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期四的一大早,我們又收到了史密斯小姐的來信。信中內容:
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我要告訴你的是,我要辭掉卡盧塞斯先生給我的工作。雖然他給我的報酬十分誘人,但是我還是決定要辭掉這份工作。我再也忍受不了這個令我十分難堪的環境。我星期六回到倫敦就再也不會回去了。卡盧塞斯先生現在準備了一輛馬車,但是對於我來說,它是多餘的,我再也不會經過那條偏僻危險的小路了。我感謝卡盧塞斯先生對我的特殊照顧。關於我離開的具體原因,和卡盧塞斯先生製造的難堪處境有關,更和那個令人作嘔的伍德利先生有關。他的外貌原來就長得十分醜陋,現在讓我細看更加醜陋了,醜陋得令我惡心。我並不是特意要咒他,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他好像出了車禍,一身都纏上了紗布。他那個醜陋的樣子是我從窗戶上看到的,幸運的是,我沒有和他見麵。他進了莊園,馬上就跟卡盧塞斯先生談了起來,過了很久,卡盧塞斯一臉惱怒地走出房間。伍德利一定住在附近,他不住在卡盧塞斯先生家裏。我今天早上又在灌木叢中看到了他陰險的身影。一看到他那醜陋陰險的外表我就想作嘔。卡盧塞斯先生怎麼會和這種人來往呢?謝天謝地,這個星期六就是我告別這些苦惱事情的大好日子。
“從這封信中我看到了史密斯小姐的危險,這是個潛在的危險,史密斯小姐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善良、純真的姑娘遭遇危險。史密斯小姐肯定會在這個星期六遇到大麻煩。我們不能再讓這件事情朝著危險的方向發展了。星期六再忙我們也要抽出時間去保護史密斯小姐。”福爾摩斯非常激動地說完了這一席話。
事實上,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情當成一個不容忽視的案子,要不是福爾摩斯的提醒,我還會認為它隻是一件荒誕、古怪的奇事而已。我認為總是跟隨史密斯小姐的那個黑衣男人並不是一個非常恐怖陰險的歹徒,要知道,他騎車尾隨史密斯小姐總是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史密斯小姐返身相追的時候,他又匆忙而逃的事實就可以證明這一點。至於那個混蛋伍德利我就很難揣測他的行為了,騎車的黑衣男人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他到底要對史密斯小姐幹什麼?我從福爾摩斯那一臉冷峻的神情和他把手槍放進口袋的動作就可以看出這個案件一定隱伏著暴力傾向。
大雨清洗著黎明前的黑暗,陽光普照的時候,天空萬裏無雲,清新的空氣纏繞著這個明媚的早晨。鄉村的早晨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我們在寬闊、多沙石的鄉村道路上走著,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傾聽著林中的鳥聲,聞著路旁的花香。查林頓莊園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它掩藏在古老的橡樹林裏。事實上,莊園的曆史比老橡樹更加古老。福爾摩斯手指前方,前方是一條長長的道路,這條道路在石南灌木叢和樹林之間延伸。在前方有一個黑點正在向我們靠近。福爾摩斯和我幾乎同時看出了是一輛單馬馬車在向我們這個方向靠近。福爾摩斯擔心地說了一句:“我還多準備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那是她的馬車,那她肯定是在趕最早的火車了。我們必須快點,要不然她很快就會經過查林頓。”
當我們走到大路上來的時候,那輛馬車已經沒有了蹤影,我們堅信它已經過去了,很可能是剛剛過去不久。我們急步奔向前方去追那輛馬車。福爾摩斯的速度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早被他拋到後麵了,我搞不懂一向不鍛煉的福爾摩斯腳力怎麼這樣出奇地好。突然,他在我前麵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正在這個時候,彎路上閃現出一輛空馬車,猛急地朝我們衝了過來。拉車的馬狂奔而來,韁繩長長地拖到了地上。
“我們來遲了,我們來遲了!”當我不停地喘著疲勞的大氣奔到福爾摩斯的身邊時,他後悔地喊道,“我太愚蠢了,竟然沒有料到她會坐早一點兒的火車!這絕對是劫持,華生,是劫持!攔住馬車!好,看看我還能彌補多少損失?”
我們攔住了馬車,跳了上去。福爾摩斯揚鞭勒馬,用力一提,那匹拉車的大馬竟然被福爾摩斯提起了前蹄,他猛力向前一甩,把馬車方向掉轉過來,向它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馬車把我們帶到了莊園和石南灌木叢之間的路段上。我扯住福爾摩斯的手說道:“不錯,就是他!”這時,在我們的對麵,一個騎車人正向我們衝過來,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到車把上,弓著身子,拚命地踩著自行車,速度快得出乎我們的意料。他突然抬起那張胡子拉喳的臉,看到我們向他駛來,便從車上跳了下來。他的臉色蒼白,眼睛卻射出逼人的光芒。他瞪著我們和馬車,一臉驚訝之色。
“聽到沒有,你們給我停下來!快從車上下來!聽到我的命令沒有?這馬車怎麼會在你們的手上?”他首先把自行車擋在大路中間,接著掏出了一把手槍,“該死的,我的子彈可是沒有長眼睛的啊!想死嗎?”
福爾摩斯將韁繩丟給我,飛快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真是幸會!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在哪裏?”福爾摩斯直奔主題。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們呢。馬車都在你們的手上,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她的下落呢!”那個人氣憤地反問。
“馬車是我們在路上攔住的,我們乘上這輛馬車是要去救史密斯小姐。”
“天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辦法能挽救她呢?”他悲痛欲絕了起來,“一定是他們幹的,該死的伍德利和那個混蛋牧師!你們快點啊!不要再耽誤一分一秒了。她現在危險得很!”
他緊握著那把手槍,急衝衝地奔向樹籬的一個出口,福爾摩斯也掏出了手槍。我安排好馬車後,也緊跟而至。
“看他們是從這裏逃走的,”他指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小道上的一行雜亂足跡說,“別慌!什麼人在那裏?”
我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被五花大綁地捆在灌木叢旁,他的額前有一道嚇人的裂縫血汙,他雙眼緊閉,嘴巴張開著。我趕忙看了他的傷勢,他已經昏過去了,裂縫還沒有傷到腦顱骨。那個黑胡子男人驚呼道:“他是馬車夫彼特,他是給史密斯小姐趕車的。這兩個混蛋連無辜的馬車夫都不放過。我們趕快去找史密斯小姐吧。一個無辜的人他們都下如此毒手,那麼史密斯小姐就不知道要怎樣遭受他們的折磨了。”說完,他帶頭向前邊曲折的小道狂追了過去,我們看到前麵不遠有一座莊園,那就是查林頓莊園。福爾摩斯突然在莊園前的灌木叢前止住了腳步。他說道:“他們沒有逃到莊園的房子裏。左邊有他們的腳印,啊!就在那桂樹叢旁邊。”就在這個時候,前麵茂密的綠色灌木叢中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這是一種驚恐萬狀的大叫,隻叫了一聲,便沒有再叫起了,緊接著是一陣窒息的咯咯聲。
“在這裏!這裏!他們都在滾球場,”黑胡子男人瘋狂地叫了起來,“這些該死的家夥,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黑胡子帶著我們衝進了一塊古樹環繞的林間綠草地。草地北邊的一棵大橡樹前站立著三個人。其中有史密斯小姐。她的嘴被一塊白布堵塞住了,低著頭,眼看就要昏倒在地上。她對麵站著一個滿臉長滿紅胡子的年輕人,樣子十分醜陋恐怖,他的身材高大,正得意忘形地揚著馬鞭在向史密斯小姐示威。中間站立著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頭子,一身牧師的打扮,他正把祈禱書合上,很明顯他在為紅胡子年輕人主持婚禮儀式,儀式剛剛結束。他在一旁奸笑著向紅胡子男人祝福。
“他們這算什麼婚禮呀!”我氣憤地說道。
黑胡子男人帶著我們瘋狂地朝他們撲去。
我們奔跑的聲音實在是太猛太急了,紅胡子男人和那個老牧師都驚訝地朝我們望過來。這時,我看見老牧師露出了嘲笑,他向我們頗具諷刺性地低了一下頭,然後嘻皮笑臉地望著我們。紅胡子男人更是目中無人,竟然用馬鞭指著我們放肆地大笑。
“你別把自己搞得太神秘了,我們可沒有你那麼虛偽,為什麼不扔掉你臉上的假胡子以真麵目示人呢?偽君子卡盧塞斯先生,你看到這個場景是不是很痛苦呢?”
我們這時才知道我們身邊的黑胡子男人是喬裝打扮過的卡盧塞斯。卡盧塞斯扯下了他臉上的假胡子,他的真實麵目是一張刮得幹幹淨淨的淺黃色長臉。他迅速把槍口對準了紅胡子男人,紅胡子男人大怒,揚著馬鞭衝向了卡盧塞斯。卡盧塞斯冷笑道:“謝謝你的記憶和眼力,伍德利,你這個該死的家夥。我沒少警告過你,你竟敢侮辱史密斯小姐。你很不幸運。”
“不幸運的人是你,史密斯小姐和我已經舉行了婚禮了!”
“你真該死!上帝!”
卡盧塞斯扣動了扳機,一顆憤怒的子彈打進了伍德利的胸口,伍德利的胸前鮮血立刻迸濺而出,他魁梧的身軀倒了在地上。老牧師威廉遜怪罵了一句,突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左輪手槍,他正準備向卡盧塞斯瞄準,可福爾摩斯拔槍的速度比他的速度更快。
福爾摩斯嚴肅地說道:“舉起手來,別亂動!扔掉你手中的槍!華生,你把槍收起來!卡盧塞斯你也把槍給我。對,就這樣,我們都不希望有人像紅胡子先生那樣倒在地上不起來了。”
“你是什麼人?”
“歇洛克·福爾摩斯,很抱歉,這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名字。”
“噢,真沒有想到啊!”
“我這個名字的確有點臭名遠揚的味道,威廉遜先生你暫時忍一忍吧,等下警察來了,你就舒服多了。嗨!對,我是在叫你!”福爾摩斯看到林間空地上有一個嚇得縮住了身子的馬夫,他衝著馬夫喊了一聲,“你馬上騎快馬把我這張條子送到法罕姆去,交給警察局的警長,讓他趕快來吧。”
我不得不佩服福爾摩斯在危難之時,箭在弦上之際力挽狂瀾的能力。威廉遜和卡盧塞斯在福爾摩斯麵前不得不顯現出他們稍遜一籌的一麵。形勢漸漸好轉,伍德利被威廉遜和卡盧塞斯抬進了房子裏,我為史密斯解開了綁在她身上的繩索,取出了她嘴裏的布團。我也為伍德利做了一個緊急檢查。我公布了伍德利沒有性命之憂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卡盧塞斯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怒吼著:“該死的,我一定要他去見上帝,上帝不會饒恕他的。”
福爾摩斯對卡盧塞斯說:“你別衝動。上帝一直都沒承認伍德利和史密斯的婚禮,關於威廉遜先生的牧師職責我們大可不必相信。他根本就不算一個牧師。”
“你別誣蔑我聖潔的牧師印象!”老頭兒吼叫著。
“你早就不是牧師了。”
“我以前是牧師,我現在仍然有權利行使牧師的權力。”
“你這是耍賴。結婚證書在什麼地方?”
“伍德利他們有結婚證書,在我的身上。”
“那是你們偽造的。法律條文上早就有規定,任何強迫的婚姻都不能算是婚姻,正規的婚姻是受法律保護的,我不知道你以前在當牧師的時候都是怎樣為別人主持婚禮的,你和伍德利會受到應有的法律製裁。卡盧塞斯,你不應該借你的手槍出氣。”
“福爾摩斯先生,我必須告訴你這一切。我也必須告訴你我是多麼愛史密斯小姐,我愛史密斯小姐,所以才會做出這些愚蠢的事情來。當我知道伍德利、威廉遜要加害我心愛的史密斯小姐時,我是多麼地擔心她啊!伍德利在南非可是一個出了名的惡棍。於是,我決定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保護她,我聘用了她,這是我的借口。在她趕去車站的那一段道路,在她經過查林頓莊園時,都有我的身影,我必須保護她。要知道,伍德利這個惡棍時時刻刻都在打史密斯小姐的鬼主意。我總是和她保持一段距離,我戴上了假胡子,我這樣做是為了不讓她認出我來。我可不想讓善良、天真、純潔的史密斯小姐發現我在跟隨她,要不然,她就不會再接受我的聘用了。”卡盧塞斯悔恨地說道。
福爾摩斯問他:“你把危險告訴她不更好嗎?”
卡盧塞斯回答:“你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史密斯小姐一定會離我而去,我是多麼希望每天能看到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啊!”
我忍不住說道:“卡盧塞斯先生,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你為史密斯小姐著想過沒有?”
“我承認你所說的事實。因為我太愛她了,我必須這麼做。我一想到大惡棍伍德利、威廉遜時刻在打她的鬼主意,我就更加覺得我必須這樣做。我一收到電報後,就知道我一直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什麼電報?”福爾摩斯追問。
卡盧塞斯在左邊口袋掏出了一份電報。
他遞給了福爾摩斯。
電報的內容就隻有四個字:
老人逝世。
福爾摩斯冷冷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你們的關係,我也明白你們的所作所為了。電報是伍德利、威廉遜發出行動的信號。現在警察還沒有來,就聊聊你們曾經的勾當吧。”
威廉遜老頭子又忍不住怪罵了幾聲。
老惡棍大聲對卡盧塞斯說:“鮑伯·卡盧塞斯,你隻要敢說出我們的秘密,你的下場會像傑克·伍德利一樣,或許比他更慘,我不會讓你好受的。我們沒有破壞你跟史密斯小姐的好事,就是很給你麵子了,你別不識好歹。你別多管閑事。”
福爾摩斯的煙鬥是隨身攜帶,在我看來,福爾摩斯那個陪伴了多年的煙鬥就是深思的象征,他啪噠地吸了一口煙鬥,對老惡棍威廉遜說:“你千萬別讓自己的內心受到良心的譴責,既然這樣,那就讓我來講一講吧,你們曾經的勾當我現在是一清二楚,最開始是你們三個人一起從南非回來導演這場鬧劇的,我所說的三個人大名就叫:威廉遜、卡盧塞斯、伍德利,對不對?”
威廉遜分辯說:“你在胡說八道,我根本就沒有去過南非,我還不認識他們倆個人,如果一定要說我認識他們,那是兩個月前那次見麵。”
卡盧塞斯這時說道:“他說得沒錯。”
“不錯,不錯,我就知道威廉遜先生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嘿嘿,他沒幹過的事情他一定會討回公道的,能知道這點就最好,我就希望他這樣明辨是非,對不對,威廉遜先生?不過等一下你就不會這麼囂張了。卡盧塞斯和伍德利兩個人在南非認識了拉爾夫·史密斯。拉爾夫老得快要死去了,你們也知道,史密斯小姐是他的唯一遺產繼承人,他讓他侄女繼承他的遺產。對不對?”
卡盧塞斯用沉默的方式回答了福爾摩斯,而威廉遜卻依然在大罵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接著往下說:“你們一開始就在打史密斯家族的主意。你們還知道拉爾夫不會立下遺囑。”
卡盧塞斯說:“他是一個文盲。”
福爾摩斯接著說:“就這樣你們來到了英國,找到了這位史密斯小姐。你們最初的計劃是:財色兩分,一個娶她,另一個取遺產金。不知怎麼搞的,伍德利幸運地被選中了做丈夫。對不對?”卡盧塞斯說:“我們在旅途中打牌,以史密斯小姐做賭注。我輸了。”
“喔,是這麼一回事。於是你找個借口把史密斯小姐雇到你家教音樂,讓她當家庭教師。你給伍德利創造機會,讓他主動向她求愛。她了解到伍德利心術不正,不願和他交往,但是你卻深深愛上了她,你再也不能容忍那個惡棍騷擾她。”
“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
“你們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你們不歡而散。伍德利決定獨自引誘史密斯小姐上當。”
“尊敬的威廉遜先生,你難道不覺得福爾摩斯似乎也參加到我們的行動當中來了嗎?他比我們更清楚其中的事情,我們的事情再也瞞不下去了。”卡盧塞斯慘笑著大聲說道,“不錯,我和伍德利因為意見不和就大吵了一架,而且還打了起來。事後他就突然失蹤了,後來我才知道他認識了被開除的威廉遜牧師。他們住在一起,他們住的地方正是史密斯小姐去火車站的必經之地。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我是深愛史密斯小姐的,我決不會讓別人傷害她,尤其是大混蛋伍德利這個卑鄙無恥的家夥,我一直在暗中保護她。我也時常和伍德利以及威廉遜來信,為的是想探聽他們的計劃。就在兩天前,伍德利帶著這封電報來找我,他告訴我拉爾夫·史密斯已經去世了。他要求我履行當日的諾言,我不肯。他知道我愛著史密斯小姐,他又出了一個餿主意,那就是劫持史密斯小姐,他隻要拉爾夫的遺產金。我大罵了他一頓,他也回罵了我。我知道史密斯小姐的麻煩大了,這個周六她就要回城裏去了,我為她準備了一匹輕便馬車送她去車站,但是我不放心,於是我就騎自行車跟在她後麵保護她。可是,她早已經出發了。我還沒趕上,禍事就發生了。福爾摩斯先生和他的同伴趕著她的馬車回來,我就知道事情糟糕極了。”
福爾摩斯又啪噠一聲抽了一口煙,然後輕鬆地敲了敲煙鬥,說道:“事情本來早就該弄清楚的,華生,當你告訴我黑衣男人在灌木叢中背著你在胸口折騰了幾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所穿的服飾的時候,我就應該料到這一切。好了,這個案子就到此結束吧,不過,你們千萬別誤會,我說這話並沒有代表警長和法官,我隻是針對我來說的,因為我的偵破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們瞧,前麵大路上來了三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華生,伍德利和那個小馬車夫彼特的傷勢應該不會嚴重到明天就去見上帝吧,你是醫生,你有救死扶傷的能力,他們就交給你了。喔,別忘了,還有無辜的史密斯小姐,也麻煩你再施妙手了。我們不妨向她的未婚夫西利爾發一份電報,我希望他們早日團圓,早日舉行婚禮。卡盧塞斯先生你將功贖罪了,應該祝賀你,在法庭上你如實告訴法官事情真相,我相信你會有好運的,至於伍德利、威廉遜他們兩個,我就不敢想象他們的後果了。”
福爾摩斯一回到貝克街又開始了他繁重的工作,案子很多,都希望他能夠相助破案。他根本沒有時間打探史密斯小姐劫持案的審判結果。後來是我打探到告訴他的: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的確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她嫁給了有名的肯尼迪電氣公司副總裁西利爾·莫頓先生。伍德利和威廉遜因綁架和故意傷害罪分別被判處十年徒刑和八年徒刑。卡盧塞斯的處罰我不大清楚,但我想他頂多判個一兩年吧,或許沒判這麼久也說不定。
6修道院公學綁架案
在貝克街福爾摩斯居住的房子裏,有很多非比尋常的人物從這裏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但是最讓福爾摩斯和我難忘的是教育學者桑爾尼克夫特·霍克斯坦布爾的第一次來訪。桑爾尼克夫特·霍克斯坦布爾在倫敦教育界非常有名氣,是個受人尊敬的著名教育學者。那天他的來訪簡直就是雷厲風行,我和福爾摩斯還沒有來得及做好迎接他的準備,他就急匆匆地踏進了房間裏。他長得十分威嚴,他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性格堅毅。當他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突然身子一晃就昏倒在地上了。我們都為他這一行為大吃了一驚。
我們趕忙奔到霍克斯坦布爾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來,讓他坐到沙發上,福爾摩斯飛快地拿了一個枕頭墊在他的頭下,我慌忙地找來白蘭地湊到了他的嘴邊。我們看清了他此時此刻臉色的恐怖程度。因為勞累,他的整張臉都爬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睛深陷在眼窩裏,濃濃的憂鬱纏繞在雙眼四周,胡須粗長,亂七八糟地生長。滿身都散發著風塵仆仆的氣息。蓬頭垢麵就是霍克斯坦布爾給我們的第一印象。
福爾摩斯問道:“華生,他怎麼了?”
我伸出右手摸到了他的右手腕,我全神貫注地為他診脈。我對福爾摩斯說:“他顯然是太勞累了,他的精力都快消磨完了,可憐的人!”
福爾摩斯從霍克斯坦布爾先生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火車票,說道:“瞧,從英格蘭北部的麥克爾頓到倫敦的往返火車票。你看時間,很顯然,他出來得挺早。”
霍克斯坦布爾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臉色漸漸好轉了起來。他的眼睛也慢慢睜開了,一臉倦色地望著我們。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福爾摩斯先生,我差不多有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時間非常緊急,我再也不敢耽誤一分一秒。喔,我希望你能為我準備一點兒填飽肚子的東西,麵包、蛋糕之類的都可以。讓你見笑了,我的肚子現在餓得很。非常感激你對我的熱情招待。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我之所以這樣十萬火急地趕來見你,是希望你能夠和我一同回去,我的這個案子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別急,你先休息吧!”
“不,不,福爾摩斯先生,你別擔心我,我現在好多了,謝謝你對我的關心。真的,我希望你能夠和我乘坐下一趟火車到麥克爾頓去。”
福爾摩斯沒有答應他的請求。
福爾摩斯告訴他:“我的朋友華生醫生會告訴你我們現在很忙。我根本抽不出時間去幹別的事情。要知道我手頭裏有兩件大案正等著我處理呢。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重大的案件,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霍克斯坦布爾一聽這話就著急了,他忍不住大聲說道:“霍爾德黃瑞斯公爵的獨生愛子被劫案不重大嗎?”
