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雷斯垂德到我們這裏來的時候,凶手的情況已弄清許多了。凶手的名字叫貝波,姓氏不清楚。在意大利區他是有名的遊手好閑的惡棍。他非常善於雕刻,以前有段日子也曾經正經地掙過錢,可是後來卻變得不務正業,到監獄作過兩次客,一回是由於偷竊,一回就是我們都知道的殺傷他的一個同胞。他的英語講得非常棒。他打碎這些半身塑像的真正緣由還未搞清楚,因為有關這些問題他都避而不答,不過警方覺得這些塑像是他親手製做的可能性非常大,因為他在蓋爾德公司的時候,做的就是這些事。雖然我們幾乎已清楚這些情況,但是出於禮貌,福爾摩斯還是專心地聽著。我由於太了解他,因此能顯然地看出他在想其他的事情,並且我還看出他一慣的神情中有些許的擔心和期盼。後來,他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充滿了光澤。傳來了門鈴的聲音,隨後又有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走進來一個麵色紅潤、滿臉灰白連鬢胡子的老頭子。一隻已不流行的手提包被他提在右手中,走到屋子中後,他把包擱在桌子上邊。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這裏嗎?”

我的夥伴微微一笑,並點了點頭,然後說:“你應該是瑞丁區的桑德福先生吧?”

“沒錯,先生。很抱歉,火車出了點故障,所以來遲了。你在給我的信中提到過我買的半身塑像。”

“沒錯。”

“你的信在這兒。信中你說:‘我想購買一座笛萬的拿破侖半身塑像的複製品,願意將你手上的那座出十鎊買下來。’沒錯吧?”

“沒錯。”

“我接到你的信覺得非常奇怪,因為我搞不懂你是如何知道我有這樣一座半身塑像的。”

“你肯定會覺得奇怪,不過理由非常簡單。哈定兄弟公司的哈定先生告訴我們,你是他們最後一座塑像的買主,而且將你的地址給了我。”

“哦,原來如此。他對你說是多少錢賣給我的嗎?”

“這倒沒有。”

“盡管我不算太有錢,可我非常誠實。我是花十五先令買下這座塑像的。我覺得在我收你十鎊以前有必要讓你明白這點。”

“桑德福先生,你真是個好人,不過既然我已經把價錢定下了,我就不能悔改。”

“福爾摩斯先生,你非常慷慨。我照你的吩咐,已經將塑像拿來了,就在這裏!”他把手提包打開,將塑像拿到桌子上。因此,我們總算見到了一座完好的半身拿破侖塑像。在此之前,我們僅見過碎片。

福爾摩斯將一張紙條和一張十鎊的鈔票從衣袋中掏出來,擱到桌子上。

“桑德福先生,請你在這張條子上簽個字,他們兩位可以充當證人。這就證明我真正有支配這座塑像的權力,我是一個做事非常講原則的人,況且誰也無法預料這個世上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非常感謝,桑德福先生。給你錢,祝你做個好夢。”

我們的客人離開以後,我開始注意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動作。他從抽屜中找出一塊潔淨的白布,在桌子上邊鋪好。接著將剛買的半身塑像放在白布的中央,然後拿出獵槍,朝著拿破侖塑像的頭用力地砸下去,轉眼間,塑像就成為了一些碎片。福爾摩斯馬上扒在桌子上邊查看塑像的碎片。過了一會兒,他興奮地大聲喊著,將一塊碎片舉起來,有一個圓圓的,顏色挺深的,如布丁上的葡萄幹的東西嵌在上邊。

他大聲說著:“各位先生們,請讓我向你們對著名的鮑吉亞斯黑珍珠作一下介紹。”

雷斯垂德和我在一時之間都呆住了,接著我們禁不住地拍起手來,就如看到一部電影的高潮部分一樣。福爾摩斯沒有一點點顏色的臉上也有了些許的紅潤,還對我們深深地鞠了躬,像戲劇大師對觀眾的喝彩致謝那樣。也就在這種情景之下,他才可能暫時停止一下他的理性思維,有喜歡接受別人稱賞的正常表情顯露出來。他原本高傲冷漠的本性,曾經那般地討厭世俗的榮譽,此刻朋友真心流露出來的驚喜和稱讚卻將他深深地感動了。

他說:“很對,先生們,世界上現存的最著名的珍珠就是這顆。我真幸運,竟然可以從一係列的推測,從珍珠丟失的地點——達柯爾飯店科隆那王子住過的起居室——一直追查到六座拿破侖半身像的製造地——斯蒂普尼區蓋爾德公司,終於在最後一座中將它找到。雷斯垂德,你應該不會忘記這顆寶貴的珍珠丟失時引發的轟動吧,當時警方費盡周折也未能調查清楚。他們還向我請教過,可是我也沒法解決。當時王妃的女傭成了懷疑的對象,她是一個意大利人。我們調查到在倫敦她有個兄弟,不過他們之間是何種關係我們並未查出來。女傭名叫盧克萊齊亞·維努奇,我相信兩天之前被殺死的那個彼德羅便是她的兄弟。我從舊報紙中的日期得知,貝波由於打架被捕的前兩天就是珍珠丟失的日子。貝波被捕的地點就是蓋爾德公司的廠房,當時廠中正在製作這六座半身塑像。現在,你們能弄清楚事件發生的順序了,不過你們的行事方式與我是相反的。當時,貝波已將珍珠搞到手,很有可能是從彼德羅那兒偷出來的,或許與彼德羅是同夥,另外,說成是彼德羅和他妹妹的中間人也有可能。不過關於這一點我們搞不搞明白也無所謂。

“關鍵是他將這顆珍珠帶在身上,並且當時警察正在追他。當他到達工作地方時,清楚僅剩下幾分鍾的時間將這顆價值連城的寶貝藏起來,不然就會被警察收走。當時,這六座拿破侖石膏像正擱在走廊中,進行風幹,其中還有一座沒有硬。貝波是一個老練的工人,他立即在濕石膏像上邊搗了一個小洞,將珍珠藏到裏邊,然後再將塑像修理成原樣。這種藏東西的方法真是太妙了,一般人是不可能想到的。可是貝波在監獄中整整呆了一年,與此同時,這六座半身塑像分別被賣到了倫敦不同的地方。他也不清楚那顆珍珠在哪一座塑像裏邊。將石膏像進行搖擺也是沒有用的,因為珍珠被濕石膏給死死粘住了,因此惟有將石膏像打碎才可以找到珍珠。貝波並未灰心,並且聰明地、耐心地接著找尋。他從在蓋爾德公司上班的表弟那裏知道了那六座半身塑像的購買零售公司。他運用他的聰明頭腦將工作固定在莫斯·哈德遜公司,因此那三座塑像的去向就清楚了。不幸的是這三座塑像中並沒有那顆珍珠。後來他得到一個意大利雇員的幫助,又知道了另外三座塑像的去向。一座在哈克先生家。在那兒他的同夥跟蹤了他,這個人覺得珍珠的失蹤他應負責。後來在扭打的過程中,他將他的同夥殺死了。”

我問:“假如這個家夥是他的同夥,為何又將他的相片帶在身上呢?”

“帶上相片是為了方便找到他,因為這個人或許要在其他人那兒詢問貝波。這是個非常明顯的道理。我斷定貝波在殺了他的同夥以後,或許就會更快地行動,決不會拖延。因為他害怕警察會知道他的機密,因此要在警察到來之前處理好一切。不過,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將珍珠從哈克的那座半身塑像裏邊找到了,而且我也不能肯定他找的就是珍珠,不過我敢肯定他在找尋什麼東西,因為他每次將半身塑像搞到手,都會在走過幾間房子之後,找一個有燈的花園才將它打碎。如果哈克的那座半身塑像僅是三座裏的一座,這樣珍珠在其中的機遇也僅是我對你們講的那樣是三分之一。餘下還有兩座,毫無疑問,他會先去找在倫敦城中的那一座。我提前通知房屋的主人,為防止發生什麼不幸的事。後來我們到那裏去之後,一切都順利地進行完。顯然,這個時候我已非常明白我們查找的就是鮑吉亞斯珍珠。死者的名字將這些事情連到了一塊。現在隻剩下瑞丁區的那一座半身塑像,並且珍珠肯定在那座像裏邊。我將你們作為證人從塑像的主人那兒將塑像買了過來——珍珠便在這裏。”

我們坐在那兒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知所措。

雷斯垂德說:“福爾摩斯先生,你偵破的案子我見得多了,可是這樁案子的偵破算得上最絕妙的。我們蘇格蘭警場的人並不會去嫉妒你,不會的,先生。我們全將你作為一種自豪。隻要你明天到蘇格蘭警場去,無論是年紀大的還是年少的警察,每一個都會快樂地和你握手,表示敬意的。”

福爾摩斯說:“非常感謝!非常感謝!”他將頭扭過去,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神情,那是被世間的真情感動的神情。但幾秒鍾之後,他又回到了原樣——沉靜且又現實的思想者。他說:“華生,將珍珠鎖到保險櫃中去,另外順手將孔克——辛格頓虛假案的文件取出來。再會,雷斯垂德。假如你再碰到什麼新的情況,我會非常高興並盡我的全力幫助你。”

10金邊夾鼻眼鏡

這裏存有三本厚厚的筆記,故事都是一八九四年發生的。如果要我從這些故事裏麵選出一些最有趣的、最能表明我朋友特殊才華的故事,說起來真有些不容易。我從頭到尾翻了一下,這裏麵有可怕的紅水蛭案件,有銀行家克羅斯倍被害案件,有阿得爾頓慘案,有英國古墓奇異葬品的失蹤案,還有非常出名的史密斯—莫梯繼承權案件。在這些案件中福爾摩斯因為追捕到了布洛瓦街的殺人凶手賀芮特,受到了法國總統的感謝,也得到了法國勳章。雖然這些都是寫故事的好材料,但是我認為這些都不如約克斯雷舊居的案件,這裏麵有許多令人心懸的故事情節,像青年威洛比·史密斯的被害,讓人一想起就不由心驚肉跳。

這個故事發生在十一月底,那天天氣非常惡劣,狂風夾著暴雨。深夜,福爾摩斯和我坐在一起,他靜靜地用一個高倍的放大鏡辨認一張紙片上的殘缺字跡,我也默默地看一篇新出版的外國科學論文。屋裏安靜溫馨,外麵狂風肆虐,暴雨急驟。說起來也令人奇怪,我心裏突然感覺到在這城市中心,周圍數十英裏之內全是高樓大廈的地方卻不比那些郊外田野中的小土堆更堅固。在整個大自然麵前,整個倫敦是那麼弱小,我深深地意識到對於人類這是個多麼可怕的威脅。

我站起來從窗上向外望去,遠處出現了一縷燈光,照得有水的馬路閃閃發光,這時,從牛津街的盡頭駛過來一輛單騎出租馬車。

福爾摩斯收拾好東西也站起來說:“華生,幸虧我們今晚留在家裏。我的收獲很大,雖然這都是些費心的工作。好了,這些也不過是十五世紀後半世紀的某所修道院的材料。喂,你仔細聽,這是什麼聲音?”在雜亂的風雨聲中,傳過來嗒嗒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聲。我從窗外看到了剛才的馬車在我們的門前停了下來。

我看到一個人從馬車裏走了下來,“他要幹什麼?”我驚奇地問。

“他是來找我們的。趕快把大衣、圍巾、套鞋、雨傘拿出來。趕快,不過,如果他是來找我們的,就一定會等我們。親愛的華生,現在已是深夜了,別人早就睡了,你先去開門,我收拾一下東西。”

我下樓打開門,讓那個人進來,原來是那個被福爾摩斯一直很器重的年輕偵探——斯坦萊·霍普金。

福爾摩斯看到我進來,急迫地問道:“他是誰,讓他進來了嗎?”

看到他跟在我後麵,福爾摩斯站在樓梯上麵笑著對他說:“親愛的朋友,快上來吧,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裏,希望你心情愉快。”

他隨著我來到樓上,雨衣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脫下雨衣,我隨手把它掛在衣架上,福爾摩斯看他有點發冷,讓他坐在火爐旁,並把爐火捅得旺旺的。

然後,福爾摩斯拿了一支雪茄遞給他,對他說:“親愛的霍普金,這樣的夜晚,你先喝點飲料,暖暖身子,然後再說說你今天來的目的。”我給霍普金端了一杯開水,往裏麵加了點檸檬遞給他說:“這可是一劑良藥呀!”

霍普金喝了點水,放下杯子說:“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有重要的事找你,我今天下午一刻也沒閑著,對了,你看了晚報沒有?”

“我今天看的,都是十五世紀以前的事情。”

“不過,不看也沒有關係,那一小段報道一點都不符合事實。今天我去過現場,約克斯雷位於肯特郡,它距離凱瑟姆七英裏,離鐵路線三英裏。三點十五分我接到電話就過去了,走到的時候是五點鍾,我仔細地調查了現場,回來的時候恰好是最後一列火車,然後我從查林十字街雇了一輛出租馬車來到你這兒。”

“你是不是沒有弄清楚這個案件?”

“是的,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我覺得這個案子亂極了,當然,表麵上看起來挺簡單的。可是,我實在想不通,這個人被害的原因是什麼?院子裏沒有一個人有理由害他。但是他的的確確是死了,而且還是他殺。”

福爾摩斯聽了,燃了一支雪茄,然後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刻鍾,他說:“請你把事情的經過談一談吧。”

斯坦萊·霍普金說:“事情的經過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我還是說一遍給你聽:大約幾年前,一位六七十歲名叫考芮姆的教授買下了這座名叫約克斯雷舊居的住宅。這位教授知識豐富,學問很深,鄰居都很喜歡他。但他身體有病,一天中隻有一半的時間拄著手杖出來走走,或讓園丁用輪椅推著他到處看看,另一半的時間隻能躺在床上。他的家裏有四個傭人,一個是管家馬太太,她是一位年齡較大的婦女,一個是年輕的女傭人蘇珊·塔爾頓,第三位就是死了的教授的秘書威洛比·史密斯先生,他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他的工作是把教授的口述記錄下來,幫教授查查資料和有關的書籍。他對工作認真負責,教授也很滿意。他行為很端正,性格也很溫和,沒有仇人。還有一個是推輪椅的園丁,莫提邁爾,是個軍人,曾參加過克裏木戰爭,現在從軍隊裏領取撫恤金。那兩個女傭品行也很端正,和他也沒有什麼過節。但他還是被別人謀害了。”

狂風怒吼,雨點啪啪地打著窗戶。我和福爾摩斯兩人同時向火爐靠了靠。這位年輕的偵探看了看我們倆,又接著說了下去。

“考芮姆教授隻顧他的工作,對於工作以外的事一概不理。他過著簡直與外界隔絕的生活。那幾位仆人也都和他一樣,幾個星期都沒走出大門一步。史密斯來了沒多長時間,他甚至連一個鄰居都不認識。每天,他除了工作外沒有別的事可幹,過著和教授差不多的生活。那兩位婦女也好幾個星期沒走出這個園子了。園丁莫提邁爾也是一個好人,他住在花園一側的三間簡陋的農房裏,花園的大門上有個門閂,任何人任何時候都能進來。而且它距離從凱瑟姆到倫敦的大路隻有一百碼遠。

“事情發生在上午的十一點多,當時,考芮姆教授還沒起來,因為他有一個習慣,每當天氣不好的時候,他總是在床上多呆一會兒,所以那天他午後才起床。女管家起來後一直在幹活。女傭人蘇珊·塔爾頓在樓上的臥室裏收拾窗簾。那天,她聽見威洛比·史密斯從他的臥室兼起居室出來,從過道裏走到樓下的書房裏,書房正好位於蘇珊腳下的那一間,所以,她能夠清楚地聽到一切。她隻聽見一聲開門聲,沒有聽見關門聲。她依舊幹著她的活,突然從書房裏發出了極其可怕的叫喊聲。那聲音沙啞、絕望,使人心驚膽顫。由於聲音過於淒涼,她沒有聽出是男是女。後來,她又聽見有腳步聲傳出來,之後又恢複了安靜。她驚訝極了,也害怕極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鎮定下來,悄悄地走下了樓。她把書房的門推開,看見有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這人正是威洛比。開始她並沒有發現傷口,她蹲在地上正想把他拉起來,卻發現鮮血從他的脖子上流下來,脖子上有一個很小但很深的洞。我調查時發現他的頸動脈已被切斷了,行凶工具是一把象牙小刀,這是教授書桌上用來封文件的,當時就放在不遠的寫字台上。

“開始蘇珊以為史密斯已經死了,所以她用冷水瓶朝他的前額上倒水。剛倒了一點,威洛比卻睜開了眼睛,然後,他艱難地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教授,是她。’蘇珊向我說了幾遍這句絕對是威洛比的原話。蘇珊說當時威洛比還想說些什麼,但隻舉了舉右手,什麼話都沒說出來,然後放下手就死了。

“這個時候,管家馬太太也到了現場,不過,她再也沒有機會聽威洛比的遺言了。看到這些,她就留下蘇珊看著現場。自己急忙跑到樓上教授的床前。她發現教授此時還穿著睡衣躺在床上,嚇得臉色發白。因為他也聽到了可怕的聲音,我跟他說了威洛比的遺言,但他也解釋不出來‘教授,是她。’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認為這可能是威洛比說的胡話。教授在案發後立即報了案,是當地的警察打電話給我的,在我去之前,案發現場一點沒動。福爾摩斯先生,我實在是琢磨不透,所以想請你發揮你的頭腦,運用邏輯推理一下,隻有你才能破解此案,條件和人物就是這些。”我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故意戲謔地說道:“不,這裏麵還缺少一個人物,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不過,霍普金先生,你先說說你對這件案子的意見。”

“對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畫了一張簡略圖,從上麵可以大致看出各房間的位置及各處設置。這樣,你會更加明白我的敘述。”

他拿出那張簡圖,遞給福爾摩斯。我也站起來,去看那張簡圖。

霍普金又往下說道:“這張圖非常簡略,我隻是畫了一些我認為重要的地方,不過,其他的地方能根據我的敘述想象出來。我們先來設想凶手沿著花園的小道,從後門走進書房。當然也可以從別的地方,不過這是通往書房的最短的一條路。凶手作案以後,他一定是按原路逃走的。因為書房的另兩個出口,一個被蘇珊在下樓的時候鎖上了。另外一個是和教授的臥室相連。所以,我一開始調查,就留意了花園的小道,小路下麵非常濕潤。但是,我在觀察的時候,卻看不出足跡。看來這個凶手一定很狡猾。因為他隻沿著小道旁邊的草地走過,草被踩倒了。而且這肯定是凶手踩的,因為在下雨之後,園丁和仆人都沒有去過那裏。”

這時,福爾摩斯打斷談話,問道:“喂,請停一下,這條小道向外通往何處?”

“通往從凱瑟姆到倫敦的大路。”

“這條小路有多長?”

“大概有一百碼的樣子。”

“那出了大門,有沒有足跡呢?”

“沒有足跡,因為大門附近都是磚鋪的路。”

“那麼,大路上呢?”

“從凱瑟姆到倫敦的大路,都被人踩成了爛泥。”

“唉,這就沒辦法了。那麼花園小道旁邊的足跡是進去時還是出來的時候踩的?”

“我仔細看了,但是沒有分辨出來。”

此刻,福爾摩斯先生有點急了。

他說:“是的,我承認雨也大,風也猛,把線索全都給衝掉了。這是連我都沒辦法的事。霍普金,我想問你一下,在你無可奈何的時候,你最想幹的事是什麼?”

霍普金沒有回答福爾摩斯,他又繼續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我還要告訴你一些情況。我敢肯定,威洛比一定是被殺死的。我仔細看過,刀口是在他脖子的左邊,而且這刀是從後麵向前刺過去的。這足以能排開自殺的可能性。”

“是不是他自己摔倒在刀子上?”

“不可能,刀子放在離屍體幾英尺之外的寫字台上。”

“我敢保證一定有人走進了這間書房,所以,我仔細檢查了通往書房的過道。這過道是用椰子毛編的墊子鋪的,但墊子上一點兒痕跡也沒有。我也調查了書房,書房裏沒有多少家具。有一個寫字台,下麵是一個櫃子。櫃子中間有個小櫃,用鎖鎖著。兩邊是抽屜,上麵沒有鎖。抽屜裏放的都是平常用的東西,小櫃子裏放了些特殊文件,但一點動過的樣子都沒有。教授看了一下說沒有丟任何東西。

“不過,我在檢查屍體的時候,從死者的手裏發現了一件東西,不知是不是一個重要的證據?”

