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呢?”阿多斯問。
“有。但我不能說。”
“好吧,我們相信你,也願意和你一起去。但是,去倫敦要一大筆錢,而我們沒有。”
“錢我有。”達達尼昂舉起紅衣主教給波那雷的賞金說,“我有一大筆錢,分給你們。這筆錢夠我們一個來回了。”
“這趟旅行有危險嗎?”阿多斯又問。
“危險?有!而且非常危險。”達達尼昂說,“我們一路上也許要常常遭人偷襲。”
“沒問題!”三個火槍手異口同聲地說。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阿拉宓斯問。
“立刻動身,”達達尼昂回答,“連一分鍾都不要耽誤。”
“來人呀!格力摩、布朗舍、莫斯革登、巴善!”四個年輕人齊聲召喚他們的跟班,“給我們的馬靴擦油,備好馬!”
仆人們連忙照吩咐去做了。
“現在,我們來定一個作戰計劃吧,”波爾朵斯說,“首先我們往哪兒走?”
“往加來走,”阿拉宓斯說,“那是去倫敦最近的路線。”
“很好。”波爾朵斯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妙計。”
“說吧。”
“我們四個人一塊走不好,太引人注意,照我的想法,我們四個人分開走,讓敵人摸不清虛實。”
“我覺得波爾朵斯的計劃好像是不能實行的,”達達尼昂說,“我隻有一封信要送去倫敦,而且這封信沒有別的副本,我們也不能拆開它。信就在這兒,在我的衣袋裏。”他說到這兒,指了指那隻擱信的衣袋,又道:“若我被殺死了,你們中的一個人就把信取出來,大家繼續趕路;若他又被人殺死,就歸另外一個人接手,就這樣依次接下去;隻要有一個到得了倫敦,那就能達到目的了。”
“我的意見和達達尼昂一樣。”阿多斯說,“若我們四個人分開上路,那就太便宜敵人了,而四個人聯合在一塊就成了一支隊伍。我們用長槍和短槍把仆人們武裝起來;若有人派一支人馬來攻擊我們,我們就要作戰,而最後活著的人,照達達尼昂說過的那樣,把信帶走。”
“說得對!”阿拉宓斯嚷道,“你平時不愛說話,不過,你說話的時候,簡直每一句話都有道理。我讚成阿多斯的計劃。你呢,波爾朵斯?”
“我也一樣,”波爾朵斯說,“若這和達達尼昂的意思相合,他是帶信的人,自然是行動的首領,讓他作出決定,我們來執行。”
“既然如此!”達達尼昂說,“我決定采用阿多斯的計劃,我們在半小時內動身。”
“讚成!”三個火槍手齊聲說。
達達尼昂把錢分成四等份,每人拿了一份,就各自分頭去準備了。
淩晨兩點鍾的時候,四個冒險家就在黑暗的掩護下,出了巴黎。
在夜色中,他們一直不說話,都不由自主地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但天色一亮,他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有了日光,大家又快活起來,一路上有說有笑,好像這不是一次冒險,而是一次遠遊。
冒險征途
早上八點光景,他們看見了一家鄉下客店。
四個人在客店門外下了馬,走進客堂圍著飯桌坐下。
一個趕路模樣的世家子弟,和他們同坐一張桌子吃飯,並和他們談起天氣的陰晴。四個夥伴都和他答話。
正當四個人起身要走的時候,那個同桌吃飯的世家子弟卻向波爾朵斯提議恭祝紅衣主教的健康。
“不,如果你要祝國王的健康,我才會和你幹杯。”波爾朵斯說。
“國王?不,我的朋友,”那個人說,“我的眼裏可隻有主教大人。”
“你這個醉鬼!”波爾朵斯變了臉,氣憤地說。
那個人拔出了他的劍,要和波爾朵斯決鬥。
“你幹了一件蠢事。”阿多斯對波爾朵斯說,“不過,事已至此,就先宰掉這個家夥,再盡可能快地趕上我們。”
另外三個人上了馬,疾馳而去。隻留下波爾朵斯與那個人決鬥。
“我們少掉了一個同伴。”走了一段時間,阿多斯說。
“波爾朵斯會跟上我們的。”阿拉宓斯說。
然而,兩個小時過去了,波爾朵斯仍未跟上來,他們隻好繼續趕路。
這時,他們來到一段路上。路麵上鋪的石板已被人移走,十來個人正在那裏挖路——看樣子是一群修路工人。
忽然,一個修路工揚起一鏟土,灑在阿拉宓斯身上,阿拉宓斯就嚴厲地斥責了他。
突然間,每一個修路工都往後退,退到路旁的壕溝邊,從溝裏取出藏在那裏的火槍。
這樣一來,幾個冒險者遇到了比他們人數還多的武器,可以說個個都變成了槍靶子。
阿拉宓斯中了一粒子彈,直穿進肩膀,莫斯革登中了另一粒,它嵌到他腰部以下的肌肉裏。
“這是一個埋伏,”達達尼昂說,“我們還是趕緊走,不要還擊。”
幾個人冒著槍林彈雨,衝出了埋伏圈。
“很幸運!不過,等可憐的波爾朵斯經過的時候,他們會打死他的。”
“若波爾朵斯能跟得上我們,”阿多斯擔心地說,“他早就跟上我們了。”
他們繼續趕路,到了一個叫傷心鎮的地方,阿拉宓斯說自己再也不能前進了。現在,他的臉色越來越青。
到了一家小酒店門口,眾人就扶他下來,把他安置在店裏,並且留巴善照顧他。
等隊伍再上路的時候,隻剩下阿多斯、達達尼昂、格力摩和布朗舍了。
他們都深知情況險惡——紅衣主教一定得知了達達尼昂的任務,千萬百計地不讓他們到達倫敦。
他們都把馬刺緊壓著馬的肚子。馬受到刺激,拚命地往前跑。
到了半夜的時候,他們到了阿棉,在一家名叫金百合花的客店門前下了馬。
客店老板的神氣像是世上最正派的,他接待了四個旅客。
四個人整夜裏提心吊膽,都不敢睡熟,生怕又受到紅衣主教的暗算。
不過,一夜平安地過去了。他們退了房,阿多斯去付錢了。達達尼昂和布朗舍都站在臨街的門口,老板則在後麵的一間矮屋子裏,請阿多斯到那兒去。
阿多斯坦然地走了過去。老板接過阿多斯的錢,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著,然後,他忽然大聲嚷道這錢是假的,聲言他要把阿多斯和他的旅伴都當作偽造貨幣的人捉起來。
“這才好笑,”阿多斯一麵向他走過去,一麵說,“我要割掉你的耳朵。”
就在這一刹那間,四個武裝齊備的漢子從門口走進來,向阿多斯撲去。
“我們上當了!”阿多斯大聲叫起來,“趕緊逃,達達尼昂!”
