公室裏沒有告辭就匆匆抽身往外走;第二,他又招惹了兩場決鬥,而且兩個對手全都是火槍手,他很可能在決鬥中送命。

達達尼昂一麵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麵胡思亂想,忽然看見阿拉宓斯正和三個禁衛軍談天,正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阿拉宓斯的手絹落到了地上。

達達尼昂忙過去,想把手絹拾起來。但阿拉宓斯的馬踏在手絹上,達達尼昂花了好大的勁才把手絹從馬蹄下拉出來,把它交給阿拉宓斯。

阿拉宓斯的臉頓時紅了,一把搶過手絹。然而,三個禁衛軍卻都看見了手絹上繡著的一頂花冠,就笑著對阿拉宓斯說:

“哈哈!阿拉宓斯,你可真狡猾,還說波特拉西夫人沒和你來往。瞧,她連手絹都給了你了。”

阿拉宓斯聽了,臉更紅了,他狠狠地瞪了達達尼昂一眼。可憐的達達尼昂這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情。但達達尼昂很不服氣,因為自己好心幫人拾起手絹,卻還受到指責,於是他就大聲對阿拉宓斯說:

“我並沒做錯什麼,先生,是您自己對別人說了謊話。”

“什麼!”阿拉宓斯一聽這話,更是怒上加怒,“你損壞了一個貴婦人的名譽,卻還敢說這種話!”

“我並沒損壞別人什麼,我隻是為您拾起了手絹。”達達尼昂的拗勁又上來了,寸步不讓。

“那麼,也許隻有決鬥才能平息我們之間的糾紛了。”阿拉宓斯氣呼呼地說。

“好吧,兩點鍾,在特萊維拉先生的隊部專誠等候您。那時候,我再和您商量合適的決鬥地點。”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個年輕人互相敬了禮,就各自走開了。達達尼昂一麵走,一麵自言自語地說:

“千真萬確,我是死定了。不過,若我被人殺死,至少是被一個火槍手殺死的。”

在巴黎,達達尼昂沒有一個熟識的人,所以他沒有請一個副手就獨自赴阿多斯的約會了。

他簡直像飛似的來到了修道院旁。阿多斯早已在那裏等他了。

阿多斯在昨天剛和主教的衛隊員打了一架,身負重傷。雖然特萊維拉先生的外科醫生重新包紮了一下,但是傷口還是感到劇烈的疼痛。他看見達達尼昂,就站起來禮貌彬彬地朝對方致了一個禮。

“先生,”阿多斯說,“我通知了兩個朋友請他們來做我的副手,不過他們都還沒有來。他們的遲到叫我感到詫異,因為他們一向都很準時。”

“先生,我感到不安。”達達尼昂也回了個禮說,“我知道您身負重傷,卻還賞光和我交手。”

“您的話讓我怪不好意思的。”阿多斯帶著他那世家子弟的姿態回答,“不過,早上您的確把我的傷口撞得怪痛的。”

“我希望你能允許我……”達達尼昂膽怯地說。

“什麼事,先生?”

“我有一種祖傳的傷藥,準保你的傷口在三天內就痊愈。所以我希望您允許把我們的決鬥改在三天之後。”

“這是一句叫我樂意聽到的話。”阿多斯感動地說,“顯然您是一個心地光明的人……”

他正說著,忽然止住了話,指著街口一個又高又大的影子說,“瞧,我的第一個副手來了。”

“怎麼?”達達尼昂一見那人,就高聲問阿多斯,“您的第一個副手是波爾朵斯?”

“是的,可是這對您有什麼妨害?”

“沒有。那麼,您的第二個副手是誰?”

“當然是阿拉宓斯了。誰都知道阿多斯、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是總在一塊兒的,從不分開,人們都叫我們‘三劍客’呢。”

他們正說著,波爾朵斯走到了跟前,他舉手和阿多斯打了個招呼,隨後轉過頭對著達達尼昂,驚訝地問阿多斯:

“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我要和這位先生決鬥。”阿多斯平靜地指著達達尼昂說。

“我也要和他決鬥。”波爾朵斯說。

“不過,”達達尼昂插了一句,“那要等到一點鍾才動手。”

“我也一樣,我也要和這位先生動手。”阿拉宓斯也走到跟前說。

“不過,那要等到兩點鍾才動手。”達達尼昂同樣平靜地插了一句。

“這可是真的,我的朋友?”阿多斯驚訝地問。

“是的。”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異口同聲地回答。

“現在,你們三個人都到齊了,先生們。”達達尼昂拔出了劍說,“我們準備交手吧。”

阿多斯先拔出了他的劍。但是,正當達達尼昂準備戰死的時候,紅衣主教的一班衛士在茹薩克先生的率領下在修道院的角兒上出現了。

“紅衣主教的衛士!”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同時高聲說,“把劍收好,先生們!”

不過來不及了,那兩個交手的人的姿勢早已被人看見了,他們想幹什麼是不容懷疑的了。

“啊,”茹薩克一麵叫著,一麵朝著他們走過來,“火槍手,你們又和人打架了!這是國王明令禁止的。”

“關你什麼事?”波爾朵斯粗聲粗氣地說,“你們可別多管閑事!”