說著,霍普金站起來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副金邊夾鼻眼鏡,而且眼鏡的一端垂著一條已斷成兩截的黑絲帶。

他一邊向福爾摩斯遞去一邊說:“這副眼鏡一定是凶手的,因為威洛比·史密斯的視力很好,而這是一副度數很高的近視鏡。”

福爾摩斯接過眼鏡反複看了幾遍。然後,他把這副眼鏡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拿起一本書,試著看了幾行字,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會兒。這才摘下來,把它拿到了燈光下,仔細觀察起來。看了一會兒,他莫明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他在桌子旁坐了下來,拿起筆和紙,寫了幾行字,寫完,把紙片扔到了坐在一旁的霍普金麵前。

福爾摩斯說:“我想我寫的這些對你有點用處。”

霍普金拿起紙,大聲念道:

“如果這副眼鏡的主人是凶手,那她一定是一位有身份的貴族婦女。而且她是一個寬鼻子,眼睛距離鼻子很近,額頭上有皺紋,麵容沒有表情的冷酷女人。也許她的肩膀不太寬。從眼鏡上看這個人可能最近幾個月至少兩次去過同一個眼鏡店,倫敦的眼鏡店很少,如果想找她是很容易的。”

霍普金念完後驚奇極了。其實,我也一樣。但福爾摩斯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說:“從這副眼鏡得出上麵的結論並不難。這麼精致的一副眼鏡再加上威洛比臨死時說的話,可以推斷出這一定是個女人。說她高貴,也有一定的理由,你們想想,一個帶金邊眼睛的人穿著一定不會很差。這副眼鏡中間的夾子很寬,這說明了這個婦女的鼻子短而粗。不過,這一點我不能太肯定。至於她的眼睛距離鼻子很近,這一點是跟我對照的,我戴上這副眼鏡,我的眼睛卻不在鏡片的中心,我的臉是長的,所以,我得出了那個結論。你們想想,一個近視得這麼厲害的人,看東西總是喜歡眯著眼睛,這樣時間一長,額頭上肯定會有皺紋。”

“是的,你的推論很有邏輯,但是你怎麼知道她在最近幾個月內至少兩次去過同一家眼鏡店?”我問。

“這個嘛,”福爾摩斯邊看眼鏡邊說,“你們看,眼鏡的夾子襯是個軟木,以防壓痛鼻子。這副眼鏡上,一塊軟木已經褪色了,也有點磨損,另外一塊是新的,顯然這是塊新換的。但這塊舊的,裝上也不會超過兩個月。況且兩塊軟木是相同的,所以我想這肯定是在同一家眼鏡店換的。”

這時,霍普金激動地握住福爾摩斯的手說:“上帝啊!你說得好極了,這些證據全都擺在我的麵前,但是我卻不知如何運用。我是不是需要到倫敦的各家眼鏡店去一趟?”

“我想你還是去一趟最好。你還有話對我說嗎?”

“沒有了,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現在,你知道的也許比我知道的要多了。在門口的大路上,在火車站附近,我都調查過,連半點線索都沒得到。這件案子裏麵凶手行凶的目的,的確令我頭痛。”

“關於這個問題,隻有弄明白這個案子才有結果。要不然,明天我們去看一下。”

“啊,那太好了,福爾摩斯先生,明天早晨六點鍾有從查林十字街開到凱瑟姆去的火車。大約八九點鍾就會到達約克斯雷舊居。”

“好,我們就乘這趟火車過去。我對這個案件也有些興趣,調查一下也無妨,好了,朋友們,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睡覺。霍普金先生,壁爐前麵的那個軟綿綿的沙發,睡在那兒肯定很舒適。到此為止,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第二天,天亮了,風不刮了,雨也不下了,但天氣依然很寒冷,那蒼白的太陽光吝嗇地照射在泰晤士河及兩邊汙濁的沼澤地上。終於走完了那段令人不舒服的路程,我們在離約克斯雷舊居三英裏的地方下了火車。在等馬車的這段時間裏,我們慌慌張張地吃了幾口飯。趕到約克斯雷舊居的時候,早已有當地的一位警察在大門裏等我們了。

“威爾遜,發現了線索沒有?”霍普金問。

“沒有,先生。”那人回答。

“有沒有人報告說看見了什麼可疑的人?”

“也沒有,在火車站調查的警察也說沒看見生人。”

“那麼附近的旅店有沒有和本案有關的人或情況?”

“都問過了,也沒有。”

“這兒距離凱瑟姆很近,即使有人待在凱瑟姆或者是到火車站也不會被人注意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對你說的那條小道,昨天,這上麵一點痕跡都沒有。”

“你說的草地上的足跡是在這條道的哪一邊?”

“噢,在這邊。”霍普金邊說邊指,“是在這小道和花壇之間的空隙中。現在已經不明顯了,我昨天看的時候還挺清楚。”

福爾摩斯彎下腰來仔細看了一下草地,說:“果真如此,的確有人從這上麵走過。看來,這個人非常狡猾,她不從小路上走,也不從小路的另一邊走,而是從這邊的草地上走。”

“的確如此,這個人非常小心謹慎而且頭腦也不簡單。”

福爾摩斯想了一會兒,然後問道:

“你能肯定她是從這條小路上走出去的嗎?”

“沒有別的路通往外麵,除了這條路。”

“那她一定是從這段草地上經過的了。”

“一定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看來這件案子很曲折,這個凶手的確不簡單,我碰上對手了。喂,這小路離書房還有多遠?花園的這扇小門是經常開著的嗎?如果是,那個人一定是從這扇門裏進來的。不過,她進來的時候肯定沒有殺人的想法,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帶武器,她殺人的時候,肯定是一時心急,順手拿起寫字台上的刀子。她從過道經過時,沒有在椰子毛的墊子上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然後走進書房,至於在那裏呆了多長時間,殺人之前幹了什麼,我們無法知道。”

“對了,福爾摩斯先生,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那個女管家馬太太說她在出事之前的一刻鍾左右,曾在書房裏打掃過衛生。”

“這就說明了這個女人在書房裏沒呆多長時間,那她進屋之後都做了些什麼呢?她殺人之前肯定在寫字台旁,要不然她不會拿到小刀的。為什麼在寫字台旁呢?為了抽屜裏的東西?抽屜沒有鎖,肯定沒有值得她拿的東西。那她一定是為了這個小櫃子裏的東西。哎,這櫃子上有道痕跡,是被什麼東西劃的?華生,快拿火柴來照一下。霍普金,你怎麼把這一點忘了呢?”

福爾摩斯仔細觀察了這道輕微的劃痕,這道劃痕在鑰匙右邊的銅片上,大概約有四英寸,小櫃上麵有一點漆被弄掉了。

“福爾摩斯先生,這道劃痕我知道,你知道鑰匙孔邊上劃痕是少不了的。”

“但這個劃痕很明顯,肯定是劃過沒多久。你來看,這銅片上劃過的地方還發光呢!它跟以前的劃痕是不一樣的。在放大鏡下麵看更明顯了,看,這條劃痕兩旁的油漆都卷了起來。喂,讓馬太太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問。”

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憂鬱地走過來。

“馬太太,你昨天打掃衛生時,是不是擦了這個櫃子?”

“沒錯,先生。”

“那你發現了這個劃痕嗎?”

“沒有,先生。我昨天擦過這個地方。”

“對,昨天你擦的時候肯定沒有劃痕,要不然,劃痕兩旁的油漆會擦掉的。這個櫃子上的鑰匙在誰那兒?”

“鑰匙在教授那兒,教授總是把它掛在自己的表鏈上。”

“那是一把什麼樣的鑰匙?”

“那把鑰匙是車布牌的。”

“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馬太太,你可以離開了。現在,我能想象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那位凶手,悄悄地來到書房,走到櫃子前,想把櫃子打開,也許打開了,也許還沒打開,這時候,威洛比正好來到了書房,看到有人進來,凶手急忙抽回鑰匙,無意之中在鑰匙孔旁了劃一下。她見威洛比過來,便順手拿起寫字台上的小刀,向威洛比刺去,沒想到這一下就把威洛比刺死了,她沒想到要殺人,但她的確是殺了人。她嚇跑了,至於她想要的東西,她拿沒拿走,我不能確定。但她是從哪兒逃走的呢?喂!蘇珊呢?”

“我在這兒,先生,你有什麼話嗎?”

“蘇珊,你聽見喊叫聲以後,她能從這個過道裏逃走嗎?”

“不能,先生,如果有人從這個過道裏走過,我能看得見,況且這扇門也沒開。”

“那你是說這邊的出口是不可能逃走了,對,那一個過道是不是通往教授的臥室?那裏沒有出口吧?”

“絕對沒有,先生。”

“喂,霍普金,快,我們去看看這房子的主人,我想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段過道也是用椰子毛編的墊子鋪著的。”

“可是我實在想不通這椰子毛墊子和案子有什麼聯係?”

“我也沒說它們之間有聯係,我隻是感覺這對案子是有作用的。趕快走吧,給我介紹一下教授。”

我們走過了這條和通向花園的那條差不多長的過道,來到了一個樓梯旁,上了樓,來到了一扇門前,霍普金敲了敲門,推開了,我們走進了教授的臥室。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裏麵到處是書,除了書,沒有別的東西。在屋子的正中間,放著一張單人床。此時,教授正躺在床上,頭後麵用枕頭高高地墊著。我看了看教授,教授的相貌奇怪極了。他瘦得皮包骨頭,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中,眉毛很濃,但都往下垂,頭發和胡子全都變成了白色。此時,一支煙卷在他的亂蓬蓬的胡須中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整個臥室都充滿了讓人厭惡的煙草味。福爾摩斯向他伸出了手,教授也伸出了手,我看到教授的手上因長期抽煙,都變成了黃色。

介紹完之後,教授聲調緩慢地說:“福爾摩斯先生,你也來一支煙吧,這可是亞曆山大港的埃俄尼弟斯專為我製造的。每個禮拜我都讓他寄來一千支。我知道您要說這是件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因為除了工作,隻有這煙草來陪我了。”

福爾摩斯真的抽了一支,他邊抽煙邊四下裏觀看屋子。

教授又繼續說道:“唉,真是太不幸了,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啊!現在突然就失去了,人可真是生死難料啊!他是那麼認真負責,是難得的一個好助手,現在,我也沒法工作了。福爾摩斯先生,你對此案有什麼想法?”

“目前為止,我還沒有一點兒辦法。”

“福爾摩斯先生,您一定要幫我們破這個案子。我是個連思考能力都沒有的廢人,您想象得出來,受到這種打擊,實在讓我無法忍受。還好,您來了,我聽說過您是位神探,那這件事就拜托給您了。謝謝!”

此刻,福爾摩斯在屋子裏到處走了走,他並沒有留意教授說了些什麼。我看了看福爾摩斯,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看來,這亞曆山大煙卷,是有誘惑力的。

老教授又說道:“您不知道,這件事情對我的打擊有多大。現在,我正在深入研究天主教派的理論。對敘利亞和埃及的科普特寺院的文獻也有所分析,這些都是有價值的。但是,現在我什麼都幹不了了,我失去了幫助我的人,唉,真是太可憐了。咦,福爾摩斯,你比我還厲害,一會兒就吸了這麼多煙。”

福爾摩斯這才停止觀察,對教授笑了笑。

他又取出一支煙,然後用上一支剩下的煙頭點著,對教授說:“我是一個警探,我不想占用你更多的時間,影響你休息。我隻想問你一下,考芮姆教授。我知道在威洛比受害的時候,你還躺床上。但是威洛比的最後一句話:‘教授,是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能回答我嗎?”

教授無力地搖搖頭。

他說:“也許是威洛比的一句胡話,也許是蘇珊這個不懂事的女孩子沒聽清,把它理解錯了,反正,我是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教授,那您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這也許是一個無法解釋的事件,更有可能是自殺,我也隻不過是隨便說說,現在的青年都有些私事,比如像愛情這一類的事,這都是我們所無法理解的。也許這樣解釋比謀殺更能讓人接受。”

“但是死者手裏的眼鏡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也解釋不好,您知道我是專門研究學問的,對現實中的問題不大理解。不過,咱們都知道,現實中的愛情都是有所表示的。啊,先生,請再抽一支煙。我很高興你也喜歡這種煙。你知道,當一個人不想活的時候,他會把自己心上人的東西當作寶貝一樣拿在手中的。這位警探說草地上有腳印,其實這種推測並不能代表什麼。還有那把刀子,有可能是這個青年自殺後扔出去的。唉,反正我也說不清楚,隻是猜測罷了。”

福爾摩斯聽了教授的這一番話,感到有些奇怪,不過,他沒表現出來。然後,他又繼續在屋裏走來走去,一心一意地思考著問題,並且吸了很多的煙。

大約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對教授說:“考芮姆教授,你能告訴我在那個櫃子裏都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什麼東西,隻不過是家裏人的一些證件,還有我妻子的一些來信,我以前的學位證書,我這裏有鑰匙。你如果感興趣,可以去看一下。”

福爾摩斯從教授手中接過鑰匙,仔細地看了一下,沒有去開櫃子,卻把鑰匙還給了教授。

說:“我想現在櫃子裏的東西對我來說也沒多少用處。好了,現在就不打擾你了,我們先到花園裏呆一會兒,好好地整理一下頭緒。再好好地考慮一下你的話。考芮姆教授,謝謝您為我們提供了情況。很不好意思,占用了您的休息時間,下午我再過來和你討論一下案子的問題。”

我看了一下福爾摩斯,他好像對此案一點都不在乎。我們在花園裏沉默了好久。

我忍不住了,問他:“你對這個案子有把握嗎?”

他說:“我也說不準,不過,我抽過的煙會幫助我們。”

我奇怪極了,用眼睛瞪著他問:“親愛的朋友,你——”

“再過幾個小時你就會明白了。如果此方法不行,也沒什麼壞處。另外,我們還可以根據眼鏡這條線索。哎,馬太太在那兒,走,我們和她聊一會兒,我想,這樣做對我們是有好處的。”

我很早就看出來了,如果福爾摩斯下一點功夫,是能討得很多女人喜歡的。果然,沒多長時間,他就像馬太太的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說了。

這時,馬太太說:“你說的非常對,福爾摩斯先生。一有不高興的事發生,他就抽很多煙。有時候是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整個房間簡直像充滿了霧一樣,就像倫敦的霧。而那個秘書威洛比也抽煙,但和教授相比,抽得就不算多了。唉,我真不明白,對於教授來說,抽煙是好還是壞。”

福爾摩斯說:“但是吸煙可以影響人的食欲。”

“先生,這一點我不大明白。”

“我是說,教授抽了那麼多的煙,他吃的飯一定很少。”

“這一種看法我不讚成,教授吃的飯有時多有時少。”

“那他今天早飯是不是吃得很少或者沒吃?上午抽了那麼多麼煙,午飯也不會多吃了。”

“但是,先生,你錯了。今天早晨教授吃得很多。自從我來以後,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這麼好的食欲,而且,中午他又要了許多肉排。真讓人琢磨不透。唉,我就不同了,自從昨天看見了死去的威洛比,見到食物我就有些惡心。也許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教授和我就是兩種人。”

整個上午,我和福爾摩斯都是在花園裏度過的。警探斯坦萊·霍普金去村子裏調查情況了。回來後對我們說他聽村子裏的幾個孩子說昨天在凱瑟姆的大路上,看見一個中年婦女,那婦女的樣子和福爾摩斯說的差不多。但是福爾摩斯聽了,並不大在意。此時,他好像一個悠閑散步的人。真的,我從來沒看見過他以前像今天這樣,對案子竟如此不放在心上。中午吃飯的時候,蘇珊一邊端菜,一邊說:“昨天早晨,威洛比好像出去散步了,大約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回來後慘案就發生了。”

我看得出來,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他一邊吃飯,一邊仔細地聽著。吃完,他看了一下表,站起來說:“哎,兩點了,朋友們,到時候了,我想我們該上樓和教授談談了,問題馬上就會解決了。”

教授也剛剛吃完飯,馬太太的話果然不錯,一大盤子的牛排都被教授吃完了。他聽到我們過來,把頭轉向我們,一刹那,我看見教授的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教授有點不簡單。他已經起了床,坐在靠著火爐的一個有扶手的椅子上悠然地吸著煙。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個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

他邊說邊把煙遞向福爾摩斯。福爾摩斯伸手去接煙,可是,他一不小心把煙盒打翻了,煙卷落了一地,我一看,隻好也跪在地上幫他揀。此時,我看見福爾摩斯揀得很慢,而且邊揀邊向地上仔細地看著。當我們揀完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福爾摩斯臉色紅潤,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這是福爾摩斯在臨戰時特有的表情,以前我曾看到過一次,那次也是在最危險的時刻。

他平靜地說:“不錯,我已經清楚了。”

霍普金和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約而同地瞪向他。

老教授抬起他那瘦骨嶙峋的臉,臉上的肌肉不停地哆嗦著,同時也露出了輕蔑的笑容:“是嗎?在外麵的園子裏。”

“不,就是在這間屋子裏。”

“這間屋子!什麼時候?”

“此時此刻!”

“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請你要尊重自己的工作,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是不是太隨便了。”

“考芮姆教授,我得出的每個結果,都已經過仔細的調查,沒有根據我是不會說的。但關於你在這個案中的問題,我還有點不明白,希望你能合作,對我們說出來。不過故事的開頭還是由我來說吧,中間你可以插上一兩句。”

“昨天,有一位高貴的婦女從花園小道旁的草地上走進你的書房,她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櫃子裏的材料。手裏有一把和你同樣的鑰匙,但不是你那一把。因為我上午已看過,你的鑰匙上沒有櫃子上的劃痕所造成的輕微褪色。所以,事先,你並不知道這個小偷。”

老教授猛抽了一口煙,然後又吐了出來,說:“我願意聽下去,這太有趣了。接著說這位女士的情況和行動吧。”

“你別著急,我會說下去的。她用鑰匙打開櫃子,也許開了,也許沒開,這個時候,你的秘書進來了,他看見有小偷,當然就上前去抓。那婦女一時心急,順手拿起眼前的小刀刺向秘書,不想一刀卻刺死了他。不過,我認為這是誤殺。因為她進來時根本沒帶武器,沒想到要殺人。但事情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心裏恐懼,一心想著逃走。但她的眼鏡在打鬥過程中被威洛比搶去。她是個高度近視者,丟了眼鏡什麼都看不清,她看見一個過道,就沿著跑過去了。她以為這條過道就是她來時候的那一條。因為這兩條道路都用墊子鋪著。當她走到盡頭時,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再退回去已經不可能了,但她又不能長時間呆在那兒,隻好硬著頭皮向前走。她上了樓,推開房門,來到你的臥室裏。”

老教授聽了,驚奇地張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福爾摩斯,他的手使勁地抓著扶手,心裏充滿了恐懼,但他仍然裝作平靜地笑了笑說:

“福爾摩斯先生,你的推論好極了。但是你要明白,當時我是在這屋子裏的,那天我一刻也沒有離開。”

“考芮姆教授,這一點我非常清楚。”

“那你是說我根本就沒有注意那女人的到來。”

“我可沒這麼說。但是,你做了些什麼,我希望你能說出來。”

教授突然大笑起來,笑完之後,他故作驚訝地說:“我?我做了什麼?”

福爾摩斯看他不見棺材不掉淚,就對他說:“既然您不願說,還是由我來說吧!她進來後,你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你,你沒有抓她,而是把她藏了起來。”

教授聽了這些話,他憤怒了,猛地站起來,朝著福爾摩斯大聲叫道:“你簡直在說瘋話。我藏她,那你把她找出來!”

福爾摩斯轉過身來到屋子牆角的一個很高的書櫃旁,冷靜地說:“女士,請您出來吧。”

果然,書櫃櫃門自動打開了,一位中年婦女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她在我們麵前站下來,然後用不自然的外國語調說:“不錯,不錯,你分析得對極了。”此時,教授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下來。

那婦女滿身的塵土和蜘蛛網,但仍然掩飾不住她那高貴的神態,她的長相和身材正如福爾摩斯說的那樣,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下巴突出,看起來有種頑強的精神。她站在那兒眯著眼睛,她長得不算漂亮,但表現出來的那種鎮靜和堅強,使我們不得不佩服。

斯坦萊·霍普金走上前就想給她戴手銬。但被她嚴肅地拒絕了。老教授無助地靠在扶手椅上,渾身哆嗦著,神情沮喪地望著她。

她說:“先生,我知道我被捕了。其實在裏麵我已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們已了解事情的真相。是我殺死了那個秘書。是的,我是誤殺的,情急之下,我拿了一樣東西,我並不知道我拿的就是刀子。我說的都是事實。”

福爾摩斯說:“夫人,我相信你。喂,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色不太好。”

她的臉色微黃,再加上上麵沾有塵土,看上去難看極了。她慢慢地移到床邊坐下說:“是的,我心裏難受極了,我快不行了。但是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我是這個老教授的妻子,我們都是俄國人。”

老教授臉色發紅,激動地喊道:“安娜,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她輕視地瞪了教授一眼,說:“塞爾吉斯,我知道你過得也並不快樂,你內心充滿了自責,你害了多少人,我相信你也不會好過的。你什麼時候死,這是你的事。但,在我結束生命之前,我一定要把我的話說完。”

接著,她又向我們說道:“先生們,你們不知道,我們結婚的時候,他那時已經是五十歲的老頭子了,而我才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二十多歲的傻姑娘。那時我還在俄國一個城市的大學裏念書。唉,我不想說出那個地名。”

這時,教授又向那女人喊道:“安娜,上帝保佑你,你別說了。”

那婦女沒有理她,而是接著說:“我們是超前的無政府主義者、革命家。我們的隊伍很大,人數也多。後來由於一個警長被害,我們中有許多人被抓了去。而他卻為了逃命,也為了那筆獎賞,告了密,背叛了我們。我們全都被抓了去。有的判了死刑,有的被遣送到西伯利亞。我就是被遣送到西伯利亞中的一個。在這期間,我得知我的丈夫帶著那筆沾滿血跡的錢來到了英國,過上了舒適安逸的生活。你們知道,我和我的夥伴是不會放過他的。所以,我刑滿釋放後就來到了這兒。”

教授聽了,渾身顫抖起來,他艱難地從煙盒中抽出了一支煙。然後說道:“安娜,你找到我了,你處罰我吧。以前,你對我是多麼的好。”

那女人又說道:“先生們,他還有更大的罪狀,在我們的隊伍中,有個同誌,也就是我現在的男朋友,他品德高尚,一心隻想著別人。而且他渴望和平,反對暴力。我敢說他從來沒有使用過暴力,甚至還寫信勸說我們,不要使用暴力,你們知道,如果有了這信件,就可以證明他無罪。我的日記也記錄了我當時的感受及看法,也可以證明他無罪。但是,我的丈夫卻發現了這些,所以他就偷偷地藏了起來,並且極力證明我的朋友應該判死刑。幸運的是,我的那位朋友沒有被判死刑,而是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現在在一個鹽礦做苦工。你們仔細想想,這麼一個好人卻受著那樣的苦,誰能忍心?”

