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記
1空屋
1894年,發生在倫敦的一件案子引起了全倫敦人的注意,令人敬佩的羅諾德·阿德爾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人謀殺,案子發生的時候正值春季,上流社會也為之震驚。大家對警方調查公布的詳細案情都知道了,但事實上,有很多細節被刪掉了。理由是起訴理由十分充足,沒有公開全部證據的必要。直到現在,十年快過去了,我才有了一個機會補充破案過程中一些短缺的環節。這是個耐人尋味的案子,但是這個案子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結局比故事的趣味性更重要。我一生中經曆過許許多多的冒險事件,這個案子的結局最讓我震驚和詫異。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一想起它來就感到毛骨悚然,並且重新體驗那種高興、驚奇而又懷疑的心情,那種心情像潮水一樣湧向我,完全把我的神誌淹沒了。讓我向那些讀者大眾說一句話,我知道他們關心我偶爾談起的一個非凡人物的言行片段,我要說的是:不要怪我沒讓他們分享我所知道的一切,假如不是他曾親自下令禁止我這樣做,我會把這當作首要義務。就在上個月3號這項禁令被取消了。
我對刑事案發生濃厚興趣是因為我和福爾摩斯的密切交往。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就在他失蹤以後,那些公開發表的疑案,我都仔仔細細讀過,從無遺漏。為了個人興趣,我不止一次用他的方法來解釋這些疑案,盡管不是很成功,可是,所有的疑案都沒有像羅諾德·阿德爾的慘死吸引我。當我根據審訊時提出的證據判決未查明的某人或某些人蓄意謀殺的罪時,我更清楚地意識到福爾摩斯的去世給社會帶來的損失。我敢肯定,在這件怪事中,有幾點一定會非常吸引他。作為歐洲首屈一指的刑事偵探,憑他訓練有素的觀察能力和敏捷的頭腦,絕對能夠彌補警方力量的不足,而且能夠促使他們提前行動。我整天巡回出訪,腦子裏總想著這件案子,卻總找不出一個自認為是理由充分的解釋。我寧願冒著講一個陳舊故事的風險,重述一遍在審決結束時已公布過的案情。
羅諾德·阿德爾是貴族後裔,他是澳大利亞某殖民地總督梅魯斯伯爵的第二個兒子。他的母親從澳大利亞回國來做白內障手術,和兒子阿德爾還有女兒希爾達一塊住在公園路427號。阿德爾經常在上流社會出入,就人們所知的,他並沒有仇人,也沒有什麼惡習。他曾經同卡斯特爾斯的伊迪·伍德利小姐有過婚約,但就在幾個月前,經雙方同意,他們解除了婚約之後也並沒有看出阿德爾有多少留戀之情,他把自己的時間都消費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裏,這個圈子裏充滿了保守的氣氛,他選擇這樣的生活,與他天性冷漠,習慣於無變化的生活有極大關係。但是,1894年3月30日夜裏10點20分,這個悠閑懶散的青年受到死神突如其來的拜訪。
羅諾德·阿德爾酷愛打紙牌,他一打起牌來,就停不住,但是一般下的賭注,從來不會很大,否則有損他的貴族身份。他有鮑爾溫、卡文狄希和巴格特爾三個紙牌俱樂部的會員證。就在他被害的那天晚飯後,他還在卡文狄希俱樂部玩了一盤惠斯特。那天下午他也那兒打過牌,那天同他一起打牌的莫瑞先生、約翰·哈代爵士和莫蘭上校可以證明他們那天玩的是惠斯特,那天他們每人的牌好壞都差不多,阿德爾那天牌運稍差,大概輸了有五鎊,但不會更多,他繼承了一筆十分可觀的財產,所以這樣的輸贏對他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差不多每天都在打牌,不是在這個俱樂部就是在那個俱樂部,他打得非常小心謹慎,而且經常是不贏他就不會離開牌桌的。證詞中還有一條,就在幾個禮拜以前,他和莫蘭上校對家,一口氣贏了可德菲·米爾納和馬爾莫洛勳爵大概有四百二十鎊之多。在調查報告中有關他的近況也就這些。
被害那天晚上,他離開俱樂部回到家中之時是夜晚整十點鍾,他母親和妹妹都不在家,大概她們都上親戚家串門去了。女仆供述說,看見他進入二樓的前廳——就是他常當作起居室的那間屋子,女仆說她事先已在屋裏生好了火,因為有煙冒出來,她就把窗戶打開了。直到11點20分的時候,梅魯斯夫人和女兒回來之前,院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梅魯斯夫人回來後,想進她兒子屋中道聲晚安,她發現房門已經鎖上了。母親在外邊無論怎麼叫喊、敲門都不見有回答。情急之下,母親叫人把門撞開了,隻見這個可憐的青年躺在桌子旁邊,腦袋已經被擊碎,是一顆左輪手槍子彈。他死的模樣非常可怕,但是在屋中看不見任何武器。桌上有兩張十鎊的鈔票和總共十一鎊十先令的金幣和銀幣。這些錢被碼成了十小堆,數目多少不等。另外還有張紙條,上麵記著若幹數目字和幾個俱樂部朋友的名字,由這個可以推測出在遇害前,他正在計算打牌的輸贏。
在現場的詳細檢查隻是使得案情變得更加錯綜複雜。第一,沒有任何理由說明為什麼這個年輕人要從屋裏把門插上。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把門插上了,然後從窗戶逃跑了。由窗口到地麵的距離大概至少有三十英尺,窗下的花壇裏正開滿了番紅花,但從花叢和地麵來看,似乎並沒有被人踩過,在房子和街道之間的一道狹長的草地上也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所以,很明顯的一點是年輕人自己把門插上了。如果是有人能用左輪手槍從外麵對準窗口放一槍,造成如此的致命傷,此人必定是一個出色的射擊手。另外就是,公園路是一條繁榮的大道,行人車馬川流不息,距這些房子不到一百碼的地方就有一個馬車站。這兒已經出了人命,還有這樣一顆像所有鉛頭子彈一樣射出後就會開花的左輪子彈和它造成的立刻致死的創傷,但在當時居然沒有人聽到槍聲。公園路奇案的所有這些情況,由於尋不出任何動機而變得那麼複雜,因此,正如我在前麵所提過的,沒有人聽說年輕的阿德爾有任何仇人,他屋裏的金錢和貴重物品也沒人動過。
我一整天都在反反複複思考這些事實,我竭盡全力想找出一個能夠解釋得通的理論來發現最省力的途徑,我的亡友稱之為所有調查的起點。就在傍晚,我漫步走過公園,大約就在六點鍾左右時,我走到了公園路與牛津街連接的那一頭。一幫閑人正聚在人行道上,他們都抬起頭看著一扇窗戶。他們看見我來,紛紛給我指出了我特地要來瞧的那所房子。一個戴著墨鏡的瘦高個子正在講他自己對案子的推測觀點,其他人都圍著他們,我很懷疑他是個便衣偵探,我盡量往跟前湊過去,想聽聽他的見解,但是我覺得他的議論聽起來實在是荒謬,我感到很厭惡地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就在這時候,我的身體撞在了後麵一個有殘疾的老人身上,一下把他抱著的幾本書碰掉在了地上,記得就在我幫他拾起那些書的時候,我看見其中有一本書名是《樹木崇拜的起源》。這使我判斷這個老人一定是個窮藏書家,專門收集一些不見經傳的書籍作為職業或者作為愛好。我很為這意料不到的事感到愧疚,但是很不巧的是我碰掉的這幾本書顯然在它們的主人眼裏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他憤怒地吼了一聲,然後一轉身就走掉了,我看見他微駝的背影和灰白的連鬢胡子逐漸消失在人群當中。
我曾好多次觀察公園路427號,但似乎這對弄清楚我所關心的問題沒有任何幫助。這間屋子和大街之間隻隔著一道半截是柵欄的矮牆,高不過五英尺,所以任何人想進花園都非常容易。但那扇窗戶很高,幾乎完全夠不著,因為牆外麵沒有水管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可以幫助身體輕巧的人爬上去。我比以前感到更加迷惑不解,隻好折回肯辛頓。我在書房中還沒坐到五分鍾,女仆走進來告訴我說有人要見我。令我感到異常吃驚的是,來者並非別人,就是那個行為怪異的舊書收藏家。他那張輪廓分明而幹瘦的臉隱藏在灰白的須發中,他的右臂下挾著他心愛的書,至少不下十來本。他用一種奇怪而嘶啞的聲音說道:“沒想到是我吧,先生。”
我承認我的確沒有想到是他。“我感到十分的過意不去,先生,就在剛才我一瘸一拐在您後邊跟著走,碰巧看見您走進這所房子。我心裏想剛才也許對這位紳士的態度有些粗暴,所以就跟進來看一看,我沒有絲毫的惡意,我是來感謝你替我把書撿起來。”
“你真是太客氣了,這麼點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說道,“我能問一下您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尊敬的先生,說句冒昧的話,我可算您的街坊,我的小書店就在教堂街拐角的地方。我想大概您也收藏書籍吧,先生,這裏有《美國鳥類》、《克圖拉斯》、《聖戰》——十分的便宜,幾乎每一本都很便宜。如果再買五本書就可以正好把那書架第2層的空格填滿。現在看起來不太整齊,對不對,先生?”我聽了他這番話,就回過頭去看了看後麵的書櫥。就在我回過頭的時候,我看見福爾摩斯就隔著書桌站在那兒對我微笑著。我站起身,很吃驚地盯著他看了足有好幾秒,然後我好像要暈過去似的,這可是我平生頭一回,也是最後一回,的確我感到有一片白霧在我眼前打轉,白霧消失了,我才發現我的領口被解開了。嘴唇上還有白蘭地的辛辣味道,福爾摩斯正把身子俯在我的椅子上,一隻手拿著隨身帶的扁酒瓶。
“親愛的華生,”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感到十分抱歉,我根本就沒想到你會如此經受不住。”
我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福爾摩斯!”我大聲地喊道:“難道真的是你嗎?難道你真的還活著?你怎麼能夠從那可怕的深淵中爬出來呢?”“等一會兒,”他說道:“你現在真覺得有精神談這事了嗎?你看我這多此一舉的戲劇性的出現給你帶來了多麼大的刺激。”
“我已經沒事了,可是說句心裏話,福爾摩斯,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站在我的書房中。”我又抓起他的一隻袖子,伸手摸他那隻精瘦有力的胳膊。“但是,不管怎麼樣,你隻是個鬼,”我說道:“我親愛的朋友,見到你我實在太高興了,快坐下來,告訴我你是如何從那可怕的峽穀中逃生出來的。”
他就在我的對麵坐下來,還跟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點燃一根煙。他把全身都裹在一件隻有賣書商人才穿的破舊的長長外套裏,桌子上擺著那堆白發和舊書,比起從前,福爾摩斯顯得更加清瘦、更加機警,但那張鷹一樣的臉上略顯蒼白,使我們可以看出來他的生活有些不太規律。
“華生,我現在感到非常的高興,因為我能夠重新伸直腰了,”福爾摩斯說道:“讓一個高個子長時間保持彎腰駝背的狀態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至於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如何向你解釋,華生,我親愛的老朋友,咱們,如果你願意和我合作的話——在我們麵前還需要一個晚上的艱險工作。也許最好是等這項工作完成之後,我將把全部的真實情況向你說明。”
“親愛的福爾摩斯,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現在就知道情況。”
“今天晚上你是否願意同我一塊出去?”
“一切由你安排,你說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都行。”
“真幸運,還像過去那樣默契。咱們出發前還有點時間吃點晚飯。好吧,先說說那個峽穀吧。我逃出那峽穀並沒費多大勁,根本沒遇到過什麼困難,理由其實很簡單:我根本就沒有掉下去。”“你真的沒有掉下去?這可是我根本沒有想到的?”“真的華生,我根本就沒有掉下去。我寫給你的便條可完完全全是真的。當我看到模樣陰險的莫裏亞蒂教授就站在那條通向安全地帶的窄道上的時候,我根本不懷疑我的末日已經到了。就在他的灰色眼睛中,我感覺到一個很無情的意圖。於是我就和他交談了幾句話,得到他很有禮貌的許可,寫了封短信,也就是後來你收到的那封信。我把信、煙盒還有手杖都留在那裏,就沿著那條窄道一直往前走,莫裏亞蒂仍然緊緊跟隨著我,我走到路的盡頭,就發覺無路可走了。莫裏亞蒂並沒有掏出武器,卻突然向我衝過來,緊緊把我抱住。他明白他的一切都完了,隻是急著對我進行報複。就在瀑布邊上,我們兩個人扭打成一團。我懂一點兒日本柔道,過去有好幾次我都用上了這一手。我從他的兩臂中鑽了出來,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可怕的吼叫,瘋狂地用腳踢著,兩隻手向空中亂抓著。雖然他費了很大的氣力,但是仍然無法保持身體的平衡,終於掉進了懸崖,我探頭一看,看見他墜下去很長距離,最後撞在一塊岩石上,又被彈起來,最後掉在水中。”
我很吃驚地聽了福爾摩斯邊吸煙邊做出的這段解釋。
“但是應該有腳印才對呀!”我大聲喊道:“我親眼看見那條路上有兩個人一起往前走的腳印,往回時卻一個都沒有。”“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的。就在教授掉進深淵的一刹那間,我竟然想到命運為我安排了再巧不過的機會。我明白不僅莫裏亞蒂一個人曾發誓要置我於死地。至少還有三個人,他們要向我報複的欲望隻會由於他的死亡而顯得更加強烈。他們都是些危險分子。他們三個人中,肯定會有一個來找我。另一方麵,假如全世界的人都以為我死了,那麼這幾個人就會輕易隨便地行動,這樣很快就會露麵,如此我就能很快消滅他們。到了那時,我就可以放心地向世人宣布,我仍然活在人世。大腦活動起來是如此迅速,我相信在莫裏亞蒂還沒有沉入萊辛巴赫瀑布下的深潭底下之前,我已經完全想出了好主意。
“我站起身來,探頭仔細觀察後麵的懸崖。就在你那篇我在後來讀得津津有味的生動描述中,你曾斷言那是絕壁。應該說,你說的並不完全對。懸崖上仍然有露在外麵的幾個窄小的立足點,而且有一塊很像岩架的地方。想要一直爬上那麼高的峭壁顯然是不可能的,再想順著幾條濕漉漉的窄道走出去而不留下任何腳印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當然了,我也可以像過去那樣,把鞋倒穿。但是,在同一方向出現三對腳印,無疑會使人想到這是騙人的手法。所以,總的看來,最好還是冒冒險爬上去。這可不是一件讓我很高興的事,華生,瀑布在我的腳下隆隆作響,我不是個富於幻想的人,但是有一點不假,我聽見莫裏亞蒂的聲音從深淵中衝著我喊叫,有好幾次當我的手沒抓住身邊的草叢或是腳從精濕的岩石中滑下來的時候,我想我完了。但是我拚命往上爬,終於爬上一塊有幾英尺寬的岩架,岩架上長著柔軟的綠苔,就在那兒,我可以很舒服地躺下而不被人看到,親愛的華生,在你和你的隨從正在同情心的驅使下毫無效力地調查我的死亡現場的時候,我就躺在岩架上。
“你離開那裏回到旅館,帶著你那完全錯誤的結論,到了最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認為我的遭遇到此該結束了。但是卻發生了非常突然的事故,讓我預感到可能還有叫我吃驚的事情將要來到。有一塊巨大的岩石由上而下落下來,隻聽轟隆一聲從我身邊擦過去,砸在下麵的一條小道上,又蹦起來掉進深淵。我當時還以為是偶然掉下的石頭。過了一會兒,我抬頭看見昏暗的天空中探出一個人頭。這時又落下一塊石頭,砸在我躺著的地方,離我的頭部不到一英尺。當然了,這意味著什麼就十分清楚了。莫裏亞蒂並非單人行動。就在他要對我下手的時候,還有一個幫手在守望,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幫手是個很危險的家夥。他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親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走時的情況。他一直在那等著,然後就繞道上了懸崖頂,試圖實現他朋友不能得逞的打算。
“我想這一切並沒有花費我多少時間,華生。我還從崖下看到那張冷酷的臉不停地朝下張望,這是一個預兆,說明不一會,還會有另一塊石頭將要落下來。我朝著崖下的小路往下爬。我不認為自己在當時能夠很輕鬆地爬下去,這比往上爬還要困難一百倍。可是我已沒功夫想這個危險,因為就在我兩隻手抓著岩架邊沿、身體保持懸空狀態的時候,又有一塊石頭從我頭頂”呼”的一聲掉落下來。當我爬到一半的時候,老天保佑,我不偏不倚正好掉在那條窄道上,我被摔得是頭破血流,我爬起身來迅速地奔逃,在山路裏我趁著夜色大概行走了有十英裏。一個禮拜以後,我到達佛羅倫薩,這樣一來,保證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在當時,我要尋找一位最值得信賴的人,他是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我想再三地向你道歉,我親愛的華生。但是我當時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是讓大夥都以為我已經死了。你也不例外,假如你不相信我已經死了,你肯定也不會寫出一篇那麼讓我信服的關於我的不幸結局的故事來。就在這三年中,我曾數次提筆要給你寫信,但我總擔心你對我的深切關心會不小心泄露我的秘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今天傍晚的時候,當你碰掉我的書的時候,我隻好避開你,因為我的處境十分危險,如果當時你稍微露出一點驚奇或激動,就有可能引得別人注意我的身份而釀成可悲的、無法彌補的結果。至於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我必須得到他的幫助,讓他給我搞到錢,這樣的話,我必須把我的秘密告訴他。在倫敦,事態的發展並非我想象的那樣順利,因為就在莫裏亞蒂匪幫案的審理中,有兩個最危險的成員漏掉了,使這兩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至今逍遙於法外。我在西藏旅行了大概有兩年的時間,所以我常常去拉薩找大喇嘛消磨時間。然後,我路經波斯,遊覽了麥加聖地,又到喀士穆對哈裏發作了一次有趣而簡短的訪問,而且我把拜訪的結果告訴了外交部。在回到法國以後,我花了大概有幾個月的時間來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這項研究是我在法國南部蒙特利埃的一個實驗室裏進行的。最後,我很滿意地結束了這項研究,後來我又聽說我的仇人如今隻剩下一個在倫敦,我便準備回來。這時候,我聽說了公園路奇案,這個消息加速了我的行動,不僅僅因為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吸引我,關鍵是我找到了難得的機會,當然是對找個人而言。我立即回到倫敦貝克街自己的家中,我的到來嚇得哈德森太太歇斯底裏大發作。邁克羅夫特把我的房間和我的紀錄照原來的樣子保存著。就這樣,我親愛的華生,就在今天下午兩點鍾,我發現自己就坐在我原來屋中的那把舊椅子上,滿懷希望見到我的老朋友華生也坐在對麵他一向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這個離奇的故事是我在四月裏的那天晚上聽到的。如果我沒有親眼見到那個我以為永遠也見不到的瘦高的體形和熱情的麵孔的話,這個故事就純粹是無稽之談。我也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了我居喪的消息的,他以動作代替言辭表示了他的慰問。“工作可以醫治悲傷,”他說,“就在今天晚上,我給咱倆安排了一件工作,如果我們能夠成功地完成它,就不白在世上活一回。”我想讓他講得再詳細些,但是無濟於事。“在天亮前,夠你聽和看的,”他回答說道:“咱倆有三年的往事可供敘談,但隻能談到九點半,就要進行這次空屋曆險。”
就像他說的那樣,到了九點半鍾,我發現自己正挨著他坐在一輛雙座的馬車上,我的口袋中裝著手槍,心中充滿了曆險的激動。福爾摩斯表現得十分冷靜鎮定,他一言不發,街燈的亮光忽明忽暗地照射在他嚴峻的臉龐上,他皺眉沉思,嘴唇緊閉。我也無法預知在倫敦這個充斥著罪犯的黑暗的叢林中究竟能搜尋到什麼樣的野獸,但是從福爾摩斯,這個狩獵能手的臉上,我看到的卻是陰沉的神態,我絕對相信這根本就是一次十分冒險的行動。他那苦行僧似的臉上時不時露出譏諷的微笑,可以想象得到我們搜尋的對象凶多吉少。
我的猜想是我們要去貝克街,但當馬車行至卡文狄希廣場拐角的地方時,福爾摩斯叫馬車停下來。我注意到他在下車時眼睛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著就在走過的每條街的拐角上又極其細心地提防著後邊有沒有人跟蹤。我知道,我們走的這條路線是獨一無二的,福爾摩斯對倫敦的偏僻小道十分熟悉。他十分迅速地而且很有把握地穿過一連串我從來都不知道的小巷和馬廄。到最後,我們出現在一條小路上,兩邊都是一些陰暗的老房子。我們順著這條小路到了曼徹斯特,然後又到了布蘭福特街,在這裏他快速拐進一條窄道,又穿過一扇木柵欄門進到一個無人的院子。他用鑰匙打開一所房子的後門,我們一塊走進後,他便把門關上了,屋裏邊漆黑一團,非常明顯這是一所空房間。地板沒有鋪地毯,在我們的腳下吱吱作響,我伸手摸到一麵牆,上麵糊的紙已經裂成一片片的紙條向下垂著。福爾摩斯用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覺他的手指冰涼,當他領我走過一條長長的過道,直到我隱約能看見門上麵那扇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下來。在那兒福爾摩斯突然向右轉,我們倆便進入了一間正方形的大空房,四個角很暗,隻有正當中有一塊地方被遠處的街燈照得有點亮。附近沒有街燈,窗戶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所以我們隻能看清彼此的輪廓。我的同伴用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把嘴湊近我的耳朵。
“親愛的華生,你清楚我們身處何處嗎?”福爾摩斯壓低嗓音悄悄地對我說。
我睜大眼睛盡量透過模糊的玻璃想看清外麵的景物,“也許那邊就是貝克街。”
“你說的一點沒錯,”福爾摩斯回答道:“這就是正對咱們寓所的卡姆登私邸。”
“咱倆來這裏究竟要做什麼?”