這句話激怒了茹薩克,他說:“你們若不服氣,我們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他們一共五個人,”阿多斯低聲說,“我們隻有三個人,而且我又受了傷,但是如果敗給他們,我就沒臉去見特萊維拉先生了。”

茹薩克命令他的部下排成了一行,阿多斯、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也立刻靠在了一塊。

時間很短,不過是足夠讓達達尼昂下決心的:這樣的一種決定可以決定他的一生,這就是教他在國王和主教之間進行選擇,選定以後,就永遠不能改變了。

他立即做了決定,轉過身對三個火槍手說:“先生們,我和你們站在一邊。”

“不過,您不是我們的人,而且還要和我們決鬥。”阿多斯說。

“不,雖然我不是火槍手,卻有一顆火槍手的心。”達達尼昂平靜地回答。

“請走開,年輕人。”茹薩克對他說,“別無事生非,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但達達尼昂卻不為之所動,反而拔劍對著茹薩克。

“好漢,您叫什麼?”阿多斯問。

“達達尼昂,先生。”

“好吧,從此我們四個人就是朋友了。”三個火槍手異口同聲地說。

戰鬥開始了,達達尼昂的心房跳動得很厲害。那倒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他求勝心切。他像一隻發怒的老虎似的朝茹薩克衝去,一上就刺了好幾劍。

茹薩克原先隻把達達尼昂當作一個孩子看待,可沒料到他這麼凶猛高明。漸漸地,茹薩克招架不住了,達達尼昂見到了他的一個破綻,伸起自己手中的劍一下就把茹薩克的身子刺了一個對穿,茹薩克當場倒了下去。

其他主教衛士見隊長茹薩克倒下了,忙四下逃開了,這一仗,火槍手們大獲全勝。

人們看見他們四個人彼此挽著胳膊,排得像街麵一樣寬,並且把半路上遇見的每一個火槍手都挽在一塊兒,排成了一個凱旋的隊列。

達達尼昂的心在陶醉中蕩漾。他緊緊地挽住火槍手,夾在他們隊伍中前進。

阿多斯、波爾朵斯、阿拉宓斯每遇見一個火槍手,就把達達尼昂介紹給他。

“雖然我還不是個火槍手,”達達尼昂對他的三個新朋友說,“至少我已經被人當作學徒看了。”

事情鬧出了很大的風聲。對這件事特萊維拉雖然公開訓斥了他們幾句,暗地裏卻稱讚他們為火槍隊爭了光。

國王得知自己的火槍隊以少勝多,大敗主教的衛隊後,也十分高興,重賞了三個火槍手,還破例讓達達尼昂加入了禁衛軍,等時間一到,就讓他當一名火槍手,當然,他也得了一大筆賞金。

火槍手的家務

達達尼昂得到國王的賞金後,就向他的朋友們請教應當怎樣使用那些賞金。

阿多斯勸他到飯店好好吃一頓,波爾朵斯勸他找一個跟班,阿拉宓斯勸他找一個稱心的情婦。

他們當天就下館子大吃了一頓。他們的跟班則伺候他們吃著。那頓飯是阿多斯定的,跟班是波爾朵斯找來的。這個跟班叫布朗舍。波爾朵斯當天在橋上經過的時候,看見布朗舍正朝河裏吐口水,驚起一圈圈的波紋。

波爾朵斯認為布朗舍那樣專心,可以證明他善於深思熟慮,就把他推薦給了達達尼昂。

布朗舍本來是滿心歡喜,不過等他見到達達尼昂的家時,他的幻想就破滅了。達達尼昂家隻有一張床,而且隻有一間前房和臥房。布朗舍睡在前房,臥具就是一條從達達尼昂床上抽來的被子。

阿多斯性格沉默,他謹慎、孤僻、沉默寡言,這使他雖然不過剛剛三十歲,卻像個小老頭似的。他從不談女人,隻發表一些悲觀厭世的論調。

他的仆人叫格力摩。格力摩十分害怕他的主人,他能根據主人的一個手勢或者他嘴唇的一個簡單的動作來服從他的指揮。漸漸地,他變得和主人一樣沉默了。

波爾朵斯呢,正如我們所看見的那樣,他的個性和阿多斯完全相反。他不僅愛說話,而且說話的聲音也很高。他的仆人叫莫斯革登,每天有兩點鍾的自由時間。莫斯革登要比格力摩幸運得多,他跟著他的主人,神情十分快活。

阿拉宓斯有一個神秘的情人,但他一心想做個教士,他的房間布置得像教堂似的,還堆滿了經書。

他的跟班叫巴善。由於阿拉宓斯一心指望有一天能做個教士,所以巴善和主人一樣,總是穿著黑衣服。他聽力和視力不好,卻對主人死心塌地。

達達尼昂是個生性很好奇的人,這正和其他足智多謀的人一樣。他千方百計地去打聽阿多斯、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因為這三個火槍手,都隱藏了自身的原名,尤其是阿多斯,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曾是個大領主。達達尼昂向波爾朵斯探聽阿多斯和阿拉宓斯的底細,又向阿拉宓斯探聽波爾朵斯。

不幸的是,波爾朵斯對於阿多斯的身世也僅僅知道一丁點兒。他隻知道阿多斯在愛情當中曾經遭受過巨大的不幸,還有一件可怕的違背信義的事永遠侵害著這個正人君子的一生。

至於具體的事情經過,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至於波爾朵斯,除了他的真實姓名和他兩個夥伴一樣,隻有特萊維拉先生知道以外,他的生活是容易了解的。他好虛榮,不謹慎,對他望過去就像望著一片水晶一樣。

阿拉宓斯呢,他仿佛毫無秘密,而實際上卻城府很深。

有一天,達達尼昂直截了當地問他:“親愛的朋友,我覺得您和那些貴族人家是頗有來往的,那條使我有幸和您認識的手絹就是證據。”

這一次,阿拉宓斯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用謙遜的神氣回答:

“親愛的,請你不要忘了我是想出家的,我逃避一切與女人的約會。您見到的那條手絹絕對不是誰托付給我的,它不過是我的一個朋友遺失在我家裏的。”

就這樣,達達尼昂盡管費了好些力氣,卻不能再對他這三個朋友了解更多點東西了。不過,這一點兒也沒有妨害他們四個人的友誼。

這四個年輕人的生活是快樂的:阿多斯愛賭錢,不幸他手氣不好,老是輸,不過他卻從不為輸錢露出一點兒不高興的神色。

波爾朵斯也愛賭錢,不過他要是贏了,就洋洋自得,目中無人;若輸了,則麵色發青,拉長著臉,總有好幾天不見他的蹤影。

阿拉宓斯則不同,他從不賭錢,總是有正經事要做。有時,一頓飯才吃一半,大家酒興正濃,他卻起身告辭,說是有一篇神學論文要寫,弄得大家好不掃興。

他們在冬天,八點光景就起床,夏天是六點光景,接著就到特萊維拉先生的隊部裏去領當天的口令和打聽新聞。

達達尼昂雖然沒有做火槍手,卻老陪著三個朋友當中的那個輪值上崗的一塊兒上崗,所以他老是在崗位上。火槍隊的隊部裏,人人都認識他,每個人都把他當作一好夥伴看待;特萊維拉先生也很重視他,不斷向國王保舉這位同鄉。