“誰?霍爾德黃瑞斯公爵,他不是前任內務大臣嗎?”
“不錯,就是他。關於這個案子我們想盡了千般辦法不讓它流傳到外界,但最終還是泄露了出來,難道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嗎?”
福爾摩斯趕忙從文件櫃裏取出一份黃皮文件。他翻開一看,忍不住讀出聲來:“‘霍爾德黃瑞斯,第七世公爵、嘉德勳爵、內務大臣,’官銜挺大的嘛!他在內閣中資格挺老的。一八八八年和愛斯·查理·愛波多爾爵士女兒結婚。從一九零零年開始擔任哈萊姆郡的郡長。他是老薩爾特爾勳爵的繼承人和獨生子。擁有三十萬英畝土地。在蘭開夏和威爾士有房地產。居住地:卡爾頓住宅區,哈萊姆郡,霍爾德黃瑞斯府邸。他為國家做的貢獻挺大的,不愧為國家的功勳人物!”
“霍爾德黃瑞斯公爵不僅有權有勢,而且也很有錢。他有多少英鎊,我們都猜不出,反正多得不可想象。關於這個案子,公爵大人親口對我說,隻要能夠告訴他,他的獨生愛子被劫持到什麼地方了,他馬上會獎給告訴他消息的人五千英鎊,能夠告訴他,是誰劫持了他的獨生愛子,另外獎賞一千英鎊。”
福爾摩斯插科打諢著說道:“華生,這個報酬可不低啊!我們似乎好久沒有到貝克街大酒店喝酒了,看來有希望了,我們不妨陪霍克斯坦布爾先生走一趟吧!報酬歸報酬,事情歸事情。霍克斯坦布爾先生,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希望你能夠心平氣和地詳細說出案件的有關事情。你報案的時間似乎遲了三天,我從你的胡子上可以看出來,你的胡子此時此刻很糟糕。”
霍克斯坦布爾吃了幾塊三明治又喝了兩杯牛奶,精神開始煥發起來。他的嘴唇再也不像剛見麵時那麼幹澀了,一切都開始好轉起來。
“我首先要從我的修道院公學說起,它是一所預備學校,我是創建人也是校長。我寫過一本教育專著,在倫敦教育界我也算得上小有名氣的人。修道院公學的教學成績一直都很好。我不是吹牛,在英國,我這所修道院公學是最出色的預備學校。我這裏招收的學員都是一些貴族王室子弟,他們都相信我的能力。也就是在前不久吧,霍爾德黃瑞斯公爵和他的一等秘書王爾德先生親自把公爵的獨生愛子、繼承人、十歲的薩爾德爾勳爵交我管教。這是一件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但是這就是我悲慘命運的開始,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五月一日薩爾勳爵來上學了。正值夏季學期的開始。薩爾德爾在學校裏表現得很好,團結同學,尊敬師長,人緣極好,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他離不開在學校認識的夥伴們。我不想在背後談論他家裏的事情,這樣很不道德,但是為了便於你破案,我必須為你提供我所知道的情況和線索。薩爾德爾並不喜歡他的家,因為公爵和公爵夫人分居了,公爵夫人居住在法國南部。關於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薩爾德爾非常愛他的母親,自從他心愛的母親離開後,他一直都不快樂,公爵隻好把他送到我這所學校裏來。很快,他就舍不得離開我們了。
“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五月十三日夜晚。他的房間在二樓,是個裏間,要走過另一間有兩個孩子住的較大的房間才能到達。住在較大房間的兩個孩子後來告訴我,他們沒有察覺到出事那天晚上薩爾德爾房間有什麼動靜。可以肯定,薩爾德爾沒有從這兒走出來。他的窗戶是開著的,窗上有一棵粗大的常春藤連到地麵。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上午七點整,我們發現他不見了,他的床有睡過的痕跡。臨走前,他穿戴整齊,他穿的那套衣服就是我們的校服,黑色伊頓上衣和深灰色的褲子。沒有痕跡說明有人進過屋子,如果有喊叫和廝打的聲音一定聽得到,要知道,住在他隔壁房間的兩個孩子一向都很警惕。
“那兩個孩子跑來告訴我說薩爾德爾不見了,而且連德語教師黑底格也不見了。黑底格的房間在二樓最後一個房間,他的窗戶和薩爾德爾的窗戶方向是一致的。黑底格的床鋪也睡過,但是他顯然是匆匆忙忙離開的,因為地板上胡亂散落著襯衣和襪子。他是順著常春藤下去的,在草地上有他的清晰足痕,他往常放在草地旁小棚子的自行車在那天晚上也一同不見了。
“黑底格來到我創辦的這所學校已經有兩年了,他以前的工作評語很好,可是他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師生們都不大喜歡他。我們都不知道黑底格到哪裏去了,我們也不敢胡亂判斷黑底格劫持了薩爾德爾勳爵。我們不敢輕視這件事情,便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公爵。我們多麼希望能夠在霍爾德黃瑞斯府邸看到可愛的薩爾德爾勳爵了,我們是多麼希望我們這樣給公爵大人報信是多此一舉,虛驚一場啊!但是事與願違,聽到這個消息後,公爵大人陷入了痛苦憂愁的深淵。我為這件事差不多快要滴盡最後一滴血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真心希望你能幫助我!”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神貫注地聽完了這位不幸校長的敘述,馬上陷入了沉思中。他的整張臉頓時沒有表情,他在沉思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很顯然他已經十分關注這件事情,他取出了他的工作筆記本記下了幾件重要的線索。
福爾摩斯十分嚴肅且莊重地說道:“你應該在案發當時馬上就來找我,才不至於讓案情發展到這種艱難的地步。你的觀察能力並不強,你錯過了常春藤和草地上的線索。”
“很抱歉,先生,我也不想這樣,這是霍爾德黃瑞斯公爵的意思,他不願讓外人知道這件事,他不想把這件事情弄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警方那方麵的進展如何?”
“很糟糕,警方的調查讓公爵大人失望極了。有人向他們提供了一條線索,說在附近的火車站上看到過一個孩子和一個青年人搭乘早班火車離開了。警方立即派人追蹤,但是調查的結果是,他們和這起案件沒有一點瓜葛。我的心情糟糕極了,我匆匆忙忙搭早班火車來找你。”
“是不是在追蹤這條虛假線索的時候,當地的調查十分地放鬆?”
“是的,先生。”
“太可惜了,白白浪費了最好調查的案發頭三天的時光。”
“我不能否認這是我的不明智之舉。”
“我不能再耽誤下去了。這個案件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希望你能夠再向我提供一些線索,這個孩子跟德語教師黑底格關係怎麼樣?”
“黑底格不知道薩爾德爾的情況。”
“薩爾德爾是他的學生嗎?”
“不是,我聽別人說,薩爾德爾從來就沒有和黑底格說過一句話。”
“真不可思議。薩爾德爾有自行車嗎?”
“沒有。”
“另外還丟了一輛自行車嗎?”
“沒有。”
“一定沒丟嗎?”
“是的。”
“照你這麼說,黑底格不是在深夜時分劫持薩爾德爾騎車出走的,對吧?”
“我想是這樣的。”
“那麼你認為是怎麼一回事?”
“這輛自行車很可能是個幌子。自行車極有可能藏到某個地方去了,然後兩個人徒步走掉。”
“也有可能是這樣的,但是拿自行車作幌子似乎不可能,你覺得呢?棚子裏還有別的自行車嗎?”
“還有幾輛。”
“如果他想讓人知道他們是騎車出走的話,他應該還會再藏起一輛。對吧?”
“是的。”
“我也這樣認為。雖然用藏起一輛自行車做幌子的說法解釋不通,但是我可以從這輛自行車的去向開始調查。我不想問的是,薩爾德爾失蹤的前一天有人來看過他嗎?”
“沒有。”
“他收到過什麼信沒有?”
“有一封。”
“是誰寄來的?”
“公爵大人。”
“你經常拆看他的信?”
“不。”
“那麼,你怎麼知道是公爵寄來的呢?”
“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筆跡是公爵特有的剛勁筆跡。”
“什麼時候收到這封信的?”
“出事的前一天。”
“他收到過法國寄來的信嗎?”
“從來沒有。”
“我這樣問的目的你早就知道了,我的意思就是說薩爾德爾不是被劫走,就是自願出走。如果他是自願出走的話,那麼他受外界唆使的可能性極大。也就是他是在別人的唆使下才出走的。如果沒有人來看他,教唆一定來自信中,所以我要弄清楚是誰和他通信。”
“這個我可幫不了你。因為我隻知道公爵大人和他通過信。”
“公爵是在薩爾德爾失蹤那天給他寫信的。那麼他們的父子關係很親近嗎?”
“公爵從來沒有和誰親近過。他整天想的是怎樣處理國家大事,一般的情感,他根本不看重,不過公爵大人非常喜愛薩爾德爾勳爵。”
“薩爾德爾對他母親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是的。”
“薩爾德爾曾經這樣說過嗎?”
“沒有。”
“公爵大人呢?”
“哎,他更沒有。”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書詹姆斯·王爾德先生曾經和我私下談過。”
“我現在知道了。公爵寫給薩爾德爾的那封信找到沒有?”
“沒有,他把信帶走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應該出發了。”
“你再等一會兒,我先去一個地方,馬上就回來。霍克斯坦布爾先生,假如你要往學校打電報,你最好再督促一下您周圍的人們繼續調查關注這起案子,一刻都不能放鬆。我會在你的學校附近悄悄地做點兒工作,或許痕跡尚未完全消失,我們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的。”
我們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霍克斯坦布爾先生創辦的修道院公學。學校四周的環境很好,一陣拂人的微風吹走了我們一路的疲勞。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在霍克斯坦布爾家客廳裏的桌上放著一張名片,管家輕聲在霍克斯坦布爾先生耳朵裏說了幾句,主人的臉色立刻洋溢出激動的神情。
霍克斯坦布爾對我們說:“公爵大人來到了這裏,我和王爾德先生在書房,我要把你們介紹給他。”
對於霍爾德黃瑞斯公爵我早已經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了。他是一個身材魁梧、器宇軒昂的人。華麗的服飾將他的貴族氣質襯托得恰到好處,他的鼻子有些彎長,嘴唇微薄,他的臉龐比較清瘦,臉色慘白得嚇人,典型的山羊胡須又長又稀,有幾根被風吹到了背肩上去了,他沒有撥弄歸位。這就是霍爾德黃瑞斯公爵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樣子有點冷酷。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年輕人,我料到他就是公爵的私人秘書王爾德了。他長得沒有公爵魁梧,但看上去非常機警,他那雙深藍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就是他非常感傷。
霍爾德黃瑞斯身邊的一等秘書王爾德先生對霍克斯坦布爾博士說道:“博士,你這樣自作主張私自去請歇洛克·福爾摩斯來接手這個案子,你跟公爵大人說了沒有,有沒有得到公爵大人的允許,你的行動簡直就是太出人意料了。”
“但是你應該看到警方對這件案子已經束手無策了。”
“公爵大人既然讓警方調查過這個案子,這就說明警方的辦案能力很令公爵大人滿意。”
“但是王爾德先生,你不覺得你的看法太——”
“霍克斯坦布爾博士,這裏麵的情節難道連你也忘了嗎?公爵大人的意思是盡量避免外界的輿論,你這是故意要捅漏子嗎?”
王爾德咄咄逼人,霍克斯坦布爾博士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好辦得很。福爾摩斯先生明天早上就可以乘早班火車回倫敦。”
福爾摩斯知道博士在生王爾德的氣,於是便說道:“這樣太難為博士了。這裏的環境優美,我倒有心情作一次愉快的旅行,不過住宿方麵,就隨便由博士安排了。”
霍克斯坦布爾先生左右為難了起來,他不知道該讓福爾摩斯留下還是送福爾摩斯回倫敦,他的臉色立刻尷尬了起來,這時公爵解了他的圍,他說:“霍克斯坦布爾博士,的確你應該事先跟我打個招呼,也讓我有一個準備,既然你現在請來了福爾摩斯先生,那麼我們就請他幫忙吧。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倒希望你能夠和你這位一直形影不離的同事到霍爾德黃瑞斯府作客,怎麼樣?”
“非常感激公爵大人的盛情邀請。留在案發現場可能更有利於我破案。”
“既然這樣,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想了解什麼情況,隻要我們知道的,會如實相告的。”
福爾摩斯說:“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到貴府拜訪你的。我現在想問你的是,你想到過你兒子為什麼失蹤嗎?”
“沒有,先生。”
“很抱歉,我無法避免提起使你痛苦的事。你認為這件事情和公爵夫人有關係嗎?”
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想不會。”
“好的。這樣劫持孩子的原因就可以下定論了,這是一起惡性綁架案。你有沒有遇到向你勒索金錢這方麵的事情呢?”
“沒有,先生。”
“案發那天你曾經給你兒子寫過一封信。”
“不是在案發那天,是案發前一天。”
“嗯。他在案發那天收到你寫的信,是這樣嗎?”
“不錯。”
“你在信中有沒有寫什麼令他情緒變壞的話語?”
“沒有,先生,我沒有那樣寫。”
“信是你親自發的嗎?”
公爵正要回答,這時王爾德插話說:“公爵從來不自己寄信。那信是我寄出去的,怎麼,有問題嗎?”
“你敢肯定你親自寄了信?”
“這不是廢話嗎?”
“那一天公爵寫了多少封信?”
“三十封左右吧,我的書信往來是大量的。難道和這次案子有關嗎?”公爵問道。
“其中還是有一定關係。”
公爵繼續說:“我早讓警方把注意力轉到了法國南部。雖然我相信我夫人不會唆使孩子做出這樣荒誕的舉措,可是這孩子十分自負,有那個德語教師在一旁添風加火,他極有可能跑到我夫人那裏去。霍克斯坦布爾博士,再見,我們該回霍爾德黃瑞斯府了。”
福爾摩斯還想問霍爾德黃瑞斯公爵一些問題,但是公爵卻在這個時候提出要回自己府邸,很顯然,他不想談到他的家庭私事,他也不想讓人知道有關於他的隱秘私事。他一直在掩飾他的過去,福爾摩斯沒有繼續強人所難。
霍爾德黃瑞斯公爵和他的秘書王爾德離開修道院後,福爾摩斯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查案發現場。
我們一絲不苟地深入調查了薩爾德爾的單人房間,沒有調查出什麼可疑線索。這令我們深信,薩爾德爾一定是從窗戶出走的。黑底格的房間和財物沒有為我們提供更多的線索。他窗前的常春藤被攫斷了,毫無疑問,黑底格是從這條常春藤爬到地麵上的,在草地上有他清晰的腳痕,他是在夜晚逃走的。
福爾摩斯一個人在外麵調查,直到十一點半才回到霍克斯坦布爾博士為我們提供的房間,我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搞到了一張這個地區的行政地圖。他把地圖鋪開在床上,蠟燭就放在地圖中心處。他讓我和他仔細地觀察這張行政地圖。
他對我說:“我對這個案子已經很感興趣了。從案情來看,地圖上有些地點是值得關注的。我們現在是從頭開始工作了。我們要破獲這起綁架案,一定繞不過也避免不了要接觸那些奇怪的地形。”
“來,我們來瞧瞧吧。修道院公學是這塊顏色較深的地方,我在這個地方畫上一個圓圈。這是一條大路。它是東西向的,經過學校門口。學校的東西兩麵一英裏內沒有小路。假設他們是從大路出走的話,那麼隻有這一條路了。”
“不錯。”
“我們的運氣不錯,我掌握了在出事那天晚上他們沒有走過這條路的情況。在我畫圓圈的這個地方,有一個鄉村警察從十二點到六點都在站崗。這裏是東麵的第一個交叉路口,這個站崗的警察告訴我,他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崗位,他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隻要是經過這條路他就能夠看見。我相信他。東邊這一方麵沒事了,來,我們瞧瞧西邊。這裏有一個旅店,店名是‘紅牛’,老板娘得了病。她派仆人去梅克爾頓鎮請醫生,可是醫生出診看另一個病人去了,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過來。旅店的人並不知道醫生什麼時候會來,所以旅店的人整個晚上都很留心,他們一直在等待醫生的到來,並且一直有個人守望著大路,他們都敢肯定沒人從他們守望的大路上走過。現在西邊也沒事,這樣可以看出,他們根本就沒有走大路。”
我出其不備地問他:“那麼自行車呢?”我一直都沒有忘記自行車。
“別忙,我們會談到自行車的,讓我們推理下去吧:假設他們沒有從大路上走掉,那麼一定是穿過鄉村向學校的北麵或者南邊去了。這樣會有兩種不同的情況發生。從地圖上我們能夠看出,學校的南麵是一大片田野,因為中間有石牆攔開,所以自行車不可能從這裏騎過,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就騎不過,我們不用考慮南邊了。現在隻剩下北麵了。這裏有一片小樹林,叫‘蕭崗’,再遠一點兒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地名叫下吉爾荒原。荒原前後長十英裏,地勢漸漸陡峭。霍爾德黃瑞斯府在這片荒野的一邊,從大路走有十英裏,從荒野田地走隻有六英裏。那裏是一塊非常荒涼的平原,平原上有幾戶農家,走到柴斯特菲爾德大路之前什麼也看不見了。北麵有一個教堂,幾戶農家和一座旅店。再往遠處去,山變陡了,我們應該在北麵尋找。”
我又問了一次:“我們不應該疏忽自行車,對不對?”
福爾摩斯有點生氣地說道:“我不疏忽任何一條線索,哪怕它隻有一根縫衣針那麼細小。一個好的自行車手不一定非要在大路上才能騎車。荒原密布著很多交叉小路,月光明亮。咦,誰來了?”
我們的門被敲得非常急,緊接著霍克斯坦布爾博士走了進來,他興衝衝地拿著一個打板球時才戴的帽子,帽頂上有白色的V形花紋。
他衝著我們歡呼:“哈,哈,又發現了一條線索!感謝上帝!薩爾德爾勳爵的出走路徑我已經知道了。這是他的帽子。”
“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在吉卜賽人的大篷車上,他們在這片荒原曾經住過一宿。他們是星期二才走的。今天警方追上了他們,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檢查,找出了這個帽子。”
“他們是怎樣解釋的呢?”
“他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們說是星期二早上在荒原上撿到的。這夥混蛋,他們一定知道薩爾德爾在哪裏!警方認為他們與此案有關,全部都抓到警察局審問去了。”
博士走後,福爾摩斯對我說:“這條消息不賴,它讓我們更加堅信隻有在下吉爾荒原這一塊地方才能找出答案。警方除了抓走那些吉卜賽人外,的確沒有絲毫進展。華生,你看,有一條水道橫穿這塊荒原。地圖上已經標出來了,有的地方水道變寬成為沼澤,尤其在霍爾德黃瑞斯府邸和學校之間的一片地區。這幾天的天氣都十分幹燥,到別處去找痕跡是徒勞的,但是在這一帶,極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跡,好了,今天的調查研究就到這裏,明天一大早我們一起出去再找找新線索。”
第二天,天還沒有全亮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福爾摩斯高瘦的身子站在我的床邊。他的皮鞋有露水,很明顯,他早就出去了。
福爾摩斯對我說:“我一起來就到那片窗前的草地和自行車棚以及‘蕭崗’檢查了一下。華生,今天我們可要忙得很了。”
福爾摩斯的興致和臉色都不錯,眉頭也不再緊鎖了,一臉的愜意,煙鬥啪噠啪噠地噴出了煙霧,那個神情再也不是愁眉苦臉的福爾摩斯了。看到他那樣,我的心情頓時也撥雲見霧般好了起來,因為這幾天心裏實在是太壓抑了,福爾摩斯比我更壓抑,他一向是個有辦法的人。
但是事情並不像我想象得那麼簡單,剛剛開始我們就遇到了困難。我們信心百倍地走過了覆有泥炭的黃褐色的荒原,然後又穿過數不清楚的坑窪小路,最後來到一片寬闊的綠色沼澤上,沼澤的前麵不遠就是霍爾德黃瑞斯府邸了。假設是福爾摩斯經常的推理途徑,他首先假設薩爾德爾回家了,他一定會經過這兒,經過這兒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但事實上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跡。福爾摩斯的眉頭又開始緊鎖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羊群的蹄痕,在一二英裏以外的一片地方有牛的蹄印。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線索了。
福爾摩斯仍然很沉得住氣,他看看前麵廣闊的荒原,說道:“我們到前麵去瞧瞧吧,或許會發現新的線索。看,快看!這是什麼?”我們的前方有一條很狹隘的黑油油小道。在小道的中間是濕潤的泥土,小道上清晰地留下了自行車的軌跡。我忍不住呼叫:“哈!找到了,找到自行車的軌跡了。”可是福爾摩斯卻大搖其頭,他滿臉困惑。
他說:“雖然是自行車的軌跡,但卻不是那輛自行車的軌跡。我非常熟悉車胎的軌跡,這種軌跡是鄧祿普牌自行車的車胎,外胎是加厚的。修道院公學的數學教師愛維林告訴我,德語老師黑底格的車胎是帕默牌的,這不是黑底格的自行車走過的痕跡。”
“難道這是薩爾德爾的?”
“隻要我們能夠證明薩爾德爾有自行車,我們就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我們做不到這一點。你瞧,這輛自行車的軌跡說明騎車人是從學校方向騎過來的。”
“或許是往學校去的?”