後來,他又放了兩槍。
達達尼昂和布朗舍不等他再說一遍,就上了馬,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你可知道阿多斯怎樣了?”達達尼昂一麵跑一麵問自己的仆人。
“哈,先生,”布朗舍說,“我看見他放了兩槍,打倒了兩個人,後來透過門上的玻璃望去,我隱約又看見他在和別人比劍。”
“阿多斯真了不起!”達達尼昂低聲說,“可是我有任務在身,不得不丟下他。”
他們更加使勁地夾緊了馬刺,一口氣跑了老遠。
走到距離加來的城門百十來米的地方,達達尼昂的馬倒在了地上,沒法子再叫它起來了。它的眼睛和鼻子裏都流出了血;隻剩下布朗舍的馬了,不過這匹馬也跑不動了。
幸好,他們離城隻有一百多步遠,所以就丟了馬匹,徑直向碼頭跑去。
這時,他們發現了一個世家子弟。這個世家子弟正帶著他的跟班往前走,彼此相距隻有五十來步。
他們迅速地趕上了這個世家子弟,他正向一個船家打聽是否能立即渡到英國去。
“這原來很容易,”船家說,“不過今天來了一道命令,凡是沒有紅衣主教的特別許可證,誰也不許走。”
“我有這種特別許可證,”那個世家子弟從口袋裏掏出證件說,“在這兒。”
“您得拿去給港務監督審查一下。”船家為世家子弟指了一個方向。
“很好。”那個世家子弟帶著跟班朝港務監督的住處走去。
達達尼昂和布朗舍遠遠地跟在世家子弟後邊,到了一片小樹林,他見四下無人,就匆匆趕上了那個世家子弟,對他說:
“先生,您好像在急著趕路。”
“沒錯,”那個世家子弟看了達達尼昂一眼,邊走邊說,“我在明天正午的時候一定要趕到倫敦。”
“我也一樣,先生,”達達尼昂說,“我得在明天午前十點鍾趕到倫敦。”
“那關我什麼事,先生?”那個世家子弟奇怪地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需要你的特別通行證,先生。”達達尼昂說,“沒有它,我到不了倫敦。”
“你在開玩笑吧!”那個世家子弟嚷道。
“不!”達達尼昂應了一聲,同時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會打破你的頭的!”那個世家子弟氣呼呼地喊了一句,同時回過去對他的跟班說,“呂班,把我的手槍遞給我。”
“布朗舍!”達達尼昂也大聲說,“你去對付他的跟班,我來對付主子。”
布朗舍覺得這是自己大顯身手的機會,他的膽子大起來,向呂班撲去,把呂班打倒在地上,然後又用腳踏在他背上,叫他不能動彈。
“你幹你的活去吧,先生。”布朗舍拍拍手,得意地說,“我把我的活給幹完了。”
那個世家子弟看見這種情形,就拔出劍朝達達尼昂刺去,不過他遇到了很強的對手。
達達尼昂在三秒內,令他連吃了三劍,同時說道:“一劍給阿多斯報仇,一劍給波爾朵斯報仇,一劍給阿拉宓斯報仇。”
到了第三劍的時候,那個世家子弟倒了下去。
達達尼昂以為他死了,或者至少暈了過去,於是走過去,拿他的許可證。不過,正當達達尼昂伸出手的時候,那個世家子弟忽然睜開眼,對準達達尼昂的胸部刺了一劍,說道:
“一劍給你。”
“一劍是給我報仇的!”達達尼昂怒氣衝衝地嚷著,同時用第四劍刺穿了他的肚子,把他釘在地上。
然後,達達尼昂拿走了他的特別許可證,冒名到港務監督那裏換了出港證,就上船出海了。
時間真是恰到好處,因為船在海麵走了半法裏,達達尼昂望見一道亮光,接著又聽見一聲炮響。
這是通知封鎖港口的訊號。
達達尼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接著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劍尖隻刺著了一根肋骨,沿著肋骨滑過去;此外,他的襯衣被傷口粘住了,傷口僅僅出了幾滴血。
他累壞了,在甲板上鋪了一塊毯子,倒下去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他就到了距英國海岸不過三四法裏的地方了。十點半鍾,達達尼昂一麵下岸,一麵大聲說:“我終於到英國了!”
不過,目的地還沒有真正達到,他們應該去倫敦。於是,兩人在驛站租了馬,馬不停蹄地奔赴倫敦。
達達尼昂在倫敦人地生疏,又不懂英語,但他靈機一動,在一張紙條上寫了白金漢的名字,於是,每一個人都向他指點這位公爵的府第。
一到白金漢的府第,達達尼昂跳下馬,直奔客廳。
榮譽與愛情
白金漢公爵看了達達尼昂的信,忙請他進來。
達達尼昂剛進白金漢公爵的房間,就嚇了一跳。
房間四麵的牆壁都遮著繡金的波斯綢子,被無數的白蠟燭照著,顯得金碧輝煌。在一個祭台似的東西上麵,掛著一幅巨大的王後的畫像,畫像的尺寸和王後的身材相似,神采逼真,以致達達尼昂吃驚地叫了一聲,以為王後要開口說話了。
在祭台上麵,畫像底下就是那隻放著金剛鑽墜子的匣子。
公爵走到祭台跟前,如同一個神父在基督麵前一樣,跪了下來;然後,他打開了匣子。
“你瞧,”他一麵說,一麵從匣子裏取出一個很大的藍絲帶結,上麵滿綴著光彩照人的金剛鑽,“你瞧,這就是王後送我的金剛鑽,我原本發誓要和它一起到死的。不過,既然王後現在需要它,你就把它拿回去吧。”
隨後,他又依依不舍地和那些即將和他別離的金剛鑽一一吻別起來。突然,他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什麼事?”達達尼昂緊張地問,“出了什麼事,公爵?”
“什麼都完了!”白金漢公爵的臉蒼白得像個死人,說:“這串墜子少了兩顆鑽石,隻剩下十顆了。你看,這裏還有剪刀剪過的痕跡。”
“別急,公爵,”達達尼昂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你知道誰幹的嗎?”
“一定是溫德伯爵夫人!”白金漢公爵恨恨地說,“我早就懷疑她是紅衣主教的暗探了,而且,這串墜子我隻戴過一回。就在上次舞會上,溫德伯爵夫人突然親熱地和我跳起舞來——一定是她幹的!”
“啊,主教的暗探簡直布滿了全世界!”達達尼昂大聲地說。
“對,對啊!”白金漢咬牙切齒地說,“他可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不過,王後的舞會將在哪一天舉行?”
“下周一。”
“下周一?”白金漢忽然又精神起來,“那就是說我們還有五天多一點的時間。來人呀!”
一個親信走了進來。
“快,快去把全國最好的那個首飾匠請過來!”他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從現在起,沒有我的特別命令,誰也不許出港!”
過了一會兒,首飾匠進來了,他是個愛爾蘭人,有著非凡的打造珠寶的經驗。
白金漢拿著那串鑽石墜子,對他說:“做兩顆和墜子一樣的鑽石,要花幾天時間?”
“八天,公爵。”首飾匠回答。
“後天我一定要。”白金漢一字一頓地說,“後天如果你能做出來的話,我就賞你一大筆錢,要是做不出來的話,哼,我要你的腦袋!”
首飾匠嚇了一跳,他又仔細地看了一下鑽子墜子,咬咬牙答應了下來。
說幹就幹,半小時之後,白金漢的房子就變成了一個工場,裏麵擺滿了各種工具。首飾匠和他的幾個助手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到了第三天十一點的時候,兩粒金剛鑽做好了,而且仿造得非常精細,用肉眼是無法看出差別的。
白金漢立即把達達尼昂叫來,對他說:“你要的鑽石墜子全在這兒了。請你轉告王後,凡是人能做到的事,我全為她做到了!”
“我一定會一字不漏地轉告王後的!”達達尼昂大聲地回答。
“好了,”白金漢頓了一頓說,“現在,請你說說,我該怎麼報答你,年輕人?”
“不!我做這件事情是為了王後的榮譽,絕不是為了你的報酬。”達達尼昂說,“而且,你封鎖了港口,這就說明英法兩國開戰了。作為一名勇敢的法國戰士,我不得不對你說,在戰場上,我遇見你的時候,一定不會手軟的!”
白金漢公爵聽了他的話,怔了半天,他才說:“你是好樣的,年輕人!”
然後,他交給達達尼昂一封信,又對他說:“你去港口找一條金色的雙桅船,把這封信交給船長,他會帶你平安地到達法國的。”
達達尼昂聽完他的話,向白金漢公爵敬了一個禮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他在港口找到了那條雙桅船。船長看完白金漢公爵的信後,就立刻升帆起航。
碼頭上有五十條船準備出港,但由於沒有白金漢的命令,它們全等待著。
達達尼昂的船靠著其中的一條船開過去,他看見那條船上站著一個美麗的婦人——她就是達達尼昂在麥安遇上的那個米萊狄。
不過,由於船很急,達達尼昂雖然還想多看她幾眼,但不久她就消失在視線中了。
第二天,整個巴黎市都在談論著本市的議員為國王和王後舉行的舞會。
八天以來,市政府就一直為這個盛大的舞會籌備了。市政府裏的油燭匠在會場裏裝了兩百支白蠟燭——在那個年代,這是一種極端豪華的裝置。
下午三點鍾,來了兩隊禁軍,一隊是國王的,另一隊是主教的。
晚上十二點了,大家都聽見了好些喧嚷和一陣陣的歡呼:國王正由盧浮宮穿過好些街道向市政府走來,沿路都點著五顏六色的花燈。
接著,身裝長袍的議員們都站到台階上去迎接國王。不過,每個人都看得出國王的神情是不愉快的,像有什麼心事。另外,國王還吩咐,王後一到,就馬上通知他。
國王到會後半小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歡呼聲,王後駕到了。王後走進會場後,大家都注意到她像國王一樣,神情也是不愉快的,尤其顯得很疲憊。
有一個小包廂的簾子一直是放下的,王後進來的時候被拉開了,大家看見了在那裏的紅衣主教蒼白的臉。他的眼睛對著王後看著,接著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殘酷的笑容——王後沒戴那些金剛鑽。
國王穿過了人群,徑直來到王後跟前,用變了調的聲音對王後說:
“王後,很抱歉,我不是告訴你要戴那些金剛鑽墜子嗎?你為什麼偏偏不戴呢?”