“親愛的華生,隻有從這兒才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麵的高樓。請你靠北窗戶一點兒,千萬小心別暴露自己。再看看咱們的老寓所——你的那麼多神話故事難道不都是從那裏開始的嗎?三年過去了,我要看看我是否喪失了使你驚奇的能力。”
我依他所言,慢慢地向前移動,當我向十分熟悉的窗戶望去時,我的視線落在了那扇窗戶上,我很吃驚地叫起來。窗簾已經放下了。屋裏的燈亮著,照亮的窗簾上很清楚地映出屋裏正坐著一個人:那頭的姿勢,寬闊的肩膀,輪廓分明的麵部,看了決不會弄錯。那東西轉過去的臉,如同我們祖父母輩喜歡裝上框子的一幅剪影,十分像福爾摩斯本人,我十分驚奇,忙用手探過去,想弄清楚他是否還在我的身邊,我感覺到他的身體由於發笑而不停顫動。
福爾摩斯大聲說道:“看到了嗎?”
“天啊!”我高聲叫道,“這簡直是太妙了!”
“親愛的華生,我相信我產生變化莫測手法的智慧並沒有因歲月的流逝而枯竭,也許因為常用而顯得過時吧。”他說道。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這位藝術家對自己的創作感到頗為滿意和驕傲,“的確有幾分像我,對吧?”
“我完全可以發誓說那就是你。”
“這一節應該感謝奧斯卡·莫尼埃先生,是他一連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為我做模子、塑蠟像。其餘的一切都是今天下午我在貝克街自己安排布置的。”
我緊張地說:“難道你認為有人在偷偷監視你的寓所?”
“你說的沒錯,的確有人在監視我的寓所。”福爾摩斯胸有成竹的說。
我趕緊問:“他是誰?”
“那是我的老敵人,他們的頭目此時還在萊辛巴赫瀑布下麵。你可別忘了這些家夥知道我仍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他們才知道。他們始終不死心,認為我肯定會回寓所,就不停地對我進行監視。就在今早上他們看到我到達倫敦。”
“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當時我無意間從窗口往外看,我看到一個家夥,多年的經驗告訴我,他一定是他們派來監視我的人,這是一個對我構不成危害的家夥,他姓巴克爾,以殺人搶劫為生,他是個很出色的猶太琴演奏家。我沒把他放在眼裏,但我擔心的是,隱藏在他背後暗中操縱他的那個人。這人是莫裏亞蒂的知心朋友,號稱倫敦最狡猾、最危險的罪犯,也就是那個從懸崖上往下投石頭的人。華生,今晚一直跟蹤的就是他,但是他卻根本不知道,其實是咱們在暗中跟蹤他。”我的朋友的計劃終於漸漸顯露出來了:從這個很近便的隱蔽所,監視者正被人監視,追蹤者反被人追蹤。那邊窗戶上那個消瘦的影子其實隻是個誘餌,而我們倆是獵人,我們倆沉默著一同站在黑暗之中,盯著在我們麵前匆匆來去的人影。福爾摩斯一動不動地站著,我能夠看出他正處於一種很緊張地戒備狀態,正專心致誌地盯著過往的行人。這是一個寒冷喧囂的夜晚,風呼呼地刮過長長的大街,發出一陣一陣的呼嘯聲音,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他們都緊裹著外衣和圍巾。我有一兩次似乎看見了曾剛剛見過的模樣相同的人影,特別是注意到有兩個人,他們似乎是在附近的一家門道裏避風。我提醒福爾摩斯注意這兩個人,但是他很不耐煩地叫了一聲,然後又目不轉睛地望著大街。他時而局促不安地挪動腳步,手指不停地敲著牆壁。可以看出,他開始擔心他的計劃不像他希望的那樣有效,到了最後,將近午夜的時刻,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他有點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我正要和他說點什麼,抬眼望了望對過亮著的窗子,我大吃一驚,我抓住福爾摩斯的手臂,朝前麵一指,“影子動了!”我失聲叫道。窗簾上的影子已經改變原來的坐姿,而是背朝著我們。三年過去了,他的脾氣依然是那樣粗暴,依然對比他智力低的人表現出強烈的急躁情緒。他說道:“它當然已經動了,親愛的華生,難道你一直認為我是個少有的笨蛋,隻會支起個一眼就能認出的假人,希望靠它來欺騙幾個號稱歐洲最狡猾的人?咱們呆在屋中近兩個鍾頭,哈德森太太已經把蠟像改變了幾乎有八次,每一刻鍾一次。她站在蠟像前邊移動它,這樣就避免被人看見她自己的影子,噢!”福爾摩斯倒吸了一口氣。在暗淡的光線中,我見他把頭伸向前方,他的全身由於注意力的集中而緊張起來。窗外大街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那兩個可憐的家夥也許還蜷縮在門道裏,但是,這時我已經看不清他們了。四周一片靜悄悄,除了我們對麵那正中顯出人影的明亮的黃色窗簾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在一片靜寂的氛圍中,我的耳邊又響起那種細微的噝噝聲。過了一會兒,他拽著我的胳膊退到黑暗的屋角,用他冰涼的手指捂著我的嘴,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劇烈顫抖,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朋友如此激動,那隱藏在黑暗中的大街依然荒涼、安靜地躺在我們麵前。
可是,我突然發覺他那超人的感官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什麼東西。一陣輕微的躡手躡腳聲傳入我的耳膜,這個聲音並不是從貝克街的方向傳來,而是從我們藏身的這所屋子後麵傳來。一扇門打開又關上了。過了一會兒,在走廊中響起了蠕動的腳步聲。這本是想竭力壓製的腳步聲,卻在空屋中造成刺耳的回響,福爾摩斯靠牆蹲下來,我也照樣蹲下身來,手中緊握著我的左輪手槍。朦朧中,我看到一個不太清楚的人影,他在門外站了有片刻,然後彎下腰帶有威脅性的、偷偷走進屋裏。這個人影離我們還不到三碼。我已經做好了等他撲過來的準備。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這兒。他從我們身邊走過,悄悄靠近窗子,輕輕地把窗戶推上去有半英尺。當他跪下來靠著窗口的時候,街上的燈光不再被積滿灰塵的玻璃所遮擋。他的臉暴露無遺。他由於興奮而忘乎所以,兩眼閃亮,而且不停抽搐,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鼻子瘦小而突出,前額又禿又高,還留著一大把灰白胡子,他頭戴一頂可以折疊的大禮帽,他把它推在後腦勺上。他的臉又瘦又黑,全是凶悍的皺紋,他手中拿著一根像是手杖的東西,當他把它擱在地板上的時候,發出了金屬的鏗鏘聲。然後他從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大塊東西,擺弄了一陣,最後隻聽哢噠一聲,好像把一根彈簧或者槍栓什麼的掛上了。他仍然跪在地板上,彎腰將全部力量壓在什麼杠杆上,緊接著發出一陣旋轉和摩擦聲,最後又是哢噠一聲,就看他直起腰,我看清楚他手裏正拿著一隻槍,槍的形狀非常特別,他拉開槍膛,把什麼東西放了進去,然後啪的推上槍栓。他俯下身去,把槍筒架在窗台上,我看見他灰白的胡子墜在槍托上,閃亮的眼睛盯著瞄準器。當他把槍托貼緊右肩的時候,我就聽見一聲滿意的歎息,並且看到那個令人驚異的目標——黃窗簾上的人影毫無遮攔地暴露在槍口前方。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扣動了板機,嗄地一聲怪響,緊接著是一串清脆的玻璃破碎聲,就在那一瞬間,福爾摩斯像老虎一樣從射手的背上撲過去,把他摔倒在地,他翻起身,用盡力氣掐著福爾摩斯的喉嚨。我用手槍柄照他頭上就是一下,他又倒在了地板上。就在我撲上去把他摁到時,我的朋友吹響了警笛,人行道上馬上響起跑步聲;兩個穿製服的警察和一個便衣偵探從大門衝進屋內。
“是你嗎,雷斯垂德?”“是我,福爾摩斯先生,我自己把任務接過來了,很高興看見你回倫敦來,先生。”“我認為你需要有點非官方的幫助。在一年當中有三件謀殺案破不了可是不行的,雷斯垂德。你處理莫爾齊的案子不像你平時那樣——就是說你處理得還不錯。”
大夥都已經站起來了。我們的囚犯正在大口喘氣。他兩邊分別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這會兒已經有些閑人開始在街口聚攏,福爾摩斯走到窗前把窗關上,又把簾子放下。雷斯垂德把兩支蠟燭點燃,警察也打開了他們的提燈。我們能夠清楚地看看這個囚犯了。
這是一張精力充沛、奸詐萬分的麵孔。他有著哲學家的前額和酒色之徒的下頜,似乎他天賦之才,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但是,隻要看一下他那下垂、譏誚的眼瞼,那冷酷的藍眼睛,那凶猛、挑釁的鼻子和那咄咄逼人的濃眉,誰都可以認出這都是造物主最明顯的危險信號。他根本不看別的人,他隻盯著福爾摩斯的臉。眼中充滿了仇恨和驚異。“你是個魔鬼!”他不住地咆哮,“你這個狡猾的魔鬼!”
“哦!上校!”福爾摩斯邊說邊整理弄亂了的領子,“就如同戲裏常說的:‘不是冤家不碰頭。’自從在萊辛巴赫瀑布的懸崖上承蒙關照後,我就沒有再看見你。”
上校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他的眼睛仍然盯著我的朋友。他嘴裏不停地咕噥著:“你這個狡猾的魔鬼。”
福爾摩斯聳聳肩膀說道:“上校,我還沒有很好地介紹你呢,先生們,他就是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以前曾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陸軍中服役,他是我們東方帝國所造就的最優秀的射手,上校,我想我這樣說是完全正確的,你在獵殺方麵的成績堪稱舉國無雙吧?”
莫蘭上校聽到我的夥伴這樣說,目露凶光地盯著我的夥伴。他那散發著野性的眼睛和倒豎的胡須使自己就像一隻老虎。
“我感到很奇怪呀,莫蘭上校,我這個如此簡單的計策竟然使你這麼老練的獵手受騙。”福爾摩斯說道:“這本是你非常熟悉的辦法才對,你不是也曾在一棵樹下拴上一隻小山羊嗎?然後自己舉著來複槍躲在樹上,等這隻作為誘餌的小山羊把老虎引來,然後射殺它。如今這個空屋成了我的樹,你就是我想要打的那隻虎。你也許還有幾支備用的槍,以此來防止好幾隻老虎的出現,或者是你自己萬一沒有瞄準好,而這是完全有可能的。”福爾摩斯說著,用手指指周圍的人,“這些人就是我的備用槍。這是個確切的比擬。”
聽到這兒,莫蘭上校一聲怒吼向前衝過來,但是被那兩個強壯的警察拽了回去。他臉上表現出的憤怒表情,看了真讓人害怕。“我不得不承認,”福爾摩斯繼續說道:“我沒有想到你也會利用這間空屋和這扇方便的前窗。我估計你在街上行動。那裏有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隨從在等著你。除了這一點以外,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中。”
莫蘭上校把臉轉向官方偵探。
“你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逮捕我的正當理由,”他說道,“但至少你沒有理由讓我受這個人的嘲弄。假如我現在處於法律的掌握中,那就一切都按照法律辦吧!”雷斯垂德說道:“你說得倒是很合理,福爾摩斯先生,就在我們走之前,你還有什麼別的要講嗎?”福爾摩斯早就把那隻威力極大的汽槍從地板上拾起來,正在仔細看它的結構。“真是一件希罕的武器啊,”他說,“無聲而且威力極大,我知道這個雙目失明的德國技工馮·赫德爾,這支槍是他為莫裏亞蒂教授特製的。我知道有這麼一支槍已經好幾年了,雖然以前,沒有什麼機會擺弄它。雷斯垂德,這支栓,還有這些子彈,就交給你們來保管吧。”雷斯垂德說道:“你就放心交我們保管吧,福爾摩斯先生,你還有什麼話嗎?”
“我想知道你準備以什麼罪名來控告他?”福爾摩斯說。
“這不是明擺著是企圖謀殺您嗎?”
福爾摩斯趕快說:“雷斯垂德,這可不行,我根本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出麵。這場成功的逮捕,功勞應歸於你,雷斯垂德,我祝賀你!你以一慣的智勇雙全抓住了他。”
“哦,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你應該說的更清楚一些,抓住了他!抓住了誰?”
“就是這個警察們一直在尋找的,神秘的莫蘭上校,他於上月三十日把一顆開花子彈裝在汽槍裏,然後對準公園路427號二樓正麵的窗口開了一槍,羅諾德·阿德爾就這樣被打死了,就是這個罪名,雷斯垂德。現在,華生,如果你能忍受從破窗口吹進的冷風,不妨就到我書房中抽一隻雪茄,坐半小時,這樣可以讓你消遣放鬆一下。”
我們的老屋子,在邁克羅夫特的監督和哈德森太太的照管下,並沒有改變多少樣子。我一進屋,就注意到屋中的整潔程度確實很少見,原來的標誌都沒被動過:這一角是做化學實驗的地方,放著被酸液弄髒了桌麵的鬆木桌,那邊架子上擺著一排大本的剪貼簿和參考書,這都是很多倫敦人想燒掉的東西。我環顧四周,掛圖、提琴盒、煙鬥架、裝煙絲的波斯拖鞋都曆曆在目,屋中已經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們進來時,對我們笑臉相迎的哈德森太太,另一個就是那個假人。
福爾摩斯問道:“哈德森太太,我囑咐你做的,你都做了嗎?”
“是的,先生,一切都已按您的意思完成了!”
“太好了,你完成得非常好,你看見子彈打到什麼方向去了嗎?”
“子彈穿過假人的頭部,然後撞到牆上,這是我從地毯上撿到的,給您吧!
福爾摩斯接過子彈,然後遞給我,說:“這是一顆鉛頭左輪子彈,真是巧妙,有誰會發現這樣的東西是從汽槍中打出來的呢?好吧,哈德森太太,我非常地感謝你的幫助。現在,華生,請你回到老位子上,我想和你認真地討論一下。”
福爾摩斯從容地把那件舊禮服大衣脫掉。把那件搭在蠟像上的灰褐色的睡衣穿上。福爾摩斯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福爾摩斯微笑著用手摸著蠟像破碎的前額說道:“這個老獵手的確身手不凡,正打準蠟像頭部正中部位,不偏不倚擊穿大腦。在印度的時候,他號稱最好的射手,我認為在倫敦也很少有他這樣出色的射手。你以前聽過他的名字嗎?”
“沒有。”
福爾摩斯幽默地說:“這才是真正的出名!詹姆士·莫裏亞蒂的名字在過去你也不曾聽說。他可是本世紀的一位大學者,勞駕你把架子上那本傳記索引拿下來給我。”
福爾摩斯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輕輕晃動著腿,口中噴出乳白色的雪茄煙霧,一邊懶懶地翻著記錄。
“我在M部收集的這些材料很不錯。你不論把莫裏亞蒂擺在哪裏都非常出眾。這裏有放毒犯莫根,有遺臭萬年的梅裏丟,還有那個在查林十字廣場的候診室把我左邊犬齒打落的馬修斯。最後這個就是今晚見到的莫蘭上校。”
說完,他把本子遞到我手中,隻見上麵寫著:
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一八四零年在倫敦出生,曾在伊頓公學、牛津大學讀書。他是原英國駐波斯公使奧古斯塔斯·莫蘭爵士的兒子。在班加羅爾工兵一團服過役,曾經參加過喬瓦基戰役、阿富汗戰役,在查拉西阿布、舍普爾、喀布爾服過役。著作:《喜馬拉雅山西部的大獵物》(1881),《從林中三月》(1884)。地址:管道街。俱樂部:英印俱樂部,坦克維爾俱樂部,巴格特爾紙牌俱樂部。
福爾摩斯用清晰的筆跡在這頁的空白邊上注著:倫敦第二號危險人物。
“這實在太讓人驚奇了,”我遞還本子給他,“這個人原本是個很體麵的軍人呢。”
“的確如此,”福爾摩斯微笑著回答道:“他在某種程度上幹得非常出色,而且他很有膽量。在印度一直流傳著莫蘭如何爬進水溝去追趕一隻受傷的吃人猛虎的事跡。華生,當一些樹木長到一定高度時,會長成難看的古怪形狀。這個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有個觀點:個人在發展中再現了曆代祖先的發展全過程,像這樣突然地變好或者變壞,顯示出他的家係的某種影響,他幾乎成了他的家史的縮影。”
“你這個想法真是很怪誕。”
“也許你說得對,我的觀點是有些怪誕,不管怎麼說,莫蘭上校開始墮落了。他在印度盡管沒有任何當眾出醜的事情,但是仍然沒法呆下去。他退伍後回到倫敦,名聲依然很壞。就在這個時候,他被莫裏亞蒂教授看中了,他曾一度是莫裏亞蒂的參謀長。莫裏亞蒂很大方地給他錢花,但是隻利用他做過一兩件非常高級的案子。你也許還能記得一八八九年在洛德的那個斯圖羅特太太被害的案子吧。記不起了嗎?我敢肯定莫蘭是其中的主謀,可惜的是找不出一點證據來,上校在做這件事時隱蔽得非常巧,當莫裏亞蒂匪幫被破獲的時候,我們都沒辦法控告他,你也許還記得,就在那天我到你寓所去看你。為了提防汽槍。我不是關上了百葉窗嗎?也許你認為我當時有些想入非非。但我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因為我知道有這樣一支很不平常的槍,而且知道使用它的人是全世界第一流的射手。咱倆在瑞士旅行的時候,他同莫裏亞蒂一直跟蹤咱倆,毫無疑問,就是他讓我在萊辛巴赫懸崖上渡過了那很不愉快的五分鍾,當我在法國的時候,我就十分留意報紙上登的一些犯罪新聞,因為不把他抓捕歸案,我始終不能安心,當我看到羅諾德·阿德爾被害的消息時,我覺得我的機會終於來了,就我了解的一些情況看,這不很明顯是莫蘭上校幹的嗎?他先和這個年輕人一起打牌,然後從俱樂部一直跟他到家,對著敞開的窗子打死了羅諾德·阿德爾。光憑這種子彈就完全可以送他上絞架。我立刻返回倫敦,卻被那個放哨的發現了,他當然會向上校彙報我出現的情況。上校也不能不把我的突然出現同他所犯的案子聯係到一起。他心裏肯定萬分驚恐。我猜他會立刻想法把我除掉。而且是用那支奇特的槍,我故意在窗口留下一個明顯的靶子,而且預先通知倫敦警廳可能我需要他們的幫助(就是躲在那門道裏的兩位),然後我們找到那個在我看來是萬無一失的監視點,絕沒想到他會挑上那個地方來襲擊我,親愛的華生,還有什麼需要我解釋的嗎?”
我說:“還有一點我不明白,就是莫蘭上校謀殺羅諾德·阿德爾的動機是什麼。”
“哦,親愛的華生,在這一點上,我們隻能推測了,在這方麵,邏輯性最強的頭腦也會出錯,各人可以根據現有的證據作出自己的假設,你我的假設都可能對。”
“那麼,看來,你已經作出了假設。”
“說明案件的事實並不困難,從證詞中可知道莫蘭和年輕的阿德爾合夥贏了一大筆錢。不消說,莫蘭作了弊——我早聽說他打牌作弊。我相信就在阿德爾遇害的那天,阿德爾發現莫蘭在做弊。很可能他私下裏和莫蘭談過。還恐嚇要揭發莫蘭,除非他自動退出俱樂部並答應從此不再打牌。對於靠打牌騙錢為生的莫蘭來說,把他開除出俱樂部等於毀掉自己,所以莫蘭把阿德爾殺了,那時候阿德爾正在計算自己該退還多少錢,因為他不願意從搭檔的作弊中獲利。他鎖上門是為了防他母親和妹妹突然進來打擾他。我這樣解釋還說得通嗎?”
