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些年以來,侍弄花木的手藝,除了偶爾指點家中幾個有興趣的孩子之外,便是在前院空地上,種了兩分大小的花木,共有十來個品種,權當個興致,已不當作正經營生了。
所以,現今裴家除了哪年要應官府招役進京輪班之外,已和普通的莊戶人家沒什麼區別了。
哦,不對,區別還是有的。
不管是花匠還是什麼匠,皆歸匠籍。匠籍子孫世代世襲,不準改戶。為便於勾補上京輪差,也不準分戶。子孫雖可以讀書,但不準入仕……
“坑爹的!”裴妍泄憤似的大力翻挖她才開好的荒地。子孫不準入仕,這個對她的影響還不太迫切。親哥哥才剛十三歲,正經學堂隻讀了兩年,現在擔心這個還太早。可不準分戶這個爛規定,在老裴頭的權威解讀裏,就是不準分家。她醒來旁敲側擊問過好些人,都說是不準分家!可她不信,朝廷還真能管到他們分不分家不成?分家不分戶,又會怎麼樣呢,家產受不受法律保護?——當然這個問題,她沒敢問,若透露出一點點苗頭,裴李氏可是要吃人的!
敢挑戰她的權威,活膩了吧!
可一想到每次飯時,當院大樹下,那滿滿的三大桌人,黑壓壓的一大片腦袋,小娃們兒這個吵那個鬧,婦人們這說那個笑的,她的頭皮就是一陣陣的發麻。
道路西邊傳來一陣轆轆車轍聲,打斷裴妍的思緒。她直起身子隔著荒草叢望去,原是一輛牛車,自入村的大道上過來,覷眼瞧了瞧,竟是認得的人。
不但認得,還是她娘的熟人,和她自己的恩人。
想了想,幾步跳到路上,向那邊兒遠遠的招呼,“喲,是沈家嬸娘呀,剛從城裏回來嗎?”
祿園舍村離固安縣城很近,從這條路過去,上了官道兒,最多三四裏的路。
牛車愈來愈近,一個十六七歲,小夥計打扮的半大小子趕著車。車上坐著一個身著青色褙子,青巾包頭,打扮得樸素幹淨爽利的中年婦人。另還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
大的十三四歲的樣子,另一個男娃兒約十歲左右,最小的是個女娃兒,穿著一件粉底黃花小褂,整齊的溜海,大大的眼睛,聽見聲音,直起身子往這邊兒張望。
“是妍丫頭呀。”牛車走近停下,婦人跳下車,笑盈盈地打量上下打量她一番,“身子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裴妍笑眯眯點頭,又問,“嬸娘是回來過中秋的嗎?”
這婦人家是祿園舍村的老戶,也是村子裏唯一個匠戶。因兩家都是匠戶的原由,裴家和他家走得很近。過去的四十年裏,兩家家人結伴上京輪差好多次呢。
老沈頭是個木匠,她的外祖父老陸頭則是個石匠,縣城裏但凡有點錢財的人家起屋蓋宅子,都少了木匠和石匠。兩人沒少搭夥做工,都是認得的。因此陸氏和眼前這位婦人賀氏的關係非常好。連帶她的哥哥裴天恩,和這家的大兒子沈明諫的關係也非常好。
沈家和裴家不同的是,這家的二兒子,也就是賀氏的丈夫沈梅山現今仍在縣城裏做木工,是這方園一帶有名木工師博。他們一家子也跟在縣城住,但婆婆沈劉氏和沈家大兒子卻在老家住。沈家老二一家平素就是縣城和老家兩邊跑。
賀氏笑著應了聲,可不是。又問,“這才半下午,還天熱著,你在這裏做什麼?”
“開荒地種花呀!”裴妍笑著把手中的鏟子舉了舉讓她瞧,見賀氏疑惑,就笑道,“我爺爺在院子裏種的麗春花結了好多種子,我反正閑著也沒事兒,就給收了起來,準備種到這兒。明年春上你們一入村兒就能看到花了。”
其實她準備拿去賣錢來著,但這個現在不能說。
賀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見道邊荒草叢之間,有塊約一分大小的地,雜草已除幹淨,地也翻透了。前兩天下了一場雨,地麵新鮮潮濕,微微失笑,“這都是你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