王後向四周一看,看見紅衣主教在她後麵陰險地笑著。
“陛下,”王後用抖動的聲音說,“東西在盧浮宮,我忘戴了,我可以派人去取。”
“快派人去取,王後,派人去取,愈快愈好。因為在一個小時內,舞會就要開始了。”
王後行了一禮,表示遵命,然後就在仆人的引導下去休息室了。
國王也回到了他的休息室。
這在大廳裏引起了一陣驚恐和騷動。
所有的人都能注意到國王和王後之間發生了某種不快;不過,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低,所以誰也沒能聽見一點內容。
過了不久,國王首先從他的休息室裏出來。他穿了一件非常出色的獵裝。
紅衣主教走到國王身邊,交了一隻小匣子給他。國王打開它,看見裏麵盛著兩粒金剛鑽墜子。
“這是什麼意思?”國王問。
“沒什麼意思,”紅衣主教回答,“不過,王後是不是保存著那一整副墜子,我有點懷疑。請陛下數一下,若你隻看見十粒鑽石,那麼請你問王後:誰偷了這兩粒鑽石。”
國王驚訝地看著紅衣主教,正要問個究竟,大廳裏每個人都發出了一聲喝彩聲——王後出場了,她太美麗了!
她戴著一頂插著許多羽毛的氈帽,披的是一件用許多金剛鑽小搭鉤搭住的淺灰色的罩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上掛著的閃閃發亮的金剛鑽墜子。
國王歡喜得全身發抖。紅衣主教卻氣得全身發抖;然而他們兩個都和王後離得有點距離,沒法數清那些墜子。“王後戴的墜子,是十顆還是十二顆呢?”國王和紅衣主教都在心中不住地猜想。
國王在王後的對麵跳舞,他每次在她旁邊經過,總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些金剛鑽的數目,但總不能如願。
紅衣主教的額頭上全是冷汗。
好不容易才等到舞會結束,每一個人都回到座位上。國王趁機來到王後身邊,說:
“你終於戴上鑽石墜子了,王後。不過,我相信你的墜子少了兩顆,我現在替你把這兩粒找回來了。”
說到這兒,他把紅衣主教給他的兩粒鑽子交給王後。
“怎麼,陛下!”年輕的王後裝出詫異的神情故意大聲說,“你現在再給我兩粒,那不是要湊成十四粒了?”
國王認真地數了一下,王後的墜子上果然有十二粒鑽子——一粒不少!
他招呼紅衣主教了:
“看呀!這是什麼意思,紅衣主教先生!”國王氣呼呼地問。
“這……”紅衣主教的臉紅了,不知所措,待在一旁。
“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做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國王嚴肅地說。
王後看了紅衣主教一眼,微微一笑。紅衣主教則恨得咬牙切齒——無疑他的陰謀又一次失敗了。
不久以後,舞會散場了,大家都看見王後走時一臉輕鬆,這和她來時的表情大不一樣。
毫無疑問,這一切多虧了達達尼昂。
當時,王後剛剛來到她的休息室——她正為拿不到鑽石墜子而苦惱。
這時,達達尼昂也在會場中。他感覺有人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正朝他招手。他一眼就認出了波那雷太太。
達達尼昂毫不猶豫地跟她走。愛情和好奇令他萬分興奮。一路上,達達尼昂總想要她停下來,要捉住她,好好看看她。但她卻像一隻活潑的小鳥,總是從他的雙手裏滑出來。
他們就這樣拐彎抹角地走了一會兒,波那雷太太打開了一扇門,把他帶進一間完全漆黑的房間。
她從他手中接過他千辛萬苦得到的鑽石墜子,然後對他做了一個禁止說話的手勢,就出去了。
達達尼昂一動不動地待了一會兒,暗自揣測自己究竟在哪兒。但是不久,一道向他這間屋子透進來的光線,那種飄到他身邊的香味,那陣陣“王後”的稱呼,都清清楚楚地向他指出他正在一間和王後的休息室相連的房間裏。
他仍舊站在黑暗裏等待著。
王後又得到鑽子墜子,顯得很開心,同時也深深地感激那個為她化解危機的年輕人——達達尼昂。
達達尼昂看見從壁衣後麵突然伸出一條手臂,它的美妙的膚色令人傾倒。他立刻明白那是王後對他的獎勵了:他雙膝跪下,雙手捧著那隻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
隨後這隻手縮了回去,在他手裏留下一件東西,他認出那是一枚戒指。那扇門立刻關上了,於是他仍舊待在漆黑當中。
他把戒指套到了指頭上,重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波那雷太太才匆匆地走進來。
“你終於來了!”達達尼昂高聲說。
“靜一靜!”波那雷太太一麵掩住他的嘴,一麵說,“靜一靜,你還是趕緊出去吧。”
“不過,我什麼時候在哪兒再和你會麵?”達達尼昂高聲問。
“你到家的時候,便能找得到一張便條。上麵會告訴你的。現在你走吧!這裏太危險了,如果讓主教知道的話……”
說到這兒,她打開了過道的門,把達達尼昂推到房間外麵。
達達尼昂像孩子一樣聽話,沒有抗拒也沒有一點異議——他相信他的愛人是不會讓他失望的。
樂極生悲
達達尼昂趕忙跑回家去,雖然是早上三點鍾,而且穿過的又是巴黎那些最不安全的區域,他卻沒遇見一點麻煩。
他發現房門是關著的,他敲了幾下,布朗舍給他打開了門。
“可有人送了一封信給我?”達達尼昂連忙問道。
“誰也沒有來送過信,先生,”布朗舍說,“不過有一封信是自己走來的。”
“你說的是什麼話,傻瓜?”
“我說我回來的時候,一開門,就發現有一封信在你的桌上。”
“信在哪兒?”達達尼昂迫不及待地問。
“還在你的桌上,先生。”
達達尼昂忙撲進臥房,拆開了那封信,那是波那雷太太的,寫著這樣幾句話:
親愛的:
有種種熱烈的謝意要向你表示。請你於今晚十點光景到聖克魯鎮去,地點正在埃斯特萊先生宅子牆角邊的高閣對麵。
讀著這封信,達達尼昂覺得自己的心房不住地劇烈跳動著。
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情書,那是對他發出的第一次約會。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愛情融化了。
“怎麼了,先生!”布朗舍看見主人的臉色接連不斷地發紅發白,就問,“怎樣?我猜得不錯吧,又有什麼倒黴的事情了!”
“你弄錯了,布朗舍,”達達尼昂回答,“現在呢,就是這兒有幾個錢給你喝一杯酒來為我祝賀。”
“那麼,先生是感到滿意了?”布朗舍又問。
“親愛的布朗舍,我是全人類當中最幸福的了!”
“我可以托先生的福去睡覺嗎?”
“好吧!”
“我希望老天把一切的福氣降在先生的身上。不過,這封信嘛……”
布朗舍用疑慮的神氣搖著頭,退了出去。達達尼昂盡管大方地給了他幾個錢,卻仍消除不了他的疑慮。
達達尼昂獨自待著,拿起這封信讀了又讀,隨後吻了又吻,讀了二十遍,吻了二百遍。
最後,他睡了,睡著了,做了許多美麗的夢。
第二天早上七點,達達尼昂就起床了。他向特萊維拉先生的住處走去。
這天早上,特萊維拉先生顯得特別高興,因為昨晚的舞會上,國王和王後興致都特別高,對他特別好——而紅衣主教則滿臉陰沉沉的,顯得特別不高興。
“現在,”特萊維拉先生壓低聲音,一邊用眼光掃視了一下四周,等確信沒旁人後,他才對達達尼昂說,“現在來談談你的事吧,兄弟。我想,昨晚上紅衣主教的不高興,一定與你的這趟行程有關。你可千萬要小心謹慎啊!”
“我有什麼好害怕的!”達達尼昂大聲地說,“隻要我獲得國王和王後的恩寵,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不!”特萊維拉說,“相信我,紅衣主教是一個好記仇的人,而且,他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是嗎?但我不認為紅衣主教知道我去過倫敦。”
“你去過倫敦?見鬼!”特萊維拉先生跳起來說,“瞧你手上戴的大戒指,一定是白金漢給你的吧?”
“不,是王後賞給我的。”達達尼昂說,“就在昨晚,她還讓我親了一下她的手。”
“那就更可怕了!”特萊維拉提高了聲音說,“昨晚的事果然是你引起的。”
“那又怎麼樣呢?”
“怎麼樣?你已經睡在火藥堆上了,兄弟!你可千萬要小心提防!紅衣主教手段高明,勢力又大,啊,太可怕了。”
“他會耍什麼花樣呢?”