“我認為你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將在審訊時得出證明,或者遭到反駁。同時,不管發生什麼,莫蘭上校不會再打攪咱們了。馮·赫德爾這支了不起的汽槍將為倫敦警察廳博物館增色不少。福爾摩斯先生又可以獻身於調查倫敦錯綜複雜的生活所引起的大量有趣的小問題了。”
2諾伍德的建築師
“用刑偵專家的眼光來看,”福爾摩斯先生說道,“自從莫裏亞蒂教授死後,倫敦變成了一座十分無趣的城市。”
“我想沒有多少市民會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道。
他笑著說道:“對,對,我不應該這樣自私。”然後把椅子從餐桌邊移開,“當然了,這對社會是很有益的,除了可憐的專家無事可做外,無人受損失,在那個人正活動的時候,你幾乎能在每天晨報上發現很多可能發生的情況。而且,在通常哪怕隻有一點點極小的線索,一個模糊的跡象,已足夠告訴我們這個狠毒的匪首在何方?就像蛛網邊緣有輕微的顫動,會使你聯想到隱藏在網中央的那隻可惡的蜘蛛。對於掌握了線索的人來說,哪怕是很小的隨意的暴行或者目的不明的行凶,都有可能和生活連成一個整體。對於一個研究上層黑社會的學者來說,歐洲所有別的首都都不具備倫敦的有利條件。可現在……”他聳聳肩膀,用很幽默的方式表示對他自己也花了不少精力而造成的現狀感到不滿。
我現在說話的時候,福爾摩斯已經回國好幾個月了。我照著他的意思,轉讓了我的診所,搬到了貝克街的舊寓所。一個姓弗納的年輕醫生把我在肯頓開的一家小診所購買下來。他毫不猶豫就付了我冒昧提出的最高價。真讓我感到奇怪。幾年以後,當我發現他實際是福爾摩斯的一位遠親,錢事實上是他籌措的時候,我才恍然大悟。
就在我們合作的那幾個月中,時光並非像他說的平淡如水。因為我粗略翻了一下我的筆記,就挑出了其中發生的前穆裏羅總統文件案和荷蘭輪船“弗裏斯蘭”號的案件,後者差點讓我倆喪命。不過福爾摩斯性格中有冷靜、自重的一麵,一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讚美。他使用最嚴厲的規定約束我不說一句關於他功績的話。我已經解釋過了,直到現在才撤消了這方麵的禁令。
在發了一通古怪的議論後,福爾摩斯先生靠在椅背上,悠閑自得地打開報紙,這時,一陣嚇人的門鈴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之後便是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如同有人用拳錘門。門開了,我聽到有人衝過過道,衝上樓來的急促腳步聲。沒過一會兒,有一個臉色蒼白、頭發散亂的年輕人,瘋狂衝入屋內,雙眼滿是激憤,渾身發抖,他環顧四周後看見我們,在我們的逼視下,他似有歉意。
他大聲說道:“兩位先生,實在對不起,哪一位是福爾摩斯先生,請千萬別責怪我,我就要病了,我便是那個倒運的約翰·赫克托·麥克法倫。”
他這種自我介紹的方式很特別,但是從我同伴的表情來看,並沒有引起多大震動,福爾摩斯似乎毫無反應。
“親愛的麥克法倫先生,還是請抽支煙吧,”他說完就把煙盒遞向青年,“小夥子,根據你現在的狀態,我的朋友會開一張鎮定劑的處方給你。最近天氣比較悶熱,假如你覺得心情穩定了一些,請在那邊椅子上坐下,慢慢告訴我們你是誰,有何事。好像我應該認得你,但是,除了你是一個獨身者、律師、同濟會成員,哮喘病患者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外,說實話,我對你並不了解多少。”
因為我太了解我朋友的智慧,所以我很容易領會他的推理,從這個年輕人的穿著、隨身攜帶的物品以及他表鏈上的護符和他喘息的聲音,我的朋友做出了推測。可是這卻使年輕的委托人驚得瞠目結舌。
他說:“對極了,您說的正是我。另外,我還是倫敦最不走運的人。看在上帝的分上,您可別不理我。福爾摩斯先生,假如在他們逮捕我之前,我沒有把話講完,請您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把話講完,把所有事實告訴您。如果我知道有您在外邊為我活動,我會十分高興地走進監獄。”
“逮捕你?!”福爾摩斯聳聳肩說:“這真是一件太……太有趣的事情了。那麼你將因什麼罪名被捕呢?”
“謀殺諾伍德的約納斯·奧德克先生。”
“哦,”他說道,“早飯剛吃過時,我還和我的朋友華生醫生說大概社會上一切轟動的案件都從報紙上消失了呢。”
我們這位年青的客人伸出抖動的手把福爾摩斯膝蓋上放著的《每日電訊報》拿起來。“如果您看過電報的話,先生,那您一定看出我今天到底為什麼來找您了。我覺得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著我的名字和災難。”他把報紙翻到刊登新聞的那一版。“在這裏,假如您同意,我給您念一念。聽,福爾摩斯先生,這是標題:‘諾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築工程師失蹤——疑為縱火謀殺案——犯罪線索’,那就是他們正追查的線索,先生,我明白它一定會引到我身上。我在倫敦橋站下車就被跟蹤了,他們隻等向我發逮捕證了。這會讓我的母親非常傷心的——一定會的!”在緊張的驚駭之中,他用力扳著自己的手,在椅子裏來回晃動著。
我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可憐的男人:他有一頭淡黃色的頭發,眉清目秀,但似乎有些疲倦,兩隻藍色的眼睛帶著驚恐的神色,臉刮得很幹淨,神經質的嘴角顯得沒有主見,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左右,他的衣著舉止頗像個紳士,從他那淺色的夏衣口袋中露出一卷簽證的證書,能夠說明他的職業。
“咱們要利用這一段時間,”福爾摩斯說道,“親愛的華生,麻煩你拿起報紙念一下剛才說的那一段好嗎?”
就在我們委托人引述的大標題下有一段帶暗示性的敘述,我念道:
“昨晚深夜或今日淩晨,諾伍德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估計是嚴重的犯罪行為。約納斯·奧德克先生,獨身,52歲,住在錫登罕路終之幽穀山莊,因習性孤僻而聞名,平時少言寡語,很少交際,近年已經退出建築業,但屋後仍存有貯木場。昨晚十二點左右,貯木場發生火災,消防車不久就趕到。因為木柴幹燥,火勢很猛,無力撲救,直到堆積的木材燃盡才熄,到現在為止,起火原因似乎很偶然,但另外有現象顯示或係嚴重犯罪。火災現場沒有看見主人,確實讓人感到驚奇。經查實,才知戶主已長久失蹤,檢查臥室,床上沒有人睡過,保險櫃門被打開,有若幹重要文件散落於地上。最後發現室內曾有激烈格鬥的跡象,並見有少量的血和一根橡木手杖,柄上沾有血跡。現在查明,那夜奧德克先生曾在臥室待客,手杖即來客所有。這個深夜來訪者是年輕的律師約赫克托·麥克法倫,正是中東區格萊沙姆大樓427號的格雷姆——麥克沙法倫事務所的合夥人。警方確信已經找到說明犯罪動機的有力證據,總而言之,此事有著驚人發展,毋庸置疑。”
福爾摩斯把眼睛閉上,兩手指尖相對,聽了這篇令人吃驚的報道。
“這案子確實有幾點值得注意,”他慢慢地說:“麥克法倫先生,我想先問一下,既然聽起來有充足的證據來逮捕你,為什麼你還是自由的呢?”
“福爾摩斯先生,我和父母一同住在布萊克希斯多林頓寓所,但昨天晚上因為有事要為約納斯·奧德克先生辦一下,就在諾伍德的旅館住下來了,從那裏到他家把事辦了。我是在火車上看到報上您剛聽到的新聞,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立即明白自己處境不妙,就趕來托您辦理這件案子,我知道如果我在城裏的辦公室或家中,準會被逮捕的。我懷疑在倫敦車上就有人跟蹤我——哎呀!有什麼人來了?”
這時門鈴響了,立刻又從樓梯那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我們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現在房門口。他的身後還站著兩名身穿製服的警察。
我們這位不幸的委托人站了起來,臉色有些蒼白。
“由於你蓄意謀殺諾伍德的約納斯·奧德克先生,我們正式逮捕你。”
此時的麥克法倫做出一個絕望的手勢向我們求救。
福爾摩斯趕忙說:“等一等,雷斯垂德先生。再過半個小時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這位紳士正要給我們講這樁十分有趣的事情經過。這也許能幫助我們把事情搞清楚。”
“我認為弄清它並不存在多少困難。”雷斯垂德很冷酷地說。
“不過假如你同意的話,我倒有興趣聽他講一講。”
“好吧,先生,我拒絕你的任何要求都十分困難,因為在過去你幫助我們一兩次,就我們倫敦警察廳方麵,還欠你一份人情呢。”雷斯垂德說,“我必須同嫌疑犯在一起,而且不得不警告他:他所說的將成為呈堂證供。”
“這可再好不過了,”我們的委托人說,“我請您一定要聽我講,並希望你相信我講的絕對真實。”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表。“我給你半小時。”他說道。
“我必須先說清,”麥克法倫說,“我對約納斯·奧德克先生一點兒都不了解。他的名字我很熟悉,因為多年前,我父母就認識他,但他們後來疏遠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約三點鍾時,當他走進我城裏的辦公室時,我感到很驚奇。在他講明來意後,我更覺得驚奇。他手中拿著幾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頁,那紙上寫滿了潦草的字——就是這幾張——他把它們放在我桌上。
“‘這是我的遺囑,麥克法倫先生,我要你按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寫出來,你寫吧,我就坐在這兒。’
“於是我便開始抄那份遺囑。當我看到他除了留下一些財產之外,把別的所有財產全留給我的時候,您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的驚訝。他是個如同小雪貂似的怪人,有著白白的眉毛。當我抬頭看他時,發現他正用一雙銳利的灰眼睛盯著我。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很開心。就在我讀到遺囑中的條文時,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後來,他解釋說,他是個獨身者,毫無牽掛,年青時,他和我父母是朋友,而且覺得我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年輕人,所以把錢交給我很放心。在當時,我隻能說一些感激之類的話。遺囑寫好之後,簽了字,證人由我的書記擔當。就是在這張藍紙上寫的。我說過,這些小紙條隻是草紙。奧德克先生接著告訴我,還有一些憑據——租約、房契、抵押契據、臨時憑證等,應當讓我看看。他說隻有當這全部都辦完他才放心,並且說,要我帶上這份遺囑去諾伍德。在他家安排一下所有的事。‘記住!孩子,在一切沒完成之前,不要對你父母講,咱們先不講,好給他們一個小小的驚喜。’他堅持如此,還要我答應一定要做到。
“你可以想象,我當時不願拒絕他的所有要求,他成了我的保護人,我打心眼裏想完美地實現他的願望。我決定打電報回家,說我手頭上有重要的事情,不能確定多晚才回家。奧德克先生表示他希望我能在九點鍾同他一起共進晚餐,因為九點前他可能還沒有到家。他住的地方很難找,我九點半才到他家。我發現他……”
聽到這裏,福爾摩斯趕緊問:“你且等一等!是什麼人來為你開的門?”
“一個中年女人,我想他大概是女管家。”
“說出你名字的,大概就是她吧?”
“對,”麥克法倫說。
“請繼續講。”
麥克法倫用手拭拭額上的汗,繼續講道:“這女人把我領進一間起居室,裏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晚飯。後來,奧德克先生領我到臥室裏,在那兒擺著一個保險櫃。她打開櫃門,拿出一大摞文件。我們仔細看了一遍文件,在11點和12點之間才看完。他說不讓我們打擾女管家。於是在他的建議下,我從窗口出去,那窗戶一直是打開著的。”
“窗簾有沒有放下來?”福爾摩斯問。
“這個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我當時記得是放下一半。為了打開窗戶,他拉上了窗簾。我找手杖,但沒找到。他說:‘不要緊,孩子,我希望你常來,我會保管你的手杖,下次來取就可以。’當我離開時,臥室的保險櫃正開著。桌上還擺放著小包小包的字據。天色已晚,我無法回布萊克希斯,就在安納利·阿姆斯旅館過了一夜。其餘我一概不知,今天看報,才知道這可怕的事情。”
“你還有疑問嗎?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在他聽完青年人訴說後,我見他有幾次揚起了眉毛。
“我想在去布萊希斯之前基本已沒有了。”
“你想說是在去諾伍德之前吧!”雷斯垂德說。
“是,我說的是諾伍德。”福爾摩斯說,臉上帶著微笑,有些莫測高深,依據經驗,雷斯垂德知道他腦子像把鋒利的剃刀,能切開任何他認為堅固不摧的東西。他隻是不願承認這一點。我看見他好奇地望著我的朋友。
“福爾摩斯先生,”他說,“過會我想同你講幾句話。好吧,麥克法倫先生,我的兩個警員就在門口,外麵有輛四輪馬車在等著。”這個可憐的小夥子站起來,眼中充滿祈求地向我們最後看了一眼,走出屋門。警察帶他上了馬車,雷斯垂德留了下來。福爾摩斯看著手中那幾頁草紙遺囑,臉上露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這遺囑很有特點,雷斯垂德,你說呢?”他把手中的草紙遞出去。
“我能看出有些蹊蹺,有幾處印得不清。”他說。
福爾摩斯說:“你的看法是什麼?”
雷斯垂德反問:“你如何解釋?”
“這顯然是在火車上寫的。清楚的地方說明火車在站上,不清楚的部分說明火車在行進。最模糊的地方說明火車正在過岔道口。有經驗的專家能立刻斷定,這是在一條郊區鐵路幹線上寫的。因為隻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連不斷地遇到岔道。如果他在旅途的全部時間都在寫遺囑的話,那肯定是一趟快車,在諾伍德和倫敦橋間隻停了一次。”
雷斯垂德似乎很佩服地笑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對問題的分析,你實在比我強。”他說,“你說的這些與案子有多大關係?”
“這完全可以證明這份遺囑是約納斯·奧德克在昨天的旅途中擬好的。一個人竟以如此不嚴謹的態度來寫一份這麼重要的文件。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這說明他根本不重視這份遺囑,隻有根本不想讓自己所立遺囑生效的人才能這麼做。”
“這相當於在同時給自己下了一張死亡判決書。”雷斯垂德說道。
“哦,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你難道不這樣想嗎?”
“可能性很大,不過,我還不太清楚這個案子。”
“如果這樣一件案子都不清楚,還有什麼比這更清楚的,有個年輕人突然得知某個老人要死了,他馬上可以繼承一筆財產。他該如何去辦呢?他不想告訴任何人,安排了借口在晚上去拜見他的委托人。等到屋中最後的第三者睡著了。在單獨的屋裏殺了他的委托人,把屍體放在木材堆中燒毀,然後離開到旁邊的旅館。臥室中和手杖上的血跡很少,可能他想這點血也不能留下。凶手希望在毀了屍體後,就能掩蓋殺害委托人的所有跡象,因為那些痕跡遲早會暴露出來,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嗎?”
“雷斯垂德,我感覺你所講的有些太明顯了,”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想象力,但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會挑選立遺囑的晚上行凶殺人嗎?你難道不認為立遺囑和殺人兩事聯係得如此緊密是很危險的嗎?還有,你會選擇有人知道你要來,正是這裏的傭人開門讓你進去的這樣的時機嗎?最後,你會費盡心機地隱蔽屍體,卻把自己的手杖留下來作為自己罪行的證據嗎?雷斯垂德,你肯定會認為這都是不可能的。”
“我想,福爾摩斯先生,你我都應該清楚一個罪犯總是心情緊張、慌裏慌張,常常做出頭腦冷靜的人完全可以避免的錯誤來,他很有可能不敢再回那屋裏去,你還會給我另一個更符合事實的推測嗎?”
福爾摩斯說:“我可以很容易地給你舉出幾種推測來。比如,有一個可能的甚至是非常可能的推測,我可以把它當禮物送給你,老人讓那年輕人看那些昂貴的證券,因為窗簾隻放下了一半,一個碰巧經過的流浪漢通過窗子看到他們,年輕人走了,流浪漢進來,看到手杖,便拿起手杖把奧德克先生打死了,然後燃掉屍體跑掉。”
“可是,為什麼流浪漢要把屍體燒毀呢?”
“我也可以反問你,那麥克法倫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無非是為了掩蓋證據。”
“也許流浪漢也不願意別人知道有謀殺案吧。”
“可為什麼流浪漢不順手牽羊,拿走一些東西呢?”
“因為那些字據都是無法轉讓的。”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完全可以找尋你的流浪漢,在你找尋的時候,我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年輕人的,將來會證明咱倆誰的觀點是正確的,有一點請注意,福爾摩斯先生,就我們所知道的,沒一張字據被動過。我們的罪犯大可不必把它們拿走,因為他是法定繼承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拿到。”
我的夥伴好像被這樣的話刺激了一下。“我不願意否認當前所有的證據在某種程度上有利於你的推測,”他說道,“我隻是想說也許還有其他可能的推測。正如你講的那樣,將來自然會有分曉,再見吧,今天我可能順便去諾伍德,看一看你的進展如何。”
偵探走了之後,福爾摩斯從椅子上站起來,帶著人們常常麵對有興趣的事情才有的那種神情,開始為這天的工作做準備。“華生,我剛說過,我開始行動的地方是布萊克希斯。”他一邊說一邊匆匆穿上外衣。
“可為什麼不是諾伍德呢?”
“在案件中,我們發現有兩件接踵而至的怪事,警方正在犯一個錯誤——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於第二件事,因為他也確實存在犯罪的可能性。但我認為,應該是從沒法解釋的一件事下手。就是那張很不平常的遺囑。它馬馬虎虎地確定,而且交給一個預料不到的繼承人來繼承,在這一點上如果搞清楚了,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親愛的朋友,我認為你沒辦法幫忙,我單獨行動也不會出現什麼危險的,當晚上我看見你時,我會告訴你我為了那位尋求保護的年輕人做了些什麼。”
但當我的同伴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從他那焦急和憔悴的臉上,我能很明顯地看出他的所有希望都落空了。他已經拉了大概有一小時的提琴,琴聲顯得陰沉單調。他想使出全部力氣安定自己的煩躁心情。到了最後,他猛然放下了琴,詳細地講述他失敗的經過。
“這一切都錯了,華生,簡直是錯誤到了極點,我在雷斯垂德麵前裝得無所謂,但是從我真心來說,我相信這一次他找對了正確的路,咱們走錯了。我的直覺指向一方,所有的事實卻指向另一方。恐怕英國陪審團的智力還遠遠未達到這種高度,導致了他們寧肯接受我的假說,而不顧雷斯垂德的證據。”
“你去過希萊克希斯了嗎?”
“對,華生,你說的沒錯,我到了之後,不久就發現那死去的奧德克是一個必須需要重視的惡棍。麥克法倫的父親告狀尋找兒子。他的母親在家。她是一個長著藍眼睛、個子低矮、愚昧無知的婦女,害怕和憤怒使她不停地發抖。當然,她認為她兒子根本不可能犯罪。但她對奧德克的遭遇沒有驚異,也不覺得可惜,恰好相反,談起奧德克時,她總會流露出憎惡的樣子,等於她不自覺地支持警方的證據。因為她兒子如果聽過她如此談論奧德克,會自然而然地使他產生痛恨之心而行凶。‘奧德克以前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一個狠毒的怪物,’她說,‘年輕的時候,他就一直是個怪物。’
“‘那時您就認識他嗎?’我說。
“‘事實上,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人。幸虧我有眼光,離開了他,和一個比他窮一點,但絕對比他好的人結了婚。就在我和奧德克訂婚後,聽人講到他如何把一隻貓放進鳥舍裏。他的這種殘酷的舉動讓我極度厭惡,再也不願和他有任何來往。’她從寫字台抽屜裏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那張臉被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的相片,’她說,‘就在我結婚那天,他把它弄成這樣寄了來詛咒我。’
“‘但是,應該清楚,’我說,‘至少他現在原諒你了,因為他的所有財產都給了你兒子。’
“‘我和我兒子都不會要奧德克的所有東西,不管他是活是死,’她十分嚴肅地大聲說道,‘上天有靈,福爾摩斯先生。上帝已經懲罰了這個壞蛋。到時候上帝同樣會證明我兒子身上沒有他的血。’
“我試圖追查別的一兩個線索,結果卻發現有幾點恰恰與我們的假設背道而馳,最後我放棄了,到了諾伍德。
“幽穀莊那裏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別墅,全體由燒磚製成,前方是庭園和種了一叢全是桂樹的草地。右邊是火場現場的貯木場,從那裏到大路還有一段路。這是我畫在筆記本上的簡易圖。左邊這窗子是奧德克的房間,站在路上可以望進屋裏。你知道嗎,雷斯垂德並不在,這是我今日僅有的一點安慰,但是他的下屬警長盡到了主人之誼。他們才發現了一個莫大的寶藏,他們一上午都在灰燼中找尋。除了燒焦的殘骸外,還找到了幾個變了色的金屬圖片。我仔細查看了它們,那原來是一男褲鈕扣,我甚至辨認出其中一顆的標記:‘海安姆’,這是奧德克裁縫的姓,接著我檢查草坪,想找到別的痕跡和腳印,可幹旱的天氣使一切都像鐵般堅硬。什麼也找不出來,隻能看出像是一具屍體或一捆什麼東西被拖過那臘樹的矮籬,方向正向著木料堆。這當然符合警方的推測。我在草坪上爬來爬去,背上曬著八月的陽光,一個鍾頭後我才站起,還是跟這之前一樣不明究竟。
“在院子裏沒有收獲,我就進去檢查臥室,裏麵沒多少血跡,隻是沾了一點而已,顏色卻很新鮮。手杖已被人動過,上麵有很少的血跡,那手杖確實是麥克法倫的,他也已承認。地毯上可看出他及奧德克的腳印,沒有第三者的,這又讓警方占了上風。
“我找到過一點點希望,不過終至成空。我檢查了保險櫃,其中大部分東西已取出放在桌上,那些字據都放在封錫套裏,有一兩個已被他們打開,在我看來,那都沒有多大價值。從銀行存款上也看不出奧德克先生境況有如何優裕,但我覺得並非所有的字據都在。有幾處提到一些憑據——可能更值錢些,但我無法找得出來,當然如果可以證實這點,雷斯垂德的話就會顯得自相矛盾。難道會有什麼人去偷那些明知不久將會繼承的東西嗎?