她想站起來,但她的努力卻失敗了,她痛苦地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繼續說:“我要把話說完。我被釋放以後,就努力地尋找我的信件和日記,因為隻有這些東西,才能救我的朋友。我經打聽才知我的丈夫在英國。我來到英國,經過長時間的調查,才找到他的住處,我知道他還保存著那些東西。因為他有一次寫信到西伯利亞,信中曾提到過我日記中的內容。我非常了解,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他絕對不會把日記給我的,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我曾請過一位私人偵探到這兒做我丈夫的秘書,他在這兒幹了沒多長時間,發現了我要的東西全在小櫃子裏,但他不願意再做下去,所以隻給了我鑰匙樣和這座房子的平麵圖,並給我說書房上午沒有人,秘書和我丈夫全在樓上住。我想了想,便壯了膽子自己來到這裏。可是,事情並不像我想象得那樣順利。信件和日記是拿到手了,但在我鎖櫃子的時候,那個青年回來了。那天早晨在路上我曾向他打聽過考芮姆的住處,但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就在這兒工作。”

福爾摩斯聽完後說:“現在我明白了,威洛比的遺言是什麼意思了。威洛比散步回來後把遇見的女人告訴了考芮姆,所以他的意思是:‘殺害他的正是他和教授說過的那個女人。’

那婦女麵容蒼白,心裏好像非常難受,她強硬地打斷福爾摩斯的話說:“先生,讓我說完。我知道我殺了人,所以急忙逃跑,是的,因為丟了眼鏡,看不清楚,我走錯了路,我隻好來到這個房間,我見到了我的丈夫。開始他要告發我,後來我告訴他,如果他告了我,我就會把他所做的都告訴我的隊伍的領導者,讓他也活不了。正因為這樣,我倆的生命互相牽製,他才不得已把我藏起來,把送來的飯分一半給我,我們商議過了,隻要警察一走,我就偷偷地溜掉,並且永遠不再回來,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我自己的生命,我保住我的命是想救我的朋友。這是我最大和唯一的希望。”

她從胸前拿出一個包裹,對福爾摩斯說:“隻有這個包裹才能救我的朋友,先生,在上帝的麵前,我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將它交給俄國大使館。這是我的心願。我……”

“扶住她!”福爾摩斯大聲喊道並一步跳到她麵前,從她手中奪下了一隻小藥瓶。

但她還是倒在了床上,斷斷續續地說道:“已經晚了,我已經把藥吃完了。現在,我頭暈。我要死了!先生,我再一次請求你……一定要……把那個小……包裹……交給……俄國大……使館。”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福爾摩斯對我們說:“其實,這個案子很簡單。從一開始這副眼鏡就是線索,但那時我沒有把握是否能根據這個線索破案。從眼鏡可以知道戴眼鏡的人是個高度近視者,離了眼鏡,什麼都看不清。當我看到那塊走過的草地時,我就想,除非她還有一副眼鏡,否則她不會那麼小心的。為此,我又考慮到另一種可能,她沒有走出這座房子。我又發現那兩個過道相同,所以考慮到她可能會走錯路。當我來到教授的房間時,我仔細觀察了教授的房間。我發現他屋子裏的地毯是釘死的,下麵不會藏有活門。我又看了一下書櫃,發現其他地方都堆滿了書,惟有書櫃沒有,我想這可能是一扇門,但是我不能確定。所以我抽了很多煙,故意把煙灰灑在暗褐色的地毯上。後來咱們一起來到花園,當時我還記得你驚奇的眼神。在花園裏,我又向馬太太打聽教授的飯量。這兩天教授的飯量突然增加了,這更使我懷疑飯並不是他一個人吃的。最後,我們來到樓上,我故意打翻煙盒,在揀煙的時候我發現書櫃前麵的煙灰被人踩過,所以我推論中午她可能從躲藏的地方——即書櫃後麵出來過。所有的故事就是這些。好了,查林十字街到了,霍普金,你是不是要到警察總部去一趟,慶祝你得到了勝利。我和華生要到俄國使館去一趟,再見,親愛的朋友。”

11失蹤的中衛

在貝克街時,我和福爾摩斯經常會收到一些內容離奇的電報,對於我們,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但是七八年前收到的一封電報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二月的一天早上,天氣非常陰沉。電報是給福爾摩斯的,他接到電報看了大約十幾分鍾,也不懂其中的意思,電報的內容是這樣的:

請等我。萬分不幸,右中衛失蹤。明日急需。

歐沃頓

福爾摩斯仔細瞧了瞧,說:“這封電報是十點三十六分在河濱發的,從電報的內容來看,這個歐沃頓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平靜,因此話語意思不明白。不過我相信很快他就會來到這裏,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那個時候,我們非常清閑,因此,即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起我們的注意。

我深有體會,無事可做的平淡生活可真讓人難以忍受,尤其對於福爾摩斯,他聰明過人,頭腦複雜,如果讓他無事可做,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以前,他總是服用人造的興奮劑來刺激他的頭腦。現在,在我的管製下,他不再服用這種藥了,其實他也知道這種藥對他的工作沒有任何好處。但是我心裏明白,他雖然停了藥,但他的病並沒有好,隻是深深地潛伏了下來。就是說在某些時候,可能會重新發作。如果那樣,真是可怕極了,福爾摩斯會變得麵容憔悴、陰險,讓人無法猜透。現在,這個叫歐沃頓的人給他帶來了工作,這使我也放下心來。因為對於我的朋友,有難度的挑戰是他最好的精神食糧,無所事事才是他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沒多久,那個人就來了。他遞過他的名片,我看見名片上寫著:劍橋、三一學院,西銳利·歐沃頓。這是個英俊瀟灑的年輕人,長得又高又胖。他進門的時候,寬寬的身體剛好能進得來。他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眼睛大而無神。

他邊打量邊問:“誰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說:“我就是。”

“福爾摩斯先生,我先去過倫敦警察廳,拜訪了霍普金偵探。他讓我來找您。他對我說,隻有您才能幫我,所以我就來到了這兒。”

“請坐吧,您發生了什麼事?”

“福爾摩斯先生,我可真不幸,簡直把我急死了。您知道高夫利·斯道頓這個人吧?他可是我們全隊的主力,絕對不能少了他。他是我們隊的核心、靈魂。不管是傳球、運球、還是搶球,都是無人能比的。現在,我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福爾摩斯先生,您幫幫我,告訴我該怎麼辦。當然後備人員還是有的,像莫爾豪斯、斯蒂文遜,但是他們都不合格,莫爾豪斯是前衛隊員,但他總是老想著進去奪球,不想守在邊線上。他的定位球雖然踢得很好,但他把握不住機會,沒有硬拚的精神,這樣,牛津的隊員莫爾頓或約翰遜,就會抓住他的缺點。斯蒂文遜雖然跑得快,但他既不會踢落地球,也不會踢空球,這樣的隊員要他有何用。福爾摩斯先生,您一定要幫我把高夫利·斯道頓找回來,否則,我這次非輸不可。”

我的朋友聚精會神,有滋有味地聽著這個年輕人的講話,這年輕人怕我的朋友不理解,不時地用手勢比劃著。他剛一停止說話,福爾摩斯就拿起桌子上的“S”字母的資料翻了一下,卻沒有發現要找的人。

他說:“這兒有阿瑟·H·斯道頓,他是製造假幣的。還有一個叫敦利·斯道頓,已被絞死了。唯獨沒有高夫利·斯道頓,先生,請你告訴我他是幹什麼的?”

那個年輕人驚奇地瞪大眼睛。

他說:“福爾摩斯先生,你怎麼會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頓呢?那您也肯定不知道西銳利·歐沃頓了?”

福爾摩斯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年輕人說:“神探先生!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的球賽中,我的球隊是最優秀的,英國人沒有人不知道,尤其是高夫利·斯道頓。我是大學生隊的領隊,您不知道沒關係。但是您不能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頓。他是最優秀的中衛,曾被好幾個隊邀請過,像著名的劍橋隊、布萊克希斯隊,國家隊也請過他。福爾摩斯先生,以前您不住在英國嗎?”

福爾摩斯看著這位可笑的年輕人,說道:“歐沃頓先生,您和我的生活環境不同,你的生活朝氣蓬勃,而我雖然和各層次的人都有關係,惟獨和體育界沒有接觸,尤其是英國最出名的、最使人感到愉快的業餘體育運動。您的光臨,說明我真的應該接觸一下你們的活動。好了,下麵請您慢慢地告訴我,我到底怎麼才能幫助你?”

歐沃頓聽了他的話,無奈的聳了聳肩,他習慣體力勞動,對於腦力勞動,還真有點力不從心。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始給我們講述他的故事,不過,這之中仍然有很多重複和模糊,在這裏我就把它們去掉了。

“福爾摩斯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是英國劍橋大學橄欖球隊的領隊,而高夫利·斯道頓是我們隊最優秀的中衛隊員。明天晚上我們就要進行一場比賽,對手是牛津大學隊。我們是昨天到達這兒的,就住在班特萊旅館。晚上十點鍾的時候,我去看了一下隊員,讓他們趕快休息。你知道我們必須要有充足的睡眠。但是,我發現斯道頓心神不寧,好像不舒服。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沒什麼,隻是有點頭疼,我囑咐他要多休息,向他道了聲晚安就走了。大約過了半小時,旅館的服務員對我說曾有個看起來非常貧困的人來找高夫利,說有他的一封信。那時他已經休息了,所以服務員隻好把信送到他的房間裏,高夫利讀了信後,就猛地倒在椅子上,好像突然受了什麼打擊。那個服務員怕出事,想來叫我,但被高夫利阻止了。後來高夫利喝了水就下了樓,和那個送信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兩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他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你知道,高夫利愛球如命,如果沒有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事,他決不會離開球隊的。”

福爾摩斯聽得入了迷。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發現他不見後,你是怎麼做的?”

“我發現他不見後,就立即給劍橋拍了電報,向他們打聽他的消息。但是他們說高夫利沒有回去。”

“他有可能回劍橋嗎?”

“有,那時還有一趟末班車,開車時間是十一點十五分。但是沒有人見過他。”

“後來你又怎麼做的呢?”

“我又給蒙特·詹姆士爵士拍了電報。”

“蒙特·詹姆士爵士,他是誰?”

“是高夫利最近的一個親戚,好像是他的叔父,你知道,高夫利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這也許對此事有幫助,蒙特·詹姆士可是英國的富翁。”

“我也曾聽高夫利這麼說過。”

“高夫利是他唯一的親戚?”

“是的,還是他的繼承人,蒙特·詹姆士老爵士現在已經快八十歲了,而且還有很嚴重的風濕病,聽人們說他可能活不長了。但這個人非常吝嗇,他從來沒有給過高夫利一分錢。”

“蒙特·詹姆士給你消息了嗎?”

“沒有。”

“假如高夫利是去了他叔父那兒,那走的原因是什麼呢?”

“昨天晚上,高夫利心裏好像有事,所以一直心緒不寧。他如果對我說了,還有可能是關於爵士遺產的事。但據我所知,高夫利很可能得不到這筆遺產,因為,他從不喜歡那個爵士,也不願意去他那兒,要是爵士不要他去,他決不會去的。”

“不過,我們可以假設一下,如果高夫利真的去了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兒,你能夠解釋那個非常貧困的人嗎?還有高夫利的急躁不安。”

西銳利·歐沃頓陷入了沉思,他無力地搖了搖頭。

福爾摩斯見他這副模樣,便說:“既然如此,我也非常樂意幫你。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就出去調查一下吧。況且你們還要參加比賽。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都應該弄清楚。他不明不白突然離開他心愛的球隊,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並且使他脫不開身。好吧,讓我們先去你們的旅館問一問有什麼新線索。”

我的朋友心平氣和,很快使那個年輕人平靜下來。一會兒,我們就來到旅館,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我們走進高夫利的房間。福爾摩斯向服務員打聽他所知道的關於高夫利的一切。服務員告訴他昨天晚上向高夫利送信的人既不像一個紳士,也不像一個仆人,而是一個生活拮據、穿著破爛的家夥。年齡大約在五十歲左右,頭發、胡子稀疏發白。他來的時候心情似乎很激動、也很慌張,給他信的時候手哆嗦著。高夫利和那老頭交談的時候,服務員說他好像聽到了“時間”二字。後來,他看到他們匆匆忙忙地出了旅館。那時正好是十點半。

福爾摩斯坐在高夫利的床上問服務員:“你值白班還是夜班?”

“我值白班,下班時間是十一點半,先生。”

“那麼值夜班的服務員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先生。”

“昨天你一整天都在上班嗎?”

“是的,先生。”

“昨天有什麼關於高夫利的情況嗎?”

“昨天有一封他的電報。”

“電報?是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況,大約是幾點鍾的事?”

“好像是六點鍾左右。”

“高夫利接到電報時在哪裏?”

“就在這間房子裏。”

“那時你在場嗎?”

“在,我看著他拆開了電報,並且等他讀完,問他是否要回電報。”

“他回電報了嗎?”

“是的,他回了電報。”

“那麼,是你幫他發的回電?”

“不是,是他自己回的。我一直站在那兒等他寫完。

但當他寫完後卻對我說:‘服務員,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發吧。’然後,他自己就去了。”

“那他是在你麵前寫的回電了,他是用什麼筆寫的?”

“當時我沒注意,先生。”

“那他是不是用的這個桌子上的電報紙?”

“是的,先生。他就是用的最上麵的兩張。”

福爾摩斯從床上站起來,走到桌子前拿起了電報紙,然後走到窗前,認真地辨認上麵的痕跡。

過了一會兒,他失望地說:“真遺憾,他用的不是鉛筆。”他把電報紙丟在桌上,對我說:“華生,你知道,他如果用鉛筆寫,字跡肯定會印在下麵的紙上,可是,在這張紙上卻沒有。哎,他好像是用粗尖的鵝毛筆寫的,這樣,吸墨紙上絕對會有痕跡。”他急忙跑到吸墨紙前拿起吸墨紙,高興地叫起來:“果然不錯,你們看,這上麵有痕跡。”他拿過一條吸墨紙,走到我們麵前,讓我們看。的確如此,那上麵有模模糊糊的字跡。

歐沃頓高興地大聲說道:“快拿來放大鏡,用放大鏡看。”

福爾摩斯說:“不用了,不用了,這是薄紙,從反麵就能辨認出是什麼字了。”

他翻過吸墨紙,仔細辨認了一會,讀到:

(譯為:請看在上帝的分上支持我們!)

“這一句是高夫利·斯道頓失蹤前三四個小時所拍的電報中的最後一句話。”

那封電報模模糊糊地隻能看清這些,上麵有好幾個字我們無法辨清。但從能看得清楚的那些內容可以看出,高夫利一定發生了很嚴重、很危險的事情。且從這裏可以看出,這之中肯定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幫助他。電報中的“我們”就說明了這一點。但是不是那個看起來貧困、臉色蒼白、而且很焦急的老頭呢?如果不是他,那麼還有誰呢?高夫利和那個老頭又是什麼關係呢?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危險?發生危險的地方又在哪兒呢?所有的問題都擺在了我們麵前,我們的工作就是解決這所有的問題。

於是,我對他們說:“我們應該先調查清楚這封電報是發給誰的。”

福爾摩斯說:“是應該這樣做,親愛的華生,你的方法不錯,但是你知道,做這件事可不容易。到郵局去翻找別人的電報稿存根,郵局裏的人可不願意這麼做。因為這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是否能找到一些好的方法呢?歐沃頓先生,我能看一下桌子上高夫利的文件嗎?”

福爾摩斯在歐沃頓的允許下,開始快速而又極認真地翻閱起來,但沒有發現有用的東西。

不久,他抬起頭來說:“這些東西沒有能幫上忙的。對了,我順便問一下,你的朋友高夫利的身體狀況怎麼樣,頭腦不會有問題吧?”

“身體一向很健康,頭腦也沒什麼問題。”

“那他生過病嗎?”

“從來沒有,不過他曾在比賽中脛骨被踢傷過,還有一次因滑倒膝蓋受了一點兒傷,不知這些算不算病呢?”

“你真的了解他嗎?或許他有什麼難言的病。我想把這兩份材料帶回去研究一下,以便將來能用得著。行嗎?歐沃頓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門口傳來了焦急而嚴厲的聲音。我們同時抬起頭向門口望去,隻見一個古裏古怪的小老頭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的黑色上衣已經洗得發白了,係了一條白色的領帶,戴著寬邊的禮帽。這身打扮看上去非常土氣,就像一位殯儀館的工人。雖然他衣服破舊,打扮得也有點滑稽,但他說話卻非常有力。他看到我們都在看他,便焦急地說道:“先生,你是幹什麼的,你可沒有權力動這些文件。”

這時,福爾摩斯對他說:“我是一個私人偵探,我翻閱這些文件是想調查一下高夫利失蹤的原因。”

“你是私人偵探,是誰請的你?”

“是這位先生,”福爾摩斯指著歐沃頓說,“他是高夫利的朋友,球隊的領隊。”

小老頭又問歐沃頓:“先生,你是高夫利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西銳利·歐沃頓。”

“西銳利·歐沃頓,是不是你給我發的電報?我就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收到電報後就急忙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車趕來了。是你請的這個偵探尋找高夫利的?”

“是的,先生。”

“但你準備好費用了嗎?”

“我想如果找到高夫利,他一定會付錢的。”

“那隻是如果,你可知道另一種如果,找不到怎麼辦?”

“如果真的找不到,我想他的家人會付……”

“你錯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們休想從我這裏拿走一個便士——半個便士也不行。”那老頭急促而生硬地說道,“偵探先生,你弄清楚,我是高夫利的唯一親人,但我是不會付錢的,我從來不會為這種事而浪費一分錢。他也許能繼承我的財產,但至少現在他不會得到的。偵探先生,你不能隨便翻他的那些資料,如果那兒有值錢的東西,丟了或不見了,這個責任你能負得起嗎?”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有點氣憤,但他仍然平靜地對那老頭說:“先生,你既然說了這種話,那好吧。我想問你一下,對於高夫利的失蹤,你有責任嗎?”

“一點兒沒有。先生,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應該對自己負責。現在他失蹤了,‘找到他’這個責任已完全與我無關了。”

福爾摩斯氣極了,他諷刺道:“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但是我們的意思你卻不明白。其實人們一直把高夫利當作一個窮人。現在他失蹤了,也許被劫持,那絕不是因為他自己有錢的原因。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清楚地告訴你,如果真是強盜綁架了你的侄子,那是因為你的財產,你的富有,全英國沒人不知道。”

福爾摩斯的一番話使這個讓人討厭的小老頭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但他除了羞愧,更感到害怕:“真的嗎?那太可怕了,真不可思議世界上竟有這樣的壞蛋!高夫利不會出賣我吧?他可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向我要錢,他是個堅強的孩子。不過,我還得防備著,我今晚就要把錢存進銀行。尊敬的偵探先生,我還是求求你一定把高夫利找回來,不然我心裏會不安的。至於錢嗎?您盡管向我要,五英鎊、十英鎊都可以。”

這個葛朗台似的吝嗇鬼,站在這裏除了讓人討厭之外毫無用處,因為他除了知道高夫利是他侄子之外,其餘的一無所知。我們巧妙地把蒙特·詹姆士爵士勸走了。不得已,我們隻好回到那唯一的線索——電報上,福爾摩斯拿起那份殘文和我一起出了旅館。歐沃頓也去和他的隊員解決有關比賽的問題了。

我們找到離那個旅館最近的郵局,到郵局門口時,福爾摩斯說:“華生,別緊張,我們可以盡力試一下。唉,如果有證明,那就好辦多了。但是現在沒證明,我想郵局所要麵對的人很多,不會留意我們的相貌的,我們賭一次。”

我們走進郵局,他對格柵後一名正在寫東西的年輕婦女平靜地說:“小姐,打擾您一下,昨天我發了一封電報,現在還沒收到回電,我想起來了,可能是有點錯誤,好像忘了在後麵寫名字了。能幫我查一下嗎?”

她問:“您什麼時候發的?”

“大約六點多一點。”

“發給誰的?”