“你一出門,說不定就會被冷槍幹掉;你睡覺的時候,天花板上會有一塊石頭掉下來,砸死你……”
“好了,我知道了,先生。”達達尼昂說,“我一定會聽您的話,小心從事的。”
“這樣就好。”特萊維拉先生聽他這麼一說,這才放下了心。過了半晌,他又問:“對了,你的三個夥伴呢?”
“我本來還想向你打聽他們的消息呢!”達達尼昂倒退了一步,吃驚地說。
“這麼說,你還以為他們都回來了?快告訴我,路上發生了什麼意外?”特萊維拉先生焦急地問。
“是這樣的先生,”達達尼昂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忙說,“波爾朵斯留下來和一個陌生的世家子弟決鬥,阿拉宓斯的肩膀中了一顆子彈,也不得不留了下來;至於阿多斯,他被人誣告製造假幣,也被困住了。”
“他們有危險嗎?”
“不知道。”
“那你還不快去找他們?”特萊維拉詫異地問。
“但是,”達達尼昂紅著臉說,“但是今晚我有件事,不得不留下來!”
“一定又是什麼風流事吧!”特萊維拉說,“相信我,兄弟。主教常常使美人計的。你還是現在就動身吧!”
“做不到,先生!”達達尼昂說。
“你可是跟別人約好了?”
“是的,尊敬的先生。”
“既然約好了,那你就去吧!”特萊維拉歎了一口氣說,“不過,你答應我,你要是能平安度過今晚的話,明天一早就動身去找他們。”
“一言為定,先生!”
達達尼昂告辭了。特萊維拉先生對兄弟的關心,讓他感激不已。
天剛黑,達達尼昂就懷著激動的心情出了城,往約會地點奔去。
然而,不久,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緊張。樹叢裏透過來的月光和大樹的搖晃,都滋長了他這種不安的心緒,他的心中漸漸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久,達達尼昂已經跑到一條小路上,他繼續往前走,終於到了聖克魯。不過他並沒有進入鎮裏,而是在一個古堡後麵拐了個彎,不久,就到了約定好的高閣的對麵了。
但是,波那雷太太一點兒也沒有向他發出什麼信號,他隻好靜靜地等待著。
周圍沒有一點聲音,達達尼昂站了一會兒,就在路旁的籬笆上靠下了。遠處的天空中,稀疏地點綴著幾顆星星,在黑暗的夜空中,仿佛是魔鬼的眼睛。
不過,這一切在達達尼昂看來,都披著一層幸福的外衣,一切念頭都帶著一種微笑,黑暗仿佛也是透明的——約會的時刻就要到了。
果然,不一會兒,鍾樓上傳來了十下響亮的鍾聲。
他盯住閣樓看上去,隻見閣樓上所有的百葉窗都是關著的,僅二樓上有一個窗子沒關。
一道柔和的燈光從窗子裏照出來,燈光灑在窗口的兩三棵菩提樹上,給那些顫動的葉子添了一層銀光。
達達尼昂耐心地等了半個小時,然而,依然不見波那雷太太的身影。
他的心裏開始感到一絲不安。他隨後想到,也許他把約會的時間給記錯了。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這種想法——那封信他看了幾百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鍾又響了十一下。
達達尼昂開始擔心波那雷太太遇上什麼意外。
他拍了三下手,這通常是情人約會的暗號,不過,沒有人回答他。他開始想自己去找她了。
他走到牆跟前,想爬上去,不過牆剛粉刷過,他上不去。
幸好,窗前還有幾棵樹。爬樹是達達尼昂的拿手好戲,他一下子就爬了上去,透過窗子,往裏望去。
屋內的情景讓他不寒而栗:窗子上有一塊玻璃被打碎了,門也被打爛了。屋子正中的桌子被翻在一旁,水果丟了一地;屋子裏幾乎所有的瓷器都被打壞了。更讓達達尼昂感到害怕的是:地上還有幾條布塊——顯然是在打鬥中被撕下的,上麵還沾滿了血跡。
達達尼昂懷著一顆驚恐的心從樹上跳下來。
“波那雷太太被人捉走了,這無疑是主教幹的!”達達尼昂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自言自語道:“特萊維拉先生說的沒錯,我實在太大意了!”
不過,達達尼昂沒有立即回家,他在特萊維拉先生的營地下了馬,這一次,他決定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特萊維拉。
達達尼昂相信特萊維拉先生在這件事情當中一定能給他一些有用的指導。而且,特萊維拉先生幾乎每天都見得到王後,或許可以幫助他從王後口裏打聽到一點關於波那雷太太的消息。無疑,波那雷太太對王後的忠心,使她遭受到了這場不幸。
特萊維拉先生用一種嚴肅的態度聽完了他的陳述。等他說完以後,特萊維拉先生看了他一眼,說:
“這一定是紅衣主教幹的好事!”
“不過,這該怎麼辦?”達達尼昂問。
“沒有辦法。這個時候,除了照我說的那樣盡早離開巴黎外,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我看見王後的時候,一定會把這件事向她奏明的,顯然王後還不知道這種事,這些詳細的情形會給她一些有益的指導。等你將來回巴黎的時候,我或許會有一些好消息告訴你——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達達尼昂知道特萊維拉先生從不輕易答應人家,一旦答應下來,他一定會盡全力去做的。
於是,他感激地向特萊維拉先生敬了一個禮。特萊維拉先生則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祝他一路平安。
達達尼昂決定立即按照特萊維拉先生的指示行動。
他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叫來了布朗舍,令他趕快收拾一下行李,說是馬上準備出門旅行。
“旅行?”布朗舍聽完他的話,小聲地說了一句,“像上次那樣旅行嗎?一步一個陷阱,太可怕了!”
“你害怕了嗎?”達達尼昂反問道。
“不!”布朗舍大聲說,“我可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那就出發吧,”達達尼昂說,“廢話少說。”
波爾朵斯
達達尼昂領著他的仆人布朗舍匆匆地離開了巴黎。他們的第一站,就是波爾朵斯留下的那個鄉間小屋。
這一回,達達尼昂怕出什麼意外,特意多買了兩匹好馬,牽在手裏,跟著他們一塊兒走。
客店老板早已不認得達達尼昂了,就恭恭敬敬地趕到門口,把他迎了進來。
達達尼昂本想一開口就向老板打聽波爾朵斯的事,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況且,他覺得波爾朵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還待在店裏。
基於這樣的考慮,達達尼昂下馬後,就訂了一間上等房間,要了幾瓶葡萄酒。
老板以為來了個大主顧,服侍得更加勤快了。
達達尼昂獨自喝了幾口,睡了一小覺,就把老板叫了進來,舉杯對他說:
“說句實話,親愛的老板,我不習慣一個人獨自喝悶酒。這樣吧,請您和我一塊兒喝吧,我祝您生意興隆!”
“您可真給麵子,”老板說,“我多謝您說的吉利話。”
“不過你不要誤會,”達達尼昂說,“我的意思是:隻有在那些生意興隆的客店裏,旅客們才會得到盛情的款待。”
老板聽了他的話,不免多看了他幾眼。這當兒他馬上覺得達達尼昂有些麵熟了,他詫異地說:“先生,好像我們以前見過麵。”
“沒錯,大約十一二天前我來過這兒。”達達尼昂笑著說,“那時我帶了三個朋友來,他們都是火槍手。我的朋友和一個陌生的人起了爭執。那個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和我的朋友吵了起來。”
“哈!一點兒也不錯,”老板大聲說,“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那個朋友叫波爾朵斯吧?”
“那正是我朋友的名字,老板。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他遇上什麼倒黴的事了?”
“先生,”老板想了一會兒,又道,“您應當明白他並沒有繼續趕路。”
“事實果真如此,他本來說要趕上我們,然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
“先生,你的朋友波爾朵斯一直待在我的店裏。”
“怎麼?”達達尼昂奇怪地說,“他一直住在你們這兒?”
“是的,先生,他一直待在這兒,並且我們為此很擔憂。”
“為什麼?”
“為了他的花費。先生,我們已經為他墊了很多錢。外科醫生說,如果他還不付錢的話,就要我們幫他付了——因為當初是我派人找那個醫生的。”
“怎麼,他受了傷?”這回輪到達達尼昂擔心了。
“不過,這件事我不能對你說,先生。”
“怎麼,為什麼不能對我說?——難道還有人比你更了解他現在的情況?”
“我很願意告訴你,”老板麵露難色說,“不過,波爾朵斯先生不讓我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不然,他會對我們不客氣的。”
“那我可以和他見麵嗎?”
“可以,他住在二樓往右最後一個房間。”老板說,“不過,我要先替你通報他一聲。”
“還要通報?”