“不是這樣的,華生。軌跡這麼深,那一定是承擔重量的後輪壓出來的。這裏有幾道後輪的軌跡和前輪的交叉痕跡,前輪的軌跡壓得不深,因此被埋住了,這足以證明是從學校來的。關於這條線索我們先記到腦子裏去吧,我們不妨再回頭去看一看。”
我們重新走了回來,大概走了幾百米,來到一塊沼澤地,自行車的軌跡就不見了。我們在小道上繼續走,來到了一處有泉水滴嗒作響的地方。這裏又有自行車的軌跡,但是差點被牛蹄的痕跡抹掉了。再往前走就沒有痕跡了。那條小道一直通向學校後麵的那片小樹林,也就是那個叫“蕭崗”的地方,車子一定是從小樹林裏出來的。我們在這裏停住了調查的腳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福爾摩斯才開口說道:“我想這個罪犯是一個很機靈的家夥,他一定是把自行車的外胎換了,給別人製造一連串的假象。看來這個家夥是一個頗有心計的人。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暫時放在這裏吧,我們的注意力不應該離開那片濕地,我們有很多地方還沒有查看過呢!”
事情發展得越來越有利於我們的調查了,我們堅持不懈地在那片濕地上繼續觀察,在濕地的低窪處出現了一條坑窪的小路。在小路上,福爾摩斯終於發現了帕默輪胎的痕跡。這個發現令我們的精神陡然振作起來。福爾摩斯一臉喜色,笑道:“錯不了了,華生,這一定是黑底格的自行車軌跡。”
“這下可好了,福爾摩斯。”我也十分高興。
“這僅僅是剛剛開始,來吧,不要破壞這個重大線索,我們跟著軌跡走吧,會有新發現的。”
我們沿著軌跡前進,前方是一塊塊的小濕地,自行車的蹤跡清晰可見。
福爾摩斯分析:“很明顯,黑底格一定是騎得很快,這裏的軌跡能夠說明這個問題,前後輪胎壓下的軌跡一樣深,這就說明黑底格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了車把上,他的確騎得很猛很急。啊!他的自行車摔倒了。”
在自行車留下的痕跡上,有寬大、形狀不規則的痕跡延伸了幾米遠。緊接著是幾個腳印,接著輪胎的軌跡又出現了。
我在一旁告訴他:“車是向一邊滑倒的。”
福爾摩斯從地上撿起了一束壓壞了的金雀花給我看,花上濺滿了紫紅色的汙點,我大吃一驚,在小道的青草上也濺滿了已經凝結的血汙。
福爾摩斯說:“華生,閃開!不要把腳印留在上麵!據我推測,他受傷後摔倒了,掙紮著站起來後,又繼續騎車,但是我們沒有發現有另一輛自行車的痕跡。牛蹄印在另一邊的小路上。他被公牛抵死了?不,不可能!這兒根本就沒有牛蹄印。華生,我們還要順著血跡和自行車的輪印繼續追查下去,我們一定能抓住這個人。”
我們繼續追蹤,突然,看見潮濕而光滑的小道上有一條突然拐了彎的輪跡。我搜索著,然後看到有件金屬製品在密密的荊豆叢中閃著光。我們從裏麵拉出一輛自行車,輪胎是帕默牌的,腳蹬子有一隻彎了,車前部全都是血跡,讓人感到害怕。有一隻鞋從矮樹叢的另一邊露出來,我們撥開樹叢,看到那個慘遭毒手的騎車人躺在那兒。他一臉絡腮胡子,戴著眼鏡,隻是有一個鏡片不知哪去了。他是因為頭顱骨被擊碎後才死亡的。身受重傷後還能騎這麼遠,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穿著鞋,但沒穿襪子,上衣敞開著露出一件睡覺穿的襯衣。不用問,死者肯定是那個德語教師黑底格。
福爾摩斯小心翼翼地把屍體翻轉了一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他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看來這具屍體並沒有幫助我們發現些什麼。
他終於說話了:“華生,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些什麼,我想我們要抓緊時間繼續調查,我們用的時間太長了。另外,我們應該趕緊通知警察發現了屍體。並且還要保護這具屍體。”
“我可以幫你通知警察。”
“可是你得留下來幫我,瞧!那邊有個挖泥煤的人。把他叫來,讓他去通知警察。”
我把挖泥煤的人領過來,福爾摩斯給霍克斯塔布爾博士寫了張便條,交給那個挖泥煤的人,他馬上出發了。
福爾摩斯說:“華生,今天上午我們發現了兩條線索。一是發現死者和死者安裝著帕默牌輪胎的自行車。第二是發現安裝著鄧綠普牌加厚輪胎的自行車。在展開調查之前,我們好好想想,我們該怎樣利用已經掌握的情況,盡快把案件調查清楚。首先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孩子並沒有受到強迫。他跳出窗戶後,一個人或許是和另外一個人一起走的。這一點可以肯定。”
我讚成他的看法。
“那麼,我們談談那個遇難的德語教師。這個孩子是穿好衣服跑掉的。所以說明他事先知道要幹什麼,但這個德語教師連襪子都沒穿就走了,他一定是遇到了緊急情況。”
“事情肯定是這樣的。”
“他為什麼急著出去呢?因為他在臥室裏看到這個孩子跑掉了,所以他想把孩子追回來。他騎上他的自行車去追趕孩子,不幸的是,在追趕的路上遭遇不測。”
“好像是這樣的。”
“現在繼續設想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他遇害的地方離學校有五英裏,他不是中槍後死的,而是被擊碎頭顱而死。這個殺手一定強壯有力。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一定有另外一個人和孩子在一起。一個善於騎自行車的人追了五英裏才追上他們,說明他們跑得很快。我們在凶殺現場隻發現了幾個牛蹄印。其餘什麼痕跡都沒有。另外我探查了現場,發現五十碼之內根本沒有路。看來另外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與此案無關,更何況那裏也沒發現什麼。”
“福爾摩斯,你的假設根本不能成立。”我喊道。
他說:“對,你說得很對。事情不可能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所以有些地方我分析錯了,這一點你也發現了。但是究竟錯在哪裏了?”
“可能是摔了一跤,然後碰碎了顱骨。”
“在長滿草的濕地上,能發生這種事嗎?”
“我沒有更好的解釋方法。”
“別泄氣,我們處理過比這複雜得多的難題,這個案子不算什麼。現在關鍵是,我們要充分利用我們已經了解的情況。那輛裝有帕默車胎的自行車或許能讓我們發現一些新情況。”
我們沿著自行車留下的痕跡,向前走了一大截路。荒原也逐漸陡了起來。山坡上到處長滿了長長的石南草,我們又越過一個水渠。痕跡沒有讓我們發現新的情況。在鄧綠普輪胎痕跡消失的地方,一條路橫在了我們麵前。一頭通向幾英裏外的霍爾黃瑞斯府邸,另一頭通向隱隱約約能看到的村莊。這正是地圖標出的柴斯特菲爾德大路。
我們來到一家外表又髒又亂的旅店,店門的招牌上畫著一條蓄勁待發的公牛。福爾摩斯突然呻吟了一聲,為了防止摔倒,他扶住了我的肩膀。他的腳以前也扭傷過,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好的治療方法。門口蹲著一個皮膚黝黑,嘴裏叼著一支黑色泥煙鬥的中年人。福爾摩斯艱難地跳到他麵前。
福爾摩斯說:“你好,盧賓·黑斯先生。”
這個鄉巴佬抬起頭,那雙狡猾的眼睛裏流露出懷疑,反問道:“你是幹什麼的,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在招牌上寫著嘛。一看你就像店老板。你店裏有沒有馬車這類的交通工具?”
“沒有。”
“我的腳疼得不能站地。”
“那就不要站。”
“可是我沒法走路啊。”
“那你就單腳蹦著走。”
盧賓·黑斯先生的態度很惡劣,但福爾摩斯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他說:“朋友,幫幫忙,我行動確實很困難。不管用什麼方法,隻要能往前趕路就行。”
不盡情理的店主說:“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我有急事要辦。我願意花一鎊金幣,租你的自行車用一下。”
店主人一聽說給錢,便來了興趣。
“你要去什麼地方?”
“霍爾德黃瑞斯府。”
店主人看看我們沾滿泥土的衣服,然後用一種嘲諷的口吻說:“你們大概是公爵的手下吧。”
此時此刻的福爾摩斯一副寬厚的老實模樣。
“他很樂意接待我們。”
“為什麼?”
“因為我們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是有關他失蹤的兒子的消息。”
店主人顯得有些吃驚。
“好消息?你們找到他兒子了嗎?”
“有人在利物浦看到過他。警察隨時都可能找到他。”
店主人長滿胡須的麵孔上表情由陰沉變得溫和了。
他說:我沒有理由像別人那樣祝福他。因為我曾為他趕過馬車,他對我不好。把我解雇時,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有。但是我聽說小公爵有了下落。我也替他高興。你們去公爵府送消息,我可以幫助你們。”
福爾摩斯說:“我們要先填飽肚子,然後你把自行車借給我們。”
“我沒有自行車。”
福爾摩斯掏出一鎊金幣。
“我確實沒有自行車,不過,我可以借給你們兩匹馬。”
福爾摩斯說:“行,等我們吃完飯再找您借馬。”
當廚房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福爾摩斯扭傷的腳突然奇跡般的好了。由於一天沒吃飯,吃這頓飯的時間長了一些。福爾摩斯不知又在思考什麼,他在屋裏來回踱著步,並不時望著窗外發呆。窗戶對麵是一個又髒又亂的院子。有座鐵爐擺放在院子的角落裏,有個肮髒的小孩正在爐邊幹活兒。馬廄在另一邊。福爾摩斯從窗邊走回來坐到椅子上,突然,他跳了起來,嘴裏喊道:
“天啊!這回我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是的,一定如此。華生,你今天看到過牛蹄印嗎?”
“看見過,確實有一些。”
“在什麼地方?”
“喔,濕地上,小路上,還有黑底格遇難的附近都有牛蹄印。”
“確實如此,華生,你在荒原上看見牛了嗎?”
“在我的記憶裏,沒有看見過牛。”
“華生,整個荒原上沒有一頭牛,但是我們卻看到那麼多牛蹄印,真是不可思議。”
“是的,確實有些想不通。”
“華生,你仔細再想想,在小路上你見過牛蹄印嗎?”
“看到過,這點我可以肯定。”
“你能記起牛蹄印的形狀嗎?”他把麵包屑排列成—:::::——“有時是這樣的。”—:::——“偶而是這樣。”—∴∴——“你能記清這些形狀嗎?”
“不,我做不到這一點。”
“但是我可以。我保證牛蹄印就是這些形狀。但是我們隻能在有時間的情況下才能回去驗證一下。很可惜,我當時沒下結論,太輕率了。”
“你得出了什麼結論?”
“一頭能走、能跑、能飛馳的怪牛,你相信嗎?華生,我敢肯定,一個鄉村客店老板製造不出如此高明的騙局。這個問題似乎可以解決了,但是那個孩子還在鐵爐邊。我們悄悄過去,看看能發現些什麼。”
馬棚看樣子快要塌了,裏麵有兩匹鬃毛又髒又亂的馬。福爾摩斯抬起其中一匹馬的前蹄看了一下,哈哈大笑,然後對我說:“華生,你瞧,馬掌是舊的,掌釘卻是剛釘上去的。這個案子的確有意思,我們去鐵爐那邊看看。”
那個孩子看到我們走過來,裝作沒看見,繼續在幹活。福爾摩斯的眼睛來回掃視著地上的爛木頭和鐵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店老板趕來了。他眉頭緊皺,目露凶光,黝黑的麵孔,由於惱怒變成了紫色。他氣勢洶洶地朝我們走來,手裏拿著一根包著鐵頭的木棍,我看見他這個架式,不由得想掏槍。
“你們這兩個該死的偵探!在這兒搞什麼鬼?”他對我們喊道。
福爾摩斯冷冷地回敬道:“盧賓·黑斯先生,你大概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店主人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假裝出來的笑容,使他的臉更加可怕。
他說:“您可以在這兒搜查,但是必須得經過我同意後才行。我不想再看見你們,請馬上付賬離開。”
福爾摩斯說:“黑斯先生,我們隻不過想借用一下你的馬,並沒有什麼惡意。我看路不太遠,我們還是走著去吧。”
“從左邊那條路走,到公爵府大約有二英裏。”他凶狠地盯著我們,直到我們走出他的客店。
我們一轉彎就停了下來,因為店主人看不到我們了。
福爾摩斯說:“我覺得越來越冷,我們不能離開這個旅店。還是孩子們說得對,旅店裏比較暖和些。”
我說:“我相信盧賓·黑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是我所見過的最壞的惡棍。”
“嘿,他在你眼裏就這麼壞嗎?那兩匹馬,那個鐵爐,還有這個‘紅牛’店都很有意思。我們還是仔細地觀察觀察吧。”
我們背後是一個長長的斜山坡,大塊的灰色石灰石零星地分布在上麵。我們往山上走去,我無意中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從霍爾黃瑞斯府方向飛馳而來。
福爾摩斯邊按我的肩膀邊說:“蹲下,華生。”
我們還沒來得及蹲下,那個人已經從我們麵前騎過去了。透過飛揚的塵土,我在他過去的一瞬間看到一張激動的麵孔——蒼白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露出驚懼,嘴張著,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我們終於看清了那人,是王爾德。
“華生,公爵的秘書有什麼好看的。”
我們繞過一塊塊石頭,不一會兒來到一處可以觀察旅店的地方。門邊靠著王爾德的自行車。旅店裏靜悄悄的,看不見任何人。天快黑了,我們在朦朧中看到旅店的馬棚裏掛著兩盞汽燈。不一會兒傳來嗒嗒的馬蹄聲。馬蹄聲沿著柴斯特菲爾德大路的方向急促地響起,很快就聽不見了。
福爾摩斯低聲說:“‘紅牛’旅店確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酒吧間在另一個地方。”
“是的,這是人們常說的私人住所。王爾德先生這麼晚了在那個黑窩裏幹什麼?他和誰在約會?華生,要想把這件事查得更清楚點的話,我們得冒次險。”
我們兩個悄悄地下了山坡,沿著大路,貓著腰來到旅店門前。自行車依然靠在牆邊。福爾摩斯劃了根火柴去照自行車後輪,當他看清後輪是加厚的鄧綠普牌輪胎時,他輕輕地笑了。我們頭頂上的窗戶亮著燈。
“華生,我得看看窗戶裏有什麼。不過,我得站在你的肩膀上才能看到。”
我彎下腰,用手扶住牆,他踩在我的肩膀上,但是他沒等站直就下來了。
他說:“華生,咱們已經工作了很長時間。我們能得到的情報差不多都弄到手了。我們盡量早點動身,因為去學校要走很遠的路。”
一路上,他很少開口講話。到了學校門口卻轉身往麥克爾頓車站走去。他在那裏發了幾封電報。然後又返回學校,去安慰霍克斯塔布爾博士。那位教師的死亡令博士很悲傷。他到我屋裏來時,仍像早晨出發時精力那麼充沛。他說:“親愛的華生,一切都順利,明天晚上之前我保證能解決這個神秘的案件。”
第二天早上十一點鍾,福爾摩斯和我已經到了霍爾德黃瑞斯府。仆人領著我們經過伊麗莎白式的門廳,走進公爵的書房。在這裏,我們又見到了王爾德先生——文雅而有禮貌,但他掩飾不住昨天夜裏的極度恐慌。他詭秘的眼睛和顫抖的笑容告訴了我們這一點。
“你們是來見公爵的吧?很抱歉,不幸的打擊使公爵的身體一直不舒服。昨天下午霍克斯塔布爾博士給我們拍來電報,告訴了我們您發現的情況。”
“王爾德先生,我有急事要見公爵。”
“但是公爵還沒起床。”
“那我到臥室去拜見他。”
福爾摩斯向這位秘書堅決地表明見不著公爵他是不會走的。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您在這裏等著,我去請公爵。”
當這位高貴的貴族出現時,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他突然老了許多,麵色死灰,步履蹣跚。和我們打過招呼後,一臉莊嚴地坐在書桌旁,蒼白的胡須垂在桌上。
但是福爾摩斯卻盯著站在公爵椅子邊上的秘書。
“公爵,為了我們談話方便,我想請王爾德先生出去。”
王爾德惡狠狠地盯著福爾摩斯,臉色越發蒼白了。
“公爵您要是願意……”
“是的,是的,你最好照福爾摩斯先生的話去做。”公爵不耐煩地打斷他然後又說,“福爾摩斯先生,有何貴幹。”
福爾摩斯等秘書退出去把門關好後,才說:“公爵,是這麼回事,霍克斯塔布博士對我和華生大夫承諾:找到小公爵後可以得到一筆賞金,我想從您嘴裏得到證實。”
“是有這麼回事,福爾摩斯先生。”
“誰要能確切地說出小公爵的下落,他會得到五千英鎊。”
“是這樣。”
“要是說出綁架小公爵人的名字,可以另外再得一千英鎊。”
“對。”
“這一項要求包括綁架您兒子的人和那些同謀,是嗎?”
公爵顯得很不耐煩,連聲說道:“是的,是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要是把這些事情都做到了,就能拿到那筆可觀的賞金。”
福爾摩斯一向收費很低,看到他貪婪地搓著兩隻手,我感到非常驚奇。
他說:“公爵,我想您的支票本就帶在身上吧。如果我得到一張六千英鎊的支票時,我會很高興。最好您到城鄉銀行牛津街支行把錢存進去。那是我的開戶行。”
公爵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麵目嚴峻,冷冷地看著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沒有白給人錢的習慣。”
“公爵,我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那麼,你是什麼意思呢?”
“再明白不過了,我可以得到這筆報酬。我知道你兒子的下落,而且還知道是誰綁架了他。”
公爵的蒼白胡須在慘白的麵孔下愈發白得怕人。
他呼吸急促地說:“他在什麼地方?”
“或者這麼說吧,他在離您花園大門兩英裏的‘紅牛’旅店裏。”
公爵無力地靠住椅子。
“你要控告誰?”
歇洛克·福爾摩斯接下來的回答令人吃驚。他快步走向公爵,並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說:“公爵,我就控告您,現在麻煩你給我開張支票!”
公爵當時的表現令我永遠難忘。他兩手緊握著,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像突然陷入了絕境,然後,他費了很大勁,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坐下來,用兩手捂著臉,好久沒有說話。
他終於開口了,手仍然捂著臉:“您都知道了嗎?”
“我看見昨天晚上您和他們在一起。”
“除了你們倆,其他人知道嗎?”
“我沒對任何人講過。”
公爵顫抖著打開支票本,無可奈何地拿起鋼筆。
“福爾摩斯先生,我說話算話。我給你開支票,盡管情況對我不利。當初答應付給報酬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福爾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做事都很小心,是嗎?”
“您的話我有些弄不明白。”
“福爾摩斯先生,我說明白一點兒吧。如果隻有你們兩個知道這件事,我希望你們不要張揚出去,我應該付給你們一萬二千鎊,對嗎?”
福爾摩斯搖著頭笑了笑。
“公爵,事情不能這麼簡單就了結吧,要考慮一下德語教師的死亡問題。”
“王爾德毫不知情,你不能讓他受到牽連。德語教師是被那個凶殘的惡棍殺死的。”
“公爵,我是這樣認為的。當一個人犯下罪行時,而又引起另外一個罪行的發生,這個人在道義上也有責任。”
“福爾摩斯先生,從道義上講,應該是這樣的。但從法律的角度考慮,對一個不在凶殺現場的人,是沒有理由受到法律製裁的。更何況他非常痛恨凶殺。王爾德一得到消息便對我什麼都說了。他很悔恨和殺人犯有交往。出事後,他們就絕交了。喔,福爾摩斯先生,你一定得幫幫他!一定要挽救他!你聽見了沒有?”公爵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臉上也抽搐起來,兩隻拳頭揮動著,在屋裏走來走去。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冷靜下來,踱到書桌旁坐下後說:“你對任何人都沒講此事,便直接來了這裏,我很讚賞你這樣做。至少現在我們可以商量對付流言的辦法了。”
福爾摩斯說:“是的,公爵,我們隻有彼此坦誠,才能做到這一點。我盡可能的幫助你,但是我必須詳細了解情況。我知道您說的王爾德先生,不是殺人犯。”
“殺人犯已經逃掉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微笑了一下。
“公爵,我想您如果聽過我的名聲,就不會對我隱瞞事情的真相。昨天晚上十一點鍾,警方根據我提供的消息逮捕了盧賓·黑斯先生。今天早晨我離開學校之前,收到了當地警長的電報。”
公爵仰了一下身,然後驚奇地看著福爾摩斯。
他說:“你好像很有本事。盧賓·黑斯被捕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高興,但願對詹姆士的命運沒有影響。”
“您的秘書?”