“我檢查了好多地方,都沒找到線索,最後被迫在女管家身上去碰碰運氣。勒克辛頓太太是個矮個子,皮膚黑黑的,很少說話,有一雙充滿了懷疑總是斜著看人的眼睛。我相信隻要她願意說什麼,她一定能說出些什麼有用的來。但是她像木頭人一樣三緘其口。是的,她在九點半讓麥克法倫先生進屋,她很後悔不該讓他進來,她十點半去睡覺,她的房間在那一頭,無法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麥克法倫先生把他的帽子及一根她相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門廳,她被火警驚醒。她的主人一定是被謀殺的。哦,他有仇人嗎?誰沒有仇人呢?人人都有仇人,不過奧德克先生很少與人交際來往,隻接見找他辦事的人。她見過那些鈕扣,由此斷定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為一個月沒有降雨,木材堆非常幹燥,所以燒得很快。她到貯木場時,除了大火之外什麼都沒看到,她和所有的消防員都能聞到肉燒焦的味道。她壓根就不知有什麼字據,也不清楚奧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親愛的華生,這就是我經曆失敗的過程,但……但是……”他突然握緊拳頭,似乎恢複了自信,“我明白所有情況都不尋常,我也確實知道一切都不是很對。女管家知道更重要的情況。但我問不出來。她那憤怒、哀怨的眼神,隻表明她自知有愧於心。不過說多了也沒什麼好處,除非運氣找上門,否則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出現在咱們的探案記錄中了。”
“那年輕人的外表肯定足以感動陪審團的吧?”我問。
“這是個很危險的論點,親愛的華生,還記得那個大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嗎?你難道曾經見過比他態度更溫和、更像教會學校孩子似的年輕人嗎?在1887年,他曾經要咱們幫他擺脫罪名。”
“這倒是事實。”
“除非咱們找到一個可能的假設來,否則,麥克法倫就完蛋了。在這個馬上可以控告他的案件中,你找不到任何一點漏洞,進一步的調查結果反而加強了本案的證據。我想到了,那些字據中還有些很奇怪的地方。或許可以作為一次調查的起因呢!我翻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現沒剩下什麼東西。主要是過去一年有幾張開給柯尼利亞斯先生的大額支票。我很想了解柯尼利亞斯先生,他居然和這位重要的建築師有如此大的交易。或許他和本案有關,柯尼利亞斯多半是個掮客,但是我沒有找到和那幾筆大款相符合的票據。既然如今沒有其他跡象,所以我必須向銀行查問那兌現支票的紳士,但是朋友,我擔心此案會以雷斯垂德將咱們的委托人吊死而告終。這對於倫敦警察廳無疑是一場勝利。”
我不曉得那個夜晚福爾摩斯到底睡了有多長時間,就在我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看見他容顏憔悴,他那發亮的眼睛由於黑黑的眼圈顯得更明亮。在他椅子附近的地毯上到處都是煙頭和當天的晨報,在餐桌上還攤著一份電報。
“華生,你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把電報扔給我。
電報來自諾伍德,全文如下:
剛剛獲得重要證據,麥克法倫已定罪,奉勸盡早放棄此案。
雷斯垂德
“聽上去和真的一樣。”我說道。
福爾摩斯說:“這是雷斯垂德自以為得誌的小勝利,”他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可是,也許還不到放棄這案子的時候。無論如何,任何新證據都如同一把雙刃刀,它可不一定是向雷斯垂德猜測的方向切下去的。先吃早飯吧!華生,咱們一塊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做的。今天我隻有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了。”
我的同伴自己還沒吃早飯。他在緊張的時候就不願吃東西,這是他的一個特性。我曾見他因體力透支,直到因營養不良而昏倒。“我現在實在沒有精力來消化食品。”他的這句口頭禪是用來回應我從醫學角度提出的規勸。因此,這天他沒吃早餐就同我一起出發到了諾伍德,並沒有引起我的詫異,有一群好奇的人圍在幽穀莊外。這郊外的別墅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雷斯垂德從裏邊迎出來,勝利使他容光煥發,得意洋洋。“啊,福爾摩斯先生,我已證明你們錯了吧,找到一個流浪漢了嗎?”他高聲說道。
“我還沒有得出什麼結果。”福爾摩斯答道。
“但是我們昨天的結論,現在證實是正確的,你得承認這次我們是走在前頭了,福爾摩斯先生。”
“你臉上的表情說明發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聽了大笑起來。
“你和我有一個相同點,就是不喜歡落於人後,”他說道,“一個人不可能一帆風順,對不對,親愛的華生?先生們請到這邊來,我想我能夠完全說明本案的罪犯正是約翰·麥克法倫。”
他把我們領著走出過道,來到那邊一間昏暗的門廳。
“這個地方是年輕人麥克法輪犯罪之後肯定要來取帽子的地方。”他說道,“現在請看看這兒。”他突然戲劇性地劃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牆上的一點血痕,他把火柴湊近些,我看到不僅隻有血跡,而且有一個印得很清晰的大指印。
“請用您的放大鏡看看吧,福爾摩斯先生。”
“我正用它看呢。”
“你知道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大拇指指紋。”
“我聽過類似的話。”
“那好吧,請你將牆上的指紋和今天早上從麥克法倫的右手拇指上取來的蠟指紋比一比吧。”他將蠟指紋和血痕舉起,這時不用放大鏡也能看出是由同一拇指上印出來的,很明顯我們的委托人沒指望了。
“這是有著決定作用的。”雷斯垂德說。
我隨和道:“你說的對,是具有決定性的。”
福爾摩斯用一種很肯定的語氣說:“對!是具有決定性的!”我轉過頭看著他,我發現他的表情正在發生著意外變化,麵部因為驚奇而不停抽動。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好像在竭力忍著陣陣狂笑。
“哎!哎!”他終於說道,“有誰能夠想到?光看外表多麼不可靠,一點都不假!看上去那麼好的年輕人!我們應從這件事上吸取教訓,不要輕易相信自己的眼力,對吧!雷斯垂德。”
“對的,咱們當中有的人就是有點太自信了,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這個人的傲慢真是令人生氣,但是我們不好說出口來。
“那年輕人從牆上掛鉤上取帽子的同時,用右手大拇指按了一下牆,真是天意!這個動作看起來是多麼自然的動作,假如你細心地想一想。”福爾摩斯看上去非常鎮靜。但是就在他說話時,那無法抑製的興奮使他渾身都在發抖。
“順便問一問,雷斯垂德,是誰發現了這驚人情況的?”
“是女管家勤克辛頓太太提供給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當時在哪兒?”
“他一直呆在出事現場那個臥室中不讓動裏麵的東西。”
“可是昨天你們怎麼就沒有發現這血跡呢?”
“嗯,我們當時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非要仔細檢查這門廳不可。再說了,你看,這裏並不顯眼。”
“你說得非常對,確實並不很明顯,我想這血跡很有可能昨天就在牆上吧?”
雷斯垂德向福爾摩斯望去,好像在想這是不是個瘋子,我承認對福爾摩斯那高興的樣子和任性的表達自個兒的意見也很驚奇。
“我不知你是否認為麥克法倫為了增加罪證,他在深夜從監獄裏跑出來過。”雷斯垂德說,“我可以請世界上任何一位專家來鑒定這是否是他的拇指印。”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
“這就足夠了,”雷斯垂德說,“我是個很實際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在沒有找到證據時,我是不會輕易下結論的,如果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請到起居室來找我。我要在那裏寫報告。”
福爾摩斯已經基本上恢複了平靜,但是從他的表情中似乎仍然可以看出,他心裏正覺得可笑。
“哎,事情怎麼會發展得這麼糟,是不是,華生?不過這其中有些很奇妙之處,咱們的委托人還有一點兒希望。”
“你這樣說我是很高興的,”我出自內心地說,“剛才我認為他差不多沒希望了。”
“我不願聽到這樣的話,親愛的華生,事實上在咱們的朋友極看重的證據中,有一個十分嚴重的缺陷。”
“哦?是什麼?”
“就是這點:我記得在昨天我檢查門廳時,牆上並沒有血跡。華生,現在咱們就到有陽光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在花園中,我陪他一起散步,腦子裏非常地亂,心中卻覺得熱呼呼的。那是因為有希望存在。福爾摩斯按照順序依次把別墅的每一麵都看了看,很有興致地檢查了這房子,在他們的帶領之下走進屋中。他從地下室開始一直到閣樓把整個建築都看了一遍,大多數的房間還沒有擺設家具。但他仍然仔仔細細地檢查了這些房間,最後到了頂屋的走廊,那裏有三間空的臥房。他突然又高興起來。
“這案子確實很有趣,華生,”他說道,“我認為現在該是對我們的朋友雷斯垂德說真話的時候了。他嘲笑過咱們,也許咱們可以還敬他了。如果我對此案的判斷證實是正確的話。有了,有了,我想我已經知道應該用什麼方法了。”
當福爾摩斯找到雷斯垂德的時候,他仍然在起居室裏奮筆疾書。
“我知道你正在寫關於此案的報告。”福爾摩斯說道。
“對,我是在寫關於此案的報告。”
“你難道不認為這樣有點太倉促了嗎?我認為你有些證據不足呢!”
雷斯垂德對福爾摩斯一向是非常了解的,對於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很在意,決不會輕易忽略他的話,他把筆放下,心中感到十分好奇,他帶著同樣好奇的眼神看著福爾摩斯。
“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福爾摩斯先生?”
“我隻是想說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證人你還沒有見到。”
“你能夠把他們明確地提出來嗎?”
“我想我能夠。”
“那就請你趕緊提出來吧。”
“我將盡我的全力去做,你有幾名警士?”
“能馬上召集到的有三個。”
“簡直太棒了!”福爾摩斯興奮地說,“他們的身體強壯嗎?嗓門夠不夠大?”
“這些條件都具備,但是我實在搞不明白他們的嗓門大小和這有什麼根本聯係。”
“或許我應該在這裏幫你解釋一下有關問題,”福爾摩斯說,“那三個警士,我需要馬上見到他們,我要做一下嚐試。”過了大概有五分鍾,三名警士已經集合在大廳了。
“就在外麵的小屋有一大堆麥秸,”福爾摩斯說,“勞駕三位現在出去搬兩捆麥秸進來,我想這些有助於我找出我需要的證人。謝謝你們,華生,我相信你口袋裏裝有火柴,現在,雷斯垂德先生,請你們陪我到頂樓的平台上去。”
我已經說過,在那間空臥室外有一條寬寬的走廊。福爾摩斯讓我們在走廊一頭集合。三名警士在那裏咧嘴笑著;雷斯垂德望著我的朋友,他的臉上不斷閃過驚訝、期待和譏笑。福爾摩斯站在我們麵前,活像一個正在變戲法的魔術師。
“我想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能否讓你的一個警士去提兩桶水來好嗎?把麥秸放著挨著牆,現在一切就續了。”
雷斯垂德有些生氣了,他的臉色開始變紅。“我搞不懂你是不是在開我們的玩笑,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他說道,“假如你明白了什麼,你完全可以講出來,用不著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我向你保證,親愛的雷斯垂德,我想我所做的事情完全是有道理的,你是否記得,就在幾小時前,你好像已經占上風了。你和我開了點玩笑,那你就不讓我來點排場嗎?華生,先打開窗戶,劃根火柴,把麥秸點燃,好嗎?”我按照他的命令辦了,那燒著的幹麥秸啪啪直響,冒出火來,有一股白煙因在走廊裏,被過堂風吹得飄飄忽忽。
“現在再看看能不能給你找那證人來,雷斯垂德,請各位同我一起叫‘著火了’好嗎?來一、二、三——”
“哦,著火啦!”我們一起高聲的喊起來。
“太謝謝了,請再來一次。”
“著火啦!”
“先生們,再來一次,一齊來!”
“著火啦!”這樣一喊,大概全諾伍德都能聽到。
喊叫聲剛剛停息,就發生了令人驚訝的事情。在走廊盡頭那邊看起來很完整的牆上,突然開了一扇門,有一個短小、幹瘦的人從門中衝出來,好像有一隻兔子從它的洞中蹦出。
“實在太好了,”福爾摩斯很沉靜地說道,“親愛的華生,一切都明白了,現在你應該明白我所做的事情是多麼的有道理,我是個多麼聰明的人啊!你應該完全相信我。現在要做的是往麥秸上澆桶水。好了!雷斯垂德,現在請允許我為你做介紹,這就是你那位失蹤已久的最主要的證人約納斯·奧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眼中充滿驚訝地望著這個陌生人,走廊的光映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著我們看,又看看還在冒煙的火堆。
那是一張極其可惡的臉:奸滑、邪惡、凶狠,長著一雙充滿疑問的淺灰色的眼睛。
雷斯垂德終於一臉茫然地發問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這些時間在幹什麼?”
奧德克瞧著偵探憤怒的樣子感到很害怕,很不自然地笑了一聲。
“我又沒有害過人。”奧德克說。
“沒有嗎?你絞盡腦汁想要把一個無罪的人送上斷頭台,假如沒有這位先生,沒準你就成功了。”
這個壞家夥開始哭泣起來。
“先生,你實在是不了解情況,我隻是想開個玩笑而已。”
“啊!開玩笑?我保證你笑不出來,帶他下去,在起居室等我去。”
在三個警士把奧德克帶走之後,雷斯垂德繼續說道:“福爾摩斯先生,剛才在警士麵前,我無法啟齒,但在華生醫生麵前,我勇於承認這是你做的最出色的一件事,雖然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出正確結論的。你救了一個無辜者的性命,而且避免了會毀掉我在警界聲譽的一場醜聞。”
福爾摩斯微笑著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這不但對你的聲譽無損,我的好先生,相信你還會發現你的名聲大振呢。隻要稍加改動你寫的報告,他們會發覺妄想騙警官雷斯垂德的雙眼有多麼大的困難!”
“你不想讓你的名字出現在報告裏嗎?”
“完全不,工作就等於獎勵,等將來我允許這位熱衷於曆史的學者再次拿起筆的時候,我也許會受到讚譽的——嗯,華生!好吧,現在就讓咱們來看看這隻老鼠隱藏的地方吧。”
離這過道的盡頭大約有六英尺的地方,曾經被抹著灰的板子隔了一小間,在隔牆上麵很精巧地安了一扇暗門,小屋裏完全靠屋簷上縫隙漏下的一點光來照明。裏麵有幾件家具,還存放了食品和飲水,和一些書報放在一起。
就在我們向外走的時候,福爾摩斯說:“建築師的有利條件幫助了他。他可以自己準備一間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幫手——當然啦,他的女管家不算在內,我應該立即把她也放入你的獵物袋裏。”
“你的建議我完全接受,但是你怎麼知道有這樣一個處所呢?福爾摩斯先生。”
“首先,我判斷他就躲在房子內,就在我第一次經過這走廊時,我發現它比樓下那相同的回廊短了六英尺,那樣一來,他的藏身之地就很清楚了。我也預料到他沒那麼勇敢,能在火警時仍保持不動。當然,我們也可以衝進去抓他,但我認為把他逼出來更有意思。再者,雷斯垂德,你上午戲弄了我,也該由我來迷惑你一次作為回報了。”
“嗯,先生,你確實向我報複了。但你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是藏在屋裏的呢?”
“那個拇指印,雷斯垂德,你當時說它是決定性的,在完全相反的意義上,它果真是決定性的。我知道在前天,那裏還沒有這個指印,我非常注意細節,你也許知道這一點了,而且那天我檢查大廳,那牆上實在是什麼都沒有,因此,那指印是在夜裏印出的。”
“但是這是怎麼印上去的呢?”
“很容易,那晚他們把分成小包的字據用火漆封起來的時候,約納斯·奧德克讓麥克法倫在其中一個封套上的熱火漆上用大拇指按一下來粘牢它,那年輕人很自然地盡快那樣做了,我相信恐怕連他自己也給忘了,很可能這事是碰巧發生的,奧德克自己當時並沒想要利用這一點。後來在密室裏,他在思考這案子的時候,忽然想到可以利用這指印來造出一個可以證明麥克法倫有罪的憑證。他隻需從那個大漆印上取下指模,用針刺出足夠的血塗在上麵。在夜裏自己或讓女管家打印在牆上就好了。這是世上最簡易的事,如果將他的秘密文件檢查一下,也就是兩個帶入秘室的文件,你一定可以找到那有指印的火漆印。我可以打賭。”
“妙極了!”雷斯垂德讚歎道,“實在妙極了,聽你這樣一說,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大騙局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感到簡直太有趣了,這位態度輕慢的警探怎麼忽然變得像小學生問老師問題一樣。
福爾摩斯胸有成竹地說:“解釋這個問題實在很容易。那個在樓下等候的紳士是位狡猾、狠毒、記仇的人,你明白麥克法倫的母親曾拒絕過他的求婚嗎?你不知道?我早對你說過你應當先去布萊克斯希斯,再去諾伍德。到了後來,這種情感上的傷害在他邪惡狡詐的心中生成了怨恨,他一生致力於報複,但沒有找到機會,最近一兩年,情況變得不利於他——大概是暗中進行的投機失敗,他發覺自己處境不妙,決定要騙取他的大額支票,我想這個人就是他本人,隻是用了另一個名字而已。我還沒追究過這些支票,但我相信它們已全用那個名字存在了外地小鎮的銀行中,奧德克去那裏進行一種雙麵人的生活,他謀算著以後更名改姓,取出這筆錢,接著去另外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嗯,絕對有可能。”
“在他認為,如果他可以做出這樣一個假象,就是他被舊日情人的獨子謀殺,他就可以銷聲匿跡,同時又對舊情人進行了報複,這個毒辣的計劃真是傑作,他如一個大師般實現了它。那張遺囑是為了造成一個顯著的犯罪動機,要麥克法倫偷偷來見他而不告訴父母,故意藏起手杖,臥室外的血跡,木料場中的屍影和鈕扣——這一切都令人驚服。他布下天羅地網,仍很牢固,但他缺少藝術家所具備的那種適可而止的天賦,他畫蛇添足,想把已套在這不幸青年脖上的繩索拉得更緊些。最後他毀了一切,下樓去吧,雷斯垂德,我還要問他幾個問題。”
那個惡棍坐在自己的起居室裏,兩邊分別站著一個警士。
“那隻是個玩笑,我的先生——一個惡作劇,沒有別的企圖,”他不斷哀告,“我保證,先生,我藏起自己隻是想象失蹤會造成的影響。我相信你不至於認為我會使年輕的麥克法倫受到什麼傷害吧!”
“那一切要由陪審團來決定,”雷斯垂德說,“無論如何,即使不判謀殺未遂,你也難逃密謀的控告。”
“你大概將要看到你的債主要求銀行凍結柯尼利亞斯先生的存款了。”福爾摩斯說。
奧德克大吃一驚,回過頭凶惡地盯著我的同伴。
“我要多謝你呀!”他說,“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恩賜的。”
福爾摩斯幽默地聳聳肩,微笑了一下。“我想今後幾年你不會有時間做別的了,”他說,“順便問一下,除了褲子以外,你還丟了什麼進木材堆?一條死狗?兔子?或是什麼別的?你不願說嗎?哎,你太不客氣了!沒關係,我想兩隻兔子足夠解釋那血跡和燒黑的骨灰了。華生,假如你要寫一下經過的話,不妨說就是兔子吧。”
3跳舞的人
福爾摩斯幾個小時來一直坐在他的位子上沉思。在他的麵前是一隻長長的化學試管,裏麵正沸騰著一種非常臭的化合物。他盡量把頭湊近那隻化學試管,為的是更清楚明了地觀察化學試管裏化合物的化學變化。
他出乎意料地冒出一句:“華生,你不想到南非投資是吧?”
他這句話問得我驚異不已。他揣摩別人的能力我一直都很佩服,但此時此刻他隨便一句話就點破了我的心思,這就更令我不得不重新看待他的能力。於是我問他:“從哪裏看得出來呢?”
他不再背對著我,而是手持那隻化學試管和我麵對麵地坐著。他的眉頭微展,一絲微笑掛在臉上。
“哈,華生,你感到有點驚異吧!”
“你說得很正確。”
“我想你不妨記下我剛才對你說的話,然後在紙上複寫一遍。”
“這是為什麼?”
“很簡單,過了幾分鍾後,你就會覺得這件事情一點都不複雜。”
“我不這樣認為。”
“但是你必須承認,我的朋友。”他重新把化學試管放回架子上,作了一番獨特的見解,他說,“推理一件事情,隻要選好突破口,要做到思維清晰,中間不脫節,環環相扣,這並不難。緊接著你隻要去掉中間的推理過程,你的聽眾就能夠按照你的思維去思考,你的旁敲側擊,會讓他們恍然大悟的。我一看到你左手的虎口,我就敢斷定你不想把你那一筆錢投資在金礦方麵。”
“我還是不明白,這裏麵有什麼關係嗎?”
“好像沒有,但是我能夠馬上告訴你它們關係密切。這一係列的內部關係是:第一、昨天晚上你從俱樂部回來,我發現你左手虎口上粘有白粉;第二、你左手虎口上粘有白粉原因很簡單,你在打台球的時候為了穩定球杆;第三、塞斯頓不在場,如果他在場,你是不會打台球的;第四、你四周前對我說過,塞斯頓掌握了南非基地金礦的采挖權,隻有一個月的期限,他希望你能夠和他聯手開發;第五、你的支票本在我的抽屜裏鎖著,你一直沒和我要過鑰匙;第六、就是你不想和塞斯頓合作。”
“這的確是這樣的。”我差點拍了一下福爾摩斯的肩膀。
“是這樣的!”他臉色並不高興,他說,“把原因一說了,什麼都不是問題了。我這裏有個不明白的問題,我要向你請教,我的朋友。”他把一張紙條丟在桌上,請我解答。
紙條上畫著一些莫名其妙的符號,我在它的麵前露出了難堪的臉色。
“這好像是張小孩畫的圖畫。”
“你可以接受你的看法,我不這樣認為。”
“你說是什麼呢?”
“希爾頓·丘彼特先生也想搞清楚這個問題。他住在洛福克馬場村莊園。今天早上他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信裏麵談到了這張畫,畫是夾在信裏麵的,他馬上就要來了。”
樓梯道的腳步聲很沉悶,沒過多久,一個身材魁梧、長得精悍的大漢走了進來。他明亮的眼睛和紅潤的臉龐能夠證明他不住在多霧的倫敦。當他跨進我們房門的時候,我們能夠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清爽的氣息。他和我們禮節性地握了握手,這時他看到放在桌上的那一張紙條,他的臉色立刻變得憂鬱了起來。
“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憤怒地說道,“這張鬼東西令我壓抑不住心中憤慨的怒火。我是久仰你的大名才把這鬼東西寄給你,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
“我理解你憤憤不平的心情,我的心情現在也很不平靜。這些跳舞的奇形怪異的小人兒,像孩子們畫的東西。你為什麼這樣重視這張畫?”