“是的,不然你會遭受不幸的。”
“你以為我會受到什麼樣的不幸?”
“波爾朵斯會把你當作我們酒店裏的人,他一不高興,就會把你刺個對穿。”
“你們對他做過什麼事,他會這樣討厭你們。”
“我們向他討過債,先生。”
“原來是這樣,”達達尼昂這才鬆了一口氣,笑著說,“不過,我記得他口袋裏是有現金的。”
“也許從前有,”老板歎了口氣說,“後來他和一位爵爺賭了一場後,就沒有了,而且,他連馬都輸給了人家。我曾派一位夥計向他討過飯錢,他把夥計的頭打破了,趕了出來,從那以後,除了他的跟班莫斯革登以外,再也沒有人敢到他房間裏去了。”
“那麼,他的跟班莫斯革登呢?”
“他也在房間裏,先生。”老板心有餘悸地說,“他是五天之後來的,而且脾氣很壞,好像在路上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他在我們店裏愛拿什麼,就拿什麼,連問也不問我們一聲。”
“這麼看來,他倒是挺聰明的。”達達尼昂聽到這兒,幾乎笑出聲來。
“聰明?”老板瞪大了眼睛,說,“要是我們這裏多來這樣一位客人,我可就要破產了!”
“請相信我,”達達尼昂大聲地說,“他是一位高貴的火槍手,不會欠你的錢的。那麼,親愛的老板,現在請你對我說一說,他受傷的經過。”
“那天的情況可真是危急,”老板拍了拍胸脯說,“那個陌生人的劍法比波爾朵斯高明,波爾朵斯向他刺過來的時候,他靈巧地躲開了,而且還反手給了波爾朵斯一劍,命中胸部。波爾朵斯倒在地上,那陌生人正想補上一劍殺了他,幸好在這個時候,他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救了他的性命。”
“他說了什麼?”達達尼昂忙問。
“他說:‘殺吧,我波爾朵斯決不會求饒的。’然後那個陌生人就問:‘怎麼,你不是達達尼昂?’說完,他就走了,沒殺波爾朵斯。”
“果然是紅衣主教派來殺我的!”達達尼昂氣憤地想。
這時候,老板已帶他上了二樓。老板為他敲了一下門,自己就以最快的速度躲到樓下了。
“別來煩我!”屋子裏傳出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正是波爾朵斯。
達達尼昂則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隻見波爾朵斯正躺在床上,獨自玩紙牌。火爐上正在烤一隻兔子,旁邊還有一個大燉罐,發出濃濃的雞湯香。在屋子中間的桌子上,擺滿了空酒瓶。
“見鬼,是你!”波爾朵斯見到他的朋友,快活地叫了一聲,莫斯革登則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了達達尼昂。
“聽說你受傷了,波爾朵斯?”達達尼昂關切地問。
“受傷?沒有!”波爾朵斯大聲地說,“決鬥的時候,我一出手,就連刺中了他三劍。正當我要衝上去,結果他性命的時候,一塊該死的石頭絆倒了我,令我扭傷了膝頭。”
“那麼,那個家夥怎麼樣了?”
“他呀,他被我嚇壞了膽,早就趁機逃走了。”
達達尼昂知道自己這個愛麵子的朋友又在吹牛,但也不忍心去揭穿他,就說:“親愛的朋友,那你為了這個小小的扭傷就一直躺在這兒?”
“是的。不過,過不了幾天,我的傷就好了,就可以起身了。”
“那你為什麼不叫人把你送到巴黎呢?”
“唉,”波爾朵斯又歎了口氣說,“我不該和別人賭錢,更不該有那麼壞的手氣。”
“這麼看來,酒店的老板對你還不錯,肯讓你白住。”
“白住?哼!前幾天他居然敢派人送了一份賬單來,叫我打了一頓。”
“那這些酒瓶、兔子、雞又是從哪兒弄來的?”達達尼昂又問。
“這可不是我弄到的,”波爾朵斯興高采烈地說,“這可多虧了莫斯革登,他常常到外麵去打遊擊,為我帶來這些東西。”
“這全是我該做的,主人。”莫斯革登謙虛地說。
“你吃過午飯了嗎?”波爾朵斯問。
“吃過了。”達達尼昂回答。
“既然這樣,”波爾朵斯說,“你把桌子收拾一下,莫斯革登,我們一塊兒吃。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達達尼昂先生可以把他這十幾天來的經曆告訴我。”
“我願意。”達達尼昂說。
波爾朵斯和莫斯革登開始吃午飯了,波爾朵斯的胃口很好——剛恢複健康的人總是這樣。
而達達尼昂則坐在一旁,敘述阿拉宓斯如何受了傷,在傷心鎮留了下來;他怎樣把阿多斯留下來,以及他為了去英國,不得不打倒了一個陌生的世家子弟,並從他身上得到了特別通行證。
不過,說到這兒,達達尼昂就沒再往下說了——以後的事都關係到王後的秘密,所以他就不能說了。
“親愛的朋友,”達達尼昂又道,“我買了四匹上等的馬,送你一匹,已經養在樓下的馬棚裏了。”
這個時候,達達尼昂對波爾朵斯已經很放心了,所以他急著要去找另外兩個朋友。
於是,他向波爾朵斯道別,並對他說自己準備繼續探訪,回來時原路返回,若波爾朵斯在七八天內仍留在這個酒店,他們可以一起回巴黎。
“我的傷口也不容許我在七八天內離開。”波爾朵斯說,“那我就在這裏等你一起回去吧。”
於是,達達尼昂留了一筆錢給他,又繼續上路了。這個時候,布朗舍手裏的馬已少了一匹。
阿拉宓斯
在旅途中,有一種深刻的愁苦壓在達達尼昂的心上:他思念那位年輕美麗的波那雷太太。紅衣主教的報複手段叫人害怕,他擔心波那雷太太吃了很多的苦頭——甚至,他擔心以後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路程在他的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到達傷心鎮的時候,達達尼昂憑記憶找到了那天把阿拉宓斯留在那兒的小酒店,就催動他的馬,快步跑到小酒店的門口停住。
這一次接待他的不是老板,而是老板娘。
“好心的太太,”達達尼昂問,“十一二天前,我們不得不把我們的一個朋友留在這兒,你能不能把他的消息告訴我?”
“是不是一個二十三四歲,又斯文又和藹的青年人?”
“他的肩膀受了傷,可對?”
“正是他。”
“他在哪?”達達尼昂急切地問。
“他在這兒,沒錯。”老板娘笑著說,“不過你現在不能見到他。”
“這是為什麼?他現在可是和女人在一塊兒?”
“上帝!你怎麼能這麼說!他是和當地兩個德高望重的教父在一塊兒。”
“老天!”達達尼昂高聲說,“可憐的小夥子,他的健康可是更壞了?”
“恰恰相反,沒過幾天他就全好了,然後,他在這兒當了一個神父。”老板娘看了他一眼又說,“先生可是急著要見到他?”
“是的。”
“既然如此,你隻需從右邊的扶梯走上三樓,到五號屋子就是了。”
達達尼昂按老板娘所指的方向,飛快地來到了阿拉宓斯的門前。
門開了,達達尼昂走到屋子裏。
阿拉宓斯身穿一件寬大的黑罩袍,頭戴一頂教士才戴的小圓帽。他坐在一張長桌跟前,桌子上擺滿了宗教著作。在他的一左一右,各站著一位神父。
本來在一個年輕人的屋子裏,特別是一個青年火槍手的屋子裏,總有好些世俗浮華的東西,讓人一看就感到耀眼。然而,這一切在阿拉宓斯的屋子裏全看不到。
聽見達達尼昂開門的聲音,阿拉宓斯抬頭一望就認出了他的朋友,不過他仍然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你好,達達尼昂。”阿拉宓斯說。
“你好,阿拉宓斯。不過,我想我沒有走錯地方吧!”
“沒有,這正是我的房間。”
“我也許打擾你了,阿拉宓斯!”達達尼昂說,“我以為你正在向這兩位神父懺悔呢。”
兩位神父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阿拉宓斯的臉微微紅了。
“不,你並沒有打擾我!”他說,“相反,我見到你平安回來,心裏十分高興。”
達達尼昂聽了他的這句話,暗想:“他終於露出本來的麵目了,這還差不多。”
然而,阿拉宓斯馬上就轉過頭,對身後的兩位教父說:“神父,你看,我這首宗教詩作得怎麼樣?”