說到那三個火槍手,他們都很喜愛達達尼昂。他們每天都形影不離。當達達尼昂去禁衛軍營裏值班守衛的時候,就輪到阿多斯他們三個來陪他了。

這四個夥伴玩得很開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四個人花錢都大手大腳,當國王給他們的賞金花光後,生活就很拮據了。然而四個人同舟共濟,誰要是弄到錢,就和另三個人共同分享,這教他們的友誼更加深厚了。

波那雷太太

達達尼昂租的房子是在一幢小平房的二樓。房子是屬於一個雜貨店商人的,他的店就開在樓下。

那個雜貨店商人名叫波那雷。達達尼昂覺得他長得相當猥瑣,而且他時常看見紅衣主教的人在波那雷的店裏進進出出,於是,就懷疑波那雷是主教的一個暗探。

有一天,達達尼昂就把這件事告訴他的三個夥伴。

“這有可能。”阿多斯聽完後,想了一陣子說,“我聽說波那雷的夫人在王宮中做事,專管王後的衣服。”

“對,準沒錯,那家夥是個暗探。”波爾朵斯跳起來說,“我們都知道,紅衣主教一直對王後很不友好,常常在國王麵前說她的壞話。”

“真的嗎?”達達尼昂奇怪地問。

“這也難怪。”阿多斯說,“聽說王後在國王麵前失寵了,因為傳言她與英國的白金漢公爵私通。”

“話可不能這麼說。”達達尼昂打斷了阿多斯的話,說,“是國王先對王後不好,而且那個白金漢公爵的確對王後很好,值得她去愛。”

阿多斯不再說話了,他想了一會兒,對達達尼昂說:“朋友,你得小心一點了,也許那個叫波那雷的家夥是主教派來監視我們的。”

達達尼昂聽了,點頭稱是。

他住的屋子與樓下隻隔著一層天花板和一層鋪作樓板的石塊。他把幾塊石板撬了起來,在屋子裏的地麵挪出一條空槽,使上下兩間屋子隻被一層天花板隔開——這下,樓下的聲音他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了。

這天,達達尼昂無意中發現幾個紅衣主教的衛士正走進波那雷的店裏。

他忙掀開石板,把耳朵貼在地板上,偷聽他們的談話。

“她快要回來了嗎?”一個衛士說。

“是的。”這是波那雷的聲音。

“那你先避一避,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哈,這家夥果然是個暗探!”達達尼昂在心裏說,“那他們等的究竟是誰呢?”

這時,波那雷又說:“那我先出去了,不過你們可別傷害她。”

過了一會兒,鍾正報著九點,忽然,從樓下傳來了一陣異樣的聲音。先是一陣叫喚聲傳了上來,隨後是被人想法掩住的呻吟聲音。

“見鬼!”達達尼昂暗自說道,“這像是一個女人:他們正在搜查她,她在抵抗——他們居然對一個女人使用暴力——混賬東西!”

達達尼昂素來小心謹慎,他捺住自己的性子,使自己不去幹預正在樓下進行的熱鬧場麵。

“我對你們說,先生們:我是這所房子的主婦——波那雷太太,我是王後的下屬!”那個不幸的女人這樣不住地嚷道。

“波那雷太太?”達達尼昂自言自語地說,“難道波那雷出賣了自己的太太?”

那些衛士卻對她說:“我們等的就是你!”

聲音因為漸漸被人掩住越來越變得模糊:一陣亂糟糟的動作弄得樓下的板壁不住地作響。這可憐的女人正盡力抵抗著四個男人。

“饒了我吧,先生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們塞住了她的嘴,他們馬上就要帶走她了,”達達尼昂跳起來說,“我再也不能忍下去了。”

他拔出了劍,就要往窗口跳下去。他的仆人布朗舍對他說:“千萬別這麼幹,先生。您會被摔死的。”

“不許說話!”達達尼昂說。他立即跳了下去,一點兒也沒有受傷。

他提著劍,闖進雜貨店,二話不說,就刺傷了一個。另外三個衛士見情況不好,忙扶著受傷的,一起逃走了。

危險過去後,達達尼昂轉身向波那雷太太望去:那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美麗的婦人,棕色的頭發配著蔚藍的眼睛,鼻頭有點微微地翹,皮膚白裏透紅,十分嫵媚。

波那雷太太好不容易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衝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笑——達達尼昂覺得波那雷太太的微笑是最迷人的。

“啊,先生,”她說,“您救了我。”

“太太,”達達尼昂謙虛地回答,“我剛才的所作所為一點兒也不值得您稱讚——任何一個男子漢遇到這種情形都會這麼做的。”

波那雷太太望著這個勇敢英俊而又謙虛的少年,心裏不禁產生了一股對他的好感。

達達尼昂自從第一眼望見她的時候,情竇初開的他就發覺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婦人。

兩人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都深情地望著對方,久久不說話。

最後,還是波那雷太太先打破了這種甜蜜的沉默,她輕聲對達達尼昂說:

“先生,我們還是離開這兒吧,這裏並不安全。”

達達尼昂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走到她跟前,像個醉漢般地說:“太太,您真美麗。”

“是嗎?”波那雷太太的臉紅了,她立即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的心意,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問,“請問,你叫……”

“我叫達達尼昂,太太。”達達尼昂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說,“有一句話我覺得可笑,但我不得不說出來,否則憋在心裏難受,太太。”

“什麼話?”