我剛要說話,福爾摩斯用手勢製止了我,然後,他用肯定的口氣小聲地說:“電報上的最後一句話是‘請看在上帝的份上支持我們!’拜托您給我找一下,因為我急需回電。”

很快,這個婦女從下麵抽出一張存根,說:“就是這一張,上麵沒有名字。”隨後,她把存根遞給我們看。

福爾摩斯也裝作後悔的樣子說:“我說我怎麼沒有收到回電,原來我真的沒有寫名字。謝謝你,小姐,祝你早安。”

等我們來到大街上,福爾摩斯得意地笑了。

我問他:“事情有進展嗎?”

“是的,我們太幸運了。華生,你知道嗎?在進郵局的大門之前,我想到了七種能看到存根的辦法,沒想到第一個方法就成功了。”

“你得到的內容有用嗎?”

“當然,它讓我知道了該從哪兒調查此事。”

隨後,他叫了一輛出租馬車,我們到了帝國十字街火車站。

我問:“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不錯,我們去劍橋,因為這個電報是發到劍橋的。”

在路上,我問我的朋友:“對這個案子,你是怎麼想的?由我們解決的案子還從來沒有一個像這個案子似的,出事的原因竟這樣不明了。是因為蒙特·詹姆士爵士的遺產嗎?”

“親愛的華生,我不否認,但也不這麼認為,當時我說那番話,是因為我實在不能忍受那個小氣的小老頭。”

“的確讓人討厭。但這件事你是怎麼考慮的呢?”

“我們可以談談。你要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偏偏發生在比賽前一天,而且失蹤的是一個能決定輸贏的球員。當然,這也許是一個巧合。據我所知,業餘比賽是不準許設賭的,但有些社會上的人也許不聽,就像那些賽馬場的人在馬上下賭注一樣。這是我的第一個看法。第二種看法意思更明顯,高夫利現在雖然很窮,但他畢竟是富翁的繼承人,劫持他為了得到贖金,這也並不是不可能。”

“但是這兩種解釋都和電報沒有關係呀。”

“不錯,所以電報還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線索。因此我們現在要到劍橋去了解關於這封電報的情況。我希望在天黑之前有個結果,至少要有一定的進展。”

當我們到達劍橋的時候,天快黑了。福爾摩斯和我下了火車就租了一輛馬車,然後直接到了一個叫萊斯利·阿姆斯昌的大夫家。萊斯利·阿姆斯昌就是那封電報上的名字。沒多久,我們就在一棟豪華的樓房前停了下來。我們下了馬車,看到這條街道非常熱鬧繁華。我們顧不得欣賞,急忙走到這座房門口,一個仆人把我們領了進去,過了好長時間,我和我的朋友才被允許走進這個醫生的診室。

“萊斯利·阿姆斯昌”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很陌生,盡管他是著名的劍橋大學的負責人之一,而且還是歐洲大名鼎鼎的學者,在很多科學領域中都有很高的造詣。我不了解是因為我和醫學界之間的接觸太少了。但不管怎樣,此刻我麵前的這位大夫倒是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一張方方正正的胖臉,眉很濃,眼睛大但很憂鬱,下巴生硬,像是大理石做成的。看來這是個性格倔強、冷酷無情,頭腦聰明,不容易對付的人。我的朋友遞上他的名片,然後,我們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萊斯利·阿姆斯昌大夫很隨便地看了一眼,然後抬起他那沒有表情的臉,說: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對你的職業也了解一點,但是我卻不喜歡這種職業,甚至有些反對。”

我的朋友平靜地說:“社會上的罪犯是要有人來調查的。”

“是的,您的職業是有人支持。但是,這些事情警方都能做得到。像你這種私人偵探,經常調查別人的私事,本是別人的隱私,你卻把它調查出來,我覺得這樣是不道德的。最重要的是還經常打擾非常忙的人,就像現在,我的時間是用來寫論文的。”

“大夫,你的話有些是對的,不過,最後你會明白的,這次談話是有價值的。我還順便解釋一下,我的職業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我是根據別人的需要來調查別人的秘聞和家庭生活,但我不會把別人的隱私宣揚出去。這種事情如果落入警方的手裏,那就不一樣了。今天來,我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頓先生的一些情況的。”

“高夫利·斯道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認識他嗎?”

“認識啊,我們是好朋友。”

“他失蹤了,你不知道嗎?”

“失蹤?真的嗎?”這個胖大夫平靜地說著,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他是昨天離開的,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消息。”

“他不是小孩子,他會回來的。”

“可是,明天他們就要比賽了。”

“我最討厭這種孩子似的比賽,我關心他,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歡他這個人。對於什麼比賽,那與我無關。”

“現在我想知道關於高夫利的一些情況,你知道他現在哪兒嗎?”

“不知道。”

“他昨天來過這兒嗎?”

“沒有。”

“高夫利沒有生病吧?”

“他身體十分健康。”

“他生過病嗎?”

“從來沒有。”

“那好,你能解釋這張單子是怎麼一回事嗎?”說著,福爾摩斯從包裏拿出一張收費單據遞給大夫。原來這是上個月高夫利付給阿姆斯昌大夫的一些醫藥費。是福爾摩斯從高夫利的資料中找到的。

此時,阿姆斯昌生氣極了,說道:“福爾摩斯先生,對於這件事,我不想作過多的解釋。”

福爾摩斯重新把單據放回筆記本裏。然後他說:“好吧,你現在不想解釋,有一天你會解釋的,也許是當著眾人的麵。我剛才已經說了,別的警探可能會傳出去,但是我絕對不會。我想你是個聰明人。如果你仔細考慮一下,你就應該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

大夫氣得大叫起來:“我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高夫利在倫敦給你寫過信嗎?“

“沒有。”

福爾摩斯故意歎了一口氣說:“唉,現在郵局太不負責任了!昨天下午六點高夫利從倫敦發的緊急電報給你,但是你沒收到,我得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這郵局應該好好地整治一下。可真讓人著急,我想那封電報肯定和他的失蹤有聯係。”

阿姆斯昌大夫猛地從桌子後麵站起來,憤怒的臉由黑色變成了紫紅色。

他火冒三丈地說:“先生,請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你可以轉告你的當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從此我和他本人及代理人毫無關係。”說完他使勁地搖鈴。“約翰,送客。”這時,一個胖胖的仆人把我們“請”出了大門。走到街上,福爾摩斯卻哈哈大笑起來。

他說:“阿姆斯昌是個性格倔強的人,如果讓他解決著名學者莫阿蒂大夫留下的問題,他一定能夠出色地完成。華生,現在天這麼晚了,而且這裏又沒有親戚朋友。你知道,弄不清楚這件事我是不會離開的。現在就在這附近租間房子,然後再買些需用的東西,這些事你去辦,我抓緊時間再調查一下。”

我在旅館等他,直到九點多他才疲憊地回來。他精神不好,一看就知道沒有進展。他餓壞了,把桌子上的涼飯全都吃光了。然後,他點了一支煙。正要開始他那心煩時的工作——談些幽默而又富有哲學性的意見時,我們聽到了窗外的馬車車輪聲。我們同時來到了窗前,隻見昏暗的路燈下,一輛由兩匹灰馬拉著的馬車停在了阿姆斯昌大夫家門口。

福爾摩斯說:“這個馬車是六點半出去的,三個小時後回來。三個小時可以走十或十二裏路,每天出去一次或者兩次。”

“這是很平常的大夫出診嘛。”

“不錯,但對於高傲的阿姆斯昌就不同了。他是大學的講師和會診醫師,看病對他來說是比研究更難的題目,平常的小病他是不會看的,外出更不可能,況且又是這麼遠的地方,這之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可以去問一下那個馬車夫。”

“親愛的華生,我開始就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但是使我想不到的是那人簡直不可理喻,他不但不告訴我還放狗出來。看來和人關係鬧僵,連狗也不喜歡我了。我隻好向一個看起來非常和善的當地人打聽到一些情況,是他把阿姆斯昌每天的情況告訴我的。”

“你沒想到要跟蹤馬車去調查一下嗎。”

“親愛的華生,我正是這麼做的,我見馬車還沒走遠,急忙從旁邊租了一輛自行車,拚命地蹬,終於跟上了馬車並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我跟著馬車出了城,走在鄉間的路上。但這時卻發生了一件使我心裏不舒服的事。那大夫的馬車停下來,他下了車走到我麵前,對我嘲笑說他看到路太窄,所以停下來讓我的自行車先通過。沒辦法,我隻好往前騎,但當我停下來再往回看的時候,馬車已經不見了,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現在,你也看到了,是我先到了旅館,他才回到家的。也許,這件事和高夫利的失蹤並無關係。但是,我覺得凡是和阿姆斯昌有關的人和事,都值得注意,尤其是他那種態度,老使我感覺他是做賊心虛。”

“好,那我們明天繼續跟蹤。”

“我們兩個?你想象得太簡單了,現在我們對這裏人生地不熟。我今晚走過的路都非常平直,連個可以隱藏的地方都沒有,況且,我們的對手又那麼狡猾。先發個電報給歐沃頓,問問他倫敦有什麼情況嗎。但我們還是要抓住阿姆斯昌這條線索。我敢發誓,他肯定知道高夫利的下落,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們一定要讓他說出來。華生,你知道我辦事從不半途而廢。”

第二天,我們又失敗了。後來,我們收到了一封信,福爾摩斯看完後,笑了起來,並隨手遞給了我。我看到:

先生:

我敢保證,你們跟蹤我是你們在浪費時間。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馬車後麵有個窗戶,你在後麵我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如果你堅持,我也沒辦法,不過我告訴你,你這樣做,隻會對高夫利有害。如果你真的想幫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倫敦,告訴老爵士,你找不到高夫利。否則,在劍橋你會一無所獲的。

萊斯利·阿姆斯昌

福爾摩斯說:“阿姆斯昌這個人不容易對付,但越是這樣,我越不願放棄。”

我說:“親愛的福爾摩斯,你看,他要上車了,他還向著咱們的窗戶看了一眼呢,今天,讓我去試著跟蹤他,怎麼樣?”

“親愛的華生,不能去,我知道你細心、機靈,但你絕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我去吧。不過,你如果感到悶,可以出去走走,逛一下這個城市。或許,晚上我能夠把好消息帶回來。”

但是,我的朋友並沒有把好消息帶回來,他帶回來的隻是疲勞和失望。

“華生,那個大夫又贏了,他可真夠狡猾的。但幸運的是,我已經知道了他所去地方的大概位置。今天,我在那一帶的村莊裏轉悠了半天,和那兒的人們聊了好長時間,可就是沒有打聽到那個四輪馬車到底去了哪兒。唉,今天,有倫敦來的電報嗎?”

“有,我先把它打開了,內容如下:‘向三一學院的吉瑞姆·狄克遜要龐倍。’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很簡單,是咱們的朋友歐沃頓回答的,我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他讓我們向狄克遜先生要一個叫龐倍的東西。華生,有倫敦比賽的消息嗎?”

“有,今天晚上報導了。三場有兩場平局,有一場牛津贏了一分。報道的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穿淡藍色運動衣的球隊失利的原因就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多次參加過國際比賽的高夫利·斯道頓沒有參加比賽,從而影響了全隊的發揮,前衛線實力不行,進攻防守也沒有合作好。’”

福爾摩斯說:“正如歐沃頓說的那樣。但是,對我來說,其實我和阿姆斯昌的看法一樣,這樣的比賽和我無關。華生,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們必須要好好睡一覺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我起來後,看到福爾摩斯邊烤火邊用針管做皮下注射。我吃了一驚,他的體質太差了,竟然還在注射興奮劑,我感到我以前的努力都白費了。我驚訝而生氣。他看了看我,抱歉地笑了笑說:“親愛的華生,我會沒事的。在這需要挑戰的時刻注射一點興奮劑是不能稱作吸毒的。好了,現在好好地飽餐一頓,待會兒,我就要上戰場了。今天,我們一定要跟蹤到底,不找到他的老巢我絕不罷休。”

吃完早飯,他下了樓,從馬房裏牽出一條黃白相間、又肥又矮的狗,向我介紹道:“這就是狄克遜的龐倍,它是這兒最出名的追蹤犬,你別看他相貌醜陋,又矮又胖,但它跑得可不慢。”

福爾摩斯怕狗跑得快,拿了一條皮帶拴在了它的脖子上。然後,我們走出了院子。

福爾摩斯牽著狗在阿姆斯昌的門口馬車停的地方讓狗聞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那狗大叫了一聲奔向大街,然後,沿著大街向城外跑去,我們兩個在後麵跟著狗拚命地追,不一會兒,我們就飛奔在了鄉間的路上。

我急喘著問:“福爾摩斯,這辦法能行嗎?”

“這是最實用的辦法。我今天早上在大夫的馬車輪子上灑了一些茴香油,這頭追蹤犬聞到這種味道,一定不會放過的,即使天涯海角,就是大夫再狡猾,也不可能甩掉這條追蹤犬。”

我們正說著,那狗突然拐了彎,從大路上跑到了一條滿是野草的小路上,大約過了半英裏,才走到了一條寬闊的大路上,這條路就是那條通往城裏的大路,大路通向城南,如果向北走就能走到我們出發的地方。

福爾摩斯說:“他這樣做是故意迷惑我們的,在村裏我說怎麼打聽不到他的四輪馬車,原來他根本就沒去過村裏。阿姆斯昌費心設計的這個路程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快,後麵他的馬車來了,不能讓他發現我們。”

福爾摩斯牽著那條不聽使喚的狗急忙跳進了一扇籬笆門,我隨著他們也跳了進去。就在我們剛藏好的時候,那馬車就從草叢旁邊的路上過去了。我看見馬車裏麵的阿姆斯昌大夫雙手抱著頭,臉色很難看,精神也不太好。福爾摩斯同我一樣也看出了大夫的沮喪。

他說:“可能要發生什麼不幸的事了。不過,待會我們就知道了。走,龐倍,到我們目的地去。”

田野裏的那間茅屋就是我們這幾天費盡心思要調查的對象。龐倍圍著茅屋亂轉、亂叫。草叢中間有一條被四輪馬車軋過的小路一直通向大路。福爾摩斯和我走進用籬笆圍成的小院,把狗拴好,來到了小屋的門前。聽到裏麵有低低的哭泣聲。福爾摩斯敲了敲門,但好久沒人答應。我們倆遲疑地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後麵有馬車駛來,我一看,那正是阿姆斯昌大夫的馬車。

福爾摩斯說道:“大夫又來了,這次我們一定在他進去之前把事情弄明白。”

說著,他推開門,我們來到屋裏,裏麵低沉的哭泣聲變得更清楚了。我們順著聲音來到樓上,然後推開了半敞的門,眼前一片淒涼的景象:

床上躺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少婦,臉色蒼白安詳,一雙美麗的藍眼睛直直地瞪視著,頭發蓬亂但仍然美麗。可惜,她死了。床邊跪著一個青年男子,他趴在床上,悲傷地哭著,他已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根本就沒有覺察到我們的到來。福爾摩斯走到他身後,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頭看了看我們。

“你是不是高夫利·斯道頓先生?”

“沒錯,但是你已經來晚了。她已經死了。”

說完,這個悲傷的青年大哭起來。他太悲痛了,所以把我們當作了那個看病的大夫。福爾摩斯正要說話,這時,樓梯上傳來了阿姆斯昌大夫的腳步聲,他推開門,我們看到了他那張氣憤、悲傷的麵孔。

他嚴厲地說:“先生們,你們得逞了。可是我們就不同了,我們悲傷、痛苦,你們滿意、快樂,是吧?可是你們卑劣的行為卻讓人難以饒恕。”

福爾摩斯態度也非常嚴厲,他說:“阿姆斯昌大夫,對不起,我想你並不了解我們。你能不能先下樓來談一談。”

阿姆斯昌大夫猶豫了一下,還是和我們一起來到了樓下。

他說:“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尊敬的萊斯利·阿姆斯昌大夫,我首先明確地告訴你,我並不是蒙特·詹姆士爵士的代理人,也不會做他的代理人。我是一個偵探,尋找失蹤的人是我的任務。但這件事不存在犯罪問題,所以對我來說已沒有多少意義。事情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我也無話可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張揚的。”

此時,阿姆斯昌突然走到我們麵前,緊緊地握住福爾摩斯的手。

他說:“對不起,先生。我還以為你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派來的呢,是我錯怪了好人。既然這樣,我也不必再隱瞞了。事情是這樣的:一年前,高夫利曾在倫敦住了一段時間。這期間,他深深地愛上了房東那善良漂亮的女兒,並與她結了婚,他們幸福美滿。但是,你知道那個古怪的老頭——蒙特·詹姆士爵士。如果高夫利的事情讓他知道。他肯定不會再把遺產給高夫利的。我了解高夫利也很喜歡他,所以我盡心盡力地幫助他,並為他守口如瓶,不讓外人知道。所以就幫高夫利在這兒找了一間茅屋,現在這事除了我和我的那個忠實的仆人知道,別人都不知道。但是,好人總是多磨難。高夫利的妻子得了不治之症。高夫利的心裏痛苦極了,他還要參加比賽,我為了不讓他分心,所以發了一封電報安慰他,但我並沒有告訴他真實的病情。他也回了一封電報讓我盡力幫他。但她的父親卻把真實情況告訴了他,所以,他知道了病情不顧一切地從倫敦趕了回來,一直跪在妻子的床前。直到今天,他的妻子死了。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先生們,我相信你們都是好人!”福爾摩斯聽完,也緊緊地用手握住了大夫的手。

我和福爾摩斯走出那間令人窒息的小屋,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過了好一會兒,我的朋友才淡淡地說:“華生,我們走吧!”

12格蘭其莊園

一八九七年冬末,那是一個有霜的清晨,天剛剛亮的時候,我感到胳膊被誰在推著,我睜開雙眼,才看見是福爾摩斯。他將一截蠟燭握在手中,臉上充滿了焦急的表情,他彎下腰對我喊道:“快,華生,快點兒!事情非常緊急。別問什麼事,穿好衣服馬上走!”

十分鍾之後,我們坐上了馬車。在靜悄悄的大街上,馬車飛快地向查林十字街火車站直奔而去。天空已出現了魚肚白,倫敦在乳白色的晨霧籠罩之中,不時能隱隱約約地看見上早班的工人,福爾摩斯用厚厚的大衣把自己嚴嚴地裹住,一句話也不說,我也如此。因為天氣確實太冷,況且我們還未吃早飯。

我們在火車站上喝了杯熱茶,進入車廂找到座位坐下之後,此時才覺得身上不太冷了。這是開往肯特郡的列車,旅途中福爾摩斯不斷地說著,我僅能認真地聽。他把一封信從衣袋中取了出來,大聲念道:

肯特,瑪爾舍姆,格蘭其莊園

下午三點三十分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這有一樁非常特別的案子,我希望你能夠馬上協助我處理掉。因為你擅長偵破此類案件。目前隻是把那位夫人放開了,現場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沒有動過。我懇請你立刻趕來,因為把優斯塔斯爵士一個人留下是非常不好的。

你誠實的朋友斯坦萊·霍普金

福爾摩斯說:“霍普金總共有七次找我去現場,每回的確是特別需要我的協助。我想他的案件你肯定全都記到你的記錄本中了。不過我相信你特別會選材,這使你敘述方麵的缺陷得到了彌補。可是你看待所有問題的出發點都是從寫故事的角度考慮,卻不從科學的破案方麵去寫,由此一來,這些具有代表性案例的示範性就沒能體現出來。偵破的技巧與細節都被你一筆帶過了,而將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進行詳細的描述,你此種寫法,僅能激起讀者一時的興趣,而沒能使讀者受到一點點啟發與教育。”

我有些不愉快,說道:“那麼你為何不自己去寫呢?”

“親愛的華生,我確實要寫的,你清楚現在我沒有空,不過我想,到我的晚年會出版一本教科書,寫入所有的偵探藝術與技巧。現在,我們要偵查的似乎是一樁謀殺案。”

“這麼說,你覺得優斯塔斯爵士已經被害了?”

“我覺得是如此。霍普金的信表明他的心情特別激動,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我覺得肯定是有人死了,等我們去驗屍。假如是自殺,他沒必要找我們的。信中提到過夫人被放開,似乎是慘案發生的時候,把她鎖到她的房間裏去了。華生,這是發生在上流社會中的案子,你瞧信紙的質量非常好,上邊有家徽的圖案,是用E、B兩個字母組成的,案子的發生地是一個非常優美的地方。霍普金從不輕易給人寫信,是昨天晚上十二點之前發生的凶殺案,所以今天上午肯定特別忙。”

“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將火車往返以及處理事情的時間算一算就非常清楚了。凶案發生之後先要找當地的警察,警察還要到倫敦警察廳去報告,霍普金還要到現場去,然後寫信給我,這最少也需一個晚上的時間,太好了,已經到了齊賽爾賀斯特火車站,我們不清楚的問題立即就會清楚。”

我們風風火火地在狹窄的鄉村小路上走了兩英裏路之後,到了一座庭園的大門前邊。一位守門的老人迎接我們,幫我們把大門打開,這裏的確發生了慘案,從他憔悴的臉上可以看出來。一走入華麗壯觀的庭園,就看見形成一條林蔭道的兩排老榆樹,路的盡頭是一座不高但寬敞的房子,有帕拉弟奧式的柱子在正麵。房子顯得特別古老陳舊,在它的中間部分有茂密的常春藤覆蓋著。不過從高大的窗子能夠發現,這座房屋經過改造,而且有一麵全都是新建的。年輕機敏的霍普金正站在過道中等待我們的到來。

“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你們的及時趕到讓我非常高興。如果事情不急,我是不會這樣貿然求援的。夫人現在已清醒過來,所有的事情她都說得十分明白了。因此我們也沒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路易珊姆那幫流氓你還記得嗎?”