“宗教詩?你什麼時候作起宗教詩了?”達達尼昂跳起來說。
“我做回神父了,朋友。”阿拉宓斯平靜地說,然後,他認真地讀起他的詩來:
“你們在淒涼的歲月裏躊躇,
正為著歡娛的過去而痛哭;
痛哭的人們啊,
在眼淚隻獻給天空的時候,
會看見一切不幸永歸消滅。
兩個神父聽了他的詩,都誇他做得好,像一個合格的教士。
達達尼昂則氣得要命,但又不敢發作,隻好焦躁地啃著自己的手指甲,借以發泄心中的怒火——不然,他準會把兩個神父攆出去的。
等到兩個神父走的時候,可憐的達達尼昂都快氣昏了。
阿拉宓斯陪神父下了樓,這才回到樓上陪達達尼昂。
“你果真決定當神父了?”達達尼昂問。
“是的,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信念。”
“是上天的靈感打動了你嗎?”
“不,我的朋友,”阿拉宓斯一本正經地說,“我當神父的想法已經很久了。”
“這我知道,阿拉宓斯,”達達尼昂大聲說,“但我以為你是在鬧著玩的。”
“鬧著玩?這事兒能玩得嗎?”阿拉宓斯嚴肅地說,“這是神聖的事情。”
“好啦,好啦”達達尼昂嚷道,“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你自己想想吧,你加入教會以後,你的朋友要怎麼說?特萊維拉先生要怎麼說?他們一定會把你當逃兵看的。”
“我不是加入教會,而是回到教會。從前,我是為了世俗而離開教會的,你知道嗎?”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達達尼昂說。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教會嗎?”
“不知道,我的朋友。”
“那好吧,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訴你,我的朋友。”阿拉宓斯說。
“你說吧,我聽著就是了。”
“我從三歲那年就進入了修道院,到了二十歲那年,我隻差三天就做教士了,一切都妥當了。那時候,有一個人家是我喜歡去的,我在那個人家常常把《聖經》讀給它的女主人聽。
“哪知這件事引起了一個軍官的妒忌,有一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樣又到那個人家去了。我讀詩給女主人聽,她對我說了許多讚美的話,俯著身子在我的肩頭上和我一同讀詩。那個軍官恰好在這個時候不等通報就闖了進來。說句實在話,我和她當時的姿態是放縱了一點,因此到我離開的時候,他也跟著走出來,趕到我身邊對我說:‘教士先生,我真想打你一頓。’我回答道:‘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打我的。’他卻說:‘原來如此。不過,你要是再敢到她家去,我一定會打你一頓的。’現在想起來,我相信我當時害怕極了,臉色蒼白。那軍官見我害怕,就哈哈大笑,轉過身仍舊回到那個人家去了。
“我是個世家子弟,渾身都是熱血。因此,我對他的侮辱不能忍受。於是,我就設法找到了巴黎最好的武術教師,隨後,我整整學了一年的劍。
“然後,我找到了那個軍官,約他出來決鬥。他很狂妄,不住地侮辱我。當時的月光非常明亮,我們彼此都舉起了劍,我第一次提起左腳向前一步就刺死了他,教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了不得!”達達尼昂說。
“不過,”阿拉宓斯說,“由於我殺了人,當不成教士了。在那個時期,我又認識了阿多斯,而波爾朵斯又教了我許多劍術,他們兩個都要我加入火槍隊。我父親是為國犧牲的,國王很愛他,所以,國王就批準我加入了火槍隊。現在,你應該知道今天正是我回到教會懷抱的時候了。”
“那為什麼偏偏是今天,而不是昨天或明天呢?是不是你今天碰到什麼特別掃興的事,或誰給你出了這麼個主意?”
“是那道傷口,親愛的達達尼昂,那傷口是天主對我的一種警告。”
“傷口?不是那道槍傷吧,阿拉宓斯,你的心中有另一道傷口,是一個婦人造成的。”
阿拉宓斯的臉紅了。
“唉,”他一麵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掩蓋自己的不自在,一麵說,“你不要談這類事,我會思念這類事的。你以為我會和什麼女仆、女傭交往嗎?”
“不,我親愛的阿拉宓斯,你不是和什麼女傭交往,據我看來,你的目標要高得多!”
“高得多?我是什麼人,竟然敢有這麼高的奢望?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火槍手,很窮,又毫無名氣,你說對嗎?”
“阿拉宓斯!阿拉宓斯!”達達尼昂一麵高聲嚷著,一麵用疑惑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好朋友。
“人生充滿了痛苦。”阿拉宓斯表現出一副憂鬱的樣子說,“將我的人生和幸福聯係在一起的繩子全斷了。不過,親愛的朋友,請別把我的傷心事告訴別人。”
“慘啊,阿拉宓斯,”達達尼昂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你說的,也正是我本人的經過。”
“怎麼?”
“一個我深愛的女人,在和我約會的時候被人綁架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她也許被人拘禁了,也許已經死了。”
“不過你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說她並非心甘情願地離開你!至於……”
“至於什麼,阿拉宓斯?”
“沒什麼,”阿拉宓斯說,“沒什麼。”
“這麼說,你可是打定主意出家,沒有挽回的地步了?”
“無可挽回了,朋友。”
“唉,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阿拉宓斯。”
“有什麼辦法呢?我天生就有一顆出家的心。”
達達尼昂突然神秘地笑了一下,什麼話也不說。阿拉宓斯繼續說:“然而在我還未真正出家之前,我想和你談談,談談我們那些朋友。”
“我呢,”達達尼昂說,“我想和你談談你本人。不過你現在似乎對愛情不屑一顧,漠不關心。”
“對,我的朋友,一切都隻是個幻影。”
“好,那我們不必再談下去了,”達達尼昂說,“燒掉那封信就是了。它無非是向您報告你的情人近來的消息。”
“什麼信?”阿拉宓斯迫不及待地大聲問。
“一封在你離家以後送到你家,別人托我帶給你的信。”
“那封信是誰寄來的?”
“哈!什麼侍女寄來的,也許是聖弗萊絲夫人的女仆吧!她不得不和她的女主人回都爾去。在她的這封信上,還用一個公爵夫人的勳徽蓋了一個蠟印。”
“你在說些什麼?”阿拉宓斯激動不已。
“糟了,我大概把信弄丟了!”達達尼昂一麵假裝找不到信,一麵說,“不過,好在你今天就要出家了,這封信你也不必看了。”
“快拿出來,把信拿出來!”阿拉宓斯叫了起來,“你是在要我的性命。”
“有啦,信在這兒。”說著,達達尼昂掏出了信。
阿拉宓斯跳起來,抓住信,貪婪地讀起來。他的麵容發出了光彩。
“謝謝你,達達尼昂!”阿拉宓斯幾乎發狂了,高聲嚷著,“她的確是不得不去都爾的;她對我沒有變心,她始終愛著我。你看朋友,幸福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那你還要做你的宗教詩和論文嗎?”達達尼昂問。
“讓什麼宗教見鬼吧,親愛的達達尼昂,我們來喝幾杯吧!我們放開量喝,並且把你在外邊的事說給我聽聽。”
達達尼昂把他們動身以後在巴黎發生的事告訴了快活的阿拉宓斯。
晚飯過後,達達尼昂對阿拉宓斯說:“我很擔心阿多斯,想早點兒去找他。”
“對不起,親愛的朋友,”阿拉宓斯說,“我身上的傷沒好,不能和你一塊兒去。”
“沒事的,阿拉宓斯,”達達尼昂說,“你好好養病吧。對了,馬棚裏那隻有金鐙子的馬是給你的。等我找到阿多斯後,就來找你。”
“一言為定,我的朋友。”阿拉宓斯興高采烈地說,“我等你。”
十分鍾後,達達尼昂策馬飛快地向阿棉奔去。
阿多斯
達達尼昂該如何去找阿多斯呢?
他知道,阿多斯當時的情況是很危險的,這讓他擔心不已。
在他所有的朋友當中,阿多斯的年齡最大,他的趣味和愛好在外表上和達達尼昂最不接近。
然而他對阿多斯卻有一種明顯的敬重。因為阿多斯的優點實在不少:他的神氣高貴而且超群脫俗,卻又有一股平易近人的氣概;他長得英俊,卻又不和任何女人來往。
由此,達達尼昂推測他曾經是個大貴族,隻是由於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才變得意誌消沉,沉默寡言起來,而且,他常常借酒消愁。
達達尼昂是個很喜歡追根問底的人,然而,盡管他很想了解阿多斯的過去,卻一無所獲。因為阿多斯沒有接過任何書信,也沒有做過任何偷偷摸摸的事情。
阿多斯還有一種令人歎服的鎮靜。在賭錢的時候,他可不像波爾朵斯那樣,贏了就唱,輸了就罵。他在贏錢的時候與輸錢的時候一樣,自始至終都是鎮靜自若的樣子。
這些回憶使達達尼昂更加渴望見到阿多斯了,他快馬加鞭,終於在早上十一點的時候,到了阿棉。
達達尼昂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家客店。
對於那個陰險的客店老板——他敢誣告阿多斯是偽造貨幣的——達達尼昂早就在不斷地計劃報複的方案了。
現在,他走到客店,把帽子壓低,左手拿著劍,右手甩著馬鞭。
老板迎上去向他行禮,他問:“你還認識我嗎?老板。”
“哈!不認識。”
“那好,讓我幫你恢複一下記憶嗎。”達達尼昂冷冷地說,“大約半個月以前,你大膽地用偽造貨幣的罪名控告一名火槍手。快說,現在你把他怎麼樣了?”