“我才不會為這張鬼東西費去我寶貴的精力呢。但是我的妻子非常看重它。這張東西的出現讓她寢食難安。她沒有說她對這張鬼東西恐懼的原因,我很想搞清楚這張鬼東西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兒,害得我親愛的妻子如此失魂落魄。”福爾摩斯又重新審視了這張奇怪的畫。他在太陽光底下看到這張畫是用鉛筆畫的,他很快在他的筆記本上記上一頁。
福爾摩斯又十分細心地察看了那張奇怪的畫,最後把它放進了他的貼身口袋裏。
“我想它會變得更有趣更曲折,我是說事情的發展趨勢。你的信我已經細讀了,我已經掌握了一些可靠的線索,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對這件事情也很感興趣,你不妨跟他講講。”福爾摩斯對希爾頓·丘彼特說。
“好的,我很願意做這件事情,多一個朋友知道,就多一份解決問題的力量。”丘彼特先生有點緊張地說道,“事情應該從去年結婚期間講起,我想事先說明的是,我並不富有,我的家族居住在馬場村大概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我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去年,我到倫敦參加維多利亞女王在位六十周年的紀念大會。我旅居在羅素廣場的一幢公寓裏。在公寓裏還住著一位年輕美麗的美國小姐,她叫愛爾茜·伯特裏克。我們很快交上了朋友。我們倆真是一見鍾情,我們熱戀了起來。我想娶她做我的妻子。我們沒有大張旗鼓操辦我們的婚事,福爾摩斯先生,你肯定會為我這種魯莽的結婚方式而感到不可思議吧。但是我不這樣認為,我能為我自己娶到這樣一位妻子而感到高興。
“愛爾茜·伯特裏克也非常愛我,她很願意嫁給我,她的性格很直爽。我不能否認她曾經對我說過要我好好考慮考慮我們之間的婚姻大事,到時候可能會後悔。你們想我這麼愛她我怎麼會後悔呢。她曾經直言不諱地告訴我:‘我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過朋友,我現在隻想好好地靜一靜,我不想再回到過去。假如你真想娶我的話,你必須向我保證你再也不會在我的麵前提起我的往事,你如果覺得我提出的條件很苛刻,就讓我仍然過一個人的日子吧!’她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還這樣對我說,我告訴她,我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我也答應了她的要求。
“我們結婚至今已經有一年了,我們倆生活得非常和睦非常快樂。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我們的生活有了波瀾。大概是在一個月前,有一天,我的妻子突然收到一封從美國寄來的信。我看見信封上貼著的是美國郵票。她一看到那枚美國郵票臉色就慘白了,她把信一看完就燒掉了。她沒有再提到這件事,我也沒有問她。我必須遵守我的諾言,從那天起,她的神情就大變了起來,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她好像預感到什麼東西會出現。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雖然在以前可能有一段不幸的生活,但我敢肯定那絕對不是她的錯。她嫁給我,也絕對沒有損壞我的家族聲譽。
“讓我們好好來談談這張鬼東西出現在我家的情況吧。大概在一個禮拜之前,也就是上個星期二吧,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窗台上畫了一些十分有趣的跳舞小人兒,和這張紙上的東西一模一樣,是用粉筆畫的。我還以為是我家那個小馬夫畫的呢,但他指天發誓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把那些畫在窗台上的鬼東西全部擦去了,後來我告訴了妻子。她非常重視這件事情,她吩咐我,如果還有這種東西出現,一定要告訴她。事情又在昨天早上發生了,我在我家花園小道上看到了這張畫,我立刻拿給愛爾茜看,她剛看一眼就昏倒了。她從那天看到這張鬼東西後,一直都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終日。我不敢再耽誤下去了,我馬上就把信連同畫一並寄給了你。我知道如果讓警察知道這件事情,他們一定會嘲笑我的,我相信你,福爾摩斯先生。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的妻子。”
我們從他那張激動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對他妻子的深愛和信任,福爾摩斯全神貫注聽他講完後,開始了沉思。
“希爾頓·丘彼特先生,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你妻子說出她內心的隱秘。”
希爾頓·丘彼特為難地說道:“我是男子漢,我不會做出任何有背諾言的事情。愛爾茜如果真心願意對我傾訴,她會對我說的;她不願意,我絕不會強迫她說。我相信你的能力,事情終究會水落石出的。”
“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好吧,我問你,你家有沒有來過陌生人?”
“沒有。”
“我想你家是住在很僻靜的地方,任何陌生人的出現都會引人注目,對吧?”
“在我家附近一帶是這樣。但是離我家不遠,有一個馬場,那裏經常留外人住宿。”
“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內容十分豐富。它們不是隨便畫成的。這張紙上所畫的東西一定有規律可循,我想要搞清楚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好。還有,我手頭到目前為止掌握的線索並不充足,僅僅從一張莫名其妙的畫的內容入手,我覺得困難很大,我希望你先回家再細心觀察一番,一有情況馬上通知我。還有,你必須把那些新近出現的跳舞小人按原樣描摹下來,時時刻刻密切關注事情的發展狀況,記住,一有新情況,馬上通知我。”
送走了希爾頓·丘彼特,福爾摩斯的情緒很不好。這幾天,我看見他幾次從筆記本中抽出那張紙條,全神貫注地望著紙上的那些奇異的符號。大概又過了兩個星期,有一天下午我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華生,你能不能不出去呢?”
“有什麼事情嗎?”
“今天早上我收到希爾頓·丘彼特的一封電報,又是那些古怪符號的事,我從他的電報中推測出他發現了新的重要線索。”
我們在房子等他的時間不算長,希爾頓·丘彼特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了樓,他的精神和情緒明顯地不怎麼好。
“為了這件事情,我真是傷透了心,福爾摩斯先生,”丘彼特一邊說一邊坐倒在椅子上,他痛苦地說道,“對手在暗處,而你在明處,這樣的處境真是令人擔心,但是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的對手是誰,我真是太痛苦了。現在我和我的妻子都非常痛苦,我的妻子為這件事情也傷透了心,她越來越瘦弱了。”
“她一直都沒有向你說什麼嗎?”
“什麼都沒有說,她什麼也不肯對我說。我明白她內心的痛苦,我一直想為她分擔痛苦,可能是我做得太笨拙了,她嚇得再也不敢提起這事了。她時常談到我的家族名譽,往往在這個時候我以為她就要向我傾訴她的隱秘了,但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她又繞開了話題。”
“你最近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有,有,挺多的,我帶來了幾張新的畫,我還看到了我的對手了。”
“是嗎?畫鬼玩意的那個人嗎?”
“沒錯,我親眼看到他在我家莊園上畫這鬼玩意。自從我上次從你們這裏回到家後,也就是第二天大清早,我在工具房門上又看到了新畫的跳舞小人,仍然是用粉筆畫的。這工具房和草坪在一塊地方,它正好對著前窗。我照著畫下了一張。”他拿出了一張紙,在桌上攤開。
“很好!很好!請說下去。”福爾摩斯說。
丘彼特又接著說:“我一描下來後,馬上就擦去了。但是兩天後,我又發現了新的。”
福爾摩斯興奮地擦了擦手背。
“線索越來越充足了!”他高興地說。
“三天後,我又在花園的小路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壓著一塊大鵝卵石。紙條上畫的鬼東西跟上次那張一模一樣。從那天開始,我就決定守夜。我右手拿著槍,坐在書房不睡。我在等待那個該死的家夥。從書房往外麵看,草坪和花園全都在我的視野之內。半夜三更的時候,我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我妻子穿著睡衣來叫我去睡覺。我對她說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聖竟敢三番兩次地來騷擾我們。她懇求我不要去理睬那些惡作劇。她對我說:‘我們可以出去旅行,不去搭理那些無聊的惡作劇和那些無聊的人。’我氣惱了,說:‘我不會放過那個該死的家夥,我們為什麼要逃避,這不是我們的錯!’她說:‘好吧,先睡覺,明天再談吧。’
“正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臉在燈光下忽然由紅潤變得慘白起來。她的左手在使勁地拽我的肩膀,我使勁地掙脫,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瞥見了工具房的牆角下有一個人影在走動。那個人影偷偷地摸到工具房門口,我又驚又怒,我握緊了槍就往外衝。她從後麵抱住了我,我那時隻想收拾那個該死的家夥,我不顧一切地推開了我的妻子。當我趕到工具房門口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那個該死的混蛋逃走了。我看見門上又畫了一些跳舞的小人兒,一模一樣的小人兒,我尋遍了莊園各處,什麼也沒有發現。當我再次去工具房檢查的時候,我看到了房門上又增加了些新畫,原來那個混蛋還沒有離開我的莊園。”
“你把房門上那些新畫照樣描下來了嗎?”
“畫下來了,都在這裏。”
希爾頓·丘彼特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來。
“那麼,這些是描在前一行下的呢?還是前後分開的?”
“它們原來都是畫在另一塊門板上的。”
“太好了!這條線索的作用非常大,我看到破案的曙光了。丘彼特先生講下去吧!”
“還有什麼好講的,福爾摩斯先生,那天晚上我簡直肺都要氣炸了,我生我妻子的氣。她如果不在緊急的時候抱住我,那麼我就可以收拾那個該死的混蛋了,最起碼我可以將那個家夥打傷,他早就應該嚐嚐我的厲害。我妻子事後告訴我,她拽住我是害怕我會受到意外的傷害。我當時想到的是:她不是怕我受到傷害,而是害怕那個該死的混蛋受到傷害。但是我從我妻子的語言以及她的眼神中可以明顯體會到她的確很擔心我,我想約上農場裏幾個健壯的青年埋伏在暗處,隻要那個混蛋一出現,我們就往死裏打,不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我決不會罷休的。”
福爾摩斯聽完他的敘述,馬上就阻止他:“這樣做沒用,反而會打草驚蛇,你時間急不急?”
丘彼特先生說:“我今天還必須趕回家,我妻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她非常害怕,她希望我早點回去。”
“既然是這樣,你就先回家吧!你妻子確實很需要你的保護。我本來想過幾天和你一道到你家的,好吧,你先留下這些玩意兒吧,我會為你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
福爾摩斯把希爾頓·丘彼特先生送到門口,就沒有再送了。他關上門,臉色很平靜,從他的眼神裏我看出了他對這種案子有一定的駕馭能力。他在桌邊忙了起來,他麻利地把所有畫有古怪符號的紙條都擺在了桌上,並且仔細地進行了拚湊,在拚湊的過程中,他對這些古怪的符號進行了破譯。在長達兩個小時裏,他的左手和右手從來沒有放下過那些畫有古怪符號的紙張。他太投入了,他對我視而不見,我明白這是他的工作習慣,到了最後,他歡快地吹了一聲口哨,我想他的工作暫時就要告一個段落了。他已經寫好了一份電報,電報比較長。他高興地搖晃著手中那份長電報說:“華生,假如回電中有我希望得到的東西,案子就快要結案了。”
那個時候,我真想向他問個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清楚福爾摩斯到了適當的時間,他會告訴我這個案件的一切的。
回電遲遲不到。我們坐在房間裏整整等了兩天,終於在等二天傍晚,希爾頓·丘彼特用一封信的表達方式向福爾摩斯回報了情況。他在信裏麵說他家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但是在莊園小路上又發現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跳舞小人兒。信裏麵夾寄來了一張。福爾摩斯馬上攤開了那張紙。他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幾分鍾,突然他發出了一聲驚歎,他的臉色也焦急起來。
“事情發展得越來越不妙,我們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現在有沒有去洛福克的火車?”
我拿出了列車時刻表,晚上最後一趟火車早開走了。
“糟糕,看來沒有辦法了,我們隻能搭明天的首班車。”福爾摩斯說得很急,“一定要我們出馬才行。算了,電報也不用拍了,事情緊急得很。事實擺在眼前,我看了丘彼特這份電報,我就知道事情發展到一觸即發的程度了,丘彼特先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事實上正如福爾摩斯所意料的,事情發展到最後竟然發生了暴力、恐怖等行為。福爾摩斯的臉色讓我預感到事情複雜了起來。為了把這件曲折、複雜的案件真相敘述完整,我想和福爾摩斯有關的事情都不能忽略,因為他是這起案件的破獲者,福爾摩斯最有資格在這起案件上發言。
我們搭乘火車到達了洛福克火車站,火車站的站長向我們走來,他問我們:“你們是從倫敦趕來的偵探吧?”
福爾摩斯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他很反感他的行動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的關注。
“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洛福克的警長馬提經過火車站告訴我的,你們當中有一個還是外科醫生。丘彼特夫人還沒有死,但是傷勢很嚴重,可能活不了多久。”
福爾摩斯滿臉盡顯焦急神態。
“我們要趕到馬場村莊園去,但是我沒有聽說那裏出了什麼事啊?”福爾摩斯說。
站長說:“這是一起謀殺案,恐怖的謀殺案,希爾頓·丘彼特夫婦遭到了槍擊。事情是這樣的,丘彼特夫人先把她丈夫用槍打死了,然後自己朝自己開槍,她命大,沒有被槍打死,不過她也活不了多久了。要知道,他們原來生活得多麼美滿幸福啊!哎,真慘!”
告別了火車站站長,我們匆匆忙忙地上了馬車。在長達九英裏的路途中,福爾摩斯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在沉默中思考。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我看到他的臉色和眼神失去了往日躊躇滿誌的光彩。他內心一定很痛苦,要知道,他不願看到的事情出其不意地發生了。他臉上有一種茫然的神情。好在沿途的風景不錯,氣氛不算死氣沉沉。這一帶聚居的人已經不多了,農舍沒有多少,分布得稀稀落落,寬廣的田野圍繞著稀落的農舍。馬場村莊園離我們越來越近。馬車夫用鞭子指著前麵不遠處的小樹林,小樹林圍繞著一個大莊園,他告訴我們:“馬場村莊園就在那裏。”
馬車帶著我們來到莊院大門口才停了下來。莊院裏紛紛擾擾有一些爭吵的聲音。大門口也站立著一些圍觀看熱鬧的人。一個矮個子從我們旁邊停著的一輛馬車裏跳了出來,他的動作非常敏捷、果斷。他走向我們,自我介紹了一番,他說他是洛福克警察局的馬提警長。
“你好啊!福爾摩斯先生,這件案子發生在今天淩晨三點。你的消息可真靈通,速度也比我快。”
“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本來想趕到這裏阻止這件慘案發生。”
“那麼你對這件案子一定是了如指掌了,而我僅僅知道他們夫妻一向生活得很美滿。”
“我掌握的隻是幾張古怪的畫紙,紙上畫有一些古怪的符號,我掌握的僅僅是這些。至於案件的事發原因我以後再跟你說吧。警長先生,我們是各幹各的,還是共同參與?”
“假如我真能夠和你一起調查這個案件,我會感到十分榮幸。”馬提警長非常誠懇地說道。
“我能和你一起合作也感到十分榮幸。我想立刻聽到證詞,馬上調查案發現場!”
馬提警長非常聰明,他讓福爾摩斯隨便詢問目擊者以及調查宅院各處的線索,他自己在一旁做筆錄。洛福克醫院的外科醫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剛從丘彼特夫人的臥室出來,他告訴我們丘彼特夫人的傷勢十分嚴重,但性命無憂。子彈穿過她的額頭,她昏迷了過去。她到底是被打傷還是自傷,他不敢隨便定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槍是從近處打的。在書房裏隻發現了一把槍,裏麵隻打了兩發子彈。丘彼特先生的心髒被子彈打穿了,當場死亡。他們夫妻倆都有凶殺對方的嫌疑,因為那把槍掉在他們正中的地板上。
“誰搬動過他沒有?”福爾摩斯問。
“沒有。丘彼特夫人受傷嚴重,她家的仆人把她抬出了臥室。”
“你到這裏有多長時間了,醫生?”
“從淩晨四點鍾開始到現在。”
“就你一個人在嗎?”
“馬提警長也在場。”
“你沒有動什麼吧?”
“沒有。”
“你有保護現場的經驗,是誰給你報的警?”
“丘彼特先生家的女仆人桑德思。”
“是她首先發現的?”
“還有廚師金太太。”
“桑德思和金太太在不在?”
“應該在廚房。”
“我們聽聽她們是怎樣說的。”
丘彼特家的大客廳一下子就變成了調查庭。福爾摩斯坐在一把老式的椅子上,他的情緒並不樂觀,一臉的嚴肅和莊重。雖然如此,我還是能夠從他的眼神看到他堅毅的內心。他很專注也很執著,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他都不會放棄。坐在丘彼特家大客廳裏的還有穿戴整齊的馬提警長,那個頭發和胡子都白了的外科醫生以及我和一個當地警察。
桑德思和金太太回憶得很詳細。首先她們是被一聲爆炸驚醒的,緊接著又響了一聲。金太太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桑德思的房間。她們一起下了樓,書房門敞開著,桌上點著一支蠟燭。丘彼特先生趴在地板上,已經死了。丘彼特夫人在窗前癱著身子,腦袋緊挨在牆上。她傷勢嚴重,滿頭都是汙血,嘴裏不斷地喘著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走廊和書房裏充滿了火藥味和煙味。窗子是關著的,窗裏還插上了栓頭。她們嚇得要命,她們馬上就派人去找醫生和警察。她們雖然嚇得要命,但處事卻不慌亂。她們在馬夫和喂馬人的幫助下抬出受了重傷的丘彼特夫人,抬回到她的臥室。出事前他們夫婦早就睡了,她穿著衣服,他的睡衣外麵套著便衣。書房裏的東西都沒有動過,保存得非常完整。丘彼特夫婦給她們兩個仆人的印象,一直是和和睦睦的,從來沒有鬥過嘴。
聽完了兩個女仆的敘述後,馬提警長又問她們當時宅院門的安全情況,她們都異口同聲地回答,宅院裏每扇門都閂好了,沒有人能夠跑出去。福爾摩斯也問了她們一些有關於她們自己的問題,在問到槍響時周圍動靜的問題時,她們都肯定說她們從樓上跑出來的時候,就聞到了火藥味。福爾摩斯對馬提警長說:“這個事實不要忽略,是我們仔細檢查那間書房的時候了。”
書房不大,但書挺多的,占據了書房三分之二的空間,書房有一扇開向花園的窗子,房子中間擺著一張書桌。丘彼特的屍體橫趴在地板上,已經死去多時了。致命的子彈從他胸口穿過。射穿心髒後仍殘留在心髒裏麵。他的袍衣和手上都沒有火藥的痕跡。那個老醫生說過,丘彼特夫人的臉上有火藥的痕跡,但是她手上沒有。
“死者和幸存者手上沒有火藥痕跡,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要是有的話,那麼情況將會完全不同,”福爾摩斯說,“如果子彈本身有問題,它在打出的時候,火藥會往後倒噴,否則打多少槍手上都不會有火藥的痕跡。但這是不可能的,根本不會存在這種情況,丘彼特先生的遺體可以搬走了。醫生,丘彼特夫人額頭裏麵那顆危險的子彈還沒有取出來嗎?”
老醫生說:“這個手術並不簡單,稍有差錯就會危及生命,難度挺大,這需要時間。那支槍中總共有六發子彈,打了兩發,剩下四發,兩發子彈製造了兩個傷口。事情就是這樣。”
福爾摩斯冷冷說道:“表麵上是這樣,但打在窗櫃上那顆子彈又怎麼解釋呢?”話還沒說完,他的身子突然轉動起來,身子轉動的方向和手指的方向一致,方向都朝向了窗框底邊一個不起眼的小洞。
“哎呀!我怎麼沒有發現!”馬提警長驚訝地說道。
“我一直在尋找它。”
“這絕對是一條重大的線索!”老醫生說,“福爾摩斯先生真是明察秋毫,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事實上應該是打出了三發子彈,窗框上這顆子彈是這件案子最大的疑點,當時案發現場一定還有人在場。是誰呢?他是怎樣逃走的呢?”
“隻要解開這個疑點,我想這個案子就容易、清晰多了。”福爾摩斯對馬提警長說,“警長先生,你應該還沒有忘記桑德思·金太太說過她們一出門就聞到了火藥味吧。我也說過有關她們提供的這個線索很重要,對吧?”
“不錯,先生。我當時並不清楚你要說明什麼東西。”
“這就證明了在開槍的同時,門窗都是開著的,要不然火藥的煙不可能有那麼快吹上樓,這一定是書房的門窗打開了,有風進入。但是書房的窗戶打開時間並不長。”
“從哪裏可以看得出來呢?”
“如果沒有風,書桌上的蠟燭就會正常地燃燒。”
“絕妙!絕妙的推理!”馬提忍不住拍掌叫好。
“慘案發生的時候窗戶是打開的。有人在窗外放暗槍,那個人的子彈打中了書房裏的人。書房裏的人立刻還擊,但子彈卻打在了窗框上。窗框上那個彈孔證明了我的假設是成立的。”
“窗戶又是怎麼關上的呀?”
“丘彼特夫人出於本能關上窗戶。咦,這是什麼東西?”
書桌上放著一個鱷魚皮鑲銀邊的女用手提包,十分精致。福爾摩斯打開它,裏麵的東西全部被他倒了出來,包裏麵裝的是一遝英鈔,五十英鎊一張的共有二十張,用橡皮筋紮在一起。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這個手提包是日後當庭作證的證物,好好收管。”福爾摩斯慎重地把手提包和錢交給了馬提警長。他接著又說:“我們一定要搞清楚這些打出去的子彈。第三顆子彈,也就是打中窗框上的子彈。從木頭碎片情況來看,子彈分明是從屋裏麵打出去的,我想再問一下金太太,你說過你是被很響的爆炸聲驚醒的。是不是它比第二聲要響呢?”