“什麼?不就是那三個姓阮達爾的家夥嗎?”

“沒錯,爸爸與兩個孩子。這起案件肯定是他們所為。兩個禮拜以前他們在西頓漢姆做過案,別人看見後,向我們報了案。這麼短的時間,他們再次行凶,太無人道,絕對是他們所為。一定要將他們絞死!”

“這麼說優斯塔斯爵士已經死了?”

“沒錯,鐵棍打破了他的頭部。”

“在途中車夫對我說,爵士名叫優斯塔斯·布萊肯斯特爾。”

“是的。肯特郡的首號富翁便是他。此刻夫人在洗手間裏,太不幸了,如此恐怖的事情被她碰到,我最初見到她時,她完全是一個快要死的人。最好你先去見見她,讓她給你講一下。然後我們再一塊到餐廳去瞧瞧。”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是個非常不平凡的女人,她儀態優美、風度高雅、麵容漂亮,像這樣的女人我見得並不多。她皮膚白皙、頭發金黃、眼睛是深藍色的,配上她那端莊的容顏,真稱得上是傾國傾城。但是這件倒黴的事情讓她蒼老、憔悴了許多。她的一隻眼睛是紅腫的,由此可見,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一起折磨著她。她的女傭是一個神情嚴峻身材高高的女人,正在夫人的眼睛上用稀釋了的醋不斷地擦拭著。夫人在睡椅上躺著,顯得非常疲憊。我剛剛進屋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她那敏銳且極富洞察力的目光和臉上機警的表情顯示出這件慘案並沒有把她的智慧和勇氣壓倒。她穿的晨服是藍白相間的,非常寬大,一件鑲有白色金屬片的黑色餐服放在她的身邊。

她厭煩地說道:“霍普金先生,我將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訴你了。你可不可以代我重說一次呢?但是,假如你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再說一次。他們到餐廳去過了嗎?”

“我覺得還是請夫人再講給我們聽聽為好。”

“既然這樣,我就再說一次吧,我一想起餐廳中的屍體就覺得十分可怕。”她不停地發抖,雙手捂住臉,這時她寬大的晨服袖子滑了下來,她的前臂露了出來。福爾摩斯吃驚地叫道:“夫人,你許多地方都受了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發現有兩塊紅腫的傷痕在夫人那潔白的、圓滑的前臂上邊。她馬上用衣服將它掩住。說道:“沒事。這與昨晚的慘案無關。你與你的朋友都請坐吧,我會告訴你們一切的。

“我是優斯塔斯·布萊肯斯特爾的太太。我們已經結婚一年了。但這是一場不幸的婚姻,我想這一點無須掩飾。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從我的鄰居那知道。關於婚後我們倆的關係,或許我也該負一些責任。我是在澳大利亞長大的,而且生活環境非常自由,也不守舊,但這裏的英國式生活太拘謹,講究禮節,讓我感到壓抑。但主要的原因是由於另外一件別人都知道的事情引起的,那便是:布萊肯斯特爾爵士經常酗酒滋事。和這種人一起生活,哪怕是一個鍾頭,也會讓人覺得心煩。他將一個活潑好動的女人一天到晚地拴在身旁,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多麼殘忍的事嗎?如果誰認為不應該結束這場不幸的婚姻那麼就是對神聖的褻瀆,是對道德的敗壞。你們荒謬的法律隻會給國家帶來一場災難,上帝會阻止一切不道德的行為。”她將身體從睡椅上坐直,麵頰通紅,有憤怒的光芒從她青腫的眼中放射出來。那位神情嚴肅的女傭有力且又溫和地把夫人的頭扶到了靠墊上,她憤怒激亢的語調慢慢地變成了激動的低泣。歇了一會兒她又接著說道:

“昨天晚上,所有的傭人們如以前一樣到這幢屋子新建的那邊睡覺去了。這幢屋子的中心部分包括起居室、後邊的廚房和我們樓上的臥室。我的女傭婁瑞沙在我們臥室上邊的閣樓中住。這個中心部分沒住其他的人,住在新建的那邊的傭人們不會被任何聲音給吵醒的。強盜們肯定非常了解這些情況,不然的話他們一定不會如此膽大妄為。

“大約在十點三十,優斯塔斯爵士休息了。當時所有的傭人都已回到了他們自己的房間中。隻剩我的女傭還未休息,她呆在閣樓上自己的屋子中等待吩咐。我在休息之前,一定要親自到四處瞧瞧,是否一切都收拾好了,這早成為了我的習慣。因為優斯塔斯非常大意。我常常先去廚房、食品室、獵槍室、彈子房、客廳,最後去餐廳,我走到餐廳的窗戶前,還有厚窗簾掛在窗戶上邊,突然我感到有一陣風吹到了我的臉上,這才發現窗戶沒關。我將窗簾向旁邊一拉,一個寬肩膀的中年人正站在眼前,他似乎才到屋中來。餐廳的窗戶是法國式的,又高又大,可以當作通向草坪的門。當時我手裏拿著我的臥室中的蠟燭台,在蠟燭昏黃的光下,我發現這個人身後,還有兩個人正準備往裏爬。我非常害怕,就退後了一步,這個人馬上朝我撲過來。他先將我的手腕抓住,接著又將我的脖子死死地掐住。我正準備喊人,他便在我的眼睛上用力地打了一拳,將我打倒在地。我肯定是昏倒了一段時間,因為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們早已弄斷了叫仆人的鈴繩,將我緊緊地綁在餐桌一端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被捆得特別緊,絲毫不能動彈,嘴被手絹堵住了,不能喊人。就在此時,我不幸的丈夫到餐廳來了。很明顯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因此他是有備而來。他身穿睡衣和睡褲,手中握著他喜歡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向強盜撲去,但是那個年長的男人早就彎著身子拿起了爐柵上的通條,在爵士靠近時,他用力地朝爵士頭部打去。爵士僅哼了一下便倒在地上了,再也沒有動一下。我再次昏了過去,我昏迷的時間大約仍是幾分鍾。我蘇醒時看到,他們從餐具櫃中拿刀叉,還拿出了一瓶酒,每人手裏拿著一個玻璃杯。我曾說過,其中一個強盜留有胡子,年紀較大,另外的兩個是還沒有成年的小孩。他們也許是一家人——父親領著兩個孩子。他們在一塊小聲嘀咕了一會兒,後來走近我瞧瞧捆我的繩子緊不緊。然後,他們離開了,而且將窗戶順手關上了。足足十五分鍾之後,我才把手絹從我的口中弄出來,這時我才叫來女傭將我鬆開。另外的傭人們也都聽見了,我們立刻報警,警察又馬上與倫敦聯係。先生們,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但願以後不會讓我再次說起這段悲慘的經曆。”

霍普金問:“福爾摩斯先生,有什麼要問的嗎?”

福爾摩斯說:“我不願再讓布萊肯斯特爾夫人覺得心煩,也不願占用她太多的時間。”接著他對女傭說:“在我到餐廳去之前,希望你能說說你見到的情況。”

她說:“這三個人還未到屋子裏來的時候,我便早已發現了他們。當時,我正在我臥室的窗戶旁邊坐著。借著月光,我發現有三個人在大門旁邊。可是當時我並未太在意,一個多鍾頭之後,傳來了女主人的呼喊聲,我才跑下樓去,發現了我可憐的女主人。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爵士躺在地板上邊,滿屋子濺著他的血和腦漿。我想她嚇昏了過去就因為這些事,她被縛在那裏,衣服上沾了很多血點。如果不是這位澳大利亞阿得雷德港的瑪麗·弗萊澤女士,也就是這位格蘭其莊園的女主人布萊肯斯特爾夫人的性格堅強,那她肯定已沒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先生們,你們盤問她的時間也太長了,她現在應該回到她的房間中去,好好地睡一覺。”

這個瘦弱的女傭如母親一樣溫和地把她的手扶在女主人的肩上,將她攙扶走了。

霍普金說:“她倆在一起都幾十年了。是她從小將這位夫人照料大的,一年前夫人離開澳大利亞,她也與夫人一起到英國來了。她的姓名是婁瑞沙·瑞特,現在已經找不到這樣忠實的女傭了。福爾摩斯先生,請從這邊走。”

在福爾摩斯的臉上,起初那種濃厚的興趣已經沒有了,我清楚這是因為案情太簡單,使它失去了吸引力。由此看來,餘下的事僅是抓凶手,但是抓一個普通的凶手幹嘛叫他來呢?此時我的夥伴眼中顯露出了煩惱,正如請一個知識淵博的專家去看病,但看見病人僅是普通的小病時所出現的那種心煩。但是格蘭其莊園餐廳的景象確實奇異,絕對能引起福爾摩斯的注意,而且可以把他剛剛消失的興致再次地激起來。

這間餐廳非常寬敞高大,橡木做的天花板上雕刻了許多的花紋,四周的牆壁上繪製著一排排鹿頭和古代武器,有橡木嵌板在牆壁的下端。高大的法國式窗戶就在門的對麵,在右邊有三扇小窗戶,陽光可以由這兒照進來,在左邊有一個特別大、特別深的壁爐,上邊的壁爐架又大又厚。壁爐旁邊有一把橡木椅子,看上去顯得特別沉重,兩側有扶手,下邊有橫木,有一根紫紅色的繩子係在椅子的花棱上,繩子從椅子的兩側穿過與下邊的橫木相連。在給夫人鬆綁時,解開了繩子,可是繩子上的結並未解開。我們後來才注意到這些細節。因為我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壁爐前躺在虎皮地毯上的屍體上。被害人身體健壯,身材高大,年齡大約四十歲左右。他在地上仰麵躺著,呲著的白牙和他又短又黑的胡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雙手放在頭前邊,並緊緊地握在一起,他的雙手上橫放著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他的麵孔黑黑的,鼻子似鷹鉤,原本長相挺俊美的,但是現在麵孔已扭曲,猙獰可怕。很明顯聽到響聲時他在床上,因為他身著繡花睡衣,而且特別華麗,一雙沒穿鞋的腳露在褲腿外邊。他的頭部傷得非常厲害,鮮血濺得滿屋子都是,可以看出要了他命的那一擊是多麼的殘忍。那根特別粗的通條就在他的身邊,由於猛烈的打擊使它變成了彎曲的。福爾摩斯將通條和屍首查看了一番。後來他又說:“這位年長的阮達爾,肯定是一個力氣十分大的人。”

霍普金說:“正是如此。我這裏有關於他的部分資料,他是一個十分粗魯的人。”

“我們如果去抓他容易嗎?”福爾摩斯問。

“沒有絲毫的困難。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調查他的去向,有人說他以前去了美國。既然我們清楚這些人還未離開英國,我相信他們絕對跑不了。這件事已經告知了每個港口,我們在傍晚之前通緝捕獲他們。但是讓我搞不明白的是,他們既然明知夫人可以說出他們的長相,而且我們也可以認出他們,他們為何還去做這樣的傻事呢?”

“人們會這樣想:這些強盜一定會將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殺死滅口。”

我提醒他說:“或許他們沒有想到夫人昏倒一會兒又醒了過來。”

“這種可能性確實挺大的。假如當時他們認為她完全昏死過去了,這樣他們或許會放過她。霍普金,有關於這個爵士的傳聞嗎?我似乎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怪事。”

“他沒醉時心地善良,可是當他醉了就成了一個純粹的惡棍。他一醉就如中了邪,任何事都可以做出來。雖然他有錢有地位,但是據我了解,他很少參加社交活動。聽說他將狗泡在煤油中,然後用火燒,並且那是夫人的狗,費了許多周折之後才把狗風波給平息下來。還有一回他用水瓶去砸女傭婁瑞沙·瑞特,這也引起了一場風波。總之,這個人死了才好。你在瞧什麼?”

福爾摩斯在地上蹲著,聚精會神地查看著綁過夫人的那根紅繩子上的結和強盜弄斷的那個繩頭。

他說:“拉一下這繩子,廚房中的鈴聲應該是非常響的吧。”

“這你說錯了,沒有誰聽得見。因為廚房在這幢房子後麵。”

“為何強盜會如此清楚這個情況呢?他為何敢大膽地拉這根鈴繩呢?”

“福爾摩斯先生,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關於這個,我也想過許多次。強盜肯定對這棟房子特別熟悉,清楚這兒的習慣。他絕對清楚傭人們休息特別早,清楚廚房中的鈴聲傭人們不可能聽到。因此他一定與哪個傭人有勾結。這是非常明顯的。但是那八個傭人都是品德優良的。”

福爾摩斯說:“假如每個傭人的情況都大致相同,那就該對主人向她頭上砸水瓶的那位產生懷疑。不過如此一來,就會對女傭忠實侍候的女主人也一起懷疑。但是這一點並不重要。你將阮達爾抓到之後搞清同謀或許十分容易。我們需要驗證夫人所說的情況,我們能從現場的實物中去驗證。”他走到窗戶前邊,將那扇法國式的窗戶推開,瞧了瞧後說道:“窗戶下邊的地麵特別硬,這裏不可能有何痕跡留下。壁爐架上的蠟燭確實燃過。”

“沒錯,他們是借著這些蠟燭的亮光離開的。”

“他們將什麼東西拿走了?”

“並未拿什麼東西,僅將六個盤子從餐具櫃中拿走了。布萊肯斯特爾夫人認為優斯塔斯爵士的死讓強盜們不知所措,因此顧不上搶劫。否則的話,他們肯定會將這棟房子劫掠一空。”

“此種說法非常在理,聽說他們喝了一點兒酒。”

“那肯定是為了壯膽。”

“就是這樣。餐具櫃上的三個玻璃杯還未動過吧?”

“還未動,還照老樣子放著。”

“我們瞧瞧。喂,這是什麼?”

三隻杯子並排一塊,每隻杯子都盛過酒。有一隻杯子中還剩有一點葡萄酒的渣滓。酒瓶和酒杯在一塊,瓶中還有大半瓶酒,有一個長長的挺髒的軟木塞在旁邊。瓶塞的樣子和瓶上的灰塵表明凶手喝的酒不是普通的酒。

福爾摩斯猛然間改變了他的態度,他的神情不再是那般冷漠,我又發現他炯炯有神的兩眼中放射出興奮的光芒。他將軟木塞拿起,仔細地查看著。

他問:“他們如何將這瓶塞拔出的?”

霍普金將半開的抽屜指了指。有幾條餐巾和許多的拔塞鑽放在抽屜中。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並未提起過用拔塞鑽的事?”

“沒提到過,或許是這些強盜開酒瓶時,她正昏倒在地。”

“事實上他們並未用拔塞鑽,或許用的是小刀上帶的螺旋,而且這個螺旋沒有一英寸半長。細心地看看軟木塞的上端就清楚了。螺旋插入了三次之後才將軟木塞拔出來。實際上用拔塞鑽將瓶塞卡住,不費力便可以拔出來。你將這個人抓到時,就會知道他身上有一把多用小刀。”

“說得太好了!”霍普金說。

“但是這些玻璃杯能說明什麼呢,我不明白。布萊肯斯特爾夫人的確親眼見到這三個人喝酒,對嗎?”

“沒錯,這一點她記得非常準確。”

“算了,這個事情就說到此吧。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但是,霍普金,你要相信,這三個玻璃杯特別不一般。什麼?你沒發現什麼不一般的地方?這樣,就不說它了。或許一個人有某些專業的知識和能力,就不想利用現有簡潔的解釋,從而去尋找更加複雜的答案。可是,或許玻璃杯的事純屬巧合。行,霍普金,再會吧!看來我不能幫你的忙了,對你而言,似乎案子已經非常明白了。捕獲阮達爾或者有什麼新的事情,請你告訴我。我相信你馬上就可以順利地了結這件案子。華生,我們走,我覺得我們回家後能更好地做些事情。”

回家的途中,我發現福爾摩斯臉上的表情特別複雜。一會兒他竭力驅散困乏,開朗地說笑;一會兒又愁容滿麵,緊鎖雙眉,目光恍惚;由此可見,他又在回想格蘭其莊園富麗的餐廳。就在我們的火車從一個郊區的小站慢慢地滑過時,他卻莫名其妙地跳到站台上去了,並且順手將我也拉下火車。轉彎之後,已經看不見火車,他說:“好夥伴,很抱歉,使你感到驚訝了,因為有一個想法忽然在我心中產生了,華生,無論如何,這起案件我非管不可。我這樣做是純粹受我本能的控製。事情搞反了,全反了,我敢保證是搞反了。但是夫人講的情況找不出破綻,女傭的證詞又非常清楚,甚至細節也非常正確。哪些是我懷疑的呢?三個酒杯,就是那三個酒杯。假如我不把事情當作理所當然的,不被那些編造的謊言把我的思維攪亂,假如現在我再去查看那些東西,是否會得到更多的收獲呢?我相信絕對會的。華生,我們先在這條凳子上坐一會兒,等去齊塞爾賀斯特的火車吧。現在我對你講我的證據,但是你必須先將這種想法從心中排除掉,就是相信女傭和女主人所講的一切都曾經發生過。千萬不可以讓這位夫人惹人喜歡的性格影響你的判斷力。

“我們假如冷靜地想一想,夫人說的話中有些細節是能引起我們懷疑的。兩個禮拜之前那夥強盜們已經在西頓漢姆搞得雞犬不寧。他們的行為和相貌早已登在了報紙上,因此誰若要編造一個有盜賊的事件,毫無疑問的就會想到他們。實際上,已經搞到了許多財物的強盜常常都會輕輕鬆鬆地享樂一番,絕對不可能再輕易去冒任何風險。此外,強盜們通常不可能那麼早去打劫,也不可能用打昏一個女人的方式來阻止她叫喊,實際上,打她,隻會使她喊叫得更厲害。還有,假如強盜的人多,對付一個人綽綽有餘時,他們不可能去殺人。另外,他們通常都特別貪婪,可以拿走的東西,全會拿走,不可能隻拿一點點。最後一個疑點,強盜們通常喝酒是一點也不剩,不可能留下大半瓶酒不喝。華生,有如此多異常的事。你有什麼想法呢?”

“這些情況合到一塊,當然非常可疑,但是就其每件事的本身而言又是有可能的。我覺得最不可理解的是為何將夫人捆在椅子上。”

“我也沒有完全搞明白這一點。華生,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他們要麼殺死她,要麼將她藏到一個看不見他們逃走的地方。可是,無論怎樣講,這位夫人所說的話中有虛假的成分。另外,還有酒杯的問題。”

“酒杯又有什麼問題呢?”

“你認為可能是有三個人用杯子喝酒嗎?”

“怎麼不可能?三個杯子都有酒沾在上邊。”

“沒錯,但是僅有一個杯子中有渣滓。這一點你是否注意到了?你是如何看的呢?”

“倒酒的時候,最後一杯有渣滓是非常可能的。”

“錯了。酒瓶中是一滿瓶酒,因此不可能前兩杯非常清,後一杯非常濁。解釋有兩種,一種是:第二個杯子倒滿之後,將酒瓶用力地搖動之後,再倒第三杯,所以有渣滓。可是似乎這種可能性不大。沒錯,絕對是不可能如此的。”

“那麼另一種可能呢?”

“隻有兩個杯子用過,然後將兩個杯子中的渣滓都倒在第三個杯子中,因此造成了假象,似乎那兒還有第三個人在喝酒。這樣,一切的渣滓不就全在第三個杯子中了嗎?沒錯,我覺得肯定是這樣的。假如對於這個細小的情節我恰好做出了與事實相符合的解釋,這樣的話就說明夫人和她的女傭都在有意對我們說謊,我們應該不相信她們所說的每一個字,所以,這起案子馬上成為了一起非常複雜的案子。她們對凶手的掩護絕對有充分的理由,所以我們不可以對她們有什麼依賴,這就需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搞清楚當時的情況。目前,我就是這樣想的。華生,開往齊塞爾賀斯特的火車來了。”

對於我們的返回,格蘭其莊園的人們覺得十分驚詫。斯坦菜·霍普金已到總部彙報去了,因此福爾摩斯走入餐廳,將門從裏邊閂上,專心致誌地查看了兩個鍾頭。他由邏輯推理所得出的結論,終於從這之中找出了可靠的證據。他在一個角落裏坐著專心地觀察著。我緊隨著他,也進行著仔細地觀察。窗戶、窗簾、地毯、椅子、繩子,一個一個地細心的查看,認真地思索。爵士的屍體已經搬走了,其他的東西還是我們早晨看到的那樣。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福爾摩斯居然爬到牢固的壁爐架子上去。那根鐵絲上邊仍有那根斷得隻剩下幾英寸的紅色繩頭,在他的頭頂高高地懸著。他仰著頭向繩頭瞧了好長一段時間。為了和繩頭更近一些,他將一條腿跪在牆上的一個木托座上邊。這樣他與那根斷了的繩子僅有幾英寸的距離,但是引起他注意的卻是托座本身,而不是繩子。過了一會兒,他心滿意足地跳下來。

他說:“華生,好啦,這起案子我們處理完了,這是我們遇到的最不尋常的一起案子。唉,我真笨啊,差點犯了一個特別嚴重的錯誤!目前,除了幾個細節沒有搞得十分明白之外,其餘的事實過程都已搞清楚了。”

“你知道凶手是誰了?”