“我想,我想我愛你,太太。”達達尼昂鼓起了勇氣,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向人示愛。

“愛我?”波那雷太太輕輕地感歎了一句,說:“我們才認識不久,你就這麼說,年輕人。”

“是的,我們認識不久,但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

“你想常常見到我嗎?”

“是的,我想見到你。”“那麼,”波那雷太太說,“那麼,我們還是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否則,要是被抓住的話,我們就永遠也見不著了。”

達達尼昂點頭答應了。他們一起出了雜貨店,波那雷太太又問他:

“您知道我先生在哪裏嗎?”

“不知道。他大概不會有事的。”達達尼昂不敢說出她丈夫當主教暗探的事,怕傷了她的心。

“那我們就此分手吧!”波那雷太太說。

“我們還能見麵嗎?”達達尼昂問。

“也許。”

“你愛我嗎?”

“也許。”

“太太,也許你永遠也想不到我心底對你的愛有多深。”達達尼昂又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波那雷太太說,“我們是會再見麵的。”

“另外,千萬別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她臨走時又補了一句。

達達尼昂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晚上他第一次失眠了,因為一閉上眼,腦子裏映的全是她的影子。

白金漢公爵

這一天,正是達達尼昂巡邏的日子。他穿著整齊的禁衛軍裝,和十幾個士兵一起在王宮附近巡邏。

恰好,今天火槍隊有事,達達尼昂的三個火槍手朋友就不能來陪他。

當他們正好走到蓋耐戈街的破頂時,看見了兩個人結伴從對麵走來——他們的神氣引起了達達尼昂的注意。

這兩個結伴的人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婦人。

婦人的姿態很像波那雷太太,男子非常像阿拉宓斯,簡直叫人無從分辨。而且,那個男子穿的是火槍手的軍服。

婦人鬥篷上的風帽是罩在頭上的,男子用手絹掩住麵部,這種雙重的防備顯然說明他們不願意被人認出來。

他們過橋了,因為達達尼昂也要過橋,他就跟他們走了。

達達尼昂沒走二十步,就確信婦人是波那雷太太,而那個男子就是阿拉宓斯。

這時,兩個人轉了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達達尼昂心中被疑團包圍著,他就借故離開了巡邏隊,又跟上了他們。

他覺得自己心愛的女人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勾搭上了,心裏感到一陣陣的痛苦。

雖然達達尼昂認識波那雷太太不久,卻已將她當作自己最愛的人。現在,他竟把自己看作被人捉弄的情夫,被朋友背叛的可憐蟲。

熱血和怒火升上他的臉,他決心把事情弄清楚。

前麵的兩個人也發覺自己被跟蹤了,他們加快了腳步。

達達尼昂向前跑去,越過他們。隨後他們走到鍾樓前,一盞風燈照亮了這個部分。

正在這個時候,達達尼昂轉過身子正對著他們。他在他們麵前站住了,他們對著他停下了腳步。

“你要幹什麼,先生?”那個男子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他的話帶著點外國的口音,可見不是阿拉宓斯。

“你不是阿拉宓斯!”達達尼昂嚷道。

“看來你認錯人了,先生。不過,我原諒你。”

“你原諒我?!”達達尼昂嚷道。

“對呀,”那個男子回答;“既然你找錯人了,就讓我過去吧!”

“你說的沒錯,先生,”達達尼昂說,“我並不認識你,但我卻認識這位美麗的太太。”

“不,你不認識她。”那個外國人說,然後,他轉過身,對那個女子說,“請你和我一起繼續走,夫人。”

達達尼昂被這一切遭遇弄得不知所措,他雙手叉在胸前,對著外國人和那女子不動。

那個外國人向前走了兩步,用手推開了達達尼昂。

達達尼昂向後一跳,拔出了他的劍。

那個不知姓名的人同時用閃電一般的速度也拔出了他的劍。

“達達尼昂,別衝動!”那女子叫了一聲。達達尼昂聽出來了,正是波那雷太太的聲音。他更氣了,他認為波那雷太太又有了個情夫,那麼,眼前的外國人顯然是他的情敵。

眼看兩人要鬥起來,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波那雷太太撲到兩人當中,雙手抓住他們的劍,然後對那外國人說:

“公爵,別動手,他不是敵人。”

“公爵!”達達尼昂突然記起了王後的事,他忍不住也叫出聲,“公爵!對不起,先生,你可是……”

“白金漢公爵。”波那雷太太低聲說,“這位英國公爵正要偷偷去見王後,你可千萬別壞了他們的事。”

“公爵,太太,對不起,一百個對不起。不過,因為我愛她,所以起了妒忌心;您懂得什麼是愛,公爵,請您原諒我。另外,請您告訴我,我該怎樣用性命來謝您。”

“你是一個正直的青年人,”白金漢說,一麵和達達尼昂握了握手,“你要是真願為我效勞的話,請您跟在我們後麵,送我們走到盧浮宮。若有什麼人阻擋我們,請您殺了他。”

達達尼昂把劍挾在胳膊下邊,讓波那雷太太和白金漢走在前麵,自己在後麵跟著他們,準備一絲不苟地保護他們。

不過,這一段路他們走得很平安,達達尼昂沒有機會向公爵證明他的忠心。等他看見兩人平安無恙地從小門走進盧浮宮時,他才轉身依依不舍地離開。

波那雷太太領著公爵進了盧浮宮的一個院子,隨即把院門關好。她又拉住公爵的手,摸摸索索地走了幾步,上了台階。

這時候,他們來到一扇小門邊。波那雷太太掏出鑰匙把門打開後,一麵把公爵推進一間隻點著一盞守夜小燈的屋子裏,一麵說:“您待在這兒等一等,立刻就有人會來。”

隨後,她仍舊由那扇門出去,在外麵鎖好了它。

現在,白金漢公爵孤身一人了,但他一點也不害怕。他走到一麵大鏡子前,發覺身上的火槍手軍服非常適合他。

他這時三十五歲,被人公認為是英法兩國最英偉的世家子弟和最出眾的騎士。他是英國國王最信任的人,在英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勇敢、膽大、愛冒險。他在一場舞會上偶然認識法國王後之後,便瘋狂地愛上了她。王後心中也愛這位英國紳士,但她身為王後,不敢輕舉妄動。