“不,先生,是我的兒子。”
這種坦率的回答令福爾摩斯吃了一驚。
“坦白地說,這些情況我一點兒都不了解,請公爵說得詳細些。”
“我可以都告訴你。我同意你的看法,對無可挽回的局麵,不管我多麼痛苦,隻有說出事情的真相,才是最好的解救辦法。詹姆士的無能和強烈的嫉妒心,把我逼上了絕路。福爾摩斯先生,我年輕時,我和一位姑娘以一生隻有一次的熱情相愛著。我向她求婚,結果她以婚姻會妨礙我的前途為由,拒絕了。如果她還在人世的話,我絕不會和別人結婚。但是,她死了,留下了這個孩子,我擔負起撫養孩子的責任。我不能告訴別人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我使他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長大後,我把他留在身邊。我沒想到,由於我的疏忽,他知道了實情,從此他濫用我給他的權力,並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公開我和他的關係。把他留在身邊,造成了我婚姻的不幸。他一直憎恨薩爾特爾。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仍把詹姆士留在身邊,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這樣做。因為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他母親的影子。為了他的母親,我沒完沒了地受著折磨。詹姆士使我回想起他母親所有的可愛之處。因為這點我不能讓他走。我很擔心他會傷害阿瑟,也就是薩爾特爾。為了安全起見,我把他送到了霍克斯塔布爾博士的學校。
“黑斯是我的佃戶,而詹姆士是收租人。正因為如此,他們之間有了來往。黑斯是個惡棍,詹姆士喜歡結交下流朋友。因此,他們關係很密切。在黑斯的幫助下,詹姆士劫持了薩爾特爾。出事的前一天,詹姆士打開了我寫給薩爾特爾的信,並以公爵夫人的名義在裏麵塞了張便條。要薩爾特爾在學校附近的小林子‘蕭崗’見他。這樣,薩爾特爾便來了。我剛才告訴你的情況,都是詹姆士親自向我供認的,那天傍晚,他騎著自行車去小林子中會見薩爾特爾。他對薩爾特爾說,他母親在荒原上等著見他,隻要半夜到小林子去,便會有人騎馬帶他去見母親。可憐的薩爾特爾上當了。薩爾特爾到了那後,黑斯在等著他,並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匹小馬。他們一同出發了。詹姆士昨天才聽說,當天晚上有人在追趕薩爾特爾他們。當時,黑斯用棍子襲擊了追他的人,並把他打死了。然後,黑斯把薩爾特爾劫持到他的旅店,把他關在樓上,由黑斯太太照管。黑斯太太雖然很善良,但是行動受到了她凶殘丈夫的限製。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兩天前,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前的情況。我當時知道的並不比你多,你一定會問詹姆士為什麼這樣做。因為詹姆士對我的繼承人,有許多無法解釋和難以想象的憎恨。在他眼裏,隻有他才應該繼承我的全部財產,並且怨恨使他得不到繼承權的法律。他急切地要求我公開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以獲得繼承權。他使用各種手段阻止薩爾特爾成為我的繼承人,要我在遺囑裏寫明他是我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我永遠不願意招來警察處置他,這點他很清楚。他綁架了薩爾特爾,想要挾我,按照他的意圖去做,結果沒有成功,因為事情很快敗露了。
“你發現了黑底格的屍體使他罪惡的計劃毀滅了。詹姆士得知這個消息,大為驚恐。昨天下午我們坐在這間書房裏,霍克斯塔布爾博士拍了封電報。電報的內容使詹姆士顯得極為憂傷和激動,這使我的懷疑變成了肯定。於是我責備了他的所作所為。他向我坦白了一切。為了給他的同謀保住性命的機會,他哀求我把這個秘密再保守三天。我總是對他讓步,他馬上趕到旅店通知黑斯出逃。並給了他一筆錢。由於白天去旅店會引起人們的猜測,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我急忙去看我親愛的兒子——薩爾德爾。是遵守諾言呢,還是違背我的意願?我左右為難,最後我決定讓孩子在那裏再呆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顧他的生活。如果向警察報告孩子的下落,警察肯定會追查凶手是誰,殺人犯被捕後肯定會連累詹姆士。福爾摩斯先生,我按照您的要求,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訴了您。您是否也會和我一樣信守諾言呢?”
福爾摩斯說:“我能做到這點,公爵,我必須提醒您,對罪犯做出讓步,幫助凶手出逃,王爾德資助殺人犯逃跑的錢是您給的。所有這些都將使您在法律麵前非常不利。”
公爵先生默認了福爾摩斯的說法。
“這的確是一件嚴重的事情。在我看來,你遷就大兒子而把小兒子留在危險的地方,這種做法,更應當受到指責。”
“他們鄭重地對我承諾……”
“您怎麼能相信這些人的話!您敢肯定小公爵不會再次被綁架嗎?為了對您犯罪的長子做出讓步卻把自己無辜的幼子置身於虎口。我為小公爵感到不平。”
高傲的霍爾德黃瑞斯公爵受到這樣的指責,心裏很不舒服。他拉長了臉想要發火,但是他的過錯使他沒有開口。
“我可以幫您,但是你必須先答應讓您的仆人遵照我的命令去做件事。”
福爾摩斯對仆人說:“公爵命令你立刻駕車去‘紅牛’旅店把薩爾特爾勳爵接回家。這件事你很樂意做吧?”
仆人興高采烈地走出去後,福爾摩斯說:“既然我們掌握了主動,有些事就可既往不咎。隻要凶手得到懲罰,我沒有理由四處張揚這件事。至於黑斯,他是死有餘辜,我不想為他做些什麼。公爵您可以做到讓他保持沉默,這樣對你對他都有好處。警方認為,他是為了錢才綁架這個孩子的。如果黑斯隻向警方供認了這些,那麼,我不會幫助他們了解事情真相。公爵,如果詹姆士·王爾德先生再留在你身邊,會給您惹很大的麻煩。這是我對您的忠告。”
“福爾摩斯先生,我清楚這一點。我們已經談好,他將到澳大利亞獨自生活,永遠不再回來。”
“公爵,既然您說過您婚後的不幸,是由詹姆士引起的。那麼詹姆士離開後,為了薩爾德爾,為了您的家庭,我建議您應當和公爵夫人重新開始生活。”
福爾摩斯站起來說:“這件事情可以結束了,我們在短暫的時間裏得知了這麼多事情的真相,確實值得慶幸。我還希望弄明白一件小事。黑斯給馬釘上冒充牛的蹄跡的鐵掌,是不是從王爾德那裏學來的?”
公爵顯得非常驚奇,站著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把我們帶進一間布置得像博物館的大房子裏。他領我們走到坐落在角落裏的玻璃櫃前,讓我們看上麵的銘文。
“此鐵掌從霍爾德黃瑞斯府邸的護城壕中挖出。鐵掌底部呈連趾形狀,供馬使用。用來迷惑敵人。大概屬於中世紀霍爾德黃瑞斯家庭經常征伐的男爵所有。”
福爾摩斯打開櫃子摸了一下鐵掌,他的手指留下一層薄薄的新鮮泥土。
“謝謝您,這個鐵掌是我在英格蘭北部看到的第二件有意思的東西。”
“那第一件有意思的東西是什麼呢?”
福爾摩斯小心地把支票折起放到筆記本裏。他非常愛惜地拍了一下筆記本說:“我是個窮人。”然後把筆記本放進他貼胸的口袋裏。
7黑彼德
我的朋友在一八九五年的時候身體和精神都特別好,這種情況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名氣一天比一天大,太多的案子使他忙不過來。我哪怕打個小手勢或使個眼神給光臨我們寒舍的某些頭麵人物,便會受到責備,原因是不夠謹慎。福爾摩斯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把工作當成一種樂趣來追求,除了霍爾德尼斯一案外,他很少為自己偉大的功績而索取高額報酬。他特別討厭幫助那些有權有錢的人,在這些人麵前他顯得特別清高,或者說是非常倔強,因為他對這些人的案子不感興趣,而有時候他常常連著好幾個星期為一些普普通通的當事人奔波忙碌,盡職盡責地幫助他們,因為他們的案子離奇古怪,有時還有動人的故事發生。這無疑激發了他的想象力,使他的才智得到了考驗和體現。
一八九五年是令人難忘的一年,在這一年中福爾摩斯經辦了一係列稀奇古怪的案子。對紅衣主教托斯夫突然死亡的著名調查(這項工作是在教皇陛下特別指示下進行的)和抓獲那位臭名遠揚的養金絲雀的威爾遜(倫敦東區從此又少了個禍害),就是其中的代表作。隨後又發生了彼德·卡裏船長之死的疑案,也稱伍德曼李莊園慘案。如果把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破案記錄算全的話,就必須把這樁非同一般的案件加進來。
記得是七月的第一個星期,我朋友經常不回家。一到這時候,我就知道他手頭肯定有案子。那幾天,有幾個長得讓人討厭的野蠻人來訪,並不時地問一些有關巴斯爾船長的問題,我馬上想到這是福爾摩斯不想讓人知道他那令人生畏的身份,而在某處喬裝改扮、隱姓埋名地辦案。福爾摩斯在倫敦至少有五個不同的住處。在這些住處裏,他可以隨時改變自己的身份。他沒有透露他正在辦理的案子,既然如此,我隻能不聞不問。有一天他沒有吃早飯就出去了。我剛坐下來吃飯,就看見他頭戴禮帽大踏步走進來,腋下夾著的雨傘像一把有倒刺的短矛。
“福爾摩斯!你就這樣帶著那把破傘在倫敦轉悠嗎?我的天,我真不敢想象。”我大聲叫了起來。
“我一路跑到肉店,然後又跑了回來。”
“肉店?”
“是啊,我親愛的華生,早餐前鍛煉一下身體是非常有益的。現在我的胃口好極了,我敢打賭,你肯定猜不出我今天早上進行了什麼樣的鍛煉。”
“我沒有興趣猜那些無聊的事情。”
他邊倒咖啡邊笑著悄悄對我說:“要是你剛才在阿拉迪斯肉店的後麵,你就會看見一位穿著襯衫的紳士正把雨傘當成武器,瘋狂地去戳一隻掛在天花板上的死豬。我沒費什麼勁就把死豬戳穿了,我太高興了。你難道不想試一試嗎?看起來,你的精力和我一樣旺盛。”
“我,我才懶得動呢!真弄不明白你在搞什麼名堂。”
“因為我覺得這與伍德曼李慘案有關。”
“我可以進來嗎?”這時有人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啊,霍普金斯,歡迎歡迎。昨晚收到你的電報後,我一直在恭候您。和我們一起吃點兒東西吧。”
我們的客人三十歲左右,雖然身著素雅的花呢衣服,但仍保持著那種穿製服時的筆挺,這就顯得他非常幹練和機警。我認出他是福爾摩斯寄予厚望的年輕警探,全名叫斯坦萊·霍普金斯。我們這位著名的業餘偵探的科學辦案方法,使這個年輕人像小學生一樣對他充滿了欽佩和敬意。看樣子霍普金斯遇著麻煩事了,神情十分沮喪,一進門就坐了下來。
“先生,不用了,我已經吃過早飯了。我昨天來倫敦彙報,晚上沒有回去。”
“你彙報的案件現在怎麼樣了?”
“先生,失敗了,完全失敗了。”
“一點兒也沒有進展嗎?”
“絲毫沒有。”
“啊!上帝,不管怎麼說,我一定得查查這個案子。”福爾摩斯說。
“福爾摩斯先生,您知道,這個案子本來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機會,但我卻沒有把握住,現在您查這個案子,我太高興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幫人幫到底,您去我那裏幫我好嗎?”
“沒問題,這個案子的偵察報告和已經掌握的證據我剛才都仔細看過了。順便問一下,在做案現場發現的那隻煙絲袋,上麵有沒有可追查的線索?對此,你有什麼樣的看法?”
霍普金斯好像嚇了一跳。
“先生,那海豹皮做的煙絲袋裏,有死者的名字縮寫字母,這肯定是他自己的煙絲袋。另外說一下,他以前捕過海豹。”
“可是他並沒有煙鬥。”
“是的,先生,在現場我們沒有找到煙鬥。他的確極少抽煙,這些煙絲大概是為朋友準備的。”
“就算是吧,如果我來處理這個案子,我會把煙絲袋作為調查的起點,這是我的一點看法。你把這個案子發生的經過和主要情況再簡單介紹一下。因為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對這個案子一無所知,我也想進一步了解案情。”
斯坦萊·霍普金斯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舉著對我們說:“這是份可以說明死者彼德·卡裏船長一生的年譜。船長生於一八四五年,現年五十歲,他捕捉海豹和鯨魚可算得上是個老手,幾乎沒有失手過。他當上丹迪港的捕豹船“海上獨角獸”號的船長是在一八八三年,一連幾次出海都收獲頗豐。為了給自己留下個美好的回憶,在一八八四年,也就是第二年,他就離開了海上。之後,他開始了好幾年的旅行生活,直到買下了一個名叫伍德曼李的小莊園,旅行生活才算結束。他在莊園裏住了六年,一星期前遇害。這個莊園位於蘇塞克斯郡,靠近弗雷斯特住宅區。
“在日常生活中,他算是個嚴格的清教徒,他性格怪僻,不愛說話。有些時候與人格格不入,這顯得他很特殊。他有一個妻子,一個二十歲的女兒,還有兩個女仆。他經常喝得醉醺醺的。一喝醉了,就打人。他經常在半夜把妻子和女兒打得在院子裏四處躲藏,直到全村人被驚醒,把他製服後為止。為此,他家的氣氛很壓抑,女仆們受不了這種壓抑,便經常辭掉工作。
“有一次,老牧師到他家中指責他的行為不端,他就毆打老牧師,因此遭到傳訊。福爾摩斯先生,你很難遇到比彼德·卡裏更殘暴的人,總而言之,他不是個好人。據說,他當船長時性格就十分暴躁。他皮膚特別黑,留著一把又濃又密的黑胡子,周圍的人都很怕他,他的同行都叫他黑彼德。鄰居們對他也是又恨又怕,一見著他都繞道走,惟恐避之不及。自從他遇害後,我還沒有聽誰說過一句惋惜的話。
“福爾摩斯先生,死者有個小木屋,這點在調查報告中提到過,可能您的朋友還沒有聽說過這一點。小木屋隻有一間,長十六英尺寬十英尺,離他家大約有幾百碼吧。他天天晚上在小木屋裏睡,可能由於懷舊的緣故,他把小木屋叫做‘小船艙’。這個‘小船艙’對於別人來說是塊禁地,唯一的一把鑰匙裝在他自己的口袋裏,像鋪床、收拾屋子之類的雜活從不用女仆插手,都是自己幹。木屋的四壁都有窗戶,但在人們的記憶中,那掛著黑色窗簾的窗戶從來沒有打開過。其中有一扇對著馬路的窗戶。當晚上木屋裏麵亮著燈時,路過的人們便猜想著黑彼德是不是又在裏麵喝酒,並對它指指點點,案件調查中幾點明確的情況就是從窗戶得來的。
“福爾摩斯先生,有一個名叫斯雷特的石匠您還記得嗎?他在出事的前兩天夜裏,大約是一點鍾的時候,從弗雷斯特住宅區往家走。路過小木屋時,由於好奇,他透過樹叢朝亮著燈的窗戶望去,看到一個人頭部的側麵像,而且還非常清楚。這個人留著短胡子,並向前翹著。他對我發誓說,這個人絕不是彼德·卡裏,因為船長沒有那樣的胡子,這一點他非常熟悉。我對石匠的話表示懷疑,因為馬路離窗戶挺遠,不可能看那麼清,況且他還在酒店裏喝了兩個小時的酒。謀殺是在星期三發生的,而石匠說的是星期一的事。
“星期二那天,彼德·卡裏又喝醉了,那張通紅的臉使他看上去像一頭凶暴的野獸。他在他家的周圍來回走著,嘴裏還不知罵些什麼,家裏的女人一聽到他的聲音便不寒而栗,在他回來之前都溜之大吉了。他像往常一樣,深夜去了小木屋。淩晨兩點,他的女兒聽到了從木屋方向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聲。他女兒晚上睡覺沒關窗戶,聽得比較清楚,但她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她父親喝醉之後經常大喊大叫。有個女仆看到木屋門開著的時候,已是早晨七點鍾了。因為黑彼德令人望而生畏,所以一直到中午才有人壯著膽子去悄悄地看他到底怎麼樣了。到了門口,那屋裏的慘象把人們嚇壞了,一個個掉頭飛跑。回村後,有人報告了警察。不到一小時,我趕到木屋現場,接手這個案子。
“當我把頭探進小木屋時,我也嚇了一大跳。福爾摩斯先生,您知道我平時辦事非常冷靜,但這一次我確實不能保持冷靜。牆壁和地板上都是血,簡直像個屠宰場,成群的綠頭蒼蠅嗡嗡地飛著。讓人感到惡心。這個‘船艙’確實名副其實。屋子一頭有張床,旁邊有個水手櫃,牆上有圖表和地圖,還貼著一張‘海上獨角獸’號的油畫,非常醒目。在一個架子上居然還擺著一排航海日記。看著這一切,人們仿佛真的置身於船長的艙裏。但屋裏的慘象,又把人們拉回到現實中。一把鋼製的魚叉穿過船長的胸膛,深深地紮進身後的木牆上,讓人覺得他像一隻被釘在硬板上的硬殼蟲。當然,他早死了,他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顯得胡子更加向上翹著。人們都在小聲議論著,猜想他為什麼被殺。
“福爾摩斯先生,我運用了您常用的方法——不許任何人搬動任何東西,然後把屋外的地麵和屋裏的地板都做了詳細的檢查。但結果令我失望,沒有發現任何腳印。”
“你真的可以確定你沒有發現腳印?”
“先生,我可以對著聖經向您發誓,確實沒有發現腳印。”
“霍普金斯,你聽說過會飛的動物會作案嗎?我經手過許多案子,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隻要罪犯有兩條腿,他一定會留下腳印。真難以想象,一個運用科學方法的偵探,會在一間濺滿血跡的屋子裏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由此可以看出,你並沒有仔細檢查現場所有的東西,再狡猾的罪犯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年輕的警長被我朋友一番譏諷後,臉紅一陣,白一陣,皺著眉頭對我們說:“福爾摩斯先生,我當時太蠢了,居然沒想到去找您,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當時屋裏確實有幾樣值得特別注意的東西。那把用來謀殺的魚叉便是其中之一。從現場看,那把魚叉應該是被人從架子上一把抓下來的。架子上還有兩把魚叉,隻有放第三把魚叉的地方空著。魚叉的木柄上刻著‘SS,海上獨角獸號,丹迪港’的字樣。由此可以推測,凶手和死者發生過激烈的爭吵,憤怒中,凶手順手操起置人於死地的武器——魚叉。由於彼德·卡裏穿著衣服,而且凶殺發生在淩晨兩點。因此,我們可以推斷死者與凶手有約會,桌上的一瓶羅姆酒和兩隻用過的杯子也說明了這一點。”
“你分析得不錯,這兩個推斷都分析得很有道理。屋裏除了羅姆酒外還有其他酒嗎?”福爾摩斯問道。
“有,水手櫃上麵的小酒櫃裏還擺著白蘭地和威士忌。這些酒瓶沒被打開過。顯然沒有人喝過,因此,這些沒喝過的酒對我們用處不大。”
“話別這麼說,我看小酒櫃還是比較重要的。”福爾摩斯說,“好了,關於酒就到此為止吧,你再給我們講講其他你認為與此案有關的物品吧。”
“桌上放著一隻海豹皮煙絲袋。”
“它在桌子的什麼位置上?”
“在桌子的正中央,我已經把它仔細檢查過了,袋子翻口裏麵有‘P.C.’樣的字母,裏麵有半盎斯水手們常抽的味道辛辣的煙絲,做袋子的海豹皮上還有毛,沒有加工過,上麵還有根小皮繩可以把它係住。”
“太好了!還發現了什麼?”
斯坦萊·霍普金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外麵已經磨得起了毛的黃色筆記本,翻開後,可以看見裏麵的紙張也發黃了,這說明它存在的時間已經很長了。筆記本的第一頁上有人名的字母縮寫“J.H.N.”和日期“1883”。福爾摩斯把它擺在桌上,非常仔細地檢查著。我和霍普金斯的目光也越過他的肩膀,盯著筆記本。筆記本的第二頁上印有“C.P.R.”三個字母,再翻後麵,連著都是數字,再往後翻,在寫有國家和地名的地方後麵都有一些令人不解的符號和數字。
“對於這些符號和數字你有什麼看法?”福爾摩斯問。
“這些符號和數字容易讓人聯想到交易證券的一些憑證。我認為‘J.H.N.’或許是某個證券擁有者的名字縮寫。‘C.P.R.’也許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縮寫。”
福爾摩斯說:“想一想,加拿大太平洋鐵路的簡稱是不是也是‘C.P.R.’?”
斯坦萊·霍普金斯一拍自己的腦門,小聲的罵著自己真愚蠢。
“您說的對極了!”他大聲嚷嚷著。“我們隻要弄清楚‘J.H.N.’三個字母代表什麼,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我查過證券所的所有憑證,發現在1883年證券所所有經紀人名字縮寫都不是‘J.H.N.’,可我覺得‘J.H.N.’是個突破口。福爾摩斯先生,這三個字母也許就是凶手的代碼,這一點您必須得考慮到。另外,我認為記錄大量有價證券的筆記本應該算做案發現場的重要物證,請告訴我們這次凶殺的真正起因吧。”
案情的發展完全不是福爾摩斯想象中的那樣,他臉上的表情說明了這一點。
“我同意你的看法,”他說,“這本沒有在調查報告中提到的筆記本,使我的想法有了一些轉變。我得重新考慮這個物證的重要性。對了,你追查過筆記本裏記錄的證券了嗎?”