“華生老兄,凶手隻有一個。不過是一個十分難以對付的人。他如一頭獅子般強壯,他輕輕一下就可以將通條折彎。他有六英尺三英寸高,如鬆鼠一般靈活,他的手特別靈巧,另外有一個特別聰明的腦袋,因為他是這整個巧妙故事的編造者,我們碰到的是這個特殊人物別出心裁的傑作。但是卻有破綻留在了鈴繩上邊,原本鈴繩不可能露出破綻的。”

“我仍有些不明白。”

“華生,假設你想拉斷鈴繩,你覺得繩子應該從什麼地方斷呢?應該是在與鐵絲相接的地方,為何這根繩子斷的地方離鐵絲有三英寸遠呢?”

“由於那兒磨損了!”

“沒錯。我們可以檢查的這一端是磨損了的。這個人特別狡猾,故意用刀子將繩子的一端磨損。但是另一端卻並未磨損。從這兒你看不見,可是從壁爐架上瞧去,那一端切得特別齊,沒有絲毫磨損的痕跡。你應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此人想得到一根繩子,但是擔心鈴一響就會發出警報,因此他不能將繩子拉斷。他該怎麼辦呢?他爬上壁爐架,仍然抓不到,因此又將一條腿跪在托座上,因為托座上的灰塵留下了痕跡。他取出他的小刀將繩子切斷了。我至少還差三英寸才可以夠著那個地方,所以我推測我比他矮三英寸。你瞧橡木椅子座上的是什麼痕跡?”

“血跡。”

“的確是血。此點足以證明夫人說的都是謊言。強盜做案時,如果她是坐在椅子上,那麼這血跡又該作如何解釋呢?她坐到椅子上邊肯定是在她丈夫死了以後。我敢說,也有同樣的血跡在那件黑色的衣服上。華生,我們並未失敗,而是獲勝了——是從失敗起步,用勝利結局。我要與保姆婁瑞沙說幾句話。為了了解我所想要的情況,我們交談時絕對要特別小心。”

澳大利亞籍女傭婁瑞沙非常引人注意,她很少說話,生性多疑,並且毫不懂禮。福爾摩斯用非常友好的態度對待她,聆聽她的敘述時非常溫和,一會兒以後,她終於信任他了。她坦白了她對已經死去了的男主人的憎恨。

“沒錯,先生,他把水瓶對著我扔過來。有一回我聽到他罵夫人,我對他說如果夫人的兄弟在這裏的話,他便不敢罵了。因此他抓起水瓶就對著我扔了過來。如果不是夫人阻止他,或許他會接著扔上十幾回。他經常虐待夫人,但夫人為了顧及臉麵而不和他爭吵。而且夫人從不告訴我她受到怎樣的虐待。今天早晨你見到夫人手臂上有傷痕,夫人不願告訴我這些,但我清楚那是用別針紮的。這個該死的惡棍!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我還是如此地咒罵他,請上帝饒恕我吧!當初我見到他時,他顯得特別和藹可親,不過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我們倆覺得像過了十幾年一樣。那時夫人剛來倫敦不久。在此之前她從未出過門,那是她第一次離家旅行。夫人被爵士的封號、金錢和虛偽的倫敦氣派打動了芳心。夫人沒有走對路,遭到了噩運,真的難為她了。來倫敦後的第二個月,我們就與他相識了。我們來時是六月份,那麼與他相識就是七月份。去年一月份他們舉行了婚禮。噢,她又下樓到起居室來了,她一定會看見你的,不過你絕對不可以提太多的問題,因為所有的這些使她夠傷心的了。”

女傭和我們一塊到起居室中去了。布萊肯斯特爾夫人還是躺在那把睡椅上邊,精神比剛才好了一些。女傭又開始幫夫人將青腫的眼睛進行熱敷。

夫人說:“我希望你不再詢問我。”

福爾摩斯非常溫和地說:“不會的。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我不會無端給你增添痛苦,我希望你能安靜下來,因為我清楚你遭受的痛苦已夠多的了。假如你可以把我作為你的朋友一樣信任,我對你的誠意將會由事實中得到證實。”

“怎樣表示我對你的信任?”

“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

“福爾摩斯先生!”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隱瞞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的名氣你或許聽說過吧。我用我的人格保證,你所說的全都是虛構的。”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和女傭同時盯著福爾摩斯,夫人臉色慘白,畏懼的目光從她雙眼中流露出來。

婁瑞沙怒吼著:“你是個可惡的家夥!你敢說夫人說的是謊話?”

福爾摩斯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你沒有別的要告訴我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好好想想。坦白一些會更好。”

過了一會兒,夫人漂亮的麵孔上露出了左右為難的神情,隨後又是一種堅決的神情,最終,她再次陷入了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態。她幽幽地說:“我看到的全告訴你們了。”

福爾摩斯將他的帽子拿起,聳了聳肩說:“很抱歉。”我們沒再多說什麼,就離開了這間起居室,走出了這棟房子。有個水池在庭院中,我的夥伴朝水池走去。水池幾乎全封凍了,可是為了養活一隻天鵝,在水麵上打了一個洞。福爾摩斯朝水池看了一眼,就向前邊的大門走去。他在門房中快速地給霍普金寫了一封短信,並讓看門人送走了。

他說:“事情或許會成功,也或許會失敗。不過為了證明我們這趟沒有白來,我們絕對要幫霍普金做點什麼。我們要做什麼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他。現在我認為我們應該到阿得雷德——南安普敦航線的海運公司辦公室去,這個公司大約在波爾莫爾街的盡頭。還有另外一條航線是從英國通向南澳大利亞的,但是,我們還是先到這家較大的公司去一下。”

公司經理接到福爾摩斯的名片之後,馬上接見了我們,福爾摩斯所需要的情況立即就得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去英國港口的航船隻有一條。這條船名叫“直布羅陀磐石”號,是這家公司的船隻中最大最好的。將旅客的名單查閱之後,阿得雷德的弗萊澤女士和她女傭的名字都找到了。這隻船現在正準備開往南澳大利亞,在蘇伊士運河以南的某個地方,它現在的樣子基本和一八九五年時差不多,唯有一個變化——被任命為新造的“巴斯磐號”號船的船長是大副傑克·克洛克,兩天之後這隻船將從南安普敦起航。船長住在西頓漢姆,或許待會他就會來公司接受任務,假如我們想等就能見到他。

福爾摩斯先生並非願意見他本人,不過想對他以前的表現和品行做一些了解。

經理認為他的工作表現是無可挑剔的。他比船上的任何一個船員都幹得出色。關於為人方麵,他也是可信賴的。可是下船之後,卻是一個粗魯、妄為的家夥,脾氣暴躁,極易激動,但是他實在、熱忱、心腸好。福爾摩斯將主要的情況作了了解之後,我們就從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運公司離開了,坐馬車來到了倫敦警察廳。但是他並未進去,而是坐在馬車中,眉頭緊鎖思索著什麼。過了一陣兒,他讓馬車夫把馬車趕到查林十字街的電報局,發了一份電報,然後我們就回到了貝克街。

我們進屋之後,他說:“華生,我們不可以這樣做。一發出傳票就沒有辦法挽救他了。以前有一兩回,我深切地感到,因為我查出凶手而造成的害處要比凶案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處大許多。現在我已明白需要謹慎行事,最好我把英國的法律哄騙一下,而不去把我的良心哄騙。我必須先將情況了解之後,才能采取行動。”

霍普金來時已接近傍晚了。他的事情進行得不很順利。

“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你稱得上是個魔術師。有時候我感到你有神仙一般的能力。你如何知曉丟失的銀器在水池下邊呢?”

“我並不清楚。”

“可是你叫我查看水池。”

“你將那些銀器找到了?”

“都找到了。”

“我非常高興幫助你。”

“但是,你並未幫助我。你讓事情更加難辦了。盜走銀器又扔在旁邊的水池中,這是何種強盜呢?”

“當然這種做法是相當奇怪的。我僅僅想到:不為銀器卻偷了銀器的人,他偷的目的就是為了製造騙局,肯定急著扔掉銀器。”

“為何你會有這樣的想法產生呢?”

“我隻是覺得有這樣的可能性而已。強盜們從窗戶那兒逃出之後,見到前邊有一水池,水池的冰麵上還有一個洞,這不是藏東西的最佳場所嗎?”

斯坦萊·霍普金大聲說:“哦,藏東西的最佳場所!沒錯,沒錯,我清楚一切了!當時天還未黑,街上有行人,他們拿著銀器擔心被別人發現,因此他們將銀器沉入水池中,打算無人時再回來取走。這個解釋非常合理,福爾摩斯先生。”

“沒錯,你的解釋太好了。不可否認,我的想法毫無邊際,可是,你絕對相信他們不可能再找到這些銀器。”

“沒錯,先生,沒錯。但是這全是你的功勞。不過我受的挫折卻相當大。”

“挫折?”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今天上午阮達爾那幫強盜在紐約被捕。”

“哎呀,霍普金!這當然與你說的昨天晚上他們在肯特郡行凶有矛盾了。”

“正是如此,絕對不相符合。但是,除了阮達爾這夥人,還有另外三個一夥的強盜,有可能是新強盜,警察還沒有聽說過。”

“是的,有這種可能性。你打算如何做?”

“福爾摩斯先生,我若不將案子查個真相大白,我不會心安的。你有何啟示給我嗎?”

“我都告訴你了。”

“告訴我什麼了?”

“我說出那是個騙局。”

“為何是個騙局,福爾摩斯先生,為何?”

“當然,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我僅給你提供個想法而已。或許你會認為此種想法有些道理。你不在這兒吃飯?好吧,再會了,請告訴我們你的進展情況。”

晚飯吃過以後,收拾完桌子,福爾摩斯又說起了這起案子。他點上煙鬥,換上拖鞋,把腳擱到壁爐旁邊。他突然看了一下表。

“華生,我覺得事情會有新的進展。”

“什麼時候?”

“就是現在,幾分鍾之內。我猜想你絕對認為剛剛我對霍普金的態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斷。”

“華生,你說得太好了。你應該如此看,我所了解的屬於非官方情況,他所了解的是屬於官方的。我有權做出自己的判斷,但是他沒有。他必須將他調查到的一切都報告給倫敦警察廳,否則的話,他就是失職。在一個還未定論的案子中,我不願他的地位處於不利,因此我將我所了解的情況保留了,等到確定我的想法之後再說。”

“何時確定呢?”

“已經到時候了。現在請你看這場離奇戲劇的最終結局。”

樓梯上剛一傳來聲音,就有人推開了我們的屋門,來者是一個標致的年輕男人。他非常高,留著黑色的胡須,眼睛是深藍色的,黑黑的皮膚,敏捷的步伐,這足以證明他不僅身體壯實而且十分靈敏。他順手把門關好,隨後便站在那兒,雙手握成拳,胸脯快速地起伏著,他將心中激烈的感情努力壓製著。

“請坐,克洛克船長,我的電報你接到了嗎?”

我們的客人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來,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我們。

“你的電報我收到了,而且按照你的規定時間趕來。我聽說你到辦公室去過。我是無路可逃了。先談最壞的事吧!你決定如何處治我?你講呀!你不會坐在那裏與我做貓抓老鼠的遊戲吧!”

福爾摩斯說:“華生,遞一支雪茄給他。克洛克船長,先抽一支煙,你應將自己的感情控製住。假如我將你看成凶手,我就不可能坐在這裏與你一塊抽煙,這一點你必須相信。把一切都坦白告訴我,我們能想些辦法。你如果耍花招,我就要毀了你。”

“你究竟要我做什麼呢?”

“將昨天夜裏格蘭其莊園的事原原本本告訴我。我警告你,原原本本、不添加什麼也不減少什麼地說出來。許多事情我已調查清楚了,假若你有絲毫的保留,我便到窗口吹警哨,到時我也救不了你。”

這位船長思索了一下,然後在他的腿上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

他說道:“我相信你是一個言出必行、講信用的人,我將全部過程都告訴你。不過首先我要申明一點:與我本人有關的,我絕不後悔,也不害怕,我能將這樣的事再做一遍,而且問心無愧。那個可惡的家夥,他有幾條命,我就將他殺死幾回!可是,與夫人——瑪麗·弗萊澤有關的,我不想用夫人這個該詛咒的名稱稱呼她。為了她,我願意用我的生命為代價換來她一個美麗的笑容。每當我想到使她陷入困境,我便坐立不安。但是,我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先生們,我把我的事情告訴你們,然後請你們好好地為我想一下,我有何退路嗎?

“我將從頭說起。你似乎都知道了,因此我猜想你知道我們是在‘直布羅陀磐石’號上相識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從第一次我見到她開始,她就占據了我的整顆心。隨著航行天數的增加,我愛她也越深,在值夜班的時候,我曾多次地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著甲板,僅僅因為我看見她從那裏走過。她與我的交往不深。她對我與普通的男人一樣,但我並未埋怨什麼。一切隻是我在單相思而已。我們分離的時候,她依然沒有絲毫的掛念,但我卻怎麼也灑脫不起來。

“第二次我航海歸來之後,聽到了她結婚的消息。當然她與她心愛的人結婚是情有可原的。她是有權力享受爵位、金錢的。她生來就有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貴東西的權力。我並不為她的結婚而感到悲傷。我並不是一個自私的人。相反的,我特別高興,她找到了幸福,遠離了一個窮光蛋的水手。我對瑪麗·弗萊澤的愛就是這樣的。

“我沒有料到還可以見到她,從上次航行之後我被提升了,但新船還未下海,因此我要與我的水手們在西頓漢姆呆上兩個月。有一天,我走在鄉村的一條小路上,碰到了她的老女傭婁瑞沙·瑞特,婁瑞沙原原本本的把她和她丈夫的一切事情都告訴我了。先生們,我對你們說,我簡直被這給氣瘋了。那個酒鬼,連吻她的鞋跟都不配,居然敢動手打她。後來我與瑪麗相見了,再後來我又與她相見了一次。從那以後她不再見我了。可是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要在一個禮拜以內出海,所以我打算在出發之前再見她一次。婁瑞沙常常幫我的忙,因為她心疼瑪麗,她如我一樣憎恨那個家夥。婁瑞沙把她們的生活習慣告訴了我。瑪麗常常在樓下她的小房間中看書看到深夜。昨天夜間我偷偷地來到那兒,輕輕地敲著她的窗戶。開始她不願給我開窗,不過,她內心是愛我的,我清楚她不願意讓我晚上在外邊挨凍。她小聲對我說,讓我繞到前邊的大窗戶那兒,我繞過去發現窗戶沒關,我走進餐廳。我再次聽她親口說出了讓我感到特別憤怒的事,我也又一次地詛咒那個虐待我心愛的人的惡魔。先生們,上帝可以作證我們倆僅僅站在窗戶後邊而已,我們絕對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在此時,那個家夥發瘋一般向我們衝過來,用不堪入耳的話罵她,而且用手裏的棍子向她的臉上打去。我立即跳過去抓起通條,我們兩人沒命地廝打著。請瞧我的手臂,他第一棍就將我打著了。接下去該我打,我如打爛南瓜一樣把他打死了。你想我會後悔嗎?不,如果他不死,我就得死,關鍵是,如果他不死,瑪麗可能就會死,我怎麼可以把瑪麗留在一個惡棍的手中呢?我殺死他的全過程就是這樣。我錯了嗎?先生們,如果你們兩人之中,有一個處在我當時的情景之中,又該如何處治?

“他打瑪麗時,瑪麗大叫了一聲,樓上的婁瑞沙聽見叫聲,馬上下樓來了。有一瓶酒在餐具櫃上,我打開,倒了一點兒在瑪麗的口中,因為她害怕得快死。後來我自己也喝了一口。婁瑞沙特別冷靜,是她為我們想的點子,我們把現場搞成了強盜殺人的樣子。婁瑞沙給她的女主人講了許多遍我們虛構的故事,然後我爬上去將鈴繩切斷。然後我將瑪麗捆在椅子上,並將繩子的尾部搞成磨損的樣子,否則的話,別人會對強盜為何上去割繩子產生懷疑的。然後我帶走了一些銀器,把莊園扮成遭到搶劫的樣子。後來我就離開了,而且商定好十五分鍾之後報警。我將銀器扔進了水池中,就回西頓漢姆去了,我覺得這是我這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這便是事實,所有的事實,福爾摩斯先生,是否決定要逮捕我呢?”

福爾摩斯好一陣兒沒有說話,靜靜地抽著煙。後來他向我們的客人走去,而且將他的手握住。

他說:“我想到的你都說了。我清楚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假的。能從牆上的托座上抓到鈴繩也隻有雜技演員或水手,椅子上的那種繩結也隻有水手打得出來。這位夫人也僅僅在那一次航海旅行中與水手有交往,她既然竭力為這個水手作掩護,證明她與這個水手有相同的社會地位,也可以看出她愛這個水手。因此你應明白,一旦我將正確的線索找到了,抓你也並非難事。”

“我原來想著我們的計謀警察永遠也不能破。”

“警察永遠不可能,我也相信。克洛克船長,盡管我知道你的行動是在受到了特別嚴重的挑釁以後才做出的,但是後果是嚴重的。我不可以斷定你的自衛是不是能說是合法的。這個決定權在大英帝國陪審團的手中。不過我特別同情你,所以你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逃離這個地方,我敢說無人阻攔你。”

“這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事。”

水手氣得滿臉通紅。

“一個大男人怎能做這樣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法律,我清楚因此瑪麗會被稱作同謀而受到法律的製裁。你認為我會讓她承擔責任而我卻逃走嗎?不!福爾摩斯先生,無論他們怎麼處理我都沒問題,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你幫忙讓瑪麗不受到製裁吧。”

福爾摩斯第二次向這位水手伸出手。

“我隻是考驗你一下,這回的試探你又經受住了。但是,非常大的責任都要由我來承擔,我已對霍普金有過啟示,要是他不會動腦筋,那就沒問題。克洛克船長,是這樣的,我們會依照法律的適當形式加以處置的。克洛克船長,你是罪犯。華生,你是一位英國陪審員,你是陪審員的最佳人選。我是法官。陪審員先生們,證詞你們都聽清了。你們覺得這名罪犯是否有罪?”

我說:“沒有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回答就是上帝的回答。克洛克船長,你被無罪釋放了。如果法律沒有將其他的受害者找出來,我保證你沒有任何危險。一年以後,你可以重新回到這位夫人身邊,但願我們今天晚上作出判決的正確性可以從你和她的未來中得到證實!”

13第二塊血跡

我本來想用《修道院公學綁架案》這一篇來結束對我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非同尋常的驚險探案故事的敘述。我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我所掌握的福爾摩斯探案資料越來越少,更不是擔心我的讀者們對我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偵探生活不感興趣。要知道,我目前所掌握的福爾摩斯探案還有很多從來沒有向讀者透露過。事實上我無權向外界透露這些案件實情,真正對這些案件實情有發言權的是福爾摩斯。他一直反對我發表他的探案經曆。他不愛出風頭的性格就注定他一生必定過著淡泊名利的生活。他的立場非常堅定,我不得不把我已經答應過讀者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發表《第二塊血跡》的事實告訴了他,我的口才他很不欣賞。我麵對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我為《第二塊血跡》編造了很多發表的理由。他可能覺得和我爭執發不發表《第二塊血跡》這個問題既無聊又浪費他的工作時間吧,於是他讓步了,他同意了我的作法。

那年深秋一個星期一的大清早(恕我不能說出準確的事發日期),我們在我們的小房間裏接待了兩位聞名歐洲的人物。一位是兩次連任英國首相的貝林格勳爵,他是一個非常莊重、嚴肅的人。另一位是英國外務大臣特裏芬尼·霍普,他是英國當前政界出類拔萃的知名人士。他專門負責歐洲事務,在英國有很高的聲望,他是英國最有前途的政治家。霍普先生長得五官端正,談吐文雅,年紀還不到中年。這兩位國家重臣一進門後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起福爾摩斯來。我看到他們滿臉是焦急和慌亂,他們的目光都落在福爾摩斯身上,似乎福爾摩斯身上有他們需要的答案。

霍普先生焦急地對福爾摩斯說道:“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令人非常擔心的事情發生在今天早上八點鍾。事情非常重大,我馬上向首相大人彙報了。他想到你或許能夠幫忙,於是我們就急忙來找你來了。”

“你沒有報警嗎?”

貝林格首相立刻接口,說:“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它不是一般的案子。萬一有一個差錯,後果將不堪設想。一報警,事情早晚都會被大家知道,我們並不想得到這樣的結果。”

“首相大人,你為什麼這樣說?”