不幸的是,這件事被紅衣主教知道了。主教平時就對白金漢恨之入骨,他得知兩人的戀情後,就叫人偽造了一封信,送給白金漢,謊稱王後請他來法國。

主教的計劃是等白金漢一到法國,就抓住他,然後以他為人質,逼英國就範。不料,白金漢公爵來法國後,躲過了主教的天羅地網。

白金漢公爵知道自己被主教騙至法國,處境危險,但他仍冒險來到巴黎,求見王後。

正在這當兒,一道暗門開了,接著出來一個婦人,正是王後。

王後約二十六七歲,容顏煥發。她具有女神一樣的風儀,親切而又莊嚴。

白金漢目眩了一陣子,連忙跪在她跟前,並且在她還未來得及阻止的時候,他已經吻著她的裙袍的邊了。

“公爵,您已經知道我沒叫你來這兒的,這全是主教的陰謀。他想置你於死地!”王後說。

“噢!我知道,王後!”公爵高聲說,“我知道我做了一個狂人。不過,我能怎麼辦呢?愛情使我發狂,我明知是陷阱,也要見到您!”

“你一直想見到我,卻沒想到我為此所受到的痛苦。你在拿自己的生命和我的榮譽開玩笑。我這一次見你,就是為了告訴你:英法兩國很友好,我們又都有各自的家庭,所以,以後我們不應當再見麵了。”

“對,您說的沒錯,王後。”白金漢說,“若是其他人,他的愛情碰見這種考驗就會消失了,但我對您的愛情經過了考驗,卻變得更加熱烈。為了能和您見上一麵,我把我的前途和性命都當作了賭注。”

“公爵,公爵,你為了辯護,居然提出好些讓你受人指責的事情;公爵,你給我的愛情證據幾乎都是重大的罪惡啊!”

“因為您不愛我!”白金漢說,“您若愛我,那麼對於這一切,您自然會有另有一種看法。”

“天啊!”王後叫道,她流著淚說,“這實在叫我難以承受。看在老天的分上,請您離開吧。我不知道我是否愛您,但我懇求您離開這兒。若你在法國遇到意外,若你死在法國,我會永遠不得安慰,我會因此發狂。請你趕緊走開吧!”

“噢,您這麼美!噢,我是多麼愛您!”白金漢說。

“請離開這,離開這兒吧!我求你!您稍後以別的身份來吧,以大使的身份來,帶上您的衛兵和隨從再來吧,那麼我就不必再為您的生命擔憂,而且可以幸福地和您見麵。”

“噢,您說的這些話可是真的?”

“是真的……”

“既然如此!請您開恩給我一件信物,一件讓我可以日夜對著思念您的東西,一件您佩戴過,我也能佩戴的東西,一個戒指,一個項圈,一條鏈子。”

“若我把東西給您,您一定離開嗎?一定馬上離開嗎?”王後問。

“是的。”

“立刻就走?”

“是的!”

“一定就離開法國,回英國去?”

“是的,我發誓。一切全照您的話做。”公爵激動地回答。

“那請您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王後看了白金漢公爵一眼,眼神充滿了愛意和擔憂。但公爵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就轉身回到自己屋子,接著幾乎立刻就又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花梨木大匣子,匣子上用金絲裝飾著。

“請您收下吧,公爵,請收下吧。”她說,“就用這東西作為送您的紀念品。”

白金漢接過了匣子,又一次跪了下來,依依不舍。

“您答應過我的,一拿到東西就走。”王後說。

“我會守信用的。現在請您把手給我,王後,我就要走了。”

王後伸出了她的左手,同時閉上了眼睛,依在牆上,她覺得自己快失去了力氣。

白金漢熱烈地吻了一下她的手,隨後站了起來。

“在半年以內,”他說,“我若沒有死,我一定會來和您見麵的。即使把世界鬧得天翻地覆我也在所不惜。”

說完,他就退出了那間屋子。

波那雷太太正等著他,她領著他小心地出了盧浮宮。

金剛鑽墜子

白金漢公爵平安地回到了英國,這讓王後鬆了一口氣,卻把紅衣主教氣壞了——顯然,他的計謀又遭到了失敗。

這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四周的牆上掛滿了兵器,屋子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一張堆滿書籍和紙張的方桌占據了屋子的中央,一幅很大的地圖鋪在書籍和紙張上麵。

辦公室裏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神情高傲,眼光尖銳,額頭寬寬的,臉兒瘦瘦的,由於上下嘴唇的胡須的襯托,那張臉顯得特別長。

這個人雖然不過三十六七歲,他的須發卻快斑白了。他雖然沒有佩劍,卻像一個十足的軍人。

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紅衣主教——一個地位和權勢僅次於國王的人。

這時,有人進來了。他就是在麥安偷達達尼昂的介紹信的世家子弟。他名叫黎塞留,是紅衣主教最親信的部下。

黎塞留走到主教身邊說:“他們彼此見過麵了。”

“誰?”主教問。

“王後和白金漢公爵。”

“在哪兒?”

“在盧浮宮。”

“消息確切嗎?”主教鐵青著臉問。

“確切。是對您忠心不二的雷諾阿夫人告訴我的。”

“哼!”主教從牙縫裏擠出一聲,慢慢地說,“我們又打敗戰了,我們得努力報複一下。”

“對!我聽說她臨走時還送了一樣東西給白金漢。”

“什麼東西?”主教頓時來了興趣。

“一個花梨木小匣子。”

“雷諾阿夫人可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

“知道,盛的是國王送給王後的金剛鑽墜子。”

“這麼說,她膽大包天,居然把國王送她的東西,轉送給白金漢了?”

“是的。”

“啊!”主教的臉因為興奮漲紅了,不住地說,“好!好!也許我們沒有失敗,也許事情會變得更好!”

