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忽然響起了急促而短脆的槍聲,打斷了他的話。他霍然一驚,猛地轉身,卻看見身後的幾個同夥已經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兩個嚇慌了手腳,端著槍一陣亂掃,“什麼人!出來!”
黑暗潮濕的夜色裏,雨霧靜靜地彌漫,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們對視了一眼,壓低的帽簷下,三雙眼睛仿佛一樣的驚懼。正在此時,兩道雪亮的刀光,忽然從對麵弄堂的牆角處掠起,流星一般劃過夜空——來不及躲避,來不及驚叫,甚至來不及眨眼,隻聽見“噗”的兩聲輕響,幾乎同時響起,三個人影忽然變成了一個。
除了當中那名用槍指著阿三的矮小身影,其他兩個已經仰天跌倒,仿佛被什麼重物擊中,倒飛出去三尺,額頭上赫然釘著一柄深深嵌入腦中、隻剩下刀柄在外的短刀!
指著阿三的槍口,不可遏製地簌簌發起抖來。一地的死人,血腥味濃烈刺鼻,唯一活著的隻剩下他跟眼前的阿三。
那短刀,那熟悉的刀柄……他忽然轉身,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誰?!躲在老鼠洞裏頭算什麼好漢,滾出來!”一邊狂喊,一邊朝著剛才刀光掠起的牆角連開數槍——可是眼前忽然一花,沒等他看清,一團血霧已經噴了起來。
眼花了?哪來的血?他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見,自己剛才還握著槍的右手,此刻已經被一柄三寸短刀釘透!
他緩緩抬頭,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慢慢地對上他的眼睛。
這時手上才傳來麻痹的劇痛,在冷汗湧出來的瞬間,他看見一張冷靜、優遊、俊逸得令人膽寒的臉孔。
“二爺?!”他喃喃地、絕望地發出一聲呻吟。仿佛連最後的一分力氣,也在這個瞬間,隨著噴湧的鮮血流出體外。
此刻他看見的,正是那個他最怕、最恨、最不想看見的人,左震。
左震伸出手,好像一個久未謀麵的老朋友那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熱得滿頭都是汗,還捂著帽子口罩幹什麼?是不是怕我看見你的臉?”
他一邊淡淡地說著,一邊隨手就摘了那人的帽子,再解下了他的口罩。
一張在劇痛和驚恐之下微微扭曲的臉,赫然露了出來。已經駭成了死灰色,滿臉未刮的絡腮胡子,前牙微微暴突,因為恐懼和絕望,雙眼的瞳孔都仿佛緊縮成了一線。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邵暉的人。”左震端量著麵前這張臉,“叫……何潤生?”
何潤生情不自禁地竟然點了點頭,“二爺,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逼的!”
“好。那麼就說說看,是誰逼你的?”左震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是誰逼你,出賣青幫、背叛暉哥、殘殺自己的兄弟?”
“我……我……”何潤生汗出如漿,“我不能說!”
左震的槍口,觸摸著他緊閉的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槍口射出子彈後的餘溫。而左震平靜而冷酷的聲音,敲擊著他快要繃斷的神經:“你不說的理由是什麼?”
“倘若說了出來,我死得更快!”何潤生猛地一咬牙,把心一橫豁了出去,“除非,二爺肯答應,放我一條生路!”
誰都知道,左震雖然狠,但隻要他說出來的話,一向言出必行。
左震唇邊緩緩出現了一絲冷笑,“敢這樣跟我說話,何潤生,我還真是低估了你……不過,你若覺得我會就這麼放你走,那你未免太天真了。”
他專注地盯著麵無血色的何潤生,“邵暉死在你手裏,我會跟你講條件?!告訴你,倘若現在就一槍殺了你,那是我對不住自己的兄弟。在青幫不是一兩年了,你應該知道,我想知道什麼、想叫你開口,至少有一百種辦法——每一種都會叫你後悔,為什麼沒有趕緊死掉。”
何潤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明白,他當然明白,青幫對付叛徒的法子是什麼,左震逼他開口的法子又是什麼!一個出賣兄弟的叛徒,落在左震的手裏,已經等於是掉進了十八層地獄;求生已經是萬萬不能,就算想要求死,從這一刻開始,也早已經由不得他了。
左震最後一句話緩緩響起:“從現在開始,你什麼時候肯說話了,我就什麼時候讓你死。”
他平淡如舊,不動聲色,可是隨著他一字字說話的同時,“喀喀”兩聲,慘呼連同骨骼的碎裂聲一同響起,何潤生兩肩關節,竟被他硬生生扭斷!
“二爺——”淒厲而絕望的一聲慘叫,驀然驚起,回蕩在漆黑寒冷的夜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