“現在正在取證。我認為這些有價證券的主人也許都在南美洲,因為距離較遠,可能得花相當一部分時間,才能查出這些證券擁有者的姓名及他們的簡曆。”
福爾摩斯想從那個發黃的筆記本中發現些什麼,他一直在用放大鏡仔細研究著。
“這兒有點不幹淨。”他說道。
“先生,我對您提起過,筆記本是從沾有血跡的地板上拾起來的。”
“血跡在筆記本的什麼部位?上麵還是下麵。”
“是下麵,也就是與地板接觸的那麵。”
“這就說明在凶殺之後,筆記本才落在地板上的。”
“您分析得對極了,福爾摩斯先生。而且我還敢肯定,這個筆記本是凶手在忙於逃跑時不小心跌落的,它掉的位置說明了這一點。”
“我猜想你沒有在案發現場找到這些證券,對吧?”
“確實如此。”
“你是否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是一起謀財害命的案件嗎?”
“因為屋裏的東西仿佛沒有被翻過的痕跡,所以我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有意思,真有意思,”福爾摩斯嘴裏念叨著,突然他問,“現場是不是還有把刀子?”
“是的,先生,確實有把刀子,它就在死者的腳旁邊,刀還在刀鞘裏放著。刀子是死者的遺物,他的太太證明了這一點。”
福爾摩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認為我有必要去現場調查一下。”福爾摩斯開口說道。
“太感謝您了,福爾摩斯先生,您這個決定終於讓我可以鬆口氣了。”斯坦萊·霍普金斯又跳又叫,興奮得不知該幹什麼好了。
“走吧,咱們該出發了。”福爾摩斯對年輕的警探擺了擺手。
“霍普金斯,你去叫輛馬車。華生,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那就再好不過了。本來一個星期前就該去,那樣將對我們的案件有重大突破,但是現在去還來得及,在現場也許還能發現點什麼。”
十五分鍾後,我們在弗雷斯特住宅區邊上的一個驛站下車,穿過一片被叫做“不可逾越”的森林地帶,這也是英國的保壘,這片樹林有幾英裏長。森林中的樹木較為稀疏,建在附近的鋼鐵廠把樹都砍去煉鐵了。荒涼的樹林裏,零落地長著幾棵小樹,這片曾經抵當薩克遜侵略長達六十年之久的樹林永遠成為了曆史。在那片還有些綠意的山坡上,有一片不大的空地,一間又長又矮的石頭房座落在上麵。一條拐來拐去的馬車道伸向那間石屋。在大路邊上有一幢三麵被灌木叢包圍著的小屋,屋門和掛著窗簾的窗戶正對著路,這就是死者的家。
斯坦萊·霍普金斯領著我們進了房子,並向被害人的太太——一位表情黯淡的婦女,介紹了我們。她那張略帶菜色的瘦臉上,爬滿了皺紋。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流露著恐懼,這是對長期苦難生活的控訴。一位麵色蒼白的金發姑娘站在老婦人旁邊,這是被害人的女兒。
“我的爸爸被人殺死了,這我很高興,我從心底感激那個凶手。”姑娘絲毫不怕我們對她指責些什麼。黑彼德確實太不像話了,把自己的家搞得亂七八糟,讓人覺得特別不舒服。當我們走出來,在太陽下長長地舒了口氣的時候,才覺得被害者的妻子、女兒以前活得太壓抑了。
我們沿著一條被死者踏出的所謂的路走向那間小木屋。
小木屋很簡陋。牆、靠門的窗戶和屋頂都是木頭的,屋的最裏麵也有扇窗戶,斯坦萊·霍普金斯拿出那把從死者身上找到的鑰匙正要開門,卻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他停住手,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這鎖被人撬過。”他說。
正在檢查窗戶的福爾摩斯過去一看,門的確被撬過,那劃過的痕跡,表明了門被撬的時間不長。
“這個撬門的人很笨,想從窗戶爬進去,但是他失敗了。”
“撬門的事非同小可,昨天晚上我離開時,門還好好的,我發誓。”警探說道。
我提醒他說:“是不是哪個村民因為好奇或者無聊來撬門?”
“這不可能。”警探一口否定,“村民根本就不敢到這裏來,更別說想撬門闖進小屋了。福爾摩斯先生,您對撬門有什麼看法?”
“我想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您的意思是這個撬門的人就在附近,並且還會再出現,是嗎?”
“我想他應該還會再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門會鎖著。他想用一把小刀把門撬開,但是他沒弄開門上的鎖。他再來時會怎樣呢?”
“帶上容易撬開鎖頭的工具等天黑了再來。”
“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必須在此等著他出現,要不我們就是笨蛋了,現在我們進屋瞧瞧。”
地板和牆上的血跡沒有了,但家具還保持著原來的位置。福爾摩斯用了兩個小時仔細地檢查了每樣物品。沒有發現重要線索,這從他臉上能看出來。
“霍普金斯,你動過這個架子上的物品了嗎?”
“我摸都沒摸過。”
“肯定有什麼重要的物品被偷走了。你們看這個地方,比其他地方要幹淨一些,小偷拿走的也許是書或盒子之類的東西。現場我已經勘查完了。好了,華生,你陪我去樹林散散步吧。我也放鬆放鬆。霍普金斯,你再呆一會兒,看看能否見著我們想見的人。”
當我們布置好了圈套,已是晚上十一點多鍾了。霍普金斯想把小屋門打開誘敵,但福爾摩斯認為那樣做不妥當。隻要有一把比較堅硬的刀,就能撬開鎖頭。福爾摩斯出了個主意說,我們應該在第一扇窗戶外麵的灌木叢中躲起來。這樣,隻要來的人點燈,我們就能躲在暗處看清他究竟想幹什麼。
世界上最枯燥無味的事就是守候,不過這讓人覺得有點刺激,想想就要到手的獵物,心情一陣緊張,深夜裏悄悄潛來的是什麼獵物呢?如果是一隻老虎,要和它進行艱險的搏擊之後,才能將它抓獲。如果是一隻進行偷襲的豺狼,它隻能攻擊那些懦弱的人和沒有任何防範的人。我們躲在灌木叢裏,靜靜地等待著獵物。晚歸村民的交談聲和疲憊的腳步聲引起了我們的警惕,但是這些聲音很快就沒了。從遠處傳來的教堂鍾聲,告訴我們夜已經很深了,這時下起了小雨,我們頭上的樹葉在黑夜中被雨打得很響。
教堂的鍾聲告訴我們已經兩點半了,這是天亮前最黑的時候,突然一種非常尖銳的響聲,打破了寂靜。聲音是從大門方向傳來的,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從馬車道上走過。緊接著夜又恢複了寂靜。過了很長時間後,我還懷疑剛才是不是一種幻覺。突然尖利的金屬摩擦聲和重物的打擊聲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我們都在想這個人不笨,選擇這個時間撬鎖,這回或許是因為技術和工具都比上回好吧,居然把鎖頭撬開了。隨著火柴的劃亮,蠟燭的點燃,使我們透過窗簾能看清屋內的一切。
這位神秘的撬鎖者是個瘦小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在蠟燭光的照射下,那黑色的胡須把他的臉映襯得更加慘白。我清楚地看見他在不停顫抖,蠟燭光也隨著一起顫抖,我還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小之人。從他身上你能深刻體會膽顫心驚的含意。他頭戴便帽,上著諾福克式的上衣,下著燈籠褲,十足的一個紳士。他還在不停地抖著,一雙賊眼惶恐地四處打量,這一切都被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他哆哆索索地把蠟燭放在桌子上,隨後走到一個角落,他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們開始行動了,這時他突然又折了回來,手裏拿著從航海日誌中抽出的一個大本子。他把發抖的身體靠在桌上,手不停地飛快地翻著那個大本子,突然他停了下來,看起來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他看了一眼後,做了一個顯得非常惱火的手勢,把大本子合上,又小心地放回了原處,並吹滅了蠟燭。他剛一打開門,霍普金斯便抓住了他的脖領。當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我聽到他顫抖著發出了一聲長歎,看樣子他很害怕。蠟燭又重新亮了,那個可憐的家夥縮著身子,把自己發抖的身體拚命地往黑暗裏躲,不料他碰到了水手櫃,然後就一屁股癱在了上麵,這時他顯得很無奈。
“嗨,朋友,你是幹什麼的?這麼晚了你來這兒想找點兒什麼東西?”警探問他。
這個人努力想把自己發抖的身體停下來,但是沒有做到。然後望著我們擠出一點兒笑容來,但這笑比哭還難看。“你們是偵探吧,”他可憐地笑著問道,“你們要是認為我與彼德·卡裏船長被害一案有關的話,那你們就冤枉我了。我可以發誓,我和這件凶殺案沒有任何關係,我是清白的。”
霍普金斯說:“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這點你放心,請你先告訴我們你的尊姓大名。”
“約翰·塞普桑·內立根。”他機械地回答著。
福爾摩斯和霍普金斯對視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這麼晚了,你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
“你們能讓我相信你們嗎?不,我沒理由相信你們,因此,我對你們什麼都不能說。”
“如果你拒絕回答我們的問題,那麼在法庭上吃虧的是你”。
年輕人不說話了,看樣子他在權衡利弊,是說還是不說。
“那好吧,我回答你們,”他說,“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們,而是我有難言之隱,可是現在我又不得不說。道生和內立根公司你們幾個是否有所耳聞?”
霍普金斯顯然沒聽說過,但他的表情告訴了我。福爾摩斯卻顯得有些興奮。他說:“是那兩個虧損了一百萬英鎊的西部銀行家嗎?這兩個無能之輩毀了康活爾郡一半的家產後,內立根就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他。”
“對極了,我是內立根的兒子。”
我們好不容易才獲得了一些可靠的線索,可一個被自己的魚叉釘在牆上的船長與躲債的銀行家之間,似乎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認真地聽他講下去。
“我父親是主要的當事人,道生當時已經洗手不幹了。這件事給十歲的我帶來的是羞恥,害怕,而又無可奈何。在人們眼裏我父親是個小偷,把所有的證券都卷跑了。但事情並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我父親一直認為,隻要證券到了兌換期,一切都會真相大白,而且債權人的錢都會還給他們的。我父親趁法院的傳票還沒有送到他手中的時候,便坐小遊船去挪威避難了。他走之前的晚上和我媽媽告別時的情景,如今我都記得很清楚。他給我們留下一張清單,上麵列著他所帶走證券的名稱、數額。並且發誓說他一定會回來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是他一走就音信皆無。我和母親都認為他和所有的一切都被大海吞沒了。我們家有一位可靠的商人朋友,不久前,他在倫敦交易市場上發現了我父親帶走的一部分證券,你們能想象出我們聽說這個消息的心情嗎?吃驚,喜悅還夾雜些憤怒。在這幾個月裏,我苦苦地追查著我父親那些證券的下落,老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打聽到這些證券的最初賣主,他就是彼德·卡裏船長。
“我對這個人進行了明察暗訪。我發現我父親渡海去挪威避難時,他所當船長的那艘捕鯨船正好從北冰洋往回返。那是一個多風之秋,強勁的南風不停地刮著。我猜想彼德·卡裏船長的船在北方碰到了我父親的小遊艇,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麼我父親是死是活呢?我父親的證券如何會在市場上出現?怎樣證明我父親並沒有出售它們?因為我父親帶走這些證券的時候,不是為了自己掙錢,我帶著一大堆的疑問來找這位彼德·卡裏船長。
“我萬萬沒有想到,在蘇塞克斯的這間小木屋裏,唯一的知情人——船長被人殺了。我從案情的進展調查報告中得知,當時那艘捕鯨船航海日誌還在這間小屋裏。於是我就想得到它。如果航海日誌中記載了一八八三年八月裏發生的事情,那麼有關我父親的生死問題也就全明白了。由於我沒有充分準備,結果昨天沒打開門,也沒得到航海日誌。今天我做了充分的準備,結果比較幸運,門被我撬開了。我找到了那本航海日誌,但是有關八月份的那幾頁不知被誰撕了。我非常失望和生氣,準備再進一步調查時,被你們抓住了。”
“你說完了嗎?”霍普金斯問。
“完了,我把一切都對你們說了。”說這句話時他有些心虛,不敢與我們對視。
“你真的再沒有別的話要對我們說了嗎?”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然後說:“是的,先生,沒什麼可說的了。”
“在昨天晚上之前,你到過這間小屋嗎?”
“絕對沒有。”
霍普金斯舉起那本封麵沾有血跡的筆記本,指著第一頁上人名的字母縮寫“J.H.N.”問他,“對於這個人名簡寫字母,你怎麼解釋?”
他可憐地用手捂著臉,全身不停地顫動。他那剛剛振作了一點的精神被徹底摧垮了。
他哭喪著臉說:“你從什麼地方得到它的,我還以為它掉在飯店裏了,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夠了。”霍普金斯嚴厲地製止他再說下去。“你現在最好保持沉默,把你的話留著跟法官說吧,現在你要做的事就是隨我去警察局。福爾摩斯先生,您和您的朋友來這兒幫我,我不勝感激。看來你們這趟是白跑了,你們即使不來,我自己也能抓住這個家夥,不管如何,我都要再次感謝你們。我已經在勃蘭布萊特旅店為你們準備了休息的地方,咱們現在一起走吧。”
在第二天早晨,由旅店返回倫敦的時候,福爾摩斯問我:“華生,你認為這個案子處理得怎麼樣?”
“這個案子對你來說是不盡如人意,是嗎?”
“華生,你錯了,這個案子的結局我是百分百的滿意。不過霍普金斯處理方法有些欠妥,這很令我失望。作為一個偵探,對每一個案件都要考慮是否還有別的可能情況。並且要給自己留一個回旋的餘地。這是刑事案件偵破中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那麼這件凶殺案第二種可能性是怎樣的呢?”
“這個問題現在不好說,目前還什麼都不知道,但我會順著我發現的線索追查下去。”
他抓起一封信拆開。“嗨,夥計,在貝克那裏有幾封信在等著我呢。”說完,他高興地笑了。
“太棒了!華生,第二種可能性終於被我發現了。電報紙你帶著嗎?替我拍兩封電報:‘萊特克利夫大街,海運公司,薩姆納。明天上午十點派三個人來。——巴斯爾。’這是我的別名。”福爾摩斯解釋道,“另外一封是:‘布立克斯頓,洛德特四十六號,警長斯坦萊·霍普金斯。有緊要的事情找你,請你務必於明日上午九點半到我這,如果你不能赴約,請電告我——歇洛克·福爾摩斯。’好了,華生,我終於可以把這件讓我頭痛了十天的凶殺案放到一邊去了,我敢打賭,明天你能看到這起凶殺案的最後結局。”
斯坦萊·霍普金斯準時赴約,看起來他興致很高,可能是辦案成功帶來的喜悅吧。我們彼此招呼了一下,就一起享用哈德森太太為我們準備的豐盛早餐。
福爾摩斯問他:“你真的相信,你的辦案結果完美無缺嗎?”
“是的,我相信,我還從來沒有辦過這麼完美的案子。”
“可是我認為這個案子的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您剛才的話讓我很不理解,還有什麼事情沒有結果呢?”
“你對這件凶殺案的各個疑點都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這沒有問題。在案發的當天內立根搬進勃蘭布萊特旅館。他住宿的理由是打高爾夫球。為了進出方便,他在一樓開了個房間。當天晚上,他在那幢小木屋裏見到船長,因為話不投機,船長沒有告訴他父親的下落,於是他們吵了起來。他在盛怒之下,順手操起一把魚叉把船長刺死了。然後,他感到害怕了,畢竟他殺了人,他在驚慌中逃出了小木屋,沒留神把筆記本掉在了案發現場。這筆記本是他向彼德·卡裏調查那些不同證券的來源時要用到的。您有沒有發現有些證券打了勾,而有些證券沒打勾。倫敦市場上出現的是打了勾的證券。那些沒打勾的證券可能還在彼德·卡裏手裏。據小內立根自己的供詞說,他想把那些證券找回來,替他父親還債。他殺人潛逃後,由於心裏害怕,好幾天不敢去銷毀罪證。但他為了他所需要的,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光臨小屋。案情的發展和結局就是這麼簡單,你認為不是這樣嗎?”
福爾摩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霍普金斯,我認為案件裏還有個疑點,就是剛才你分析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你試著用過魚叉嗎?沒有?那好,我親愛的警官,你應該考慮每一個細節。華生醫生可以對你說,我做了一上午實驗。用魚叉叉東西,胳膊需要很大力氣,動作熟練,這可是一件難事。可在這個案子中,魚叉深深紮進木牆,這說明魚叉出手時速度很快。那位瘦弱的年輕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嗎?是這個人和黑彼德在深夜喝羅姆酒嗎?兩天前石匠看見屋裏的側影是他的嗎?霍普金斯,我覺得凶手另有其人,是一個非常壯實、力氣很大的人。”
福爾摩斯分析案中的疑點時,霍普金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那種破案成功的喜悅正在迅速消失。不過沒有鐵一樣的證據時,他是不會同意福爾摩斯的觀點的。
“福爾摩斯先生,你得承認,那天晚上內立根在凶殺現場。筆記本是個有力的證據。不管你分析地再怎麼合理,我的證據能讓法庭認可。話又說回來,福爾摩斯先生,我認定的罪犯已經歸案,但是您分析的那個凶手在什麼地方?”
福爾摩斯嚴肅的對他說:“現在上樓的可能就是凶手。華生,你把槍放在順手能摸到的地方。”隨後他起身把一張有字的紙條放在牆邊的桌子上。他說:“一切準備就緒。”
門外響起了沙啞的談話聲,隨後哈德森太太推門進來說,有三個人想見巴斯爾船長。
“讓他們排好隊,按順序單獨進來。”福爾摩斯說。
第一個進來的人長得比較順眼,花白蓬鬆的連鬢胡子把他的臉映襯得很紅潤,但是個子挺矮。福爾摩斯從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
“你怎麼稱呼?”他問。
“詹姆士·蘭卡斯特。”
“蘭卡斯特,非常對不起,船上已經滿員了。這是半個英鎊,您拿著,很感謝您能來這裏。請您到裏屋去等幾分鍾,好嗎?”
進來的第二個人也沒有被雇傭。他叫休·帕遷斯,長得又瘦又長,頭發很短。由於營養不良,腮邦子上沒有一點兒肉。他同樣拿到半英鎊,去裏屋等候消息。
第三個人進來了,他的長相很有特點,那張凶惡的麵孔有些像哈巴狗,一團蓬鬆的頭發和胡須恰如其分地點綴在其間。下垂的濃眉下一雙眼睛賊溜溜地亂轉。他向福爾摩斯敬了個禮,然後手裏轉動著帽子站在了一邊,此人一看就是一個標準的水手。
“怎麼稱呼?”福爾摩斯問。
“柏特立克·開恩斯。”
“以前叉過魚嗎?”
“叉過,我都出了二十六次海了。”
“您是在丹迪港當叉魚手吧?”
“非常正確,您猜得很對,先生。”
“還想再出海叉魚,冒冒險嗎?”
“非常樂意。”
“您希望薪水是多少呢?”
“我想,每月八英鎊就可以了。”
“你能馬上就出海工作嗎?”