“事實是:我相信主教的神機妙算……”

“過去的事,就不要提它了。現在,我們要發起一個出人意料的襲擊,打她個措手不及!”

“一切聽您的吩咐!主教大人。”

“你替我把維特萊叫來,”主教想了一會兒,又突然說,“並且告訴他要做旅行的準備。”

不一會兒,維特萊已經穿好了馬靴,安好了馬刺,站在他跟前了。

“維特萊,”他說,“你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倫敦去。一路上不得有片刻停留。到了那邊把這封信交給米萊狄。若你能在六天內回來,而且又能把事情辦好,重重有賞!”

這個信差一句話不說,鞠了一躬,接了信就出去了。

這封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米萊狄:

接信以後,你趕緊去參加白金漢公爵最近要參加的舞會。他的衣服上會佩帶十二粒金剛鑽墜子,你走近他身邊,剪下兩粒。

這兩粒墜子一到手後,立即通知我。

主教安排好一切後,就直奔王宮,求見國王。

國王正在無精打采地和幾個部下聊天,見到主教後,就站起身來說:

“尊敬的主教大人,請問,您來有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國王大人。”主教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不過,我聽說您和王後最近不太和睦。”

“哼!消息倒也傳得蠻快的嘛!”國王聽了,氣呼呼地說。

“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的國王。”主教說,“您應該做一個榜樣,主動和她化解一下。”

“叫我先去遷就她?”國王叫起來,“不可能!”

“陛下,我請求您這麼做。”

“好吧,那我該怎麼做呢?”

“您做一件能使她高興的事。”

“什麼事?”

“開一次舞會,您知道王後是多麼喜歡跳舞,我向您保證,這樣一種殷勤,會使她的怨恨完全消釋的。”

“紅衣主教,您知道我不喜歡一切交際娛樂的。”

“是的,王後也知道。所以,您為她開個舞會,她會更加感激您的。此外,您曾送給她一副很漂亮的金剛鑽墜子,她還沒有時間戴過,若開舞會,那將是她戴墜子的一個好機會。”

“我們再看吧,紅衣主教先生,我們再看吧。”

說到這兒,紅衣主教聽見鍾敲十一點,就深深一鞠躬,向國王要求退出,同時懇求國王與王後言歸於好。

王後得知國王請她參加舞會後,本來不想去。不過在女官們的勸說下,就答應了。她問舞會在哪一天開始,不過,國王卻說這一點應該和紅衣主教商酌。

國王果然每一天都問主教舞會在什麼時候舉行,而紅衣主教每天都有一種推托,不肯把日期確定。

十天就這麼過去了。

在第八天的時候,紅衣主教收到了一封來自英國的信,信上寫著:

我已經得到那些東西了;但由於缺少路費,我不能離開倫敦,請您給我寄一筆錢。收到錢後四五天,我就能到達巴黎。

就在紅衣主教收到這封信的那一天,國王又向他提出那個問題。

紅衣主教伸出手指算了一算,又用很低的聲音對自己說:

“大概十二天,她就可以把東西送來。”

“怎麼樣!主教。”國王說,“您算好了嗎?”

“算好了,陛下:今天是九月二十日;巴黎市議員在十月三日要開一個招待舞會。還有,陛下,您不要忘了在舞會的前一天晚上,對王後說:您想看見她戴上您送給她的金剛鑽墜子。”

這是紅衣主教第二次向國王提到金剛鑽墜子。使國王想到,這個叮囑中間一定隱藏著某種秘密。

受了主教的慫恿,國王就去找王後了,並且依照他的習慣,一走到她身邊就用種種威脅的話來攻擊她四周的人——借此攻擊王後。

王後一句話也不答,任憑他說個不停。國王原指望王後會和他爭執起來,借此從爭執中摸到她的心思,現在,他有些失望了。

這個時候,他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起了紅衣主教的話,雖然主教要他在舞會前一天晚上才說鑽石墜子的事,現在,不妨提前向她說。

“王後,”他清了清聲音說,“馬上要舉行舞會了。我希望舞會的當天晚上您能戴上我送給您的金剛鑽墜子。”

王後一聽到這話,臉色馬上變得蒼白,她用驚恐的眼神望著國王。

國王雖然沒有猜著王後張皇失措的原因——如果知道王後把墜子送給白金漢的話,他非殺了她,再和英國開戰不可!——但是,他卻因此感到快樂。他說:“您聽見了嗎?”

“不過,這個舞會在哪一天舉行?”王後突然問。

“很近,很近。”國王故意用輕鬆的音調說,“但我得問問紅衣主教。”

“那麼,要您開舞會的可是主教?”王後高聲說。

“是的,”國王吃驚地回答,“不過您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要您勸我戴墜子的可是他?”

“是的。可是,王後……”

“沒什麼可是的,國王!我到時一定去就是了。”王後大聲回答。

“這樣好。”國王一麵退出去,一麵說,“這樣好,我相信您。”

國王莫名其妙地走了。

“我被斷送了,”王後低聲說,“斷送了,因為紅衣主教全知道了,而支使國王的就是他。國王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不久他一定就會都知道了。我被斷送了!主啊!救救我吧!”

她跪在一個墊子上禱告著,把頭深深地埋在兩隻顫抖的胳膊中。

她的處境是可怕的。白金漢回英國了,她的親信全被國王趕走了。王後受到了紅衣主教的嚴密監視,她隱隱覺得有個女官出賣了她,但卻不知是哪一個。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簡直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正當王後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對她說:“難道我不能為您效力嗎?”

王後轉過身一看,原來是波那雷太太。起先國王進來的時候,她正在一間小屋子裏替王後整理衣服,所以,國王與王後的話,她全聽見了。

“王後,您的墜子不是已經送給白金漢公爵了嗎?那就趕緊向他要回來,在舞會前要回來。”波那雷太太說。

“是的,非這麼做不可。”王後說,“不過,怎麼要回來呢?時間又這麼緊。”

“應當派人到公爵那兒去。”

“派誰?我現在還能信任誰呢?”