“霍普先生丟失的是一份國家機密文件。萬一泄露了國家機密,那麼它將影響歐洲的和平。這不是在誇張它的負麵影響,事實上的確如此。如果不通過秘密渠道追回這份國家機密,報不報警也就不重要了。事實擺在眼前,盜竊者的企圖就是要將這份文件廣而告之。”

“我知道了。特裏芬尼·霍普先生,請你詳細地述說一下文件是怎樣被盜的。”

“福爾摩斯先生,我必須告訴你的是,這份文件是一位外國國王寄給內閣的一封信,我們收到它是在一個星期之前。這封信非同小可,我覺得放在哪裏都不保險。沒辦法,我隻好每天晚上都把它帶回我的家中,鎖進我臥室的文件盒裏。昨天晚上我特地看了一遍,它還安全地藏在文件盒裏。但是今天早上我一起床檢查時,它就不在了。要知道,文件盒昨晚一直放在我臥室梳妝台的鏡子旁邊。我和我的妻子睡得很清醒,昨天晚上沒有人進入我們的臥室。可是現實很殘酷,文件的確不在文件盒裏了。”

“你吃晚餐的時間是在什麼時候?”

“七點半。”

“你什麼時候熄燈休息?”

“我妻子出去看戲,我一直在等她。我們十一點半才回臥室。”

“照你這麼說,文件盒有四個小時處在無人看守的狀況了?”

“有進入臥室特權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的仆人,另一個是我妻子的仆人。他們跟隨我們許多年了,都很忠誠。他們不知情,一點兒都不知情。”

“有誰知道這封信呢?”

“家裏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你夫人也知道吧?”

“她不知道。文件被盜後我才告訴她。”

貝林格首相嘉許地朝霍普先生點了點頭。

貝林格首相說:“我一直很信任霍普先生。霍普先生對待工作向來都是一絲不苟的,他一直以國家大事為重。”

霍普先生謙遜地說道:“貝林格首相你過獎了,這份文件由我保管之後,我從來沒有在我妻子麵前提過這封信。”

“她能猜得出來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福爾摩斯先生。”

“你沒有丟失過文件嗎?”

“從來沒有。”

“在英國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這封信?”

“內閣成員都在昨天的時候知道了有這封信。每次召開內閣會議,首相大人都要求大家嚴守秘密。上帝!現在我把國家機密給弄丟了!”他說著,瘋狂地把雙手插進了濃密的卷發中。端正的臉龐因為痛苦、憂慮而扭曲了。在我們的眼裏,霍普先生是個情緒過於激動的人。過了一會兒,他又恢複了他原來的神情。他開始心平氣和了起來,他說:“在英國隻有內閣大臣和三個官員知道,我敢保證。”

“國外呢?”

“我深信,除了那位寫信的國王外,國外根本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封信。我始終堅信,他沒有告知他的手下大臣。他是秘密寄過來的。”

福爾摩斯皺了幾下眉頭。

“霍普先生,我要搞清楚這封信的全部內容。它到底有多大的負麵影響?”

貝林格首相和外務大臣霍普先生互相快速地遞交了一下眼色。馬上貝林格首相就嚴肅了起來。

“哦,是這樣的,那封信的信封是淡藍色的,又長又薄,上麵有紅色的火漆,印著一隻威猛的獅子。信封上的字大而醒目,收信人是……”

福爾摩斯打斷了霍普先生的話,他說:“很抱歉,霍普先生,我關注的是信的內容,請原諒我的無禮。”

“很遺憾,福爾摩斯先生,對於你這個要求,我有權力不回答。要知道,這可是國家機密,重大得很。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知道。要是你能夠找到這封信,我們的祖國不會忘記你的,英國政府也不會虧待你。”

福爾摩斯臉色舒展了起來。他嚴肅地對兩位英國重臣說:“大家都很忙,你們為國家大事而忙,而我卻要忙於我接手的各種案件的破獲工作。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地工作。我們都不例外。對不起,我們都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貝林格首相聽了福爾摩斯這番話忍不住勃然大怒,整個人像一座馬上就要噴吐的火山,他指著福爾摩斯的鼻子說:“我說,福爾摩斯先生,我認為你缺少個人修養。”立刻他覺察到自己的失禮,很快又心平氣和了起來。就這樣,彼此沉默了三分鍾。

“福爾摩斯先生,很抱歉,我為我剛才的失禮向你道歉。我們是應該按照你所說的去做。我們信任你的為人和能力。”

霍普先生也說:“貝林格首相大人的看法我讚同。”

“我們對你和你的同事華生都是百分百的信任,因為你們是優秀的愛國主義者。我們之所以這樣謹慎行事,擔心的是國家的前途,希望你們兩位能夠理解我們。”

“我們和你們兩位國家大臣一樣熱愛祖國。”

“這是封外國某國王寫給英國內閣的密信。他非常不滿我國的殖民地擴張政策。他急急忙忙就寫完了這封信,可以這麼說,這是一封他自己的抗議書。經過我們嚴密調查,他的手下大臣對這件事毫不知情。這封信寫得很失他國王的尊貴身份,有些詞句寫得太過火,有言過其實的痕跡。要是泄露了信中的內容,一定會引起英國人民對那位國王的強烈不滿。事態將非常嚴重,誰也不能阻止因為這件事而引發一場荒誕的愛國戰爭。”

福爾摩斯立刻在紙上寫了一個名字,交給了首相大人。

“不錯,是他。這封信關係到英國人民乃至歐洲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形勢嚴峻得很。”

“你們把事態情形告訴那位國王了嗎?”

“我們早給他發了一份密碼電報。”

“這樣他的心願就達到了,他巴不得我們英國處於這種處境呢。”

“不是這樣的,我們想他也應該覺察到了他會為這件事情付出慘重代價的,要是這封他親筆寫的信公布於眾,他和他的國家即將遭受的打擊會比我們國家更慘重。”

“照你這麼說,這封信公布出來獲利最大的人又是誰呢?盜信人有何企圖?”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不得不牽扯到複雜的國際關係中去了。目前的歐洲局勢處於一觸即發的時刻,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歐洲現在存在著兩大軍事陣營,美國處於中立。隻要英國加入任何一個軍事陣營,這場戰爭的勝敗立刻就會決定下來。清楚了嗎?”

“我現在搞清楚了這個居心叵測的人有何險惡用心和卑鄙企圖。他首先是這位國王的仇敵,他想看到的結果就是挑撥英國對他們國家發動戰爭,借英國之手消滅那位國王。”

“就是這樣。”

“假如這封信落到一個敵人的手裏,他會把它交給誰呢?”

“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的軍事大臣都會接受這份大禮的。此時此刻或許這封信正在趕往目的地的途中呢。”

特裏芬尼·霍普先生低下了頭,絕望地歎息了一聲。貝林格首相安慰地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輕聲說道:“你也不要太悲傷了。這不能都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福爾摩斯先生,事情就是這樣,現在我們能夠做些什麼彌補工作?”

福爾摩斯有點左右為難了。

“貝林格首相大人,事態的後果真是如你所說的那樣會爆發災難性的戰爭嗎?”

“我是這樣認為的。”

“很抱歉,我們英國應該準備應付這場戰爭了。”

“福爾摩斯先生,也不至於像你所說的那樣吧。”

“我心裏有底,我來分析一下案發情況吧。霍普先生和他夫人在晚上十一點半回到臥室,然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七點鍾。在這段時間裏,盜竊者不可能偷盜成功,案發的準確時間是在昨晚七點半與十一點之間,極有可能是在七點半左右。偷盜者非常熟悉霍普先生家的環境,他(她)早就知道信放在哪兒,自然而然,會有盡快偷到手的欲望。信偷走後,盜竊者馬上會把信送給需要這封信的人。事實擺在眼前,目前我們在做著大海撈針的工作。不是嗎?”貝林格首相點了點頭。他說:“福爾摩斯先生,你的推理很正確,正如你所說的,我們目前在幹著大海撈針的工作。”

福爾摩斯接著說:“我們不妨假設一下,拿走這封信的女仆或者男仆……”

“不可能,他們對我忠心耿耿,不會幹這種事情的。”

“你曾經對我講過,你的臥室在三樓,沒有門通向外麵,要是有人進屋一定會被立即發現的。毫無疑問,拿走這封信的一定是你家裏的人。這個人偷走信之後一定會交給國際間諜或秘密特務的。幸運的是我對這些人非常熟悉。有三個人是專幹這一行的頭頭。我必須去調查一下,瞧瞧他們是否都在。假如有哪位昨晚不在的話,這份文件就有著落了。”

特裏芬尼·霍普先生問道:“他為什麼不在呢?他可以把信交給某國駐倫敦的大使館。”

“他們不會這樣做的。這些國際間諜特務一直都是單獨行動,他們跟大使館關係不好。”

貝林格首相臉色又好轉了起來,他對福爾摩斯說道:“福爾摩斯先生,你的能力以及你的見識我都十分欣賞。但願如此吧。那些間諜特務一定會謹慎地把這份重要的機密文件小心翼翼地交給他們的總部。這件事情就麻煩你了,福爾摩斯先生。一有情況,我們立即聯係!”

貝林格首相和外務大臣霍普先生一臉嚴肅地離開了我們的房間。

我們送走這兩位聞名歐洲的政治家後,我們房間的氣氛並沒有輕鬆下來。福爾摩斯把他那象征思考的煙鬥咬得更緊了。煙霧非常濃密,一直纏繞在他的頭頂上久久不散。我在看晨報報道前一天在倫敦發生的一樁凶殺案。福爾摩斯在這個時候發出了一聲呼叫,他停止吞雲吐霧了,他一臉正色地說道:“這的確有點讓我束手無策,我還沒有碰到過這麼糟糕的案子。不過,我的自信心一直讓我無畏困難,這就足夠了。現在那封機密要信一定還在倫敦。盜信者的目的當然是想敲詐一筆不菲的金錢,他們很聰明,英國政府不會吝惜這筆贖信金的。我不排除這個盜信者一直在等待願意出更高價錢買走這封信的買主,他狡猾得很。我想不外乎這三個家夥:奧伯斯坦、拉·羅塞爾、愛德瓦多·盧卡斯。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手中的晨報。

“你說的是住在戈德芬大街的愛德瓦多·盧卡斯吧?”

“不錯。”

“他的情況非常不妙!”

“怎麼?”

“他昨天晚上在家裏被人殺了。”

當他聽到我說出盧卡斯昨晚在家被人殺死這條消息的時候,他驚異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緊接著我手裏的報紙被他一手奪了過去,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那篇報道:

西敏寺的謀殺案

昨晚在戈德芬大街十七號發生了一樁奇特的謀殺案。案發地點是在一排十八世紀幽靜的老式住宅裏。它位於泰晤士河和西敏寺之間,在它的旁邊座落著議會大廈。愛德瓦多·盧卡斯先生在這座精致的樓房裏居住了許多年。盧卡斯先生是社交界的知名人士,他的人緣極好,他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盧卡斯先生三十四歲,未婚,家中隻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女管家普林格太太和一位男仆米頓。普林格太太睡在頂樓,睡得很早。男仆米頓當晚不在家,去罕姆爾斯密看望一位朋友去了。晚上十點之後,屋裏隻有盧卡斯先生一人。在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在調查之中。十一點四十五分,巴瑞特警官巡邏經過戈德芬大街時,發現十七號門半掩著。他首先敲了敲門,沒有人作聲。然後他又看到了客廳裏有燈光,於是他就走進過道又敲起客廳的門來。可是依然無人作聲答應。於是他就推開客廳的門,走進了客廳。此時此刻的客廳裏一片狼藉,家裏的擺設全倒在房間的一邊,一把椅子倒在屋子的正中央。旁邊倒著死去的盧卡斯,他手裏還緊緊握著椅子腿。凶器是一把印度匕首,直接從牆上用作裝飾的刀鞘裏拔出來的,插進了盧卡斯先生的心髒,盧卡斯先生遇害了。殺人動機似乎不是搶劫,因為屋裏的貴重物品並沒有被拿走。警方正在全力以赴地調查這樁凶殺案。

良久,福爾摩斯才問我:“華生,你對這起凶殺案有什麼想法?”

“太巧了,真是巧得天衣無縫。”

“我不這樣認為。我懷疑有三個間諜和霍普先生家文件被盜案有關,盧卡斯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但這個時候他卻慘遭橫禍。我認為這決不是偶然的巧合。裏麵一定大有文章。盧卡斯的被殺肯定和機密文件被盜有某種關係。”

“警察可能已經知道了。”

“不可能,他們的調查結果還沒有這麼快就出來,他們的調查範圍一直沒有離開戈德芬大街。目前他們還肯定不知霍普先生家文件被盜,現在他們不知道,將來也會不知道。也就是現在在偵探文件被盜案的隻有我倆。我之所以懷疑盧卡斯,是因為盧卡斯家離霍普先生的家最近,而另外兩個間諜頭子奧伯斯坦、奧塞爾的住宅和霍普先生的家隔著一條大街的距離。盧卡斯占有地理位置上的絕對優勢。但這兩件事情前後發生在幾個小時內,這一點也許就非常重要了。嗯,看看是誰來了?”

這時我們的房東哈德森太太走進屋來,她遞給我們一張名片,是一張女士的名片。福爾摩斯掃了一眼,舒展了一下眉頭,然後交給了我。

他對哈德森太太說:“麻煩你請希爾達·特裏芬尼·霍普夫人上樓來。”

同樣是前後相隔一段時間,我們的房間也發生了兩件大事。首件事當然指的是首相大人和外務大臣的采訪,現在馬上又要接待倫敦第一美女霍普夫人的來訪了。我對於這個貝爾敏斯特公爵的小女兒的美貌早有耳聞了,現在終於有機會和她見麵了,我真感到榮幸。但是,今天她的到來給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象恰恰不是她的美貌。她的臉頰雖然非常可愛,但由於過分激動而顯得蒼白,眼睛雖然明亮,但卻顯得焦慮不安,敏感的小嘴因為竭力克製自己而緊閉著。

“福爾摩斯先生,是不是我丈夫來找過你?”

“嗯,是這樣的,夫人。”

“福爾摩斯先生,我懇求你不要將我來這裏的事告訴他。”

福爾摩斯冷冷地回答了她,但並沒有忘記請她坐下。

“夫人,你這樣站著難道不覺得累嗎?恕我直言吧,你的請求,我隻能盡力而為地答應。”

霍普夫人輕盈地走向扶手椅。她身材高挑,走起路來婀娜多姿,風采無限。

霍普夫人一坐下來就表現出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的神態,她輕聲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我會毫不隱瞞地告訴你我的苦惱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夠毫不隱瞞地為我解答一些我不清楚的事情。我很愛我的丈夫,我丈夫也很愛我,但他關心國家大事勝過關心我。他在我麵前從來不談國家大事。我今天才知道我丈夫遇到了大麻煩了,他告訴我他丟了一份文件。因為這份文件跟國家大事有關,他並沒有詳細地告訴我到底丟了一份什麼樣的文件。我想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知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多,可以說很少,但是我知道你清楚這件事。我是真心實意願為我丈夫分擔痛苦,分擔憂慮。請你告訴我到底偷走了一份什麼樣的文件?”

“夫人,你的這個請求我回答不了。”

她痛苦地歎息了一聲,低頭用手捂住了臉。

“很抱歉,我隻能這樣回答你的請求。如果霍普先生認為有必要告訴你這件事情,他早就告訴你了。我因為是調查這件案子的偵探,他才不得不告訴我。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知道的。你還是去問你的丈夫吧。”

“事實上我問過他了,他還是像平常那樣,在我麵前不談國家大事。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你哪怕給我一丁點兒的提示,我也會感到滿足的。”

“你想得到哪方麵的提示?”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會不會由於這件事而受到影響?”

“如果能夠找回那份丟失的文件,自然會沒事,但是找不回的話,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上帝!”她作了個祈禱的手勢,好像心中懸掛的石頭終於落下。

“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我丈夫發現文件丟失時,震驚地說漏了一句話。我從他的話中聽得出來,丟失這份文件可能會在公眾中引起可怕的後果。”

“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也不否認。”

“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請恕我不能相告。夫人。”

“好吧,我也不再浪費你寶貴的時間了。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會責怪你的。我是非常信任你才來找你的,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我來拜訪過你,對不對?”

她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她那美麗而焦慮的麵容,那驚恐的眼神和那緊閉的小嘴給我留下了最後的印象。最後她離開了。

我們目送霍普夫人離開我們的房間。福爾摩斯又啪噠地抽了一口煙,笑著對我說道:“華生,你猜猜看霍普夫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呢?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她不是早就告訴我們了,我們從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說的是真的。”

“你太小看她了,華生。我們從她的表情不但可以看出她的不安,而且還可以看出更多的問題。最起碼我們可以看出她對這件事情十分關注。”

“你說得不錯。”

“還有,她三番兩次地請求我們不要把她今天拜訪我們的事情告訴給任何人,尤其是她丈夫霍普先生。你難道就不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嗎?她今天來訪所坐的位置,是一個偏角,她一開始就給她自己定了位,她在竭力隱瞞一些事情。”

“我也有這種感覺。她的確是心事重重。”

“女人的動機的確很難揣測。你應該沒有忘記那個瑪伽特女人吧?我那時懷疑她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且我正是從她鼻子上沒有擦粉解開那個疑團的。我們不能小看這種女人,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可疑。等一會兒再和你繼續討論。”

“你要出去嗎?”

“嗯,我現在要去一趟戈德芬大街,我要去和那些警察聊聊。依我看來機密文件被盜案一定不能缺少愛德瓦多·盧卡斯這個人物。至於事情最終又會有什麼變化,我就不妄加推測了。我必須去掌握一些線索,這樣對破獲這樁機密文件被盜案有很大幫助。”

一連幾天,我朋友福爾摩斯一直在為這樁大案奔波勞累著。他幹勁十足,雖然大案的破獲還沒有什麼進展,但他依然信心百倍。他把全部精力都投進破案當中去了。在我看來,這是機密文件被盜案的一個好前兆,福爾摩斯以往就是用這種方式迎接挑戰的。回到貝克街的房子裏,他不在我麵前談論這樁案子。我對於這起案件的發展情況是從報紙上了解到的。報紙報道,盧卡斯的男仆約翰·米頓有涉案嫌疑,不過後來調查結果顯示,約翰·米頓與此案無關。法醫的調查顯示這是一樁故意謀殺案,凶手不知道是誰。作案的動機也不明白。死者盧卡斯生前生活富裕,社交廣泛,認識各種各樣的人。經縝密調查,死者盧卡斯生前十分關心國際政治,評論起國際政治形勢來頭頭是道。他還跟好些國家的領導人關係密切。死者盧卡斯和女人的關係很混亂,可是雙方之間的交往不深。他給人們的印象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紳士。關於他的死一直令人不可思議。

死者盧卡斯的男仆米頓一度成為警方破獲這起凶殺案的焦點人物,以為他就是殺人凶手。警方這樣做其實是迫於無奈,他們除了把米頓當作犯罪嫌疑人外別無其他辦法。但是事實勝於雄辯。男仆米頓那天晚上的確去看望罕姆爾斯密的朋友,他的朋友可以作證。男仆米頓離開他朋友家的時間是案發時間。男仆米頓不可能有分身術,分別在同一時間身在兩個地方。在警方詢問後,米頓作了一個簡要的回答,案發的那天晚上,他是十二點回到主人盧卡斯家的。他是第一個發現盧卡斯被殺的人,第一個報警的人也是他。盧卡斯對他一直很好。他在盧卡斯家幹了三年了,他很敬重盧卡斯先生。案發當晚,女管家睡得很熟,她什麼也沒有聽到。假如有客人來,盧卡斯會親自開門相迎的。

那幾天我就是這樣通過報紙的報道了解機密文件被盜的另一條線索的。我和福爾摩斯都堅信,機密文件被盜跟盧卡斯被殺案有極大的聯係。事情發展到第四天早晨,情況有了很大變化。報上刊登了從巴黎發來的長電報。

【據《每日電訊報》報道】巴黎警方剛剛有了重大發現,解開了發生在倫敦西敏寺區戈德芬大街愛德瓦多·盧卡斯被謀殺的謎團。盧卡斯先生是在他房間裏被人用匕首刺死的。當時曾懷疑過死者的男仆,但因為他不在案發現場而無罪釋放。昨日有幾位仆人向巴黎警方報告有位太太精神失常。她的名字叫亨利·富納耶太太,住在奧斯特利茲街的一幢小別墅裏。她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根據警方調查,富納耶太太星期二剛從倫敦回來,而且有證據證明她和西敏寺凶殺案有關。在核對照片後,警方已經證實亨利·富納耶先生就是愛德瓦多·盧卡斯。死者由於某種原因在倫敦和巴黎過著雙重生活。富納耶太太是克裏奧耳人,她的嫉妒心十分強烈。西敏寺凶殺案極有可能是富納耶太太在精神失控的情況下製造的。這樁凶殺案震驚了整個倫敦。關於她星期一晚上都幹了些什麼,警方正在調查。富納耶太太已經列入了謀殺富納耶先生的犯罪嫌疑人之中。又有人報告,星期二早晨在倫敦查林十字火車站曾經有一個長得跟她非常像的女人,那個女人外貌奇異、動作放肆粗魯,引起了人們的特別注意。富納耶太太現在住在醫院,醫生向警察反映,她的精神分裂症已經十分嚴重,她根本就不能回憶她曾經幹過些什麼事。另外又有證據證明富納耶太太就是殺害富納耶先生的人,案發當晚有人看見一個長得非常像她的女人站在戈德芬大街,朝富納耶先生的房子看了幾個小時。這些都隻是警方的推測。此案還在嚴密的調查當中。

福爾摩斯聽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把這篇有點頭緒但又十分模棱兩可的報道念完了。我問他:“福爾摩斯,對此你有什麼想法?”他站起身來,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對我而言,這則從巴黎寄來的電報對我們的幫助不大。”

“但是盧卡斯先生的死因還是查清楚了啊!”