金太太回答:“這是一個難題。我是被驚醒的,很難說。但是那槍聲聽上去真的很響。”
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感覺到是兩槍齊發嗎?”
“很難辨別,當時我剛剛驚醒。”
“的確是兩槍齊發。警長先生,不用再調查了。假如你願意同我一起到花園走一趟的話,我們肯定又會發現新的線索。”
書房窗前是一座花壇,福爾摩斯帶著我們來到花壇前,我們都發出了驚叫。我們看到花壇裏的花都被踩倒了,亂七八糟地踩滿了足印。那是男人的大腳印,腳趾特別細長,福爾摩斯在花壇裏細心地搜查著什麼。突然,他站直了身子,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圓圓的小銅管。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興奮地說,“那支左輪手槍有推進器,這就是第三槍的彈殼。馬提警長,這起案子馬上就要了結了。”
馬提警長對福爾摩斯的探案速度有點不適應,他除了驚訝外臉上再沒有其他表情。剛開始調查的時候,他還能夠從中插上自己對此案的見解,現在根本插不上話了。
“那麼是什麼人開的槍呢?”他隻能這樣問福爾摩斯了。
“我們會有機會再次談論這起案子的。我還有幾個地方沒有弄清楚,隻有弄明白了那幾個不清楚的地方,我才能清楚地回答你這個問題。”
“好吧,事實上讓凶手落網才是我們要做的頭等大事。”
“我不是要在你麵前玩什麼把戲,事出有因,我一時之間還不能夠向你解釋清楚。我隻要掌握了必備的線索和資料,我想就算丘彼特夫人再也不能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們仍然能夠調查出凶手是誰。我必須先搞清楚這兒是不是有一家名叫‘埃爾裏奇’的旅店。”
丘彼特家的仆人都不知道埃爾裏奇旅店在什麼地方。當問到那個喂馬的小孩時,他說在東羅斯頓方向,離這裏幾英裏的地方住著一個名叫埃爾裏奇的農場主。
“那個地方很難找吧?”
“沒錯,先生。”
“或許那兒的人還不知道昨天晚上這裏發生的事情吧?”
“或許吧。”
“你騎上一匹快馬,我希望你能夠幫我送封信去埃爾裏奇農場。”
福爾摩斯立刻從貼身口袋裏掏出很多畫著跳舞小人的紙條,他在書桌折騰了一陣,最後,他遞給了喂馬小孩一封信,囑咐他一定要把信送到收信人的手上,千萬不要和收信人談話。我看到了信頭上潦草地寫上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的姓名,字體根本就不像他平常的字體。信頭上寫著:洛福克,東羅斯頓,埃爾裏奇農場,阿貝·斯倫尼先生。
福爾摩斯送走送信人,接著又對馬提警長說:“警長先生,捉拿殺人凶手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你應該多派幾個警察來,現在還來得及,這個殺人凶手非常危險,他的暴力傾向很強烈。華生,我們下午有足夠的時間回倫敦。我們再等待一段時間吧,案子就了結了。”
福爾摩斯不待馬提警長開口說話,他又吩咐所有仆人:“假如有人來看望丘彼特太太,馬上把客人帶到客廳去,千萬不要說出丘彼特太太的真實身體狀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丘彼特家仆人謹記這些。說完,他就帶著我們一行人到客廳去了。他對大家說,我們必須有守株待兔的耐心。然後他又說,大家也不必這麼緊張,要放鬆。此刻客廳裏隻剩下福爾摩斯、警長和我三個人。
“如果大家不反對我用這種方法來消磨時間的話,我很願意這樣做。”福爾摩斯口裏說著,然後把椅子搬到桌子旁邊,把那些畫有古怪符號的圖紙都拿出來推到桌上,“我向大家說一說我對這件怪案的看法吧。首先,我希望你們不要誤會,我不是故意要炫耀自己的偵探才能,事實上我做得非常不足,我對這起怪案的第一印象,是希爾頓·丘彼特先生先後兩次到貝克街找我時為我提供的。一接到這個案子,我就有一種預感,這起案子不那麼簡單。我看到了希爾頓·丘彼特先生帶來的古怪符號圖紙,也就是這桌上這些,一些有趣的跳舞小人兒。我對各種各樣的密碼文字了如指掌,我還撰寫過這方麵研究的論文,在論文裏我精密地分析了一百六十種不同的密碼,但是這種古怪符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符號的製造者真實目的是想遮人耳目,讓別人以為它是信手塗寫的兒童畫,而看不出符號傳達的真實信息。答案就在裏麵,看出這些符號的代表字母,再用密碼的規律來分析,答案很快就會出來。丘彼特先生給我第一張紙上的那句話很短,我的把握能力在這個時候還不敢胡亂把握這些古怪符號,我能肯定的是代表的是E。E在英文中是最常見的,E字母在第一張圖紙中使用得最頻繁,圖紙中十五個符號,有四個是E。符號裏有的帶小旗,有的沒有。從圖形的分布情況來看,那些圖形應該是用來把句子中的單句分開。
“可是,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很多時候假設隻是一種借鑒手段,因為它畢竟不是事實,除了E以外,英文字母的使用順序很不清楚。這種順序,跟英文的常用順序大不相同。字母按出現頻律的排序是T、A、O、I、N、S、H、R、O、L,但是T、A、O、I出現的頻律幾乎是一樣多。我不想一一去驗證它們,這樣很費時間,而且效果還不好,事倍功半的事情我不會做。於是我就等來了希爾頓·丘彼特的第二次來訪,他終於為我帶來了新的重要線索。他又帶來了一張古怪符號的圖紙。在這張圖紙中,我發現了第二個和第四個都是E。這詞可能是sever(切斷),也可能是lever(杠杆)或是never(決不)。Never作為答語的可能性極大,而且從各種跡象都可以看出這是丘彼特夫人寫的答複語,我假設這種推理是正確的,那麼那三個符號分別代表N、V和R。
“我直到現在都還感覺到破譯這幾個古怪符號的困難程度很大。剛才我突然有了一個奇妙的想法,這個想法真的很奇妙,它一下子讓我明白了其他幾個字母的真實含義。我想到的是,如果是一個年青時和丘彼特夫人來往很親密的人,這人對丘彼特夫人的要求很無理,那麼一個兩頭的E當中是三個別的字母的組合極有可能是ELSIE(愛爾茜)這名字。我仔細一觀察,驚奇地發現這個詞曾經三次構成一句話的結尾。所以我敢肯定,這一句話一定是對‘愛爾茜’提的要求。於是我就找出了L、S和I。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要求?在‘愛爾茜’前麵的一個詞隻有四個字母,末尾是E。這個詞一定是come(來)。其他字詞都不行,於是又找出了C、O、M。嚴謹地整理一下第一句話,這句話成了:M·ERE·SL·NE。
“在短句中出現了三次的是A,而且A都是排在句子的最前麵。H在第二個詞的第一位置非常明顯,這句話現在成了:
“AM HERE A.E SLANE.再加上名字中所缺字母:
AM HERE ABE SLANE。
(我到了。阿貝·斯倫尼)
“我手頭裏掌握的這些字母,足夠破譯第二句話,這句話破譯出來應該是這樣的:A.ELRE.ES。
“在這一句話中字母T和G隻有加在缺字母的地方才有意義(意思是:住在埃爾裏奇。)埃爾裏奇可以假設是寫信人住的地方或者是旅店的名字。”
馬提警長和我完全被福爾摩斯嚴謹又合理的推理吸引住了。我們對這起怪案再也不是一知半解了,案子清晰多了。
“接下來你又是如何推斷的,福爾摩斯先生?”馬提警長問道。
“我有足夠的理由斷定阿貝·斯倫尼是一個美國人,阿貝是美國式的拚寫。發生在丘彼特夫人身上的事情,都是因為一封從美國寄來的信才引發的。從這裏我可以斷定丘彼特夫婦遇害不是家庭暴力引起的,一定有局外人參與其中。我沒有放過對丘彼特夫人年輕時發生的事情的調查。我在昨天向紐約警察局發了一份求急電報,電報是發給在警察局工作的威爾遜·哈格裏夫,他是我的朋友。在電報裏我問他知不知道阿貝·斯倫尼。我以前幫過他很多忙,他馬上給我回了電,他告訴我阿貝·斯倫尼是芝加哥的恐怖分子。與此同時,希爾頓·丘彼特先生寄來了阿貝·斯倫尼最後一次畫的跳舞小人,跳舞小人給我的啟示是:ELSLE.RE.ARE TO MEET THY GO。
“補上字母P和D,這句話就完整了(意思是:愛爾茜,準備見上帝。)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危險了。我對芝加哥那夥恐怖分子十分了解,我料到阿貝·斯倫尼會說到做到的,他勸誘不成就會孤注一擲了。我不敢再浪費時間,馬上和華生趕來阻止這件慘劇的發生。很遺憾,我們來遲了。”
“非常高興能夠和你一起調查這件案子,”馬提警長誠懇地說,“但是,我必須實話實說,你隻為你自己負責,但我卻要為我的上司負責。假如這個現在住在埃爾裏奇農場的阿貝·斯倫尼真是殺人凶手的話,讓他逃出洛福克將是我警探生涯中最大的敗筆。我的上司給我的處分肯定會不輕。”
福爾摩斯說:“他逃不掉的。放心好了。”
“你怎麼知道他逃不掉呢?”
“他如果真要逃走的話,那就是他不打自招了。”
“還等什麼呢,我們去捉住他吧。”
“我想他立刻會到這兒來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寫信請他來。”
“這就有點兒令人不可思議了,先生!你這不是打草驚蛇,好讓他乘機跑掉嗎?”
“你等著瞧吧,精彩的還在後麵呢。”福爾摩斯說,“看,是不是我請的客人來了?”在門外的小道上,一個身材魁梧,肌肉結實,外貌英俊的男子正大步流星朝宅院走來。他的胡子長得粗長,鼻梁挺直,神情瀟灑,風度翩翩。
福爾摩斯對我和馬提警長輕聲說道:“大家不要輕敵,這個家夥挺難對付的,作好一切準備,不要讓他從這裏逃走了,我想先和他聊聊。”
我們藏到了門後,這個位置的確是令人防不勝防的好地方。門打開了,那人踏步進來了。福爾摩斯出其不備地用槍柄在他的頭上猛擊了一下,馬提警長飛快地用手銬銬上了他的手腕。他們兩個人利索的兩招擒拿了那來個措手不及的家夥。他不知所措地盯著我們不放,一臉的無奈和失望。他對我們說:“我承認我已經輸了,你們的身手不賴。我趕到這裏是希爾頓·丘彼特夫人請我來的,你們怎麼也在這裏呢?不會是她為你們出的計謀吧?”
“你搞錯了,希爾頓·丘彼特夫人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
那人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撕心裂肺地狂吼起來。
“胡說八道,不可能的事,這絕不可能,你們在騙我。受傷的是希爾頓,不是愛爾茜。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老天爺有沒有搞錯,愛爾茜沒有受傷!”
“希爾頓·丘彼特先生已經中彈身亡,丘彼特夫人額頭中了一槍。”
那人滿臉是絕望的神情,淚水迸湧而出,聲音比淚水更淒慘。他什麼話都不說,隻是悲傷地哭泣,過了幾分鍾,他停止了哭泣。他眼角邊還殘留著淚水,淚痕依在。他說道:“我現在想要說的是,我們之間的恩怨,是希爾頓首先開槍打我而造成的,我還擊了,我並不想傷害愛爾茜。你們不知道我多麼愛她,我對她的愛一直都沒有變。全世界就我一個人這樣深愛著她。她曾經答應過我,她會嫁給我的,但是到最後希爾頓插足進來了,他奪去了我心愛的愛爾茜。愛爾茜本來是屬於我的。”
福爾摩斯對那人說道:“你的真實麵目露出來後,愛爾茜就決定要離開你。但是你不甘心,你一心隻想得到她,你讓她傷透了心。你引誘她拋棄她深愛的丈夫,和你這個讓她既怕又恨的人私奔,這是你一手造成的慘劇。希爾頓先生中彈身亡,丘彼特夫人被你逼得自殺,上帝不會饒恕你的,法律也不會饒恕你的,阿貝·斯倫尼先生!”
阿貝·斯倫尼失魂落魄地說:“要是愛爾茜死了的話,我也不會再活下去了。”他伸出左手,張開了,一團揉皺的信紙扔到了桌上,“先生,你不會嚇唬我吧,要是她如你所說的,已經奄奄一息,那麼是誰寫的這封信呢?”
“我寫的。為了讓你來這兒。”
“不會吧!除了我們那夥人外,沒人知道跳舞小人的秘密,你是怎麼知道的?”
“有人發明,自然有人能看得懂。”福爾摩斯說,“等一會兒,就有一輛警車趕到這裏來,阿貝·斯倫尼先生。你還有機會將功贖罪。丘彼特夫人已經成為謀殺親夫的嫌疑犯了,你知不知道!你應該馬上為她辯護,她和這件案子沒有多大聯係,她也是此案的受害人,到了這個時候,你難道還要拖延下去嗎?”
“對,先生,你說到我心坎上了,是時候了,是說出事情真相的時候了。”
馬提警長義正辭嚴地對阿貝·斯倫尼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由不得你了。”
阿貝·斯倫尼點了點頭。他說:“你們從我的外貌就可以看出我是一個叛逆的人,我和愛爾茜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認識,可以說我們倆是青梅竹馬。那個時候,我和一夥街頭小流氓混在了一起,天不怕地不怕,特別狂妄,目中無人,臭味相投地成立了一個犯罪集團,愛爾茜的父親是我們的頭頭。我們在芝加哥幹了許多壞事,跳舞小人兒是老伯特裏克發明的,在我們這夥人當中通用,對我們而言,它非常實用,這樣我們有了我們的秘密聯絡方式,避免了很多麻煩。我忘了說明了,愛爾茜從來就不知道我們幹了些什麼,我們的事情終於讓她知道了。她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她傷心極了,雖然我們已經訂了婚,但是她還是偷偷地離開了我來到了倫敦,她竟然胡亂嫁給了一個英國佬,於是我找到這裏來了。我來英國之前,給她寫了一封信,她沒有回信。我隻好潛入她家裏,我把我要對她說的話都用跳舞小人表示清楚了,我把它們畫到了她能夠看得到的地方。
“我來這裏已經一個月了,我在埃爾裏奇農場租了一間房子。我千方百計的想讓愛爾茜回心轉意,愛爾茜後來終於回答了我,她在我畫符號的地方畫了回答我的符號,她叫我不要再騷擾她。我急了,我開始逼迫她,她給我寫了一封信,懇求我離開,她不想讓她的丈夫名聲受損,否則她會傷心一輩子的。她在信中對我說,隻要我願意離開這裏從此不再騷擾他,她會在淩晨三點等她丈夫睡著後下來在屋後那扇窗前跟我說清楚。她果然準時下樓來了,她給我一筆錢懇求我不要再糾纏她了,我不肯,我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帶走她。這個時候,她丈夫突然拿槍衝進了屋裏,愛爾茜馬上就昏了過去。希爾頓見到我就凶狠地開槍打我,子彈打偏了,沒打中我。我也開了槍,他中了我一槍。我奪路而逃,這時我還聽到了後麵關窗的聲音。我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現在我這個樣子很狼狽不堪吧,這叫自投羅網。”
阿貝·斯倫尼剛剛講完他和丘彼特一家的恩恩怨怨,警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兩名警察從警車跳了下來,馬提警長拉了拉阿貝·斯倫尼,說:“該回警察局了。”
罪犯說:“能不能讓我再看愛爾茜一眼?”
警長說:“夠了,丘彼特夫人早就讓你不要再見她了,但你偏偏不聽。你早就玩夠了。福爾摩斯先生,再見,我真希望我們再次合作。”
我們送走了馬提警長和罪犯。我轉過身,看到了罪犯扔在桌上的紙團,那就是福爾摩斯騙罪犯自投羅網的信。
“華生,你能夠看出答案的。”福爾摩斯十分得意地說。
信上仍然是一些我至今看不懂的古怪符號。
“隻要你使用過我破譯過的密碼,它的意思簡單得很,就是‘馬上到這兒來‘的意思。我堅信他會來的。要知道,他非常自負,在英國,除了愛爾茜能夠使用古怪符號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他一直這麼想。他萬萬沒有料到我也略懂皮毛。好了,華生,我們該坐最快的火車趕回貝克街吃晚餐了。”
這起怪案的最終結果是:洛福克法庭審理了這件案子,美國人阿貝·斯倫尼被判處死刑,但是由於考慮到首先開槍的是希爾頓·丘彼特,而改判勞役囚禁。丘彼特夫人後來傷好了,她成了寡婦,她盡自己的能力參與社會慈善事業,她是一個守婦道的人。
4三個大學生
1895年,我和福爾摩斯因為一些需要解決的事,在我們著名的大學城住了幾周。我要記述的事正是在這時發生的。事情不算大,但頗具教育意義。為了讓那些令人難堪悲傷的流言自行消失,最好讓讀者分辨不出這事情發生在哪個學院,以及發生在誰的身上,因此我在敘述時竭力避免使用容易引起人們聯想和猜測的詞句,隻把事件謹慎地追述一遍,以此來反映我的朋友具備的傑出品質。
那個時候,我們住在靠近圖書館旁一所帶家具出租的寓所裏,當時福爾摩斯正在緊張地研究英國早期憲章。他的鑽研很有成果,或許會成為我日後講述的主題。有天晚上,我們的熟人希爾頓索姆茲來訪,他是聖路加學院的導師和講師。索姆茲先生身材魁梧,言語不多,卻極易激動和緊張。我清楚他向來不穩重,而此時他顯得格外激動,幾乎無法控製自己,顯然,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福爾摩斯先生,我相信您會耽擱一兩個小時的寶貴時間聽我講講,聖路加學院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要不是你正好在城裏,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辦。”
我的朋友回答說:“我現在非常忙,不想為別的事分心,您去找警察吧。”
“不,親愛的先生,這樣的事怎能找警察,因為一旦交給警方就無法撤回。此事涉及學院名聲,不管怎樣不能外傳。您的能力非凡,說話又慎重,所以隻有您能幫我,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幫幫我吧。”
自從離開貝克街的舒適環境後,我朋友的脾氣不太好。離開他的報紙剪貼簿、化學藥劑以及髒亂的住處,他就感到不適應。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我們的客人迫不及待地把事情抖落出,他講話時的心情特別激動。
“福爾摩斯先生,明天是福茲求獎學金考試第一天。我是主考官之一。我主考的科目是希臘語。試卷第一道題是翻譯修底斯著作中的一大段希臘文,要求譯成英文。這一段已經印在試卷上,當然,要是學生事先準備了這段希臘文,會占不少的便宜。所以,我很注意試卷的保密問題。
“今天下午三點,印刷廠送來了試卷的校樣。第一題是翻譯修底斯著作中的一節。我認真地校閱了清樣,因為原文需要絕對正確。直到四點三十分,我還沒有校對完。可是我答應一個朋友去他那兒喝茶,所以就把清樣放在桌子上,離開了房間。來去共用了半個多小時。
“福爾摩斯先生,您知道我們學院的門是雙重的,裏麵的門覆蓋著綠色的台麵,外麵的門是開著的。在桌子上邊,有些斑點,似乎是鋸末。我斷定這些痕跡是那個將試題弄皺的人留下的。這個人沒有留下腳印及其他任何線索。在我理不清千頭萬緒的時候,我想到了城裏的你,便馬上到這裏來找你,希望你能幫助我。福爾摩斯先生,你必須幫我這個忙,我現在的處境你都清楚,要麼將這個人找出來,要麼將考試推遲,等到印出新的試題來。將試題改換是要做出許多說明的,可是這樣做了之後,便會有可怕的風言風語傳出來。這不僅有損本院的名譽,甚至還會將本院的名聲影響到。最好的處理辦法是在背地裏小心地處理掉這件事。”
“我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並且樂意幫你出出主意。”福爾摩斯站了起來,並將他的大衣穿上了,“這樁案子還是非常有趣的,你拿到試卷以後,有誰到你的屋子去過嗎?”
“有一印度學生去過,他名叫道拉特·芮斯,與我居住在同一層樓上,來向我詢問考試的形式。”
“他到你的房間僅為這點事嗎?”
“有,但是我記得它是卷著的。”
“可以看出是試卷嗎?”
“或許可以。”
“你的房間中有其他人嗎?”
“沒其他人。”
“有誰知道清樣已送到你那裏了嗎?”
“知道的人隻有一個——印刷工人。”
“班尼斯特不知道嗎?”
“他不可能知道,也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班尼斯特現在在哪裏?”
“他可能生病了,在椅子上坐著,如癱了一般。我急著來找你。”
“你房間的門鎖了嗎?”