“我的丈夫值得您信任,王後。您寫封信,叫他帶給白金漢公爵。”

“不過,這封信要是落到主教或國王手裏,我可就全完了……”

“不會的,他雖然小氣,但是個好人。”

王後是信任波那雷太太的,她想了一會兒,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於是,她就提筆寫了一封信。

波那雷太太藏好信,悄悄地出宮去了。

情夫與丈夫

不久,波那雷太太到了家。

她對丈夫的身份一無所知,她一直以為自己的丈夫是個老實的人,卻不知他是個危險的暗探。

波那雷先生正一個人在家,他一見妻子回來,就張開胳膊向他的妻子走過去。今天,他剛從紅衣主教那裏領到一大筆賞金,他一快樂,就決定把自己“光榮”的身份告訴妻子。

波那雷太太伸著額頭讓他吻。

“我們談幾句吧。”她說。

“怎麼?”波那雷吃驚地說。

“是啊,是這樣,我有一件極其重大的事要告訴您。”

“是嗎?那我也有一件重要的問題要和你談——關於我個人的身份。”他說。

“目前我們不說這個,”波那雷太太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說,“現在有一件神聖的事要你去做。”

“是嗎?”波那雷聽了太太的話,怔了一下,說,“什麼事這麼重要?”

“你立即動身,我要交一封信給你。不論什麼意外,你都不能丟掉它,而且必須親手交給收信的人。”她一本正經地說。

“你要我去哪兒?”

“去倫敦!”

“我?去倫敦!哦,太太,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是的,有些人需要你去。”

“什麼人要我去?告訴你,我可不想象傻瓜一樣亂闖。”

“一個很有名望的人派你去,一位很有名望的人會接待你。”

“又是鬼鬼祟祟的花樣!你可別把我當仆人一樣支使,太太。告訴你吧,我可是紅衣主教的人。”

“紅衣主教!”波那雷太太嚷道,“你見過紅衣主教?”

“當然,而且常常見呢!”雜貨店老板得意洋洋地說,“他說我是他的朋友呢!”

“你可是在給紅衣主教做事?”

“對了,太太,我是他的一名忠實的暗探。所以,我決不容許你參加任何危害紅衣主教利益的事情。我聽說王後和英國的一位公爵關係不正常,我是決不讓你參加他們的陰謀的!偉大的紅衣主教在這兒,他的周密的眼光監視著各處,並且洞徹人心。”

波那雷太太怔住了。這個可憐的女人還以為她丈夫是可靠的,還在王後麵前擔保了他。不過,她丈夫的弱點,尤其是他的貪財,她是了解的。所以她還是不灰心,仍舊想說服他。

“想想吧,去一趟倫敦你就可以得到一大筆賞金。”她做最後一次努力。

“賞金?”波那雷從身上掏出一隻滾圓的錢袋,使它發出一陣金銀的響聲,一麵對她說,“你的賞金有這麼多嗎?”

“這錢是哪兒來的?”

“你猜不著嗎?親愛的太太。”

“紅衣主教賞給你的?”

“對!”他得意地說。

“以前,我隻知道你是個無用的人,小氣的人。”波那雷太太斥責丈夫說,“現在,我才知道你更是一個卑鄙的家夥!”

“好了,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他打斷了太太的話,他忽然想到太太求他的事,可能與王後有關,就問,“現在,你告訴我,你要我去倫敦做什麼事情?”

“那你是不必知道的。”

不過,她愈是防備得周密,愈使他覺得這件事事關重大。所以他決定立刻跑去找主教,報告說王後正找人送信去倫敦。

“親愛的太太,有個約會我必須去一下。我會很快回來的。”他撒了個謊。

“去吧!”波那雷太太說,她也想靜一靜,想一想對策。

波那雷吻過他太太的手,很快就走掉了。

當她丈夫出去後,波那雷太太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他做了紅衣主教的暗探!可我還答應了王後,天!我該怎麼辦!哈!波那雷!我從來就不愛你,現在就更不愛了!”

她正在說著,從天花板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親愛的波那雷太太,請你把你的小門打開,我馬上就下樓幫你。”

說話的正是達達尼昂。他進來後,就對波那雷太太說:“你也知道了,你丈夫是個壞東西。”

“您聽見我們的談話了?”波那雷太太一麵不安地望著達達尼昂,一麵激動地問。

“全聽見了。”

“你全知道了嗎?”

“是的。首先,我知道你丈夫是個又糊塗、又笨的人;其次,你正需要一個人送信去倫敦。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王後的信。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準備為你赴湯蹈火。”

波那雷太太沒有回答,不過她開心極了。

“你能給我一個保證嗎?”她問,“保證你能保守秘密。”

“我對你的愛情,就是最好的保證!”達達尼昂大聲說,“好啦,什麼事,請你說吧。”

“不過,”波那雷太太想了一下說,“我怕你一個人完成不了任務。”

“那你認識阿多斯嗎?”

“不認識。”

“波爾朵斯呢?”

“不認識。”

“阿拉宓斯呢?”

“不認識。這些先生是什麼人?”

“都是國王的火槍手,也全是我的好朋友,他們可以幫助我的。”

波那雷太太帶著最後一點遲疑,望著他。不過,他眼睛裏有那麼一種熱力,他聲音有那麼一種說服力,使她不得不從內心相信了他。

於是,她就把送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達達尼昂因為快樂而笑了。這個他知道了的秘密,這個他所愛的女人,這樣的信任和愛情,使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巨人。

“不過,”不一會兒,達達尼昂又有點沮喪了,說,“我們四個人去倫敦要花一大筆錢。而我們現在幾乎全是窮光蛋了。”

“這好辦。”波那雷太太打開櫃子,從裏麵取出紅衣主教給她丈夫的賞金,說,“你把這些錢拿去吧。”

“紅衣主教的賞金。”達達尼昂哈哈大笑地說。

“別出聲!”波那雷太太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輕聲說,“我丈夫回來了。”

“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也該走了。他那筆賞金不見了,若我在這裏,怎樣解釋呢?”