“盧卡斯的死隻是一個特殊的意外。我關注的不是他的死,我關注的是那份機密文件,我必須對英國負責,說得更遠一些,我必須對歐洲人民負責。前幾天最大的收獲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我收到了很多政府給我寄來的時事報告文件,歐洲一直風平浪靜,表麵上這封信還沒有被國外某些戰爭狂人搞到手,但是實際上它已經寄往需要這封信的人手中去了。但這種可能又不能成立。這封信到底有沒有寄出去呢?如果沒有寄出去,又在誰的手中?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盧卡斯死在案發當晚,這是不是一個偶然現象呢?他到底見過這封信沒有?他和這封信有多大聯係呢?假如這封信曾經掌握在他手裏,怎麼在他的文件櫃裏又找不到呢?他那位得了精神病的妻子到底把信拿走了沒有?假如拿走了,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裏呢?我又該如何讓巴黎警方不懷疑我而又能夠十分順利地搜查她的家?我們有很多困難要去麵對,要去克服。呦!又有好消息嗎?”他接過送信人遞給他的紙條,急急忙忙看了一眼,然後說道:“警長雷斯垂德又有了進展。華生,我們去西敏寺走一趟吧。”

盧卡斯的舊宅座落在戈德芬大街左側,這座建築看上去比較陳舊,雖然有點窄但卻非常美觀大方,它依然保存著一定曆史時期的韻味。魁梧的雷斯垂德在窗戶上探出頭來向我們招了招手。我們進了門和他見了麵,他對福爾摩斯非常尊敬。在案發現場,保留下來的作案痕跡已經所剩無幾,唯一保留下來的是地毯上那塊難看的、形狀不規則的血跡。地毯不大,形狀是正方形,放在房間的中央,四周是用小方木塊拚成的舊式地板,擦得很幹淨。壁爐上方掛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那天晚上使用的凶器就是其中的一把。其他的家具擺設都十分考究和精致。

雷斯垂德問道:“你看過巴黎的情況嗎?”

福爾摩斯“嗯”的一聲回答了他。

“巴黎警方似乎把這個案子給破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吧。巴黎警方的推測就是:富納耶夫人從巴黎趕到倫敦看富納耶先生,也就是盧卡斯。富納耶沒有想到他妻子會來,要知道,他妻子是一個深居簡出的人,富納耶對於她的到來感到十分驚訝,但是他讓她進了屋。富納耶太太怪富維耶先生不回巴黎的家,讓她一個人在家裏獨守空房。於是兩人就吵了起來,兩個人互不相讓,最後肯定是有人先動了手。在爭打當中,富維耶太太精神分裂症突然發作,不經意在近手處取出匕首刺死了富維耶先生。富維耶先生臨死的時候還掙紮過。這些被推倒的椅子,以及他手裏始終拿著的一把椅子,就是他們爭打的最後結果。事情就是這樣。”

福爾摩斯反問他:“你找我來幹什麼呢?”

“噢,噢,我們又必須牽扯到另外一件事情當中去了,當然這是一件會讓你興趣盎然的怪事。不過,它和這起謀殺案沒有什麼關係。”

“你說吧,是什麼事?”

“案發後,我們接到報警,立刻就趕到了案發現場。我們立刻封鎖了案發現場。案發現場保管得非常嚴密,警力充足,我們警方不分日夜地巡守現場。今天早上,因為已經埋葬了死者,現場的調查也已結束了。在收拾房間的時候,我們翻開這塊地毯,結果發現……”

“發現了什麼?”

福爾摩斯追問雷斯垂德。

“當時我們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也表現得十分驚異。看見地毯上那塊血跡了嗎?肯定有很多血從那裏滲了下去,是不是?”

“不錯。”

“要是白色的木板上相應的地方沒有任何血跡,你會不會覺得很蹊蹺?”

“白色木板上相應的地方不可能沒有血跡!”

“我早料到你也會不相信這個事實。但事與願違,那上麵的確沒有血跡。”

他一手就把地毯的一角翻了上來,果然白色木板上沒有血跡。

“但地毯的反麵和正麵一樣被血滲透了,地板上不可能沒有血跡。”

雷斯垂德見聞名英國的偵探高手也被這件事情難住了,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

“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地板上還有一塊血跡的,但它的位置和第一塊血跡不一樣。你仔細瞧瞧。”雷斯垂德又用同樣的手法翻開地毯的另一角,那塊白色的老式地板上露出了一大片深紅色的血跡。“噢,福爾摩斯先生,這又如何解釋呢?”

“其實這件事並不複雜。這兩塊血跡的位置原本是相同的,隻是地毯被人移動過了。你看這地毯是方形的,而且是活動的,所以把它轉動一下並不難。”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警察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簡單的事,我們一看就明白,我也知道把地毯轉過來,血跡正好一致。但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哪個人動了這塊地毯,為什麼要轉動它?”

福爾摩斯好大一會兒沒有說話,他心裏太激動了。

他平靜了一下說:“雷斯垂德,我問你一下,門外過道上的那位警察沒有離開過這裏吧?”

“沒有。”

“好,那你出去單獨地問他一下,因為你一個人去問,他才有可能說實話。你一開始就罵他狗膽包天,竟隨便讓一個陌生人進來,並且讓那個人單獨留在這個房間裏。但是你千萬不能問他是否有人來過。因為這樣他有可能不承認。你去罵他一下,語氣要生硬,告訴他如果抗拒不說,對他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敢肯定,除非他沒做,否則我絕對能讓他坦白。”

雷斯垂德說完,就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從外麵傳來了他的怒吼。

“華生,這下有好戲看了。”福爾摩斯得意洋洋,剛才的沉默被現在的喜悅心情所代替,繼而形成一種難以抑製的生命活力,他立即掀開地毯,趴在地上,用手撫摸地毯下的每一塊木板。我驚奇地看著他,突然,他的手停住了,他使勁地一掀,把這塊木板從一邊翻了過來,地上露出了一個小黑洞。福爾摩斯立即伸過手去,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摸著,他沮喪地哼了一聲。

過道上傳來了雷斯垂德的腳步聲。福爾摩斯立即讓我放好地毯。我剛剛弄好,雷斯垂德就進來了。他看到福爾摩斯正無所事事地站在那兒,像是在專等著他似的。便說:“福爾摩斯先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你說得沒錯,那家夥把他做的都說了。麥克佩森,你到這邊來,把你做的事從頭到尾講給這兩位先生聽。”

那位站在外麵的警察滿臉懊喪地走了進來。

“長官,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居然會這樣。昨天晚上那位小姐說她走錯了門,然後我們就談了一會兒。你知道一個人呆在這兒是很悶的。”

“後來發生的事呢?”

“她跟我說她從報紙上知道了這件案子的經過,不料今天卻誤走到這裏。那位小姐看起來非常高貴,她說她想看一下現場。我想她是一位貴族小姐,又那麼體麵,所以就答應了她。但是她一發現地毯上的血跡就昏倒了,我用水也沒有把她弄醒。後來我就到街上的‘常春藤商店’買了一瓶白蘭地。但是當我回到這裏時,那位小姐已經不見了。我想她肯定是感到害羞,偷偷地走掉了。”

“當時那塊地毯被人動過嗎?”

“我買了白蘭地回到這裏時,地毯是有點不平,但我以為是那位小姐跌倒時弄的,也沒有多想,就把它弄平了。”

“麥克佩森,你不應該欺騙我。”雷斯垂德聲色俱厲:“你別以為你做了什麼事別人不會發現,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幸虧這兒沒丟東西,否則,你真的會進監獄。福爾摩斯先生,不好意思為這點小事麻煩你,當時我以為這是兩塊不同的血跡呢。”

“這件事確實很迷惑人。喂,這位警察,那位小姐來過幾次?”

“一次,絕對是一次。”

“你問她叫什麼名字了嗎?”

“沒有,她說她是來應聘打字員的工作,隻因為走錯了門,所以才會來到這裏。但是她是個高貴、體麵,一看就讓人喜歡的小姐。”

“是不是個子很高,長得非常漂亮?”

“是的,非常漂亮,簡直和天上的仙女一模一樣。而且說話非常溫柔,聲音甜美,能讓人陶醉。她對我說:‘哦,長官,你讓我看一下吧,這件事太奇怪了。’”

“我想她也隻不過是好奇,看一下也沒關係的,所以就讓她進去了。”

“她穿了一件什麼樣的衣服?”

“是一件一直垂到腳部的連衣裙。”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天要黑的時候,我出去買白蘭地時,看見街上的路燈剛開始亮。”

福爾摩斯問完,對我說:“華生,我們走吧,這兒已沒事可做了。不過,別的地方倒有很重要的事。”

福爾摩斯和我出門的時候,雷斯垂德仍守在那裏,那個做錯事的警察殷勤地為我們打開了門。當時,福爾摩斯故意把手裏拿著的東西舉了舉。那位警察看到它,驚奇地大叫一聲:“上帝啊!”福爾摩斯聽到他的叫聲,急忙用手勢製止他不要再說了。隨後把東西裝進了胸前的口袋裏。我們剛走到大街上,福爾摩斯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得意地說:“親愛的華生,這件事簡直太有趣了。故事已接近尾聲了。與別的案子不同的是,這是一個喜劇結尾。特裏芬尼·霍普先生的錦繡前程不會為此而斷送,那位粗心的郡主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心緒不安,首相也不必再費心處理歐洲複雜的局勢了。華生,隻要我們的計策好,沒有一個人會為此而擔心的。”

我對這位聰明朋友的敬佩又增進了一層。

我問他:“事情已弄清楚了嗎?”

“親愛的朋友,現在話還不能這樣說,因為還有幾個小小的疑點。不過,到了白廳住宅區,很快就會弄明白的。”

一會兒,我們就到了歐洲事務大臣的住宅。福爾摩斯要求見一下希爾達·特裏芬尼·霍普夫人。

我們剛走進客廳,那位夫人就氣憤地嚷道:“福爾摩斯先生,您怎麼能這樣做事呢?我早已向您說過,我讓您保密我們之間的事,千萬不能讓我的丈夫知道我拜訪過你,以免讓他知道我在插手他的事。唉,先生,你真的不該到這兒來。”

“夫人,我是不得已才來的。你知道,我是為了那份非常重要的文件。所以,我現在隻有求你,夫人,請把那封信交出來吧。”

那位夫人一聽這話,猛地站了起來,她怒火衝天,臉色通紅,身體晃了幾晃。這時,我真的有些擔心她會暈倒,但是,她還是鎮定下來,憤怒地說:“福爾摩斯先生,您,您的話太讓我傷心了。”

“夫人,你這樣做,受害的隻是你自己。還是把信交出來吧。”

“請你們出去!管家,管家。”她嚷著就要去按手鈴找管家。

“希爾達夫人,請不要按門鈴,你要仔細考慮一下,我們會極力掩蓋這件醜聞的,希望您能合作,否則,我真的不敢保證您的名聲。夫人,還是把信交給我吧,隻有這樣,我才能把事情處理好。如果您拒絕跟我合作,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說不定會把你給揭發出來。”

希爾達夫人此刻像一個狂傲的女王一樣虎視眈眈地站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福爾摩斯。她的手沒有離開鈴,但是她並沒有按響。

“福爾摩斯,你是在威脅我,是不是?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嗎?原來威脅女人就是你最大的本事。好,你說你了解了一切情況,那麼你說出來。”

福爾摩斯和言悅色地說:“夫人,你別激動,坐下來慢慢說。我真擔心你會摔倒的,還是先坐下來吧,要不然我就堅持不說。”

“福爾摩斯先生,有話你就快說,你隻有五分鍾的時間。”

“希爾達夫人,我隻要一分鍾。我已經知道您和愛德瓦多·盧卡斯見過麵,並且把文件交給了他。昨天您又到那兒去了一次,而且很巧妙地又把文件取了回來。”

此刻,希爾達夫人臉色由紅變白,她努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然後生硬地說:“你發瘋了,福爾摩斯先生,你說的是瘋話!”

福爾摩斯一言不發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小紙片。那是一張相片的一部分——麵孔部分,確切地說,是希爾達夫人的麵孔部分。他拿著它讓希爾達夫人看了看說:“我把這個讓那個警察看了,他說你正是昨天晚上去那兒的女士。”

希爾達夫人無可奈何地閉了一會兒眼睛。

“希爾達夫人,請把信交出來,我知道它就在你這兒。我和你都不想有麻煩,對不對?我隻想把那份文件交給你丈夫,否則後果可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

“福爾摩斯先生,我最後對你說一句,你簡直荒唐極了!”

福爾摩斯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邊按鈴邊說:“希爾達夫人,你這樣固執,你會後悔。看來我努力掩蓋的一切都要被曝光了。”

他看見管家進來了,便問:“特裏芬尼·霍普先生在不在家?”

“先生,他不在,不過,他會在十二點三刻到家。”

福爾摩斯看了一下表,說:“華生,特裏芬尼·霍普先生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在這兒等一會兒。”

管家剛離開,希爾達夫人就跪在了福爾摩斯的麵前,她攤開雙手,由於傷心、痛苦,她的麵容顯得很憔悴。她淚流滿麵地哀求道:“福爾摩斯先生,我求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的丈夫,我太愛他了,我不能失去他,也不願意讓他傷心。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很傷心的。福爾摩斯先生,看在上帝的麵上,你饒恕我吧!是我錯了。”

福爾摩斯把希爾達夫人扶了起來,對她說:“夫人,我非常高興,你能回心轉意。此刻,我們要抓緊時間了,快把信交給我。”

希爾達夫人快步走到寫字台旁,迅速地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淡藍色的長信封。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那封信。真的,我沒看這封信,從來沒有。”

福爾摩斯小聲嘀咕著:“我們要趕快想個辦法。如何才能安然無恙地把它放到文件盒裏呢?對,文件盒呢?快把文件盒拿來。”

“在臥室裏。”希爾達夫人小跑著進了臥室,不一會兒,就捧著一隻紅色的盒子出來。

福爾摩斯激動極了:“太好了,夫人,真是天助我也。”

福爾摩斯接過小盒子,看了一眼說:“快,把它打開,當然,您是有鑰匙的,快,打開它。”

希爾達夫人迅速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鑰匙,把文件盒打開。裏麵滿滿的一盒文件,福爾摩斯從裏麵拿出了一疊文件,把那個淡藍色的信封夾在了中間,然後又把那些文件放了回去。關上盒子鎖好後,又讓希爾達夫人把文件盒放回了原處。

福爾摩斯和我都鬆了一口氣,說:“好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他回來了。不過,希爾達夫人,我想請你趁現在難得的最後幾分鍾,把你要這樣做的目的告訴我們。”

希爾達夫人痛苦地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向你保證,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太愛我的丈夫了。如果我的事被他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況且我也不願意因為我而把他的名譽和前程毀掉。福爾摩斯先生,求求你幫助我們,我們的幸福就掌握在你手裏了。”

“希爾達夫人,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吧!時間不多了。”

“福爾摩斯先生,整個事件都是因為我的一封信,那封信是我在沒結婚的時候寫的。當時我是一時感情衝動才寫了那封既草率又愚蠢的信。其實那封信也沒什麼,但我的丈夫他不會這麼認為的。如果讓他知道了,我們之間就會失去一切。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信早已消失了。沒想到盧卡斯竟然告訴我信在他那兒,並說要把信交給我的丈夫。我害怕極了,我求他不要這麼做。但是他卻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要我從文件盒內拿出那份他描述的文件。也就是那封藍色的信件,原來我丈夫的下屬人員之中有間諜,所以盧卡斯才知道有這麼一封信。我考慮了好長時間,才決定把文件拿給盧卡斯,用它來交換我的那封信。”

“並且付諸了行動,是不是?”

“對,我不能毀了我的幸福。再說,當時我根本不知道會存在這麼嚴重的政治問題。所以,我拿了我丈夫的鑰匙,讓盧卡斯給我複製了一把。我打開文件盒取了文件,然後來到了戈德芬大街。”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按我們之間說好的方法敲了門,很快盧卡斯就開了門。他把我領進屋子,當時我故意沒有把門關好,因為我怕盧卡斯另有什麼企圖。我記得我敲門的時候門外好像有個女人。我們很快就把文件和信交換了過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有人過來了。盧卡斯聽到有人來,迅速地把文件塞在了地毯下麵的木板洞裏。接下來卻發生了一場極其可怕的廝殺。門外的那個女人手裏拿著一把刀子,進來惡狠狠地對盧卡斯說:‘我終於等到了,捉到了你們,你背著我和別的女人幽會,今天,我不會饒恕你的。’盧卡斯也抓起一把椅子和那個女人打了起來。我拿著信不敢再呆在那個可怕的房間。那天晚上,我心裏高興極了,因為我拿回了那封信。第二天早晨,我看到了盧卡斯被害的消息,就知道他是被那個女人殺死了。

“第三天早晨,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麼嚴重的錯事,我再也高興不起來了。我的丈夫發現文件丟失後,痛苦極了。我想把我做的一切都告訴他,但是又怕提及我那封信,所以我不能向他坦白。我隻好去找您,想問一下我的錯誤到底有多嚴重,會不會對我丈夫的前程造成影響。當我明白事情真的很嚴重時,我就想著要把文件拿回來。那天我看見盧卡斯把文件藏在了腳下那塊木板下,緊接著他就被那個女的殺了,所以,我知道文件一定還在那兒。我在那兒徘徊了兩天,直到昨天晚上,才鼓起勇氣進了那幢房子。我是怎樣拿到文件的,我想您一定知道了。我把文件拿回來後,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想把文件放回去,卻又怕引起我丈夫的懷疑。我的天哪,我聽到我丈夫的腳步聲了。他來了!”

外務大臣看到福爾摩斯,激動地問道:“福爾摩斯先生,是不是事情已經解決了?”

“大概可以這麼說了。”

“啊,真是太感謝了!”外務大臣臉上布滿了喜悅的神情,“今天,我請了首相吃飯。可以讓他來分享一下你們的勞動成果嗎?他雖然很堅強,可是自從丟了文件,也是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好了,現在好了。雅科布,把首相請過來。”

然後,他又對夫人說:“親愛的,對不起,這都是一些政治問題,待會我們到餐廳和你一起用餐。”

首相從容地走了進來,但是仍然掩飾不住他那內心的激動,他聲音有些發顫:

“福爾摩斯,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福爾摩斯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但你們放心,我已經調查過了,至少你們任何人都沒有危險。”

“福爾摩斯先生,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隻有找到文件,我們才能真正從困擾中解脫出來。”

“我已經知道了那份文件的藏身之所。我想來想去,覺得那份文件絕對不會離開這所房子。”

“福爾摩斯先生!”

“如果那份文件離開了這所房子半步,也許早已被人拿來公布了。”

“可是那份文件藏在這所房子的什麼地方呢?”

“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文件盒內?”

“除了文件盒內,還能有什麼地方呢?”

“福爾摩斯先生,你別開玩笑了,我們現在可沒有這份心情。我敢跟你打賭,文件盒內絕對沒有那份文件。”

“從星期二早晨到現在,你有沒有檢查過文件盒?”

“沒有,因為我早已檢查過了,確定沒有那份文件。”

“也許是您一時大意,沒有發現它。”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想我親眼看一下才能相信你說的話。因為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也許它是和其他文件混在一起了。”

“那份文件是在最上麵放著的。”

“可能是有人動了文件盒,把文件弄亂了。”

“但是我把文件盒拿了出來,一個一個檢查過的。”

首相見他們爭執不出結果,對他們說:“這個問題隻要把文件盒拿過來一看就能解決。”

大臣按了一下手鈴,然後對仆人說:

“雅科布,你去把我的文件盒拿過來。福爾摩斯先生,您很固執。好,我就讓您檢查一下,讓事實證明一切。”

接著,他用他的鑰匙打開了文件盒,一份文件一份文件地翻著,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我的上帝啊!這太不可思議了!”

首相一下子從他的手中奪過了那隻淡藍色的信封。

“一點兒也沒錯,正是它,和原來一模一樣,沒有人動過它。霍普,我們應該慶賀一下。”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真是太感謝你了!您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神探,一個高明的魔術師。但是你是怎麼知道它就在這裏的呢?”

“因為別的地方都沒有。”

“太讓人興奮了。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的妻子。”大臣飛快地跑了出去,高聲地大叫著:“希爾達、希爾達,你不用擔心了。”

福爾摩斯笑了,首相困惑地看著福爾摩斯,問道:“先生,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福爾摩斯神秘地笑了一下,扭過了頭,不再去看那張疑惑的臉和那雙犀利的眼睛。

“對不起,我們有權保持沉默。”他邊說邊拿起帽子,向我示意了一下,離開了一派喜悅氣氛的外務大臣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