“沒問題,拿上魚叉就可以工作。”
“您有什麼材料能證明您是叉魚手?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有,可以,先生。”他掏出一卷皺巴巴,並且帶有油跡的舊表格。福爾摩斯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立即又放到他手上。
“您完全符合我的條件,”他說,“去那邊桌子上的合同書上簽個字吧,您被錄用了。”
這個長相凶惡的水手蹣跚著走到桌子跟前,把筆拿了起來。
“先生,在這個空白處簽我的名字嗎?”他邊看合同書邊問。
福爾摩斯猛地撲了過去,用兩隻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就可以了。”他說。
就在福爾摩斯銬住這個長相凶惡的水手的同時,水手如同一頭激怒了的公牛般吼叫起來。隨後我就發現福爾摩斯和那個水手在地上扭打著。這人簡直像頭牛,一身蠻勁,如果霍普金斯和我不及時出手的話,即使福爾摩斯銬住他,他還是能迅速地打倒福爾摩斯。“不許動,”我喝道,隨後我用冰冷的槍抵住了他的太陽穴,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反抗是多餘的。我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綁起來。
福爾摩斯說:“很抱歉,霍普金斯,炒雞蛋可能得重新熱一下。不過,你要明白當你的案子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時,你的胃口可能會更好。”
斯坦萊·霍普金斯驚奇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紅著臉,有點口吃地說:“福…福爾摩斯先生,我該說什麼好呢?在整個案件偵破過程中,我出盡了洋相。有一點我應該記住:您永遠是我的老師。雖然我目睹了您剛才所做的一切,但我還是有點摸不清頭腦。”
福爾摩斯寬厚地說:“行了,行了,經驗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這次給你的啟示是:永遠不能排除第二種可能性。年輕的內立根吸引了你的注意力,真正的凶手柏特立克·開恩斯卻逃脫了你的視線。”
被綁起來的水手不合時宜地打斷了談話。
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各位警長,你們抓我,我沒有怨言,但是我希望你們分析案情的用詞要恰當。謀殺和殺人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可以正確地告訴你們:我隻是殺了彼德·卡裏,而不是謀殺。”
“我相信不是謀殺,你接著說。”福爾摩斯說。
“我死到臨頭了,也沒有必要騙你們。我非常熟悉彼德·卡裏。那天晚上他拔出刀子,我操起了魚叉,在當時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結果,他被我殺死了。也許你們認為這是謀殺。至於讓黑彼德的刀子捅進我的心髒,或是上絞刑架,結果都是死。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
“你是因為什麼原因去小木屋的呢?”福爾摩斯問。
“說來話長,我可以坐一會兒嗎?這樣會舒服一些。那是在一八八三年八月,彼德·卡裏是‘海上獨角獸’號船長,我是叉魚手。當時我們正避開北冰洋的巨大冰塊往回返,天不作美,我們遭遇了一個星期的南風。一隻被吹到北方的小船被我們救起,船上唯一的人,是第一次出海。我們當時都猜想他所乘的大船已經遇難,隻有他乘小船去挪威逃命。總而言之,他上了我們的船。這個人和船長密談了很久。他隨身帶的物品隻有一個鐵皮箱子,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而且第二天他就不見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當時有人猜測這個人不是自殺,就是失足落水。隻有我了解這件事的真相,我知道他去了哪裏,我在值夜裏第二班時,看見那個可憐的人被船長捆住腳,扔進了大海。兩天後,謝特蘭燈塔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
“這件事我對任何人都沒提起過,我想看看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回港後,把這件事瞞了過去,一個陌生人失足落水,誰也沒有必要知道些什麼。彼德·卡裏不久就洗手不幹了。我多方打聽,才知道他的下落。我想他殺人的動機,是為了鐵箱子裏的東西,而且我還自信地認為他會用錢堵住我的嘴。
“一位在倫敦見過他的水手,告訴了我他的地址,我決定去找他要點錢花。頭天晚上,他很知趣,答應給我一筆錢,使我不用再出海受罪。我們談好兩天之內把事情辦妥。我第二次去時,他已有幾分醉意,脾氣也很暴躁。我們坐下來,邊喝邊聊些往事。他喝得越來勁,我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妙。果然他臉色一沉,目露凶光,對我又叫又罵,並且想拔刀捅死我。我先下手為強,順手拿起架子上的魚叉,在他拔刀之前把他幹掉了。天啊,他死前淒厲地叫了一聲。當時我也喝多了,看什麼東西都不清楚。我身上濺滿了血,我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麼辦。過了好長時間,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四下看了一下,發現那隻我和彼德·卡裏都想得到的鐵箱子在架子上放著,於是我鼓足勇氣帶走了它。我真傻,我竟然忘了拿桌上的煙絲袋。
“我現在告訴你們另外一件你們不知道的事。我剛出小屋,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我馬上躲在灌木叢中。一個人賊頭賊腦地走進了小屋。‘媽呀!’這個人大喊一聲,轉身沒命地跑了,一會兒就不見了,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來這兒的目的。至於最後,我走了十英裏坐上火車,悄悄地回到了倫敦。
“等我撬開鐵箱時,才看見裏麵除了一些證券外什麼都沒有,但我不敢把證券出手。黑彼德沒有給我錢,我連家都回不去了,隻能流浪於倫敦街頭。我看到招聘叉魚手的廣告,待遇挺好,而且我的手藝也能派上用場。於是我就去了海運公司。然後他們讓我來這兒找你們。我的事情講完了。我替天行道,殺死了黑彼德,法庭應該感謝我,因為我替他們省了一根麻繩。”
“你交待得很清楚,”福爾摩斯說完點著煙鬥,“霍普金斯,我覺得你應該把凶手送到他應該去的地方,這個房間太小,再說也不是牢房。”
霍普金斯說:“福爾摩斯先生,太感謝您了,但是我還沒弄清,你是如何發現真凶的。”
“我隻是運氣比較好,抓住了正確的線索而已。假如我早發現那個筆記本,沒準也會誤入歧途的。那驚人的力氣,會熟練地使用魚叉,海豹皮煙絲袋、羅姆酒等這一切都把我引向了一個方向——一個捕過鯨魚的水手。至於‘J.H.N.’三個字母隻是個巧合。我們在木屋裏沒找到煙鬥,彼德·卡裏平時也不抽煙,所以煙絲袋不可能是他的。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木屋裏還有其他酒嗎?你說:‘有,還有白蘭地和威士忌。’沒出過海的人是不會放棄白蘭地和威士忌而喝羅姆酒的,所以,我斷定凶手是個海員。”
“您是怎麼發現真凶的呢?”
“親愛的警官,這時案情就很明朗了。假如作案的是水手,那肯定和死者在‘海上獨角獸’號一起工作過。而黑彼德沒有在其他船上做過事。我打電報詢問丹迪港。三天後,我拿到了1883年‘海上獨角獸’號水手的全部名單。當柏特立克·開恩斯這個名字出現在我眼前時,我的偵破工作快要結束了。我想他應該在倫敦,並且想盡快離開英國。於是我在倫敦東區打出了北冰洋探險隊的招牌,用高薪作為誘餌,結果魚兒上鉤了!”
“好極了!”霍普金斯叫道,“太棒了!”
福爾摩斯說:“你馬上釋放小內立根,並且應該向他賠禮認錯。鐵箱子也應該物歸其主,那些被死者賣出去的證券不可能再收回來了。警官先生,你可以把罪犯帶走了。如果審判罪犯時需要我出庭作證,請你通知我,我和華生在挪威的詳細住址以後再告訴你。”
8米爾沃頓
盡管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是現在讓我說出來,仍然有些提心吊膽,在過去那漫長的歲月裏,我不能透露一點有關這件事的內容。現在主人公已不在人世了,在不至於對任何人的名聲有影響的前提下,我才能有所保留地進行講述。這件事是我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所辦案件中最奇怪的。假如我隱去部分內容,請讀者多多諒解。
福爾摩斯和我在冬季的一個夜晚出去散心。大約六點鍾左右才回來。福爾摩斯打開燈看到桌上放著一張名片。他拿起看了一眼,哼了一聲,隨手把它扔在地上,並且踩了一腳。我過去拾起來念道:
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
阿倍爾多塔
韓姆斯德區
代理人
“他是什麼人?”我問:
“流氓,倫敦最大的流氓。”福爾摩斯邊說邊把腿放在壁爐前。“名片背後還寫著什麼?”
我翻到背麵,念道:
“六點半來拜訪——C.A.M.”
“他馬上就要到了。華生,當你看到蛇那嚇人的眼和邪惡的扁臉時,你一定會有種說不清的惡心,並且會遠遠地離開它,對吧?米爾沃頓在我眼裏就是這種陰險的毒物。我與五十多個殺人犯交鋒過,其中最壞的罪犯給我的感覺,也沒他那樣令我感到可惡。但由於工作關係,我又不得不約他到這來。”
“我倒要見識一下,看他到底有多麼可惡。”
“別急,華生,聽我慢慢對你說。他詐騙的方法和手段堪稱一絕。有很多人在幫他,尤其是那些被他知道隱私的女人更是不得不違心地幫他,甚至上帝也幫他。這個人笑裏藏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敲詐她們,直至榨幹她們的油。憑這個家夥的能耐,在其他行業中也能發達。大夥都曉得,他樂意花大價錢收買有錢有權人的信件,這是他詐騙的手段。權貴們的男女仆人和混跡於上層社會的流氓,為了得到錢都向他提供信件。一些婦女的感情和信任常常給了這些無恥的流氓。他出手很大方。我曾聽說他為買一張隻有幾個字的紙條而付給那個仆人七百英鎊,結果他拆散了一個貴族家庭。隻要社會上有什麼風吹草動,米爾沃頓都會知道。在這個城市的許多人都怕他在某一天會敲詐到自己頭上。他之所以無法無天,為所欲為,是因為他有錢和獨特的詐騙手段。有時他像一個貪婪的賭徒,選擇最佳時機,將手裏的牌打出去。我說過,他是倫敦最大的流氓。一個喝醉酒打老婆撒氣的暴徒怎能和他相提並論呢?他帶著罪惡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敲詐,目的隻有一個——掙錢。”
我從沒見到福爾摩斯談論一個人時,帶有這麼強烈的厭惡之情。
“應該把這個流氓推上法庭受審。”我說。
“他雖然觸犯了法律,但那些把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女人,是不會控告他的,因此,他現在仍然逍遙法外。假如他敲詐了一個無辜的人,我們一定不會坐視不管。我們要用一些特殊的辦法來對付他,因為他很狡猾。”
“你把他約到我們這兒來是什麼意思?”
“因為一個無辜的人受到了敲詐。她叫意娃·布來克維爾,是一位貴族小姐,在城裏頗有名氣,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在三個月前才進入社交圈子,兩個星期後她將和德溫考伯爵完婚。這個流氓不知從誰手裏買了幾封信——那是寫給一個年輕的窮鄉紳的。這封信本來沒什麼大不了,但這個惡棍一插手,就足以破壞這場幸福的婚姻。這個流氓揚言,如果不拿出一大筆錢給他,那麼他會把這封信交給她的未婚夫。她求我做她的代理人,去和米爾沃頓談條件。”
大街上響起馬車的聲音。我向窗外看去,一輛豪華的雙駕馬車剛好停在樓下。那對栗色駿馬的皮毛在燈光下顯得油光光的。車門開了,一個穿著黑色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車,他身材不高但很粗壯。一分鍾後他站到我們屋裏。
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大約五十歲出頭,皮膚保養得很好,由於身材的緣故,腦袋顯得比較大,金邊眼鏡後麵的兩隻小眼睛發著狡黠的光,假裝仁慈的臉上堆滿假笑。他的聲音也給人一種虛假的感覺。他走到福爾摩斯麵前,伸出一隻胖手,嘴裏還念叨:第一次來沒見到我們,他表示很遺憾。福爾摩斯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去握那隻胖手。米爾沃頓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脫下皮大衣,仔細地疊好,放在椅背上,坐了下來。
他指著我問:“這位先生是誰?談話方便嗎?”
“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
“那就好,福爾摩斯先生。我是為您的當事人考慮,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我已經和華生醫生談過了。”
“那麼我們就談條件。您作為意娃小姐的代理人,是不是想告訴我她已經同意了?”
“同意什麼?”
“用七千英鎊買回我手裏的信。”
“可以用其他方法解決嗎?”
“親愛的先生,我很不喜歡和別人討價還價。我強調一下,假如十四號前我拿不到錢,那麼十八日的婚禮將會泡湯。”他得意地擠出一絲令人作嘔的微笑。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兒,說: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已經了解這些信寫了什麼。意娃小姐會接受我的建議——向他未婚夫坦白過去發生的事,來求得未婚夫的諒解。”
米爾沃頓哈哈大笑。
他說:“看樣子,您根本不了解伯爵。”
福爾摩斯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來他確實不了解伯爵。
他問:“這些能危害到意娃小姐什麼呢?”
米爾沃頓答道:“這些信對意娃女士很不利,她信的內容,讓人非常愛看,我相信,德溫考伯爵看了信後會很不舒服。既然咱們意見不一致,再談下去也沒多大作用。這隻是一筆生意。如果你認為這些信到了伯爵手裏對意娃女士並沒有多大影響,那麼花錢從我手裏買信,就是傻瓜幹的事。”說完,他拿起衣服準備告辭。
福爾摩斯氣得恨不得打他一頓,臉色也很難看。
他說:“別著急走,這個問題確實微妙,我們不能讓謠言中傷意娃小姐。”
米爾沃頓又坐回了原處。
他自言自語地說:“你隻能照我說的去做,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福爾摩斯對他說:“兩千英鎊就可以使意娃女士傾家蕩產,這點我可以做證。她沒有辦法給你那麼多錢,希望你能按照我說的數目把信賣給我,你從她身上確實詐取不了更多的錢。”
米爾沃頓嘴角露出略帶譏諷的笑容。
他說:“意娃女士的家產底細我也很清楚,一個女子的親友為她出力的最佳時機是什麼時候?是結婚。送給新娘一件貴重的禮物,他們也許會考慮一番。但是買這些能給他們帶來更多歡樂的信,他們是會答應的。”
福爾摩斯說:“那倒未必。”
米爾沃頓從大衣裏拿出一本厚厚的東西,說:“看呀,多麼可憐的人!請你們往這兒看,如果這些小姐們再不拿錢出來,我隻能對她們說抱歉。”他又舉起一封印有家徽的便條,對我們說:“如果她不肯將她的鈔票分給我一點,那麼這封信就會被她丈夫看到。不過,明天早上之前你們是不會知道她的名字的。你們知道貴族麥爾茲女士和中尉多爾金為什麼取消婚禮嗎?就因為那位女士不肯拿出解決問題的一千二百英鎊,多可惜呀,一對才子佳人,就這樣散夥了。我真沒想到你對當事人的前途和榮譽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居然和我討價還價,你太令我失望了。”
福爾摩斯說:“她確實拿不出那麼多錢,雞飛蛋打的下場對誰都不好,我勸你最好還是接受我的建議。”
“福爾摩斯先生,你又錯了,現在我手頭有八九件事,到了收錢的時候,假如她們知道意娃女士得付這麼高價錢收回信的時候,我敢肯定,她們會主動找我和談的,您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福爾摩斯忽地站起來,對我說:“華生,快把門關住,別讓他跑了!先生,我倒要看看你本子裏有什麼秘密。”
米爾沃頓以極快的速度竄到了牆邊,背靠著牆。
他從上衣口袋裏麵掏出一把手槍,對我們說:“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早就想到你會動手的,像你這樣的代理人我常遇到。但這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坦白地說,我早就做好了防備。你們不要逼我動手。另外,我不會將所有的信件都帶在身上,隻有傻瓜才這麼做。先生們,我還得到韓姆斯德區去拜訪另外兩個人,再見。”說完他走過來拿起大衣,用槍指著我們倒退著走到門口,我準備拿椅子砸這個流氓,福爾摩斯製止了我。米爾沃頓站在門口,不無諷刺地給我們鞠了個躬,然後關上門,離開了這裏。
福爾摩斯將手插在褲袋裏,下巴垂在胸前,坐在火邊一動不動,眼睛呆呆地看著火光。整整有半個小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站了起來,看樣子像拿定了什麼主意。然後走進了臥室,過了一會兒從臥室裏走出一位青年工人,留著一把山羊胡子,顯得十分俏皮。他在燈邊點著煙鬥後得意地對我說:“華生,我這身打扮不錯吧,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回來。”接著他就走了,我清楚,他找查爾斯·奧格斯特斯較量去了,這場較量會用這麼特殊的方法進行,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福爾摩斯就憑著這身打扮,在韓姆斯德區調查了好些天,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些什麼。他終於在一個刮著狂風、下著大雨的夜晚回來了。他恢複了以前的模樣,坐在火前,衝我得意地笑著說:
“華生,你看我像快要結婚的樣子嗎?”
“不像,你怎麼會快要結婚了?”
“說出來,你會替我高興的,我已經訂婚了。”
“親愛的朋友,我祝——”
“未婚妻是米爾沃頓的女仆。”
“真不可思議,怎麼回事,福爾摩斯?”
“華生,我為了得到情報才這樣做的。”
“有點過分了吧?”
“不過分,我隻能這麼做,在女仆的眼裏,我是一個名叫埃斯柯特的管道工。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約會。從她嘴裏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情報。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我對米爾沃頓家是了如指掌。”
“福爾摩斯,你的未婚妻怎麼辦呢?”
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親愛的華生,我別無選擇,這就像賭博,你必須出好每一張牌。不過還好,我的情敵會在適當的時候取代我的。多麼美妙的天氣呀!”
“美妙?你喜歡這種鬼天氣?”
“這種天氣非常適合於我工作,華生,今晚我去米爾沃頓家。”
他慢慢地說出這句話,口氣非常堅定。去米爾沃頓家?多麼可怕的決定。一旦行動失敗,那將會帶來不可想象的惡果——被捕、飽受折磨、上法庭,然後身敗名裂。
我大聲警告他:“上帝呀!你想過失手後的後果嗎?”
“親愛的華生,後果我已經考慮過了。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的這個決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這樣做是伸張正義。雖然觸犯了法律,但我想你會同意的。我隻是想拿走並毀掉那些害人的東西。”
我迅速地考慮了一下。
我說:“我們這次行動是正義之舉。因為我們隻是去拿回那些害人的東西。”
“既然是正義的,那麼我得考慮一下我的安全問題。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竭盡全力去幫助一個女士,那樣我才算一個真正的紳士。”
“但你將引起別人的誤會。”
“是的,我承認這點。但這事確實危險,我們隻有把這些信件拿回來,才能製止這個惡魔無休止的敲詐。這個意娃小姐很可憐,即沒有錢,又沒有可信賴的親友。今晚,我們必須拿回這些信件,否則明天這個惡魔會使意娃女士身敗名裂的。我現在是孤注一擲了,這是我和米爾沃頓之間的生死較量。你已經看到,第一次交鋒我輸了,但是知恥而後勇,這次交鋒我會贏的。”
我說:“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你可以不去。”
我說:“我們是同生死、共甘苦的朋友,我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假如你不同意我和你一塊兒去,那麼我就去告發你。”
“在那裏你插不上手的。”
“先別那麼肯定,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不管怎麼說,我去定了。自尊和聲譽人人都有。”
福爾摩斯看起來有些煩躁,在眉頭舒展開的時候,摟著我的肩膀說:“那好吧,我親愛的朋友,你就和我一塊去吧。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假如咱們一起死了,說明咱倆有緣分。華生,實話對你說,我一直想犯一次特別有意義的罪。現在,我的願望可以實現了。瞧!”他拿出一個幹淨的皮套子,裏麵裝著些發亮的工具,“這是質量最棒的盜竊工具。有鍍鋒鎳的撬棍,鑲金剛石的玻璃刀,開鎖用的萬能鑰匙,還有用來照亮的燈。有了這些順手的工具,我們一定能成功。你有走路不發出響聲的鞋嗎?”
“我有雙膠底鞋。”
“太好了!有麵罩嗎?”
“我可以用黑布加工兩個。”
“太好了,你簡直是個天才。現在,你開始做麵罩吧。現在是九點半,時間還早,我們先吃點東西吧,十一點我們必須到達車爾赤住宅區,然後再步行十五分鍾到阿倍爾多塔,半夜之前我們就可以動手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兩點之前就能拿著信回來。”
福爾摩斯和我身著晚禮服,看樣子像兩個戲迷正往家趕。在牛津街我們攔住一輛雙輪馬車,把我們拉到韓姆斯德區。抵達後,付了車錢。由於風很大,很冷,我們披上了外套,沿著荒地邊往前走。
福爾摩斯說:“這次行動一定要小心,書房的保險櫃裏鎖著我們想要的東西,他臥室的前邊就是書房。不過,這家夥睡得跟豬一樣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薩說,主人叫不醒,一直成為仆人們的笑談。他有個白天不離開書房的忠實秘書。這是我們選擇晚上動手的原因。還有一條不停地走來走去的惡狗。最近兩晚我到深夜才離開阿格薩,她鎖住了狗,以便我能利索地走掉。這就是那棟大房子,我們在這兒把麵罩戴好,這兒一點燈光都沒有,人們大概都睡了,一切都順利。”
我倆戴著黑色麵具,仿佛成了倫敦城裏最好鬥的人。我們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棟大房子。房子有好幾個窗子和門,在另一邊還有一個帶瓦頂的陽台。
福爾摩斯低聲說:“臥室在那邊,這扇門正對著書房。這兒雖然容易下手,但門上加了鎖,打開它肯定會驚動別人的。來,到這邊來,這有間花房,門正對著客廳。”
福爾摩斯把門弄開後,我們輕輕地走了進去,並把門關好,現在我們已經成了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犯。溫暖的空氣夾雜著花草的濃香撲鼻而來,令我們有些窒息。在黑夜中,他抓住我的手,快速地穿過一些灌木。福爾摩斯在黑暗中能夠分辨物體,這是他長期鍛煉的結果。他領著我又進了一扇門,我覺得我們進了一個大房間,房間裏有股雪茄煙味,這說明抽煙的人剛離開不久。他摸索著穿過家具,又進了一扇門。之後,順手關好門,我的手觸摸到牆上掛著的上衣,我知道現在的位置是在過道裏。我們穿過通道後,福爾摩斯打開了右邊的那扇門,這時有樣東西撲向我們,我嚇壞了,但當我認定那是貓時,就突然想笑。在這個房間裏也有一股濃烈的煙草味,而且房裏還點著火。福爾摩斯和我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把門又輕輕關好。這時我們已經站到了米爾沃頓的書房中間,臥室就在對麵。
火光很亮,把屋裏的東西都照得很清楚,這時沒有了開燈的必要,即使比較安全的話。壁爐邊掛著的厚窗簾擋住了我們在外麵見到的那個凸窗。通往陽台的門在壁爐另一側。屋裏有張書桌,後麵有把被火光照得發著亮光的紅色皮轉椅。書桌對麵是個書櫃,上麵擺著一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在書櫃和牆的中間,發現了我們要找的東西——一隻高高的綠色保險櫃,櫃門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福爾摩斯走過去,看了看,緊接著又溜到臥室門旁,直到確認聽不到任何聲音才又走回來。這時,我突然發覺通向外麵的門是條很好的退路,我檢查那門時發現既沒有上閂又沒有上鎖,我高興壞了,及時告訴了福爾摩斯,他對我的行動不理解,而他的反應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們得抓緊時間,你這樣做不好。”
“那我該幹什麼?”
“站在門邊放哨,有人來,就把門閂上,那樣我們可以從來路撤退。如果那條通道上有人來時,我們事情已經辦完了,就可以從這個門出去;事情沒有辦完我們就躲在窗簾後麵,懂嗎?”