老板的臉發白了,他用最傷心的聲調說:“大人,請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為了這件岔子,我已經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唉,我真是倒黴。”
“快說,他現在怎麼樣了?”達達尼昂找了條椅子坐了下來,神氣得像個大法官。
“聽我解釋先生,那完全是個意外……”
“廢話少說!揀重要的說!”布朗舍也學著主人的口氣說了一句。
“就在上次你們來的前一天,有一個地方官通知我,說一個偽造貨幣的人同他的同伴要到我的店裏來,還把你們的相貌形容給我聽。”
“以後呢?”達達尼昂迫不及待地問。
“後來,地方官還派了六個人給我做幫手,再後來,我就遵照他的話,對你們采取了愚蠢的行動。”
“然後你就大膽地對我們采取了行動?”達達尼昂冷冷地說。
“請你原諒我,先生。”老板十分可憐地說,“你要知道,我們開店的,對地方官的命令是不敢不從的。”
“好了,現在你快告訴我,我的朋友在哪裏?”
“請你耐心一點,大人。”老板說到這兒,歎了一口氣說,“你當時騎馬走了,而你的朋友卻和地方官派來的人打了一架……”
“啊,你們這些該死的家夥,”達達尼昂道,“我真後悔當初沒留下來,將你們一個個殺死!瞧,你們事先全商量好了,就等我們進圈套。”
“哎喲,大人!”老板惶恐地叫了起來,“我也是受了地方官的欺騙,然而你的朋友很厲害,他用手槍放倒了兩個人後,揮著手裏的劍且戰且退,又把我的手下打成殘廢,還把我給打暈了。”
“活該!不過,你快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當時且戰且退,他發現他背後是店裏酒窖的台階,而且酒窖的門是開著的,他把門上的鑰匙拔了出來,藏在身上,就把酒窖當做他的防禦工事守在裏麵了。我敢肯定,他現在還待在裏麵。”
“好啊!你把他關在裏麵了!”
“不!不!事實不是這樣的。”老板忙解釋道,“後來,我就向省長彙報了這件事,他卻說我抓錯了人。我就趕了回來,走到酒窖想放他出來。哪知你的這位朋友不肯出來,說這是一個陷阱。又說要他出去,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達達尼昂忙問。
“他說首先要把他的那個跟班找來,並且跟班的武器必須是齊全的。我們滿足了他的條件,可是他還是不肯出來。”
“天哪!你們到現在還把他關著!”達達尼昂高聲叫了起來。
“不!我說過,是他不肯出來。天哪!你不知道他在我的酒窖裏幹的什麼好事!”老板委屈地叫起來,“如果您肯把他叫出來的話,我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那麼,他在哪兒?我們找得著他嗎?”達達尼昂問。
“當然。他堅持非待在地窖裏不可!我們每天得從氣窗扔麵包給他,如果他要肉的話,我們還得送肉給他。有一次,我壯著膽子進酒窖勸他出來,他開了一槍,把我的帽子打飛了。”
“那麼說,他在酒窖裏一直待到現在……”達達尼昂說到這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可真沒有同情心,先生。”老板看了他一眼,有點兒不高興地說,“你知道,我們店裏的酒、鹹肉、香腸全放在酒窖裏。你的朋友躲在裏麵,害得我們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那好吧,我去把他帶出來,你快帶路!”達達尼昂命令道。
老板飛快地把達達尼昂帶到酒窖門口,達達尼昂迫不及待地敲了敲門。
“快走開,小心我的子彈。”正是阿多斯的聲音。
“阿多斯,是我,快開門!”達達尼昂興奮地喊道。
“天哪,好像是達達尼昂的聲音。”阿多斯在裏麵說,“真的是你嗎,兄弟?”
“是的,阿多斯。”
“立即就開。”阿多斯說。
於是,從裏麵傳來了巨大的響聲——這大概是阿多斯正在拆除他的防禦工事。
不一會兒,門開了。阿多斯出現在門口,他臉色蒼白,用箭一樣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
達達尼昂親熱地摟住他,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當他想帶阿多斯離開的時候,才發現阿多斯有點站立不穩。
“你受傷了嗎?”達達尼昂關切地問。
“受傷?沒有。我隻是喝了太多的酒……”
阿多斯正說著,隻見從地窖裏傳來了老板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不等達達尼昂明白過來,隻見老板從酒窖裏衝出來,不顧一切地向阿多斯喊道:
“你這個魔鬼!喝光了我的酒!吃光了我的肉和香腸!你害得我破產了!”
“拿點葡萄酒來!”阿多斯架開了他,命令道。
“你還敢向我要酒喝!”老板幾乎快被他氣瘋了。
“是的,上次我不是付給你很多錢嗎?”阿多斯平靜地問。
“可是地方官的人說那是假幣,全沒收走了。”老板說。
“那是真幣,你這個傻瓜。”達達尼昂說,“不過,我的朋友不是還有一匹馬寄在這兒嗎?你把它賣了,老板,那就夠還他的飯錢了。”
“你說什麼,達達尼昂。”阿多斯說,“你居然要把我的馬賣了?”
“你用不著它了,阿多斯,我給你帶了一匹更好的馬。”
“那好吧,老板,你把我的馬牽走吧。”
老板聽了,轉怒為喜,忙把他們請到店裏,為他們擺上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達達尼昂把波爾朵斯、阿拉宓斯的情況告訴給了阿多斯。
阿多斯聽完後,看著他,說:“那你呢,朋友?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快活。”
“是的,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於是,達達尼昂就把波那雷太太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阿多斯聽。
“那沒什麼。”阿多斯平靜地說,“女人是不值得讓你傷心的。”
“唉,阿多斯,你這麼說,那隻是你從沒談過戀愛。”
“我沒談過戀愛?”阿多斯帶著酒意說,“有個故事,說出來會讓你的不幸變得好笑。”
“你的故事嗎?”
“我的,或許是我朋友的,這全不重要。”阿多斯又說,“你想聽這個故事嗎?”
“我正洗耳恭聽呢!”
“我的一個朋友——你聽明白了嗎?是我的一個朋友,不是我。”阿多斯慘笑了一下說,“我省裏麵的一個伯爵,他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她當時是十六歲。
“她住在一個小鎮上,和她哥哥住在一起,她哥哥是鎮上的一個神父。兄妹倆是從外地來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曆。後來,那個伯爵就娶了她。那個伯爵可真是個傻瓜!”
“為什麼這麼說?”達達尼昂奇怪地問。
“你等著瞧吧,”他說,“伯爵讓她成了全省第一貴夫人。然而有一天,伯爵和她到野外打獵,她從馬上摔下來,受了傷。
“伯爵奔過來救她。她的衣服使她喘不過氣來,他就用刀子割開了她肩上的衣服。你猜猜他看見了什麼,朋友?”
“我怎麼知道?阿多斯。”
“他看見她肩上烙著一朵百合花。這說明她以前犯過罪,被獄卒給烙上的。”
說到這兒,阿多斯一口喝幹了杯裏的酒,繼續說:“後來,伯爵把她吊在了樹上。”
“啊,他殺了她!”達達尼昂叫了起來。
“是的,那個伯爵成了殺人凶手。”阿多斯的臉白得像個死人,“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去接近什麼女人了!”
達達尼昂從沒看見阿多斯這副樣子,他呆了好一陣,才又問:
“那她的哥哥呢?”