“鎖了,因為試卷在裏邊。”
“索姆茲先生,由此可見:翻弄試題的人並不是故意的,隻是不小心觸動了,或許在此之前他並不清楚桌上有試卷。”
“我想有可能如此。”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了笑,不過這個笑非常讓人難以思議。
他說:“行,我們去看看。華生,你的職業範圍不是這些,這是心理問題,而並非生理問題,但是,你若想去看看,也隨便你了。索姆茲先生,我現在聽候你差遣。”
我們當事人的臥室對麵就是這座有著悠久曆史的學院的庭園。庭園中青苔遍地。臥室的窗戶又大又低,還有花窗欞在上邊。有一個年久失修的梯子在一扇哥特式的拱門後邊。這位導師的屋子在第一層。此外還有三個大學生,他們每人住一層。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太陽已快下山了。福爾摩斯沒再朝前走。看了看臥室的窗戶。後來,他走到這扇窗戶旁邊,踮著腳站著,將脖子伸得長長的窺探裏邊。
我們的當事人說:“他絕對是由大門進去的。這扇玻璃窗戶是唯一的出口,其他的再也沒有了。”
福爾摩斯將我們的當事人看了看,輕輕地笑了笑,但笑得有些古怪,而且說道:“假如這兒搞不清楚什麼,我們最好還是到裏麵去。”
這位導師將房間的門打開,把我們帶到他的房間中去了。我們站在門口的時候,福爾摩斯把地毯仔細地查看了一番。
他說:“我覺得不可能在這裏留下什麼痕跡。天氣如此幹燥,想找到什麼痕跡非常困難。你傭人的身體差不多已經好了吧。你說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是哪一把呢?”
“窗戶附近的那一把。”
“噢,是與這張小桌子靠近的。現在,你能進來了,我已將地毯查看完了。我們再將這張小桌子查看一下。顯然這人來房間之後,先將試卷一頁頁的從房間裏的這張小桌子上拿到窗戶附近的那張小桌子上。因為假如有人從庭園中過來,從這裏能立刻發現,有利於逃走。”
索姆茲說:“實際上他逃不了,因為我來的時候是從側門過來的。”
“那非常好!不管怎樣,這是他的假想。讓我瞧瞧這三張清樣。指紋沒有留下!這一頁是他最先拿過去抄寫的。這花的時間有多少呢?最快也少不了十五分鍾。後來將這張紙扔掉,又將另外一張紙拿起。就在此時,你進來了,由於他急於逃跑,所以當你走到房間的時候,他已來不及將試卷放回原位,樓梯上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嗎?”
“好像沒有,我未聽見。”
“他抄寫時太匆忙,將鉛筆頭弄斷了,隻好重新削。華生,有意思的是:這支筆是非常特殊的鉛筆。與普通的鉛筆相比較,它要粗一些,鉛芯是軟的,筆杆是深藍色的,白顏色的製造商的名字,僅剩下了一英寸半長。索姆茲先生,假如可以找到那樣的一隻筆,也就找到那個人了。我正想對你說,他削筆的刀子非常大,並且刀口非常鈍,如此一來又多了一個線索。”
福爾摩斯所說的這些事情把索姆茲先生搞得昏頭轉向。他說:“其他的我還可以明白,可是鉛筆的長短……”
福爾摩斯將鉛筆的木屑取出一片,有nn的字母在上邊。
“你瞧。”
“不,我仍然……”
“華生,以前我經常看低了你的能力,行,nn該如何解釋呢?它是一個字結尾的兩個字母。你清楚嗎?Johann Faber是效率最好的鉛筆商的名字。這難道不是非常明白嗎?Johann字後邊的一小段就是鉛筆用後剩下的。”他將小桌子拖到燈光下,“但願他抄寫用的紙非常薄,這樣筆跡就可以透過紙頁印在光滑的桌麵上邊。噢,一點痕跡也沒有,在小桌子上也沒有發現任何東西。現在再查看一下中間的那張桌子。我猜這個小球便是你說的那個黑色麵團了。樣子有些像金字塔,中部沒有東西。正像你所說的那樣,還有鋸末屑粘在上邊。哦,太有意思了。還有刀痕在桌麵上邊,準確地說應是劃痕。起頭的位置是劃的印痕,隨後才是邊部不齊的小洞。索姆茲先生,十分謝謝你讓我處理這樁案子。那扇門通向什麼地方?”
“我的起居室。”
“事情發生之後,你到過那裏嗎?”
“沒有,我立即找你去了。”
“最好我將這兒也查看一番。這房子真漂亮,古色古香的!請你暫時等一下,我將地板查看完你們再進來。嗯,沒看出任何東西,這塊布幔有何作用?你把衣服掛在它的後邊。假如誰無路可走藏在這個房間中,他一定會到這塊布幔後躲起來,因為床不高,衣櫃又太薄。我看會不會有人在這裏?”
福爾摩斯將那塊布幔拉開的時候,他謹慎且又果斷的神情告訴我,他已經準備好了,以備不測。但是拉開之後,隻看見三四套衣服掛在衣鉤上邊,沒有其他任何東西。福爾摩斯正準備扭頭離去,忽然又發現了地板上有什麼東西。
他說:“哦,這是何物?”
那是一塊不大的黑呼呼的東西,有些像金字塔,像膩子,與書房桌子上邊的沒什麼區別。福爾摩斯將其擱在手心中,拿到燈光下細心地查看。
“索姆茲先生,這個神秘的人物到你的書房和起居室都去過。”
“他到起居室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你悄無聲息地出現,但他看見時你已到了門口。他如何是好呢?不管怎樣他都有可能被你發現,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跑到你的起居室藏起來。”
“哎呀呀,上帝啊,福爾摩斯先生,你是說,我與班尼斯特在臥室中說話的時候,這個人也躲在這兒的?”
“我覺得是這樣。”
“福爾摩斯先生,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不知我起居室裏的窗戶你留意過沒有?”
“有花窗欞在玻璃上邊,框子是金屬的,總共三扇,其中一扇有折葉,人能鑽進來。”
“就是如此,起居室的對麵是庭園一角,所以從外邊不可能看清起居室中的全部。這個人有可能是由窗子中進來的,穿過起居室,將印痕留下了,後來,看見門沒有關,便從那裏溜走。”
福爾摩斯有些心煩地搖了搖頭。
他說:“我們還是從事實著手吧,你曾說過,這個梯子有三個學生用過,並且必須經過你的門前。”
“有三個大學生沒錯。”
“他們全要參加這回的考試嗎?”
“沒錯。”
“三個人之中誰的可疑性大一些呢?”
索姆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說:“回答此問題十分為難,懷疑一個人是要有幾分證據的。”
“你僅僅說一下可能性,然後我們再去找證據。”
“既然如此,我簡潔地把這三個學生的性格對你說一下吧。這三名學生住在最底層的是一名優秀的學生,名叫吉爾克利斯特,他也是個非常出色的運動員,是學校足球隊和板球隊的成員,曾經在低欄和跳遠比賽中獲過獎。他是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子,他的爸爸就是紮別茲·吉爾克利斯特勳爵,名聲不好,由於賽馬而破了產。這個學生非常窮,不過他非常勤奮,前途是非常好的。
“中間一層住著的是一個名叫道拉特·芮斯的印度人。他的性格有些內向,不喜歡與人接近,他如許多印度學生一樣學習非常棒,隻是希臘文有些差。他非常穩重,處理事情非常有條理。
“最頂層住著的是邁爾茲·麥克拉倫。這個學生頭腦好,隻要他專心學,他就能學得非常好,他稱得上是這所大學中最有才華的學生之一了。隻是他性情不好,生活無約束。第一學年險些因為打牌被學校開除。這一學期他又是稀裏糊塗地混過來的,這回的獎學金考試,他肯定非常害怕。”
“這麼說,他是你的懷疑對象?”
“這種結論我還不敢下。不過,這三個人之中他做這種事的可能性相對要大一些。”
“非常好,索姆茲先生,我們現在想與你的傭人班尼斯特談談。”
這個傭人身材矮矮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胡子刮得非常幹淨,花白的頭發,年紀在五十之上。試題的事情打破了他安寧的生活,直到現在他還未真正安靜下來,因為過於緊張,他那張圓圓的麵孔仍在抽搐,十指都在發抖。
索姆茲先生說:“班尼斯特,這件不幸的事情我們正在調查過程中。”
“沒錯,先生。”
福爾摩斯說:“我聽說你將鑰匙放在門上忘了拿走。”
“沒錯,先生。”
“房間中放著試卷的時候,你這樣的行為,不覺得非常奇怪嗎?”
“先生,此事的發生真的非常不應該,但是,這樣的事我在以前也做過。”
“你什麼時候到房間裏去的?”
“在索姆茲先生喝茶的時間,大概是四點三十。”
“你在房間中呆了多長時間?”
“我見他沒在裏邊,就立刻離開了。”
“你發現考卷在桌子上嗎?”
“沒有,先生,真的沒有。”
“你為何將鑰匙忘在門上?”
“我的手中拿著茶盤,當時我想著返回時再取走鑰匙,沒想到後來卻忘了。”
“是否有一把彈簧鎖在通向外麵的屋門上?”
“沒有,先生。”
“索姆茲先生回來以後,找到你,你非常擔心,對嗎?”
“沒錯,先生。我來這裏這麼多年了,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我幾乎快昏倒了。”
“你昏倒了我清楚。一感覺到頭發昏時,你在什麼地方?”
“在那裏,先生。不,就在這裏,門口附近。”
“這就有些怪了,你是在屋角附近的椅子上坐著的,你為何近處的椅子不坐,偏走到遠處去呢?”
“我也不清楚,先生,我坐在什麼地方我並未留意。”
“福爾摩斯先生,我也覺得他坐在什麼地方他不可能留意到的。當時,他的臉色特別難看,非常蒼白。”
“索姆茲先生走後,你還在這裏?”
“僅僅呆了一兩分鍾,後來我就把門鎖了,回到了我的屋子裏。”
“你覺得這事是誰幹的呢?”
“哦,我不敢說不負責任的話。我覺得這所大學裏不可能有人會幹這樣無恥的損人利己的事。先生,我覺得不可能。”
福爾摩斯說:“非常感謝,到此為止吧。哦,還有一件事,這件事你對你服侍的三位先生提起過嗎?”
“沒有,先生,我什麼也未說過。”
“你與他們碰到過嗎?”
“沒碰到過。”
“非常好,索姆茲先生,你想與我一起在這個院子中走一走嗎?”
外邊已漆黑一片了,樓上各層的窗戶中都閃爍著燈光。
福爾摩斯仰著頭看了看,說:“你的三隻小鳥都回巢了,哦,那個怎麼了?他們之中有一個似乎非常煩躁不安。”
就是那個印度學生,他的側影突然在窗簾上閃現,他在房間中快速地來回走著。
福爾摩斯說:“我想與他們每人見上一麵,行嗎?”
索姆茲說:“可以。經常有客人到這裏來參觀,因為這些屋子是學院中最古老的。走,我親自帶你去。”
我們敲吉爾克利斯特的屋門的時候,福爾摩斯說:“請別告訴姓名。”
開門的是一個身材又細又高,金黃頭發的年輕小夥子,當我們告訴他,我們是來參觀的時候,他的態度非常熱情。房間中有一些稀少的中世紀室內構造,福爾摩斯對其中的一個構造非常感興趣,非要在筆記本上畫下來,畫的時候他把鉛筆頭弄斷了,他希望房間的主人能借他一支,後來卻借了一把小刀削他的鉛筆,在印度學生的屋子中,他做了同樣的事情。這個印度學生的個子又矮又小,鼻子像彎鉤似的,他不喜歡說話。他注視著我們的時候,眼睛是斜著的,當福爾摩斯將建築結構圖畫完之後,他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福爾摩斯究竟從這兩個地方發現了什麼,我也不清楚。第三個地方我們未能進去。我們敲門,裏邊不開,並且聽見裏邊有吵罵的聲音,摻雜著憤怒的吼叫聲。“你是什麼人與我無關。去你娘的!考試就在明天,別再煩我了!”
我們的向導氣得滿臉通紅,一邊下台階一邊說道:“太粗俗了!就算他不知道是我敲門,這樣做也太不像話了,太不禮貌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可疑性非常大。”
福爾摩斯也感到非常奇怪。
他問:“你可以告訴我他準確的身高嗎?”
“福爾摩斯先生,這個我確實不太清楚。那個印度人比他要矮一點點,不過他絕對沒有吉爾克利斯特高。我猜大概就五英尺六英寸吧。”
福爾摩斯說:“這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好啦,索姆茲先生,祝你做個好夢。”
我們的當事人既驚訝又失望,大聲說道:“哦,上帝呀,福爾摩斯先生,難道你就這樣丟下不管了,你似乎並不清楚我的困境,考試就在明天!我一定得在今夜處理好一切,別人偷閱了試卷,這次的考試就不能順利進行。此種情況絕對要重視。”
“現在事情隻能到這一步,我明天早上再來與你談此事。或許我可以告訴你該如何做。但是,這裏的物品你都不要動,任何物品都不要動。”
“行了,我聽你的,福爾摩斯先生。”
“你絕對可以放心。我們肯定能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要帶走這兩個黑泥球和鉛筆屑。再會。”
我們離開學院,在黑暗之中又仰頭瞧了瞧那幾扇窗戶。那個印度人還在房間中走來走去。另外的那兩扇窗戶已熄燈了。
在大街上行走時,福爾摩斯問道:“華生,你怎麼看這件事呢?這似乎是大廳裏做的一個小遊戲,從三張紙牌中間抽出一張,對不對?絕對是這三個人中間的一個做的。你選牌吧,你猜猜是哪一個?”
“最上層的那個粗魯的家夥。他的品德不正。可是那個印度人也非常狡猾。他為何一直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呢?”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有些人在認真背東西的時候,經常會來回踱步。”
“他注視我們的那種模樣,非常奇怪。”
“假如你正複習功課,第二天要備考,非常珍惜一分一秒,此時有些人突然來打攪你,你同樣會用這樣的眼光注視他們。我覺得這絕對不可以證明什麼。關於那兩支筆和刀子全沒什麼破綻。不過我確實不明白那個人。”
“哪一個?”
“那個名叫班尼斯特的傭人,他在此事中在搞什麼鬼呢?”
“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這最讓人沒法想象,為何一個誠實的人——哦,有一家文具店在這兒。我便由這家開始下手。”
城中僅有四家大型的文具店,福爾摩斯每到一個地方就拿出那幾片木屑,並且說出高價買那樣的鉛筆。四家都許諾給他訂做一支,由於這樣的鉛筆,一般沒有存貨。我的夥伴並沒有因此而灰心,僅僅隨意地將肩聳了聳,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親愛的華生,我們什麼也未查到。這個最可以解決問題的線索也是白費的。不過我堅信我們還是可以把起初的事情搞明白。天啊!快到九點鍾了,女房東告訴過我,七點三十給我們煮豌豆湯呢。華生,你不停地吸煙,而且還不準時的吃飯。我覺得房東會要你退房的,可惜我也要陪著你遭殃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把那位心急的導師、不細心的傭人和三名優秀的大學生之間的事情先解決掉吧。”
我們非常晚的時候才吃晚飯。雖然吃過飯以後,他深思了好長時間,不過這件事他再也沒和我說起過。第二日早晨八點鍾,我剛剛梳洗好,福爾摩斯就到我的房間中來。
他說:“華生,我們應該到聖路加學院去。你早餐不吃可以嗎?”
“沒問題。”
“假如我們對索姆茲沒有一個好的交待,他可能會急死的。”
“你有何準確的結論嗎?”
“有。”
“你已找到問題的關鍵了?”
“沒錯,親愛的華生,這個謎我已解出來了。”
“可你找到了什麼新的線索呢?”
“我早上六點鍾就起床,肯定有些收獲。我已勞累了整整兩個鍾頭,差不多走了五英裏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一些線索。你瞧這兒。”
他將手掌伸出,上邊有三個小黑泥團,像金字塔那樣的。
“怎麼搞的,你昨天僅有兩個?”
“今天早晨又找到了一個。能將第三個小泥球的來源確定,也就可以將前兩個泥球的來源確定。快走,華生,我絕對可以讓我們的朋友索姆茲先生放心。”
我們見到索姆茲是在他的房間裏,他非常急躁不安。考試在幾個小時之後就要開始了。但他此時卻非常矛盾——是推遲考試,還是讓這個小偷參加這個高額獎學金的考試,他一時不好決定。一眼瞧去,他幾乎就快倒在地上了,但是一看到福爾摩斯,他馬上將雙手伸了出來,表示急切的歡迎。
“上帝啊,你總算來了!我一直擔心你沒想好對策,不來了。我如何是好呢?考試照樣進行嗎?”
“沒錯,無論如何照樣進行。”
“但那個小偷呢?”
“不讓他參加。”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認為可以找到。假如你不願讓太多的人知道此事,我們一定得有些權利,自己成立一個私人的軍事法庭。索姆茲,你坐在這個地方;華生,你就坐在這裏。我坐在中間的扶手椅子上。我覺得如此之後,絕對可以使小偷產生恐懼的心態。請發令吧!”
班尼斯特走了進來,見到我們一個個神態威嚴,他害怕得後退了幾步。
福爾摩斯說:“請把門關上,班尼斯特,請你現在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如實告訴我。”
他的臉蒼白得像紙一樣。
“先生,該說的我全說了。”
“其他的就沒什麼可說的嗎?”
“什麼也沒有。先生。”
“既然如此,我來幫你回憶一下。昨天你之所以要坐在那把椅子上。是否是為了將某個東西擋住?還有那個東西也恰好能證明誰在這個房間中?”
班尼斯特的臉白得像紙一樣。
“不可能,先生,絕對不可能。”
福爾摩斯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我隻是幫你提個醒。說實話我也不能保證真的如此。不過,這樣的可能性非常大,索姆茲先生一離開之後,你就讓起居室中的人溜走了。”
班尼斯特將他幹裂的嘴唇舔了舔。
“先生,真的沒有誰。”
“班尼斯特,這樣可不行。事已至此,你不該說假話,我清楚你此刻說的都不是真話。”
他表情呆滯,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先生,沒有誰。”
“班尼斯特,實話實說吧!”
“先生,確實是沒有誰。”
“你不願給我們提供線索。是不是請你呆在這兒而不準出去?呆到起居室的門口去。索姆茲先生,麻煩你自己到吉爾克利斯特房間中去一下,把他請到這裏來。”
沒多久,那位學生被這位導師帶來了。這個學生身材健壯,長得高大結實,行動敏捷,步伐矯健,看上去非常活潑開朗。他注視我們每個人時的眼神非常不安,後來他盯著角落裏的班尼斯特,顯得非常恐慌。
福爾摩斯說:“請把門關上。吉爾克利斯特先生,我們這裏沒有其他人,況且讓其他的人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也不太好。我們之間應該坦誠以待。吉爾克利斯特先生,我想搞清楚,一個像你這樣誠實的人,為何會去做昨天那樣的事情呢?”
這位倒黴的小夥子後退了一步,然後盯著班尼斯特,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責問。
傭人說:“沒有,沒有,吉爾克利斯特先生,我什麼也沒有說,我什麼也沒有說。”
福爾摩斯說:“但是你現在卻說出來了。吉爾克利斯特先生,你應該清楚,班尼斯特坦白之後,你就沒有任何退路,你唯一的退路就是坦白承認一切。”
刹那間,吉爾克利斯特全身顫抖著,舉起兩隻手想控製自己激動的情緒。隨後他跪倒在桌子旁邊,雙手將頭緊緊地抱住,他激動得不斷地抽泣起來。
福爾摩斯緩和地說:“別這樣,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況且不會有人去責怪你是個品行不正的壞人。現在我來將發生的事告訴索姆茲先生。但如有錯誤的地方,請你指正,也許這樣你會感到方便一些。我開始講了,好啦,你聽好,防止我將你做的事說錯了。
“索姆茲先生,你曾對我說,考卷放在你的房間中,任何人都不知道,包括班尼斯特先生也不知道。自那時開始,我心中就開始有了一個清晰想法。不過那個印刷工並不在考慮範圍之類,因為他如果想看試卷,在自己的辦公室中就能看。還有那個印度人,我覺得他不會幹這樣的壞事。假如清樣試卷卷成一卷,他或許並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另一種情況,就算有誰敢擅自到房間裏來,而且桌子上正好有試卷,這樣的巧合是非常難碰到的。所以我也排除了這種可能性。試卷在什麼地方,來到房間的人都清楚。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當我走到你的房間旁邊時,我查看了那扇窗戶。我真為你當時的想法感到好笑,你覺得我會相信,誰會在大白天裏,而且對麵的房間中還有許多人注視著的情形下,從窗戶中爬進去?不可能的,這想法太滑稽了。我是在想過路的人有多高才可以看見桌子上的試卷。我身高六英尺,踮著腳才可以看到。這樣沒有六英尺高的人是看不見的。所以,我覺得你的三名學生之中,身材非常高的那人就很有可能是做這件事情的人。
“我走進房間之後,從靠窗戶的桌子上發現了線索。我曾對你說過這一點。在中間的桌子上我沒發現什麼線索。你後來說到吉爾克利斯特是一個跳遠運動員,此時我馬上清楚了所有的過程,不過我還需要一些旁證,在很短的時間內,我也找到了。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小夥子下午在運動場練習跳遠。他是帶著他的跑鞋回來的。你清楚,跑鞋下邊都有幾顆尖釘。他從窗外走過的時候,因為他身材非常高,桌子上的清樣被他看見了,他想那可能就是考卷。假如他從你的房門口經過時沒有發現忘在門上的鑰匙,就不會發生任何壞事。在偶爾的衝動下,他走進了房中,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清樣。這一舉動並不會有什麼風險,因為他絕對能裝成是去問什麼問題才進屋的。
“可在他看清那確實是清樣後,他不能克製他的欲望。他將鞋擱在桌子上,在靠近窗戶的椅子上邊,你將什麼東西放在那兒?”