站在門邊的時候,覺得剛才的恐懼感沒有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莊嚴的感覺,這是在我們捍衛法律尊嚴時沒有的。雖然今天我們觸犯了法律,但我們是為了幫助其他人才這麼做的,我們把這次行動當成了一項神聖的使命,這使得我們富有騎士精神。正因為如此,我們這次行動才顯得偉大而有趣。我絲毫沒有犯罪的感覺。福爾摩斯打開他的工具袋,冷靜地、準確而又熟練地選擇他所需要的工具。如同一個醫生在做一項複雜的外科手術。福爾摩斯懷著巨大的喜悅,在解剖著那隻吞噬了許多女人名聲的綠色怪物。我站在門邊警惕的盯著其他兩個門,生怕有人突然闖進來。福爾摩斯集中精力做他的工作,時而拿起撬棍,時而放下萬能鑰匙,動作非常嫻熟。綠門被撥開時,嗒的響了一聲,借著火光,我看見許多被火漆封著的紙包放在裏麵,紙包上還有字。福爾摩斯拿起一包,借著火光仔細觀看,但卻看不清,隻好擰亮他帶來的燈。我們不敢打開電燈,因為米爾沃頓的臥室就在對麵。福爾摩斯突然停了下來,像是聽見了什麼動靜,他迅速地關上櫃門,收拾起工具,拿起大衣,然後奔向凸窗的窗簾。並示意我也過去。
這時,我聽見門“砰”的一聲開了,隨後就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有人正向我們走來。腳步聲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來,這時,有人打開了電燈,隨後門又咣的一聲關住了,我們聞到了一股辛辣的煙味。有人在離我們幾碼遠的地方,不斷地走來走去。最後他停止了走動,我們聽見椅子被重物壓的嘎吱聲,緊接著又傳來鑰匙在鎖中的啪嗒聲和沙沙的紙張聲。
我輕輕地分開我麵前的窗簾向外偷看。福爾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時候,壓住了我的肩膀。米爾沃頓離我們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們沒有想到他剛才不在臥室裏,而在吸煙室或者台球室吸煙,因為我們沒有發現那兒有窗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顆長著幾根稀疏花白頭發的碩大腦袋。頭頂禿了一塊,在燈光下放著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紅皮椅子裏,兩條短腿擱在桌子上,嘴裏還叼著一支雪茄煙。他身著紅色軍服式的吸煙服,領子是黑絨的。看來他不準備馬上離開這裏。
我覺得我的手被福爾摩斯重重地握了一下,好像在說,要保持鎮靜不要驚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渡過這道難關。米爾沃頓可能隨時發現保險櫃的門被人撬開過。我心裏暗想,如果他發現櫃子被打開過,我就衝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頭,並按著他,接下來讓福爾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著頭慢慢地翻動著文件。這時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煙,就會睡覺去。但是米爾沃頓的動作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米爾沃頓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來又坐下,樣子顯得十分不耐煩。這時陽台上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人來。米爾沃頓精神一振,放下他手裏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緊接著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
他站起來打開門對敲門者說:“你怎麼遲到了半個小時?”語氣中流露出不滿。我們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麼深夜不去休息,而且還沒鎖門。我聽到一陣衣服細微的摩擦聲。米爾沃頓的臉轉向我們時,我們已經合住了窗簾。聽到他坐到椅子上的聲音,我又輕輕地把窗簾拉開條縫,往外觀看。他還叼著雪茄,一位瘦瘦的婦女站在他的對麵。她戴著黑色布巾,下巴處係著鬥篷,皮膚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點兒黑。她情緒激動,渾身顫動著,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爾沃頓說:“親愛的,為了等你,我到現在還沒有睡。你就不能在別的時間來嗎?我希望這次你不會令我失望。”
那位婦女搖搖頭。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難纏,你終於有機會和她一爭高低了。恭喜你。你為什麼激動?對了,你快要勝利了。現在談我們的事吧。”說完,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你準備賣包括伯爵夫人達爾伯在內的五封信吧?隻要是好貨,我是樂意出大價錢的。啊!怎麼是你?”
這位婦女默默地揭開麵紗,並解開了鬥篷。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副絕美的麵孔,一雙閃亮的眼睛發著堅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帶著可怕的微笑。
她開口了:“是我,一個被你毀了一生的女人。”
米爾沃頓笑了,聲音裏充滿了恐慌。他說:“你真不開竅,你為什麼要逼我那樣做呢?我不願讓我的利益受到損害,但是人活著都不容易,你該讓我如何是好呢?你完全可以付清那筆錢,但是你沒那樣做。”
“因此,你為了錢,把信給了我丈夫。這封信使他對我失望了,他傷心得快要死了。你明白嗎?他非常高尚,現在我都不配為他係鞋帶。昨天夜裏,我在這兒向你下跪,希望你能良心發現,但是你卻無動於衷。你抖什麼,害怕了嗎?沒想到我會來找你吧,昨天晚上,你教會了我如何麵對一個無恥的流氓。查爾斯·米爾沃頓,還有話要說嗎?”
他站了起來,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慌,對她說:“你不要嚇唬我,仆人們隻要聽見我大聲說話,就會進來抓住你,在我發火之前,你最好馬上離開,我會原諒你的莽撞行為。”
這位婦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禱,薄薄的嘴唇上,掛著將要殺人的微笑。
“我不會讓你去把別人搞得身敗名裂,也不會再讓你拆散別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幹掉你這條毒蛇,你這惡棍、流氓、狗,吃我一槍,一槍,再一槍!”
她手裏拿著隻小手槍,發著寒光,複仇的子彈一顆又一顆射進米爾沃頓的胸口,槍口離胸口很近,隻有兩英尺。他向後倒去,手裏還緊緊抓著文件。他搖搖晃晃,試圖站起來,但是他又中了一槍,這次他徹底倒了下去。我聽見他喊了一句“你打死我了。”然後就沒動靜了。這個婦女看看他,在他臉上狠勁踹了幾腳,直到確認他真的死了。這位婦女——正義的複仇者,這才轉身離開。
當時我們幹涉的話,也救不了他。當這位婦女向米爾沃頓開槍時,我想衝出去,但福爾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爾摩斯的意思:這事與我們無關,正義戰勝了邪惡,不要忘了我們的目的和責任。那位婦女前腳剛離開書房,福爾摩斯後腳就邁到另一扇門前,並轉動了一下門鎖的鑰匙。這時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看來,房裏的人全被驚醒了。福爾摩斯沉著地走向保險櫃,雙手把一捆捆信件扔進了壁爐,直到扔完為止。這時有人敲門並轉動把手。福爾摩斯迅速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那封預告米爾沃頓死期的信,還在桌子上並沾滿了血跡。福爾摩斯把它也扔進了壁爐。他拔出通向外麵那扇門的鑰匙,我們跑了出去,在外麵又把門閂住。他說:“從這邊走,我們翻牆離開。”
我回頭一看,這棟大房子燈光通明,前門開著,花園裏鬧哄哄的,一個個人影正沿著小道追去。警報傳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當我們走到陽台時有個人發現了我們,邊喊邊追過來。福爾摩斯對這兒很熟,我跟著他飛快穿過樹林,追我們的人也是氣喘籲籲。一座六英尺高的牆擋住了我們的路,福爾摩斯一下就翻過去。當我翻的時候,我的腳被人抓住了,我順勢踹了他一腳,翻過牆頭後,臉朝下摔在樹叢中,福爾摩斯把我扶起來,然後我們一起飛速地穿過韓姆斯德荒地。
我們一口氣跑出足有兩英裏,直到聽見後麵沒有追逐者的腳步聲了,這才放下心來,我們安全了。
我已經把這次具有特殊意義的偉大事件記錄下來。第二天上午,我們吃完早飯後正在抽煙,這時仆人把滿麵嚴肅的倫敦警察廳的雷斯垂德探長領了進來。
“早上好,福爾摩斯先生,請問,你現在有空嗎?”他問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你呀。”
“如果您有空的話,我想請您幫助我們調查一個非常奇特的案子,時間是昨天晚上,地點是韓姆斯德區。”
福爾摩斯說:“啊!這是一起什麼性質的案子?”
“謀殺——一起讓人吃驚的謀殺案。你一向熱衷於對這類案件的偵破,怎麼樣,去阿倍爾多塔幫幫忙吧。說句實話,這個米爾沃頓確實是個惡棍,我們監視他有一段日子了。還了解他用高價收買一些信件,來進行敲詐。凶手沒有拿走一點兒值錢的東西,隻是燒了一些信件,由此推斷,凶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們的目的隻是防止那些信件對無辜的人造成傷害。”
“他們?做案的不止一個?”福爾摩斯問。
“是的,罪犯有兩個,其中一個差點被當場捕獲。我們采集了他們的腳印,向目擊者了解了他們的長相,我們一定能抓住他們。第一個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個人被花匠抓住後,經過一番廝打後也逃跑了,這個人身體強壯,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絡腮胡,還帶著黑色麵具。”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描述得不夠細致,你不會認為華生是凶手吧。”
雷斯垂德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我確實在描述華生。”
福爾摩斯說:“雷斯垂德,恐怕我愛莫能助,在我眼裏,米爾沃頓是個最最危險的惡棍。他鑽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複仇是在所難免的。不要再浪費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憐的女人,而米爾沃頓是死有餘辜。這是我不協助偵破案件的原因。”
福爾摩斯好像忘記了那起他曾親眼目睹的殺人案件,一上午隻字未提。我看見他在那兒發呆,仿佛在努力回想著什麼事。我們正在吃午飯時,他突然站起來對我大聲說:“天啊!華生,我終於想起來了,快戴上帽子和我一起去!”我們跑出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著又往前走,快到攝政街廣場時,我看見路左邊的商店櫥窗裏,掛滿了社會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福爾摩斯緊盯著其中的一張,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身著盛裝的、莊嚴的皇家女子頭戴高高的鑲鑽石的冕狀頭飾。我仔細看著那略帶彎曲的鼻子,濃濃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剛毅的下巴。當我讀到這位婦女的丈夫——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貴的名銜時,我驚呆了。福爾摩斯和我對視了一下,當我們轉身離開時,他放一個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對此事一定要保持緘默。
9六座拿破侖半身像
一天夜裏,蘇格蘭場的警長雷斯垂德前來拜訪我們。他常常到我們這裏來,歇洛克·福爾摩斯也非常歡迎他的到來,因為他每次來訪都能讓福爾摩斯知道一些警察總部的情況。除了聽雷斯垂德所講的一些消息之外,福爾摩斯對這位探長在處理的一些案件細節也非常感興趣,每次都是非常專心地聽著,有時也利用自己豐富的見識與經驗,幫雷斯垂德探長提一些意見和啟發,不過他從不勉強對方。
這天夜間,雷斯垂德將天氣和報紙上的新聞談了之後,就默不吭聲地抽著悶煙。福爾摩斯奇怪地看著他。
福爾摩斯問道:“手上有什麼特殊的案子嗎?”
“噢,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案子。”
“說給我聽一下嘛。”
雷斯垂德爽朗地笑起來。
“算啦,福爾摩斯先生,瞞著你也沒什麼用。我現在確實有事。但這事太荒謬了,我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給你講。但是話說到底,這件事雖然不大,可是非常奇怪,我清楚你所感興趣的也都是那些希奇怪異的事情,但我認為,華生醫生更應該去管這件事。”
我問:“有關疾病嗎?”
“是一種瘋病,一種十分奇怪的精神病。你可以想象到嗎?在經過許多年之後的今天,竟然還有對拿破侖恨之入骨的人,到處砸他的像。”
福爾摩斯躺在靠背椅上,說:“這確實是與我無關。”
“沒錯,我早就如此說過。可是,當打碎別人拿破侖像的這個人衝到別人家中時,就應該將他送到警察局去,而不是考慮該不該把他送到大夫那兒去那麼簡單。”
福爾摩斯又將身子坐直說道:“衝到別人家裏去!這確實挺有意思的,將詳細過程說給我聽聽吧。”
雷斯垂德將筆記本拿出來,翻開看了幾頁,好像怕遺漏什麼。
他說:“四天前有人來報了一件案子。是發生在莫斯·哈德遜商店裏的事情,他在肯寧頓大街開了一家出售圖片和塑像的小商店。店員剛從櫃台走開一下,就聽到有什麼東西被擊碎的聲音。他馬上跑回櫃台去,看見與其他幾件藝術品一塊擱在櫃台上的一座拿破侖石膏半身像被擊碎在地上。他立刻追到大街上,可他們並沒有注意這個人,並且也沒有注意這個人身上有任何能辨認的特征。這件事情從表麵上看像是那種經常發生的沒有一點點意義的流氓行為。事情原原本本地報告到警察那裏了。這座石膏像最多可以賣幾先令,因此事情的全過程真像是一個惡作劇,沒有調查的價值。
“可是第二件事卻比這嚴重多了,並且也更加古怪。這件事是昨天夜間發生的。
“有一位著名的醫生也住在肯寧頓大街上,距莫斯·哈德遜的商店僅幾百碼遠。這位醫生名叫巴尼科特,他開了一家規模非常大的醫院在泰晤士河南岸,但是他的房子和重要診所都在肯寧頓大街上,另外還有一個分診所和藥房在兩英裏外的下布利克斯頓街。拿破侖是這位巴尼科特大夫的崇拜對象,關於這位法國國王的書籍、畫像、遺物被他擺在家裏,到處都是。幾天前,他又買回兩座拿破侖的半身石膏像,是從莫斯·哈德遜商店中買的,那是法國雕塑家笛萬的一件成名之作的複製品。他將其中的一座擱在肯寧頓街住宅的大廳之中,另外一座放在下布利克斯頓街診所的壁爐架子上。今天早上巴尼科特醫生下樓的時候感到非常吃驚,因為他發現在夜間有人來過他的住宅,但是僅僅丟失了大廳中的那座石膏像,其他什麼也未丟失。石膏像拿到屋子外邊,摔到花園牆壁上了,那些碎片還在牆腳下邊呢。”
福爾摩斯將兩隻手搓了搓,說道:“這的確非常奇怪。”
“我早料到你會對這感興趣的,但是我還沒講完。十二點鍾,巴尼科特大夫要到他的診所去。等他到那兒的時候,他看見診所的窗子在夜間被人打開,房子中另一座拿破侖的半身像也被打碎了,從這兩件事情中,我沒有找到做出這種惡作劇的流氓或者說精神病患者的一點點線索,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你已明白了一切事情吧。”
福爾摩斯說:“事情雖然有些奇怪,但還談不上離奇。你能告訴我,巴尼科特醫生那兩座被打碎的半身像,與莫斯·哈德遜商店被打碎的那座是絕對一個模樣嗎?”
“都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這點可以表明:打碎這些拿破侖半身像的人並非是對拿破侖恨之入骨的人。仔細想想,這位國王的塑像在倫敦有無數個,就算有人對別人的崇拜偶像有逆反心理,為何偏選擇三座同一個模子裏做出來的塑像出氣呢?如果是碰巧也太奇怪了吧。”
雷斯垂德說:“開始,我也有如此的想法。但是,一直以來這個莫斯·哈德遜都在那個區賣塑像,這三座塑像在他的店裏已經放了很久。盡管你說的是對的,倫敦的塑像有許許多多,可是也許那個區僅僅有這三座塑像。因此,那個地方的一個精神病人就選擇了這三座塑像。華生醫生,你認為呢?”
我回答道:“偏執狂有許多種表現,沒有什麼限製。法國心理學家們曾稱一種表現為偏執的意念,這種人的不足僅表現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但在其他的事情上沒有一點點異常。假如一個人讀了過多有關拿破侖的書籍,或是他的家庭遺傳給他以前的戰鬥造成了一些心理缺陷,就有產生某種‘偏執的意念’的可能性,然後在這種心理的影響下,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說:“我的好華生,這是沒有理由的,就算有天大的‘偏執的意念’,也不可能使這位有意念的偏執狂找出這些半身塑像的具體位置。”
“那你覺得該如何解釋呢?”
“解釋?我用不著。但我明白一點兒,這人的做法盡管有些奇怪,可是仍然有他的原因。例如,在巴尼科特醫生家的大廳中,由於一點點響聲都可以吵醒他們全家,因此他把塑像拿到外邊去打碎;但在診所裏,由於那兒不會被任何人發現,所以打碎塑像就在原地。這一事情,從表麵上看太不引人注意,但想一想從前我所辦理過的一些案件,最初的時候都是從不起眼的小線索開始,所以哪怕再小的事我也不可以把它認為是沒有用的事,華生,你應該不會忘記那件發生在阿貝內蒂家的可怕事情開始是如何讓我注意到的吧!隻是發現夏天芹菜在黃油中會沉得非常深而已。因此,雷斯垂德,我不可以小看你關於這三座打碎的半身塑像的案子。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一些這件古怪離奇的事情的新進展,我將會對你感激不盡。”
我的夥伴想弄清楚的這件案子的進展比他意料中的快多了,淒慘多了。第二天清晨,我在臥室中換衣服的時候,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福爾摩斯手中拿著一份電報進來了。他放開嗓門地讀給我聽:
請馬上來康辛頓區彼特街131號。
雷斯垂德
我問:“發生了什麼事?”
“不清楚——任何事情都有發生的可能性。但是我覺得肯定是有關半身塑像的事有了新的進展。假若真的如此,我們這位專砸半身塑像的家夥又該在倫敦另外的地方去表演他的絕技了。華生,咖啡在桌子上,馬車已經叫好了,就停在門口。”
三十分鍾以後,我們來到了彼特街。這條小巷子在倫敦一個非常繁華地區的附近,沒有一點點活力,死氣沉沉的。一百三十一號就在那排整潔華麗的住宅中間。馬車駛到那兒的時候,我們發現住宅前邊的柵欄外邊有許多非常好奇的人們。福爾摩斯吹起口哨來。
“天啊!一件謀殺案發生了。不然倫敦的報童是不可能將腳步停住的。瞧那個人,雙肩拱起、脖子伸得長長的模樣,那不可能不是發生了謀殺案。華生,這裏究竟怎麼啦?最上邊的台階被衝洗過,但其餘的台階卻沒有。嗯,腳印卻挺多的!雷斯垂德站在前邊的窗戶那兒,我們馬上就可以清楚一切。”
警長神情非常嚴肅地將我們領到客廳中。客廳中有一位老頭子正情緒激動地來回踱著步子,他還未洗漱,身穿法蘭絨晨衣。雷斯垂德對我們介紹說,住宅的主人就是他,中央新聞辛迪加的賀拉斯·哈克先生。
雷斯垂德說道:“又是有關拿破侖半身像的案子。福爾摩斯先生,昨天晚上,你似乎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但今天事情已發展為相當嚴重,因此我覺得你或許會更有興趣來這瞧瞧。”
“可是到底嚴重到何種程度呢?”
“嚴重到有關人命的程度。哈克先生,請你將這件事情詳細地給這兩位先生講一遍好嗎?”
身穿晨衣的老頭子扭過頭對著我們,過分憂傷的表情充滿他的臉。
他說:“這事真的非常離奇。我這一生都在采編別人的新聞,現在我自己卻成了一則非常好的新聞的主角,不過我卻懵懵懂懂,說不出任何東西。如果我作為新聞記者到這裏來,我便可以采訪我自己,晚報上也將會多兩欄報道。可現在呢,我一次又一次地給不同的人講著這條重要的消息,自己卻沒能好好的利用它。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久仰你的大名,如果你可以將這件奇怪的事解釋好,這樣無論我對你敘說多少次,我也算有些收獲。”
福爾摩斯坐在椅子上專心地聽他說著。
“事情的根源似乎就是由於我在四個月之前買回來的那座拿破侖半身塑像。這個半身塑像是我從哈定兄弟商店買回來的,並不值錢,從那時就放在這間屋子中。那個商店就是海耶大街車站附近的第二家。由於我的工作是新聞采編。所以經常整晚不睡覺,今天也如此。清晨三點鍾的時候,我正在樓上的書桌旁坐著,忽然,有聲音從樓下傳來。我細心地聽了一段時間,可是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因此我覺得是外邊響起的聲音。
後來,大概五分鍾之後,又傳來特別恐怖的尖叫聲。福爾摩斯先生,那是我有生以來所聽到的最淒慘的尖叫聲,我一生都忘不了。當時,我真的被嚇呆了,有一兩分鍾不知所措。後來,我手握壁爐通條衝下樓去。來到這個房間,馬上就發現窗戶打開了,而且看到壁爐架上放著的半身塑像沒有了。我確實不明白,小偷為何要偷走一座石膏像,這個東西一點價值也沒有。
“你也能發現,無論什麼人要從這扇開著的窗子出去,他隻需邁一大步就能到門前邊的台階上邊,這個小偷肯定就是如此做的。隨後,我將門打開,在黑暗中向外邊走去,但是地上有一具屍體,險些將我絆倒。我衝到屋子中,拿了一盞燈,後來才看清楚地上躺著的那個倒黴的人——有一個非常大的洞在他的脖子上,旁邊有許多血。他仰麵躺在地上,膝蓋是彎曲著的,張著大大的嘴,那樣子非常可怕。我立刻吹響警哨,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我卻不清楚,因為我昏倒了。當我蘇醒的時候,我已在大廳中,這位警察在我身邊。”
福爾摩斯問:“那個死屍是什麼人?”
雷斯垂德說道:“他的身份沒有什麼物品能證明出來。他的屍體你可以到殯儀館去看,不過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未查出任何線索。被害人三十歲未到,身材非常高,皮膚被太陽烤得黝黑黝黑的,身體非常結實。他穿著十分破舊的衣服,但給人的感覺卻不像個做工的。他旁邊那灘血中還有一把半角折刀。我不清楚這把刀到底是殺人的凶器還是被害人自己的東西。被害人的衣服口袋裏沒有別的東西,僅有一個蘋果,一條繩子,一張價值一先令的倫敦地圖和一張相片——這就是那張相片。”
一眼就可以看出相片是用小照相機拍出的快照。相片中的人非常瘦,像猴一般,濃濃的眉毛,顯出幾分機靈,臉的下半部分向外凸得非常厲害,用狒狒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
福爾摩斯將照片認真地看了之後問道:“那座半身塑像找到了嗎?”