“我曾打聽過他,想把他也吊死,但他逃走了。後來我聽說他不是她哥哥,是她的情夫,他們為了逃避懲罰才躲到我的領地來的。”
“天啊,太可怕了!”達達尼昂喃喃道。他已完全被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弄得目瞪口呆了。
第二天,阿多斯從醉夢中醒來,他擔心自己在醉中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就問達達尼昂說:
“昨天我喝太多了,朋友。我一定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
“不,阿多斯,”達達尼昂掩飾道,“昨天我醉得比你還厲害,所以你說了些什麼,我都不知道。”
阿多斯這才放下了心。
準備了一會兒,一切都收拾好了。
阿多斯和達達尼昂原路返回巴黎。波爾朵斯和阿拉宓斯的傷都好了,四個好朋友又聚在了一起,一起往巴黎前進。
到達巴黎的時候,達達尼昂收到了特萊維拉先生的一封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親愛的達達尼昂:
由於你出色的表現,國王特別批準,破格把你招進火槍隊。
特萊維拉
達達尼昂心裏所想的事情,除了指望和波那雷太太重逢外,就剩下加入火槍隊這件事了,所以他喜氣洋洋地跑去找他的三個朋友,一起分享這個喜訊。
三個火槍手正聚在阿多斯家裏,他們正在商量著一件嚴重的事情:國王決定在五月一日對英國開戰!
米萊狄
對於戰爭的看法,達達尼昂和他的三個夥伴是不同的。他認為戰爭就意味著殺敵邀功,是體現他本領的時候,因此,他顯得很興奮。然而他的三個朋友則為戰爭感到苦惱,他們認為戰爭是一件危險的事,能避免則盡量避免。
第二天一早,達達尼昂就想邀請他的夥伴一同到教堂去,祈禱這場戰爭的勝利。
然而他的三個夥伴都不在家——他們都忙著準備自己的裝備。
達達尼昂隻好獨自去了教堂。當他到了教堂的時候,他卻無法再靜下心來祈禱了。
他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女人——米萊狄,他在麥安和英國的港口見過她。這個女人曾經引起過他的注意,今天走近一看,她的美貌更讓達達尼昂著迷了。
“世間居然有這麼美麗的女人!”達達尼昂在心裏說,“能做她的情夫,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啊!”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米萊狄,波那雷太太的影子在他的心目中越來越淡。
不一會兒,米萊狄做完禱告,走了出去。然後,她坐上了一輛馬車。達達尼昂像被繩子牽著的木馬,不由自主地騎馬緊跟著她。
米萊狄馬上就發現後麵有人跟蹤,就叫趕車的人加快了速度。然而,達達尼昂的騎術很高明,仍舊緊跟著她。
她的馬車在巴黎西郊的一座別墅停了下來。
“你想幹什麼,年輕人?”她一下馬車就怒氣衝衝地問。
“我,我隻是出於仰慕才冒昧地跟著你的。”達達尼昂紅著臉,吞吞吐吐地回答。
“仰慕我?”米萊狄聽到這句話,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達達尼昂本想報出他的名字,忽然記起她在麥安和紅衣主教的人有來往,可見她是紅衣主教派來的。他怕說出自己的名字後,米萊狄會拒絕他的愛情,就說,“我叫瓦爾德,夫人。”
瓦爾德是紅衣主教的一個親信。
“你就是瓦爾德嗎?”米萊狄露出了笑容,“我也聽說你的名字很久了。”
“謝謝你的好意,夫人。”達達尼昂慌張地說,“請問,您是……”
“我是溫德夫人,英國人。”
“夫人,你的法語講的可真好。”
米萊狄又笑了一下。達達尼昂被她的美貌驚呆了,他覺得她現在無論要他做什麼事,哪怕是殺了他自己,他都會奮不顧身地自殺的——隻要能得到她的愛情。
然而,愛情的門檻似乎並不高,米萊狄看了他幾眼,說:
“今晚你有空嗎?先生。”
“有。”
“那你能在今晚九點賞光到我的家裏來嗎?”
“一言為定。”
達達尼昂的心快樂得都快爆炸了,他打算先去找阿多斯,決定把自己的幸福與他分享。
“親愛的阿多斯,我找到幸福了。”
“什麼幸福,朋友。”
“有一位美麗的夫人和我一見鍾情,她邀我今晚去她家。”接著,達達尼昂繪聲繪色地把米萊狄的容貌描述了一遍。
阿多斯聽了,全身顫抖了一下,麵色蒼白地問:“她……她是哪裏人?”
“她是英國人,是溫德夫人。不過,她的法語好極了。”
“英國人?那應該不是她吧!”阿多斯喃喃道。
“你怎麼了,朋友?”
“沒什麼。”阿多斯又恢複了常態,問,“那你把波那雷太太全忘記了?”
“這……”這回達達尼昂的臉紅了,他支吾了半天,才回答,“我不過到她家坐坐而已……”
“好吧,”阿多斯打斷了他的話,“我祝你好運,朋友。不過,我現在還有點事……”
“好吧,我先走了。”
達達尼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焦急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
他不住地在房間裏踱著步,他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房間太小了,容不下自己的愛情。
然而在等待的喜悅中有一絲陰影。“可愛的米萊狄還以為我是瓦爾德呢?”達達尼昂自言自語道,“不過,我一定會找個機會向她坦白的——我相信她看在我火熱的愛情上,會原諒我的。”
約會的時間終於到了。
達達尼昂一到她的別墅,就有一個侍女把他迎進米萊狄的房間。
“啊,你終於來了,年輕人!”
米萊狄一見到達達尼昂,就迎上去,和他熱烈地接吻。
“你愛我嗎,年輕人?”
“我願意做你的仆人,夫人,最最忠實的仆人。”達達尼昂激動地說,“那你愛我嗎?”
“我想,”米萊狄笑著說,“剛才的吻就是最好的回答。”
達達尼昂欣喜若狂,他真想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她,向她坦白,重新向她乞求她的愛情。
“我勇敢的愛人,”米萊狄說,“我向你證明了我的愛情,那你也得向我證明,對不對?”
“是的,夫人!”達達尼昂大聲地說,“我是你最忠實的仆人。”
“是嗎?”米萊狄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笑中帶著點詭秘和得意,“那你願意為我做兩件事情嗎?”
“兩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應你,夫人。”
“先別答應得這麼快,年輕人。”米萊狄圈住他的腰,吻了他一下,又說,“這兩件事可都不容易做到。”
“你盡管說吧!哪怕我為你付出生命!”
“第一件事,你要幫我殺一個人。他是我丈夫的弟弟——溫德勳爵。我丈夫死後,他對我一直很不好。而且,他死後,我就是溫德家族唯一的財產繼承人了。”
“殺人?”達達尼昂對她的要求感到意外,說,“你非要殺掉他不可嗎?”
“怎麼?你害怕了嗎?”米萊狄的臉露出了憤怒的樣子,冷冷地問。
“不!”達達尼昂大聲說,“哪怕你叫我殺了全世界的人,我也會幹的。你告訴我,溫德勳爵現在在哪兒?”
“他在英國。你以後有機會再殺他,這倒不急。”米萊狄又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在達達尼昂看來,就像是天堂裏的陽光。他迫不及待地問:“那第二件事情呢,親愛的夫人?”
“你認識一個叫達達尼昂的人嗎?”她突然問。
“達達尼昂?”達達尼昂覺得自己的心快從嘴裏跳出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說,“不認識。怎麼,他是不是得罪了你?”
“是的。”米萊狄咬牙切齒地說,“我恨死了他。”
達達尼昂覺得很奇怪,他覺得自己從前並沒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她,就問:“他對你做了什麼,夫人?”
通過這麼多談話,至少讓達達尼昂確信了一點:米萊狄並不是英國人,她絕對是一個法國人——外國人說不出這麼地道的法語。
“我恨死了他,瓦爾德。”米萊狄說,“上次紅衣主教派我去取白金漢的鑽子,而達達尼昂卻搶先到了英國,拿了鑽石墜子,交給了王後,害我功虧一簣!害得我在紅衣主教麵前丟了臉!”
達達尼昂這才明白事情的經過,他低下頭,正在想著對策。
“怎麼,你害怕了嗎?”
“不!夫人。”達達尼昂決定向她坦白,以求得她的寬恕,再次得到她的愛情。他又問,“你真的愛我嗎?夫人。”
“是的,這還要問?”
“既然是這樣,我覺得自己興奮極了,有一件應當坦白的事必須對你說。”
“一件應當坦白的事?”
“是的。若由於過度的愛情使我欺騙了你,你會原諒我嗎?”
“也許會。”米萊狄疑惑地回答。
達達尼昂又露出了甜美的笑。他想吻她,她卻躲開了。
“你的坦白,”她臉色發青,問,“你的坦白是什麼?”
“實話告訴你吧,夫人,我不是什麼瓦爾德,我就是你要殺的那個達達尼昂,但……”
他本想說:“但我真的愛你,為你不顧一切。”隻見米萊狄臉色蒼白,顯現出可怕的表情,從床上爬起來,使勁推開了達達尼昂,然後往床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