“那你跟我上樓,到我家裏去躲一躲吧。”

達達尼昂小心謹慎地開了門,兩個人輕巧如燕地從裏門溜到巷子裏,一聲不出地上了樓。

一回到家,他為了安全起見,又堵住了房門。隨後他們走到窗口邊,利用百葉窗的一條縫兒,看見波那雷先生正和一個人說話。

一看見那個人,達達尼昂就跳了起來,抽出劍,就要往樓下衝去。

那個人正是在麥安偷達達尼昂介紹信的黎塞留。

“你要幹什麼?”波那雷太太驚慌地說,“你會壞了我們的事的。”

“可我發誓要宰掉那個人。”達達尼昂說。

“可是,你的生命已不屬於你自己了,你答應幫我送信,就要按我的吩咐做事。”

“好吧!”達達尼昂想了一下,硬生生地收起了劍,又走近窗子側起耳朵聽。

這時,樓下的兩個人進了雜貨店。

“你能肯定這屋子隻有你一個人嗎?”

“是的。”波那雷說。

“你妻子呢?”黎塞留又問。

“她回盧浮宮去了。”

“她真的有信要你帶到倫敦去嗎?”

“是的。”波那雷說,“而且,她還說要我把信交給英國一個有聲望的人。”

“所以,你懷疑那是王後的信?”

“是的。”

“反叛!”波那雷太太聽到這兒,罵了一聲。達達尼昂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無論如何,”黎塞留說,“你沒有假裝接受她的使命就是個呆子,否則,你現在可以得到那封信了。並且,你……”

“我?”

“是啊,你!紅衣主教也就會封你做大官了!”

“是嗎?”波那雷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說,“我這就去找她,把信騙到手。”

“那就快去吧!我過一段時間再來了解你辦事的結果。”

說完,他就走了。

“卑鄙!”波那雷太太又罵了一句。

“別出聲!”達達尼昂勸了她一句,一麵更加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放心,太太,我一定會完成任務的。”達達尼昂又輕聲說,“不過,我回來後,能得到你的愛情嗎?”

波那雷太太的臉紅了,這就是她唯一的答複。

達達尼昂正想進一步追問,這時候,從樓下傳來了一陣令人害怕的驚叫聲。

原來是波那雷發現櫃子裏的賞金不見了而發出的慘叫聲。不久,他就跑出門外,大喊捉賊。

“噢!老天!”波那雷太太說,“他快要把全街的人都召集來了。”

然而,波那雷叫了半天,也沒有人理他——他平日對鄰居不好,所以大家都不想幫助他。

過了好一段時間,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你再在這裏待一段時間,不過,我該出發了。”達達尼昂說。

不久,達達尼昂帶上王後的信,披上一件寬大的鬥篷,威風凜凜地出發了。

波那雷太太用充滿愛意的眼光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當他在街角拐彎以後,她跪下來高聲說:

“主啊!請您保佑王後!請您保佑我吧!”

作戰計劃

達達尼昂徑直去找特萊維拉先生。

這個年輕人的心充滿了快樂。一個既可以獲得光榮,又可以在自己所愛的人麵前表現的機會就擺在了他的麵前。

特萊維拉先生正在客廳裏陪客人。達達尼昂在火槍隊裏被當作自家人看待,所以他一直走到了辦公室,教人通知特萊維拉先生,說他有重要的事情求見。

特萊維拉先生大約過了五分鍾,就出來見他了。

“你叫人找我嗎,兄弟?”特萊維拉先生問。

“是的,先生。”達達尼昂答道,“我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說吧,我聽著呢。”

“這件事,”達達尼昂頓了一下,這才又說,“至少關係到王後的榮譽,甚至是生命!”

“你說什麼?!”特萊維拉先生一麵問,一麵朝四周望了一下,等確信周圍沒有人後,他才示意達達尼昂繼續開口。

“王後有個重要的使命交給我,而我則需要你的幫助。”

“這個秘密是否屬於你自己的?”

“不,它是屬於王後的。”

“王後是否答應告訴我?”

“沒有,先生。”達達尼昂說,“相反,她還叮囑我,千萬別讓別人知道。”

“那麼,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的任務必須得到你的幫助。我害怕你拒絕我,而且,我認為你是個誠信的人,所以決定告訴你。”

“那麼,”特萊維拉先生想了一陣子,說,“你還是保守你的秘密吧,隻說說要我怎麼幫助你。”

“那好吧,請你幫我從禁衛軍那兒請十五天的假。”

“什麼時候起?”

“今天晚上。”

“你要離開巴黎嗎?”

“是的。”

“去哪兒?”

“倫敦。”

“你認為誰會阻止你到達目的地呢?”

“紅衣主教。”

“紅衣主教!”特萊維拉跳了起來,他立即明白事情的嚴重了,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一個人還沒走出巴黎就會被人暗殺的。”

“是的,先生。”達達尼昂大聲說,“所以我希望你允許阿多斯、波爾朵斯、阿拉宓斯三個人一同幫助我。”

“好吧,也隻有他們才能幫助你了。我馬上就給他們開三張準假單。”

“謝謝你,先生,”達達尼昂感激地說,“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達達尼昂向特萊維拉先生敬了個禮,然後,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達達尼昂先到了阿多斯家。

阿多斯正一手拿著準假單,一手拿著特萊維拉的信,坐著出神。他看見達達尼昂,就皺著眉頭說:

“我剛剛收到了特萊維拉隊長的準假單,你能不能給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隊長的意思就是你應該跟我走,阿多斯。”達達尼昂說。

“去幹什麼?”

“為王後服務。”

恰巧,這時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也來了。

“見鬼!”波爾朵斯說,“真是怪事:究竟從哪一天起,火槍隊裏不等兄弟們請假就把請假單發給他們?”

“自從,”達達尼昂說,“自從我為你們請假起。”

“你好像有事要我們幫助。”阿拉宓斯看著達達尼昂說。

“是的,我要和你們三位動身去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