“在你們到來以前就有消息傳到我們這裏來。在坎姆登街一間空房子的花園中找到了塑像,但已經打成了碎片。現在我正想到那兒去瞧瞧。你們也一塊去嗎?”
“去,但是我還想先在這兒再看看。”福爾摩斯在地毯和窗戶上細心的查看著。“此人要麼是腿相當長,要麼就是身手非常敏捷。窗子外邊與地麵的距離相當的高,因此爬到窗台上再將窗戶打開還是有一定難度的,但是跳出去可簡單多了。哈克先生,你想與我們一塊去瞧瞧砸碎的塑像嗎?”
這位新聞工作者,此時精神頹廢地坐在寫字台前邊。
他說:“盡管我知道這件事情在第一批晚報上已作過詳細報道。可是我自己還應絞盡腦汁地寫些東西。我相信我的運氣!你們應該沒有忘記頓卡斯特看台倒塌的那件事情吧?當時,我是唯一一個站在看台上的記者,可是我當時被嚇呆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的報紙也成了唯一沒有報道那條新聞的報紙,而這次寫發生在我家的凶殺案我又寫得太遲。”
我們離開那所房子的時候,他已經“刷刷”地寫起他的新聞來了。
半身塑像砸碎的地方與那座屋子僅幾百碼的距離。此時,我們才第一次看到這座法國國王的半身塑像,雖然它讓這個不知名的人無休止的發狂和憎恨。半身塑像被打成了碎片,散落在草叢之中。福爾摩斯撿起幾塊碎片,細心地查看著。從他那專心致誌的表情和深沉的神態中,我看出他發現了一點線索。
“發現什麼了嗎?”雷斯垂德問。
福爾摩斯將肩聳了聳,說:“我們前邊的路還非常遙遠,但是……但是……我們已找到了一些能行事的線索。在那個古怪的罪犯眼中,一座沒有絲毫價值的半身塑像比一個人的性命還貴重,這是其一。其二,如果砸碎塑像是他唯一的目的,可是他既不在那個房間,也不在房子附近將它砸碎,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呢?”
“或許,當時他無意中碰到其他的人一時慌了神,甚至他在做什麼,他都不知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可是我想特別提醒你一下這座屋子的位置,塑像被砸碎的地方就在這座屋子的花園中。”
雷斯垂德向周圍瞧了瞧,說:“這座屋子中沒有人住,因此他清楚在花園中沒有人會發現他。”
“非常正確,可是街的那端有一座有住人的屋子,他到這邊來時肯定發現了。隻要他拿著塑像,哪怕向前走一點點,也會使他被人看見的危險性增大,由此可見他為何不將半身塑像在那兒砸碎呢?”
雷斯垂德說:“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福爾摩斯將頭頂上的路燈指了指。
“這之中的理由是——這裏,他能將自己做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在那裏絕對不可以。”警長說:“沒錯!就是這樣的。現在我記起來了,砸碎巴尼科特大夫家半身塑像的位置也是距燈光挺近的地方。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問題我們該如何解釋呢?”
“記下來,將它記在備案錄中。或許,以後我們還會遇上此類情況。雷斯垂德,你覺得接下去我們該如何做?”
“我認為,調查清楚死者的身份是澄清案件最現實的方法。這個挺容易的,等我們將他的身份查清楚,以及與他有關係的人查清楚,我們就可以有一個好的開始,能知道他昨天夜間來彼特街的目的,和在哈克先生家碰到他而且殺害他的凶手是誰。你認為呢?”
“很對,不過我處理這樁案件的方法不是這樣的。”
“那你的方法是怎樣的呢?”
“噢,讓我的思路影響你沒有必要。我提議我們各按各的方法行事。在行事過程中,我們可以將彼此不同的見解進行交流,這樣就能相互補充。”
“這個主意好。”雷斯垂德說。
“假如你去彼特街,看到哈克先生,你代我轉告他,我覺得昨天夜間到他家去的那個人是一個相當可怕的殺人狂,他憎恨拿破侖已到了瘋狂地步。這對他寫作是有利的。”
雷斯垂德用雙眼注視著他:“你的真正想法不是這樣的。”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笑:“不是嗎?或許不是吧,可我相信哈克先生和中央新聞社的訂戶們都會對此非常感興趣。好啦,好啦,華生,我們今天還有許多事情等待處理呢。雷斯垂德,但願今天晚上六點鍾我可以在貝克街看到你。死者口袋中發現的這張相片,我要暫時保留一些日子。假如我的推測對了,或許,今天夜間我會請你配合我去冒點小風險。晚上再見,祝你平安!”
歇洛克·福爾摩斯與我一塊到海耶街去了,我們停在了哈定兄弟商店前邊。哈克先生就是在這裏買的那座半身塑像。一位年紀不大的店員對我們說,到下午時,哈定先生才回來。但他來的時間不長,這裏的情況他都不清楚。失望和懊喪充滿了福爾摩斯的臉。
他無可奈何地說:“華生,我們不會每件事都順利的。哈定先生必須到下午才回來,我們也就下午再來吧。你或許也已明白,我正準備將這些半身塑像的來曆查出來,看看它們不幸的遭遇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現在,我們到肯寧頓大街找莫斯·哈德遜先生去,希望能從他那得到一點點線索。”
我們在馬車上坐了一個鍾頭,到達了這位藝術品商人的鋪子。哈德遜先生的個子雖然又矮又小,但很壯實,滿麵紅光,脾氣有些急躁。
他說:“沒錯,先生。就是在我們的櫃台上打碎的。如果我們的商品可以讓什麼流氓隨意砸碎,那麼我們納稅又有何意義呢?沒錯,先生,我賣給了巴尼科特大夫兩座塑像。竟然有如此荒謬的事情發生。我想肯定是無政府主義者所為。也惟有那些無政府主義者才會去幹砸塑像這種事。這些共和黨人討厭至極!你問我這些半身塑像是從什麼地方進的?我不明白這與砸碎塑像有何聯係。不過,既然你非要弄清楚,我就說給你吧,我的貨都是從斯蒂普尼區教堂街的蓋爾德公司進的。在這二十年來,這家公司一直都非常有名氣。我進了多少貨呢?其實就三個,三個就是二加一。巴尼科特大夫買了兩個,剩下的一個居然被人大白天在我櫃台上給打碎了。你問我見過相片上的這個人嗎?不,我沒見過。可是,我似乎對他有些麵熟。對了,他是貝波。他可能是意大利人,四處做些零碎活,也曾在我的店中做過。他懂雕刻,懂鍍金,能做框子,還會做許多零碎活。上個禮拜這個家夥離開我這裏,從此以後,我就與他失去了聯係。我不清楚他來自什麼地方,也不清楚他去了什麼地方。他在我這裏的時候,我非常滿意他幹的活。他是在塑像被打碎的兩天前離開的。”
我們離開商店的時候,福爾摩斯說:“從莫斯·哈德遜這裏,我們隻能了解到這些線索。我們知道,肯寧頓和康辛頓兩件案子中都有貝波這個人,說明這十英裏路的馬車我們還沒有白坐。華生,現在,我們將去這些半身塑像的發源地——斯蒂普尼區的蓋爾德公司。我相信在那兒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我們從倫敦的繁華地區疾馳而過,經過旅館區、戲院區、學院區、商業區和海運公司雲集的地區,最後到達一個城鎮,這個城鎮非常大,有十多萬人口,位於泰晤士河畔。這裏到處洋溢著歐洲流浪者的氣息,因為那些分租房屋中全住的這些人。在以前倫敦的有錢商人們居住的寬廣大街上,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座雕塑工廠。有一個非常大的院子圍在工廠外邊,裏邊放滿了石碑之類的物品。工廠裏邊有一間非常大的房間,裏邊有五十多個工人正在忙碌著,有的在做雕刻,有的在做模子。經理是位德國人,金黃的頭發,高高的個子。他非常有禮貌地接待了我們,而且福爾摩斯所問的任何一個問題,他都作了清楚的回答。他將賬目查看了一番,發現用笛萬的大理石製做的拿破侖半身塑像有好幾百座,一年前被莫斯·哈德遜買去的三座和哈定兄弟買去的三座就是這幾百座中的。這六座與其他的塑像是一模一樣的。他真的搞不清楚別人為何要打碎它們。他甚至感到這件事情太滑稽了。他們是以六先令的價錢批發的,不過零售價可以賣到十二先令,甚至更多。塑像是從兩個模子中造出來的,分別是左右兩邊臉,做好後再將兩個石膏半麵模片合到一塊,就製成了一個完整的塑像。經常是意大利人做這些事,我們剛剛到過的那間房子就是工地。塑像完工之後再擱在走廊中的桌子上風幹,一切完畢之後,再包裝起來。這位經理能夠告訴我們的就這麼多。
可是,在見到相片時,這位經理就異常激動。他非常氣憤,滿臉通紅,眉頭緊鎖,一雙日爾曼人的藍眼睛卻有些光澤。
他大聲吼道:“哦,這個流氓!對,我非常清楚他。一直以來我們公司的聲譽都非常好,僅來過一次警察,也就是這個家夥惹的禍。那件事發生在一年以前。他將一個意大利人在大街上給殺傷了,回到這兒一會兒,警察隨後就到,而且從這裏將他逮捕。貝波就是他的名字,他的姓我不清楚。這樣一個品行惡劣的人被我雇傭了過來,算我倒黴。但話說回來,他做事還挺好的,是個不錯的助手。”
“他是判的什麼刑?”
“被殺傷的人並沒死,因此僅判了他二年的刑。現在,我相信他早就被釋放了,不過他已沒有臉在這裏出現。他還有一個表弟在我們這裏。他絕對可以告訴你他在什麼地方。”
“不,不,”福爾摩斯大聲說道,“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的表弟,一個字也不能告訴。就幫幫忙吧。這件事非常重要,我調查一下就感到事情非常嚴重。剛剛你翻賬本的時候,我發現那些塑像賣出的時間是去年七月三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貝波被捕的時間?”
經理回答說:“我翻一下工資表就能給你一個大概的時間。”他翻看工資表幾頁之後,說道:“沒錯,五月二十號是最後一次給他結工錢。”
福爾摩斯說:“非常謝謝。我覺得我沒必要耽誤你太多的時間,打攪你啦。”最後,他叮囑經理我們來查問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後來,我們又向西邊駛去。
我們直到下午非常晚的時候,才匆匆忙忙地走到一家餐廳吃便飯。一個報童在餐廳的門口叫喊著:“凶殺案,康辛頓凶殺案,精神病殺人了。”報紙上的報道說明哈克先生最終還是將他的報道刊登了出來。報道占用了兩欄的版麵,將事情的全過程做了大肆渲染,並且詞句非常的優美。福爾摩斯將報紙擱在調味品架子上邊,邊吃飯邊看。他忘形地哈哈大笑了兩次。
他說:“華生,太絕了,你聽這些語句:
‘我興奮地對大家說,對這次案件的看法是一致的,因為官方經驗豐富的雷斯垂德先生和有名的偵探專家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都同時得出了一樣的結論,也就是這件以悲慘而結局的滑稽事件,絕對是因為那人精神有問題造成,而並非故意謀殺。惟有用精神有問題才可以說明這件事情。’
“華生,如果你知道怎樣利用它,報紙就能成為十分珍貴的工具。假如你吃完了,我們就馬上到康辛頓去,看從哈定兄弟商店的經理那兒可不可以得到什麼線索。”
創建這家大商店的人是一個又矮又瘦又小的男人,精明能幹,做事敏捷,頭腦靈活,很會說話。
“沒錯,先生,這則消息我已在晚報上看到了。哈克先生是我們的顧客。那座半身塑像是我幾個月以前賣給他的。我們一共從斯蒂普尼區的蓋爾德公司進了三座這樣的半身塑像,現在都被別人買走了。究竟是誰買走的?我隻需翻看一下銷售賬目就能馬上告訴你。沒錯,就在這裏寫著的。你已見過的哈克先生買去了一座,契斯威克區金鏈花街的約沙·布朗先生買去了一座。另外一座是瑞丁區下叢林街的桑德福先生買去的。沒見過,你這張相片上的人,我從未見過。如果見過的話,我會永遠記得他的,因為他的長相太難看了。我們的店員中有無意大利人?有,先生,有好幾個意大利人是我們店中的搬運工和清潔工。他們若是想偷看銷售賬本是非常難的。不過也沒有把賬本藏起來的必要。對呀,對呀,這件事確實也太離譜,但願你調查出什麼結果之後可以對我說一下。”
哈定先生在講這一席話時,福爾摩斯記住了一些事情,並且我覺得他對事情的進展特別滿意。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隻說我們必須馬上回去,不然就會拖延與雷斯垂德先生的約會。他說得非常對,當我們匆忙到達貝克街的時候,那位大偵探早就在那兒等著了,看得出他非常心煩,他不停地在屋子中走來走去。從他那嚴肅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這一天的工作,他的收獲非常大。
他問道:“怎麼樣?福爾摩斯先生,有什麼收獲?”
我的夥伴回答道:“我們忙碌了一整天,不過是有許多收獲。零售商和批發製造商我們都找到了。現在,我能從源頭調查清楚每一座半身塑像。”
“半身塑像!”雷斯垂德大聲說道:“算啦,算啦,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用你的方式行事,我沒有理由去幹涉,可是我覺得你這一天的成效沒我的大。被害人的身份我調查清楚了。”
“沒搞錯吧?”
“並且犯罪的緣由也調查清楚了。”
“太棒了!”
“我們有一個專門負責意大利區的警官,名叫薩弗倫·希爾。被害人脖子上掛著的是天主教徒的信物,另外他的皮膚有些黑,我斷定他也許是從歐洲南部來的。希爾警官一見到死屍就看出是他。這個人來自那不勒斯,名叫彼德羅·維努奇,是倫敦出了名的亡命之徒,並且和黑手黨有關係。你清楚,黑手黨是一個機密的政治組織,他們維持黨規的方式就是謀殺。你現在能看出案情有些頭緒。此外那人是意大利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並且同是黑手黨的成員,或許他違背了黑手黨的黨規。彼德羅一直在後邊跟蹤他,衣袋中放著的就是那個人的相片,這是為了防止殺錯人。他跟在那人後邊,見他走入了一所住宅,於是在外邊守候他,後來在打拚過程中不幸將自己的命給葬送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認為如何?”
福爾摩斯興奮地擊著掌,稱讚道:“太棒了!雷斯垂德,太棒了!不過你還是沒有給我說明那些半身塑像被砸碎的事。”
“半身塑像!你隻記得那些半身塑像。那僅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簡單的偷竊,大不了關上六個月。現在,我們關鍵要調查的是凶殺案,我能對你這樣說,我已查清楚了所有的線索。”
“接下去如何做呢?”
“接下去就非常容易了,我要與希爾一塊到意大利區去,按照片找出那個人,接下來再用謀殺罪逮捕他。你願和我們一塊去嗎?”
“我不去。我覺得我們能更加簡單地做完我們的事情。當然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由於事情全都在乎於——在乎於一個我們完全無法掌握的因素。不過希望非常大——可以說已掌握了三分之二——如果今夜你與我們一塊行動,我能協助你抓到他。”
“是意大利區嗎?”
“不對,我覺得在契斯威克區抓到他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雷斯垂德,如果今夜你與我一塊到契斯威克區去,明天,我就能與你一塊到意大利區去,耽擱一個晚上是沒問題的。現在我們大家最重要的就是睡幾個鍾頭的覺,因為我們出發的時間是十一點鍾,並且也許會需要一整晚上的時間。和我們一塊吃晚飯吧,雷斯垂德,吃完之後你就在沙發上睡覺。華生,請你給送快信的人打個電話,讓他立刻到這裏來,我馬上要送出一封非常重要的信。”
福爾摩斯到閣樓上去,翻找放在裏邊的舊報紙合訂本。他下來時,眼中充滿了得意的目光,不過他並未對我們說起他翻查到了什麼。關於我自己,因為我緊跟著追查這個紛繁複雜的案子各個方麵,因此雖然目前還不知道最終我們會如何,但是我仍然非常清楚福爾摩斯正等待著這個古怪的罪犯去砸餘下的兩座半身塑像。我記得契斯威克區有一座。非常清楚,當場捕獲他是我們此行的目的。我夥伴的聰明才智,我不可不敬佩,為了使罪犯誤以為他能接著作案而不會受到製裁,我的朋友在晚報上登了一則虛假的消息。我一點都未覺得意外,當福爾摩斯叫我帶上手槍的時候。他自己也帶上了他最鍾愛的裝了子彈的獵槍。
十一點鍾時,門口停了一輛四輪馬車,我們一塊乘車到哈默史密斯橋對麵的一個地方去。到達之後,我們叫車夫在外邊等著我們,後來,我們走了一段時間,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大道上,大道兩邊聳立著華麗的住宅,每所住宅都有獨立的花園。在街燈的照耀下,我們發現它們中間有一家的門牌上掛著“金鏈花別墅”的牌子。很明顯主人已經睡覺了。因為四周一片漆黑,隻有一圈朦朦朧朧的燈光從大廳門上的氣窗中透出來,投射到花園的小路上。我們藏身的地方,就是把花園和大道隔開的木柵欄在花園中投下的一條深深的黑影。
福爾摩斯小聲地說道:“我們或許會等好長時間。感謝上帝,今夜是個晴朗的夜。雖然我們不可以用抽煙來消磨時間,但是,我們勝利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吃這麼一點兒苦也值得。”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我們等待的時間比福爾摩斯想象中的短多了,並且了結的方法也非常偶然,非常古怪。起初絲毫沒有有人要來的預兆,花園的大門偶爾被推開,一個行動敏捷的黑色人影如猴一般穿過花園的小路。我們發現這個黑影迅速地從氣窗射在地上的亮光上穿過,在屋子的黑影中消失。許久許久都是寂靜一片。我們都屏住呼吸,隨後有細微的嘎吱聲傳來。有人推開窗子。嘎吱聲沒有了,隨後這家夥打算到房子裏邊去。我們發現房子中亮了一下深色的提燈。很明顯在那兒他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因為我們後來又發現第二個窗戶和第三個窗戶又分別亮了一下那種燈光。
雷斯垂德小聲說:“我們到開著的那扇窗戶那兒去,待他從裏邊出來的時候,就能捉住他。”
可是還未等我們采取行動,那個家夥就出來了。等他走到氣窗亮光射到的那個地方時,我們發現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夾在他的腋下。他向周圍提心吊膽地瞧了瞧,發現街上沒有一個人,沒有絲毫的響聲,他的膽子又大了一些,他背朝著我們,將手中的東西放下。隨後傳出一聲響亮的“啪噠”聲,接著又傳出一陣嘎嘎聲。這個家夥專注地忙他自己的事時,福爾摩斯如猛虎一般向他撲了過去,雷斯垂德與我馬上一起扭住他的一隻胳膊,將手銬扣住了他。等我們將他扭轉過來的時候,一副尖嘴猴腮的醜陋麵孔出現在我的眼前,他正是我們手中相片上的這個人,他臉上的肌肉在抽搐著,注視著我們的目光充滿了仇視。
可是福爾摩斯並不在意我們抓到的這個人。他在台階上蹲著,專心致誌地查看著這個人從房子中偷出的物品——一座拿破侖的半身塑像,與我們那日清晨見到的沒什麼區別,並且同樣被打成了碎片。福爾摩斯將每一塊碎片都拿到燈光下仔細地觀察,可是每一片都與其他的碎片一模一樣,沒有絲毫不同的地方。他剛剛查看完畢,屋中客廳裏的燈就亮了。門推開,一位慈祥、胖胖的人站在我們前邊,他身著襯衫和長褲,他正是房子的主人。
福爾摩斯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約沙·布朗先生吧?”
“沒錯,先生,你肯定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啦?你叫送快信的人送來的那封信我收到了,隨後就嚴格照你的要求去做。我們將所有的門都從裏邊鎖死,靜待著事情的發生。你們能捉住這個流氓,我非常高興。請你們進屋喝點茶吧。”
不過,雷斯垂德急需將凶手送到一個難以逃脫的地方去,因此,幾分鍾之後,他就把門外守候著我們的那輛出租馬車喊了過來,在返回倫敦的路上,凶手什麼也沒說,一直以仇視的目光注視著我們。有一回,我的手挨他有些近,他就像餓狼似的向我抓過來。我們在警察局呆了幾分鍾,將他的搜查結果了解了一番。從他身上僅找到幾個先令、一把裝在刀鞘中的長刀子,刀把上沾有許多新鮮的血跡。
我們離開時,雷斯垂德說:“請放心,希爾警官對這些流氓都非常了解,他的姓名馬上就會知道。你瞧,我當初說他們與黑手黨有關係是對的。但是,福爾摩斯先生,我仍然對你能如此絕妙地捉到他而表示感謝,不過我仍有些不清楚這其間的細節問題。”
福爾摩斯說:“現在已是深夜,不便於解釋。另外,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搞徹底,況且這樁案子有讓人深究到底的必要。如果明晚六點鍾,你能到我家來,我絕對保證,就算此刻你沒有搞清楚這樁案子的本質,到時你也會知道的。這樁案子非常有特色,在刑事案件中能稱得上是舉世無雙的。華生,如果我允許你接著記錄我處理的一些案件,我敢保證這樁有關拿破侖半身塑像的奇異案子絕對可以使你的敘述增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