小夥子回答道:“手套。”
福爾摩斯瞧了瞧班尼斯特,目光中充滿了得意。“他將手套擱在椅子上邊,再將清樣拿起一頁頁地抄寫。他想這位導師絕對會從院子的大門回來。這樣他就可以發現了。但是我們清楚,索姆茲先生回來時走的是側門。導師的腳步聲突然從門口傳到他的耳中。逃走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拿起跑鞋馬上溜進起居室,可是手套卻被他遺忘了。桌上的劃痕,你們也看到了,一端非常淺,可是朝著起居室的那一端卻越來越深。這就可以證明跑鞋抓起的方向是對著起居室的。這個小偷就躲在起居室中。桌子上留有鞋釘上的泥土,起居室中也留下了一塊。還有一點我要說一下,今天早上我到運動場去了一下,知道了跳坑內用的是黑色粘土,有黃色的細鋸屑散在上邊,這樣做是為了避免運動員摔跤。我將黑土帶過來了一小塊做樣子。吉爾克利斯特先生。我說的都是事實嗎?”
這個小夥子早就站起來了。
他說:“沒錯,全是這樣的。”索姆茲說:“你沒有……”
“沒錯,先生。我做了如此見不得人的事,心裏非常害怕,不知如何是好。索姆茲先生,我有一封信給你。這是我一個晚上沒睡覺,早上寫的。也就是說在我清楚已查出我的醜行以前寫的。先生,請你看看我寫的這封信:‘我已作出了不參加考試的決定。我打算馬上到南非去,因為我接到了羅得西亞警察總部的命令。’”
索姆茲說:“知道你放棄用不正當的手段騙取獎學金,我確實非常高興。可是是什麼原因使你改變想法的呢?”
吉爾克利斯特指著班尼斯特說。
“我能回到正道上來全歸功於他。”
福爾摩斯說:“班尼斯特,到這邊來,我說得已經非常明白了,除了你沒有誰可以放走這個小夥子。因為隻有你一個人當時呆在房間中,並且你絕對是鎖了門才離開的。關於他從窗戶逃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請你把這個案子的最後一個未解之謎說清楚,另外告訴他們你如此做的原因。”
“假如你理解,那原因就一點兒也不難。但是,雖然你非常聰明,你也不會理解,事情是這樣的,這位小夥子的父親——老吉爾克利斯特勳爵,你們應該聽說過吧。我以前是他的管家。我到這所學院來做傭人,是在他破產以後,不過我從來沒有因為老主人的破產而將他遺忘,為了報答他家對我的恩情,我竭盡全力照顧好小主人。昨天你通知我來的時候,最先進入我眼簾的是椅子上那雙棕黃色的手套,我清楚它的主人是誰,吉爾克利斯特先生,我也從這雙手套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假如索姆茲先生發現了,一切都會暴露,我立刻在那把椅子上坐下,等到索姆茲先生找你去了之後,我才敢離開。我可憐的吉爾克利斯特這時出來了,他是我帶大的,他向我說明了一切。我想幫助他,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我要像他已去世的父親一般耐心地勸導他,不應做那樣沒有意義的事,這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先生,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福爾摩斯站了起來,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說:“你沒有做錯。索姆茲,你的小事情我看也水落石出了。但我們還沒有吃飯呢。華生,我們走!關於你——吉爾克利斯特先生,到羅得西亞後,我相信你的前途會很光明的。雖然這次你走了歪路,但我們仍希望你會有錦繡前程。”
5孤身騎車人
從1894年到1901年底,福爾摩斯都比較忙。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八年裏,由官方查辦的疑難案件每一宗他都幫過忙,另外在幾百宗私人案件的偵破中他也幫了很大的忙。這其中有複雜的案子,也有特別的案子。多年的偵探成績突出得令人驚歎,不過也有個別無法預料的錯誤,我將這些案子很細致地記錄下來,其中許多案子我也參與了。所以,您可以想到,我要將這些複雜的案件說出來,真的很費事。那麼我隻有依照我原來的辦法,選取那些結果有趣又出人意料的案子而不選擇那些作案手段凶狠殘忍的案子。因此,我馬上就把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即查林頓孤身騎車人那個案子講給大家聽,這件案子到最後,讓人很感意外,竟然成了悲劇。當然,這件事不會給我那早已聞名天下的朋友的能力和智慧造成什麼負麵影響。這件事也有其與眾不同的地方,它和我收集的那些案件實錄並不一樣。
我翻看了我1895年的記錄,我們是在4月23日認識奧萊特·史密斯的。當時,福爾摩斯對於她的到來感到很不高興,因為他那時正在專心地辦理一宗很複雜的疑難案件,而且這宗案子和很出名的煙草大王約翰·文森特·哈登所受的奇怪傷害有關。福爾摩斯向來注意精細準確和做事專心,最厭煩在他忙於工作時有人打擾他。但是他向來性格不固執,再加上這位來訪者美貌與智慧並存,讓人不能將她的求助拒絕。他多次重申他沒有時間,但這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對於這位誠心誠意來訪的姑娘福爾摩斯必須聽完她的苦處,她才肯罷休。福爾摩斯無計可施,隻好笑著說“請坐”,並讓她說出她的煩心事。
“我想這事和你的健康沒有關係,”福爾摩斯眼睛敏捷銳利,對她說,“你很喜歡騎車,精力一定很充沛。”
她很驚訝,緊接著看著自己的雙腳,我看到了她鞋底的一邊磨出了毛,顯然是被自行車的腳蹬子磨的。
“我的確常騎車,先生,我今天到此就和這事有關。”
福爾摩斯將姑娘一隻脫下手套的手拿起來非常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我想你不會介意的,我是例行公事。”說著他將姑娘的手放下了,“我差點錯認為你是打字員,你一定是搞音樂的。華生,你有沒有留心這兩種職業都有勺形指端?隻是她的臉上有種風采。”他讓她將臉慢慢向亮處轉去,“這種風采打字員不具備,這位女士也許鋼琴彈得不錯。”
“是的,我是教音樂的,福爾摩斯先生。”
“看你的臉色,我想你在鄉下教音樂吧。”
“的確,先生,在法罕姆不遠的薩裏邊界。”
“那個地方很漂亮,不禁讓人想起了很多有意思的事,華生,你還記得我們在那附近抓住那個造假幣的阿奇·斯坦福德嗎?那麼,維奧萊特小姐,你在那裏遇到什麼麻煩事嗎?”
這位姑娘很詳細、平靜地向我們訴說了這件奇異的事情:
“福爾摩斯先生,我爸爸已經去世了,他叫詹姆士·史密斯,原來在老帝國劇院做過樂隊指揮。我還有個叔叔,除了這個叔叔、我以及我母親在這世上外,我就沒有親人了。他叫拉爾夫·史密斯,在二十五年前就去了南非,長期以來毫無音訊。父親死後,我們生活得貧苦,但是突然一天有人說《泰晤士報》上有一個尋人啟事正在尋找我們的下落。你能想到嗎?我們是多麼興奮,因為我們想一定有人留下了一筆遺產給我們。很快我們就和報上那位登了名字的律師聯係上了,同時還認識了兩位從南非探親回來的先生,卡盧塞斯和伍德利。他們自稱和我叔叔是朋友,他們對我說我叔叔幾個月前在約翰內斯堡去世了,臨終時希望他們找到我們並幫助我們。我們大惑不解,拉爾夫叔叔活著的時候不曾關心我們,怎麼死後卻又要找人照顧我們呢?卡盧塞斯先生說那是因為我叔叔聽說我爸爸死了,覺得應該照顧我們。”
“對不起,請問是在什麼時候見的麵?”
“去年十二月,大約四個月前。”
“請繼續說下去。”
“我感覺那個伍德利讓人煩得不得了,這個年輕人很差勁,沒有修養,長著一雙很胖的臉,有紅胡子,頭發很多梳在額頭兩側,並且還向我擠眉弄眼。我非常厭煩他,我想西利爾一定不想我和這樣的人認識。”
“噢,西利爾是他的名字!”福爾摩斯笑道。
美麗的姑娘笑了笑,紅著臉說:“是的,福爾摩斯先生,西利爾·莫頓。我們打算今年夏末結婚,他是電氣工程師。噢,我怎麼講起他了呢?我要說的是可惡的伍德利先生,不過年紀偏大的卡盧塞斯先生讓人喜歡,盡管他皮膚看上去發黃,臉卻刮得很幹淨。他沉默寡言,不過他行為很有禮貌,待人謙和,他詢問了一下我們的情況,知道我們並不富裕,就說想讓我去教他獨生女兒音樂。他女兒剛十歲,我說我不想和我母親分開,他說我可以每個周末回來看她,還許諾一年可以給我一百鎊的豐厚報酬。因此我就答應了,我來到距法罕姆約六英裏的契爾頓農莊。他夫人已經過世,有一位叫迪克遜太太的女管家幫他照顧這個家。她年紀大,辦事穩重、誠實,讓人敬佩。他的孩子也很討人喜歡。卡盧塞斯先生為人和藹,也懂音樂,晚上我們在一起很高興。每到周末我都回去。
“因為伍德利先生的到來使我原本快樂的生活變得不快樂,他才到這裏一個星期,但是我感覺有三個月之長。他很霸道,尤其是對我更加無禮。他用各種方法說愛我,並自吹自擂說他自己多麼富有,假如我能嫁給他,那麼我就會得到倫敦最有價值的鑽石。最後,因為我對他始終不予理睬,在一天晚飯後,他將我一把抱住,他非常有力,還說假如我不吻他,他就不放開我。正好卡盧塞斯從外麵回來,就將他拽開了,為此他們吵起來了,伍德利動手將卡盧塞斯打倒了,臉上還出了個口子,這樣伍德利就走了。第二天卡盧塞斯向我道歉,並說不會再讓我受此侮辱,自從那以後,我就再沒和伍德利先生見麵。
“福爾摩斯先生,我下麵就要說到我今天來的本意。每星期六下午我都會騎車去法罕姆車站,坐十二點二十二分的火車去城裏。契爾頓農莊向外通的路很偏僻,大約有一英裏的路特別荒涼,一側是查林頓石南的灌木叢,另一側則是查林頓莊園外圈的樹林。沒有比這更荒涼的路了,在這條路上,是很難見到馬車或農民的。兩周前,我像往常一樣經過時,不經意地往後望了一眼,卻看見在離我二百碼的地方有人也騎車子行著。他看起來像個中年男人,留著黑黑的短胡子。到法罕姆時,我回頭一看那人已不在後麵,因此我沒在意。但是福爾摩斯先生,就在我周一返回來時,我又在同一段路看見了那個人,你能想到我有多麼驚疑,以後的周六周一都一樣,他仍舊跟著我,這使我特別吃驚。他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和我交談,但這的確讓人不解。我將此事和卡盧塞斯先生說了,他看起來很在乎我說的事,還告訴我說他已經預訂了一匹馬和一輛很輕便的馬車,這樣我就不會一個人走那段路了。
“按照原來的計劃,馬和輕便馬車在這個星期是應該送來的。但是結果卻令我失望,我沒辦法隻好又騎車去車站了。事情發生在今天早晨,我又像平時一樣騎車到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我特地往後麵看了一眼,那個家夥又出現在那裏。他一直騎在我的後麵,我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他的臉,我敢說他不是我認識的人,他身上套著一身黑衣服,頭上還戴著一頂布帽子。我唯一看清楚的是他臉上那黑色的胡子。我不再擔心這個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措,我下定決心要弄明白他是誰,他到底想幹什麼。我放慢車速,他也跟著放慢了車速。後來我索性停了下來,沒想到他也停了下來。我突然靈機一動,我看到路邊有一個拐彎的地方,於是我就猛騎進了拐彎處,我停下來等他也騎進拐彎處。但他一直沒有騎過來。我重新騎了回去,向轉彎處張望。他卻不見了,連他的蹤影也沒有發現。要知道,這地方沒有岔路,他不可能溜走。”
福爾摩斯端坐了一下身子然後微笑著說:“這件事倒是有點兒趣味。從你轉彎到你發現他不見了相隔多長時間?”
“大概有兩三分鍾吧。”
“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時間按原路回去。你是說那裏沒有岔路嗎?”
“是的。”
“這很簡單,他肯定從路旁的小路走了。”
“應該不是從石南灌木地帶這一邊,要不然我能夠看到他的。”
“我們不難推測出他的去向,他一定是朝查林頓莊園那一邊兒去了,要知道查林頓莊園就在道路的不遠處。還有其他情況嗎?”
“就這些吧,感謝你,尊敬的福爾摩斯,要不是你的指導,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的非常感激你。”
福爾摩斯沒有對她這一番話表態,他沉默了一下。
“和你訂了婚的那位先生現在在什麼地方?”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
“他現在在肯尼迪的米德蘭電氣公司工作。”
“這是不是他給你的一個驚喜呢?”
“我非常了解他,就算他給我一個驚喜,但我還是能認出他來的。”
“還有其他人追求你嗎?”
“在我認識西利爾之前有過幾個。”
“後來呢?”
“那個該死的伍德利也算一個嗎?”
“再也沒有了嗎?”
她美麗的臉龐立刻顯出了為難之色來了。
“是誰呢?”福爾摩斯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吧,我感覺到我的雇主卡盧塞斯先生好像挺喜歡我的。我在他家教他的女兒,他也在一旁,我有時還給他彈伴奏。雖然他沒有向我表白,但我還是能夠感覺到的。”
“嘿!”福爾摩斯正兒八經地問,“他以什麼為生?”
“他並不缺錢花。”
“他有四輪馬車或者馬匹嗎?”
“沒有,但他好像很有錢。他每個禮拜都會進城兩三次,他十分關注南非的黃金股票。”
“史密斯小姐,我希望你一有新情況就通知我。我現在忙得很,但我不會疏忽你的案子的。以後,你如果要采取什麼新的行動一定要事先告訴我,好吧,就到這裏吧,祝你好運。”
“史密斯小姐這樣年輕貌美當然不乏追求者,”史密斯小姐走後,福爾摩斯又啪噠啪噠地抽起煙鬥來了,他的話也多了起來,“這個追求者有點怪了,什麼地方都可以追求,但他偏偏選擇在偏僻的鄉間道路上追求,此案還真有點的味道。”
“你念念不忘的是那個總在同一個地方出現的人,對不對?”
“不錯,擺在我們麵前必須解決的問題是要查清楚誰租用了查林頓莊園。但是,卡盧塞斯和伍德利到底是什麼關係呢?為什麼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查找拉爾夫·史密斯的親屬?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卡盧塞斯寧肯出高價雇傭史密斯,但不願買一匹馬。要知道,他家到車站的距離是六英裏,華生,你難道覺得它不奇怪嗎?”
“你應該去那些地方好好瞧瞧。”
“我最近忙得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可能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惡作劇,我不會為這件事情耽誤我的其他大事情。你別誤會,我不是自私。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你星期一早一點到法罕姆,你隱蔽的地方最好選擇在查林頓石南地帶,小心謹慎,千萬別亂了陣腳。查出是誰租用了查林頓莊園,立刻回來告訴我,就這樣吧,也祝你好運。”
史密斯小姐早就告訴了我們,她星期一坐九點五十分從滑鐵盧車站開出的火車去鄉下。於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搭上了九點十三分的火車。在法罕姆車站,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問明了查林頓莊園石南地帶。查林頓莊園石南地帶就是史密斯小姐經常遇險的地方,道路的一邊是開闊的石南灌木地帶,另一邊是古紫杉樹樹籬環繞著的一座花園。花園裏麵有參天大樹。花園裏有一條石頭鋪成的大道,石頭上爬滿了苔蘚。大門兩側的石柱頂上有著斑駁的紋章圖案。樹籬邊有好幾個出口,有小路穿過。站在道上看不清裏麵的建築物,四周的環境顯得十分沉悶、頹廢。
石南地帶上開滿了一叢叢黃色的金雀花,開得很鮮豔。我就在一叢灌木叢後隱蔽了起來。我所處的這個環境不錯,位置也不錯,能看到莊園的大門,也能看到兩邊長長的一段路。我剛隱蔽好,大道上就出現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朝我來的方向騎去。騎車人一襲黑衣,臉上留著黑胡子。他到了查林頓莊園的盡頭就跳下車來,把車推進樹籬的一個出口,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史密斯小姐騎著自行車從火車站回來了。她騎到查林頓樹籬時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繼續前進。又過了一會兒,那個黑衣人從藏身處推著車出來了,騎上自行車去追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輕鬆地騎著自行車在廣闊的原野上行駛著。而那個黑衣男人卻壓著腰板伏在車把上,別扭地騎著車子。這時,史密斯小姐回頭看了他一眼,有意識地放慢了車速,黑衣男人也放慢了速度,她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他們隻隔著兩百碼遠的距離。史密斯小姐突然騎著騎著就轉過了車頭,朝著黑衣男人猛衝了過來,但是那個黑衣男人反應也極快,飛快地掉頭走了。史密斯小姐沒有追下去,她重新回頭繼續騎車前進,不再理睬那個追隨者。追隨者也轉過身來,仍然保持原來的距離,直到轉過彎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一直呆在藏身處沒有動,過了一會兒那個黑衣男人又回來了。這次他神態輕鬆,他在莊園的大門口下了車。他在樹叢中站了幾分鍾,舉起雙手,在胸前折騰了幾下,接著他又騎上車從我身邊經過,順著馬車大道往莊園深處騎去。我立刻穿過石南灌木地帶,透過樹林看了過去。我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處古老的灰色建築和高聳入雲的煙囪,隻是那條馬車道穿過一片濃密的灌木叢,我再也看不到那個黑衣男人的去向。
但是,我認為自己今天這一上午過得挺好的,收獲不少,掌握了一些實際存在的情況。我心滿意足地走到了法罕姆。我在法罕姆沒有得到任何有關查林頓莊園的情況,我反而被人介紹到一家大公司去了。我後來又從當地一個房地產經紀人那裏得知了查林頓莊園的一點兒情況。那個人告訴我,查林頓一個月前就租了出去,租它的是一個非常有錢的老先生,他叫威廉遜。我再也沒有從那個人口中探聽到半點兒有關威廉遜先生的情況,那個人不肯再說下去。
回到貝克街,時間已經是晚上了,我興致勃勃地向福爾摩斯述說了我這一天的經曆,我以為我的辛苦和收獲能夠換來福爾摩斯的嘉許和讚揚,沒想到他卻給了我一臉怒色,他非常氣憤地說:“華生,你不應該選擇那個地方藏身。藏得那麼遠,你能夠看到什麼呢?最好的位置是樹籬後麵,藏在那裏就很方便了,要看清誰都非常容易。你為我提供的情報價值並不高。史密斯小姐說她不認識那個人,但我敢說她一定認識,不僅認識而且還很熟。這是有事實可以證明的,那個人不敢靠近她,為的是避免讓她看清他的真實麵貌。你說他彎腰壓伏在自行車把上,這就更加說明他是刻意要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你瞧你,都幹了些什麼!”
我忍不住衝著他喊了起來:“你要我怎麼做!”
“你不應該錯過那間離查林頓最近的酒店。酒店裏什麼人都有,既然什麼人都有,那麼不管什麼事情都會有人議論,你能夠打聽到更多的情況。你說租用查林頓莊園的是一個叫威廉遜的老先生,我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啊,一大把年紀的人,絕不可能在史密斯小姐急速反追之下身手敏捷地逃脫。你也不要太悲觀了,你的確做了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因為事實擺在眼前,你此行證明了史密斯小姐所言不虛。黑衣人和莊園有某種聯係,查林頓莊園早在一個月前,被威廉遜租用了。是不是這樣?下一步,我們一起再去調查那些我們還不清楚的線索吧,華生,我們可是好搭檔啊!”福爾摩斯脾氣就這麼古怪,我沒有責怪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收到了史密斯小姐一封來信,她在信中也提到了我那天所看到的事情,但這封來信最重要的地方卻在附言中:
尊敬的福爾斯先生,你一定會為我保密的。我此時此刻的心情跟卡盧塞斯向我求婚而被我婉言拒絕的心情一樣難受。卡盧塞斯先生的紳士風度讓我深信他對我的愛慕是真心的。我不得不將我跟西利爾訂婚的事實告訴了他,他心平氣和地接受了我的拒絕。
“漂亮的史密斯小姐也有苦惱的事情了。”福爾摩斯重新將信折疊好,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這個案子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事情還會戲劇性地發展下去。鄉村的風景一直浮現在我的眼前。我有機會欣賞查林頓莊園周圍的風景了,我現在就動身。”
我絕對想象不出這次福爾摩斯的查林頓莊園之行是如此滑稽。他很晚才回到貝克街,晚上回來的福爾摩斯跟下午出去的福爾摩斯大不一樣,這表現在外表上——此時此刻的福爾摩斯臉上是傷痕累累。那副鼻青臉腫的難堪樣子,讓我實在忍不住大笑。他也笑了起來。
“你知道的,華生,我一直少於鍛煉,今天這一趟算是進行了一次永難忘懷的紀念性鍛煉吧。我的拳術還能夠勉強自衛,如果我的拳擊力量再強一點兒,我恐怕就不會是現在這一副模樣。”
我邊笑邊問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福爾摩斯仍然笑著說:“我去了那個我曾提醒你注意的鄉村酒店,在那裏進行了一次暗訪。在酒吧間裏,多嘴的酒店老板回答了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威廉遜是個白發白須的老頭子,莊園裏還有幾個仆人跟他住在一起。有謠言說他曾經當過牧師,好像現在他還保留著牧師的職位。但是他自從住進查林頓莊園後發生在他身上的兩件事情,讓我覺得他不像牧師。我特地查詢過一個跟他有關的牧師機構,得到的結果是,以前是有一個叫威廉遜的牧師,但是曾做過不道德的事情。我還從酒店老板口中得知,查林頓莊園每個周末都會有一個聚會,赴會的人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家夥。有一個長著紅胡子的名叫伍德利的家夥是每周必到的人。我們剛談到他,他就走了進來,原來他在外麵偷聽我們說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的談話他差不多全聽到了。他一進來就氣勢洶洶地問我是誰?想幹什麼?有什麼企圖?他劈頭蓋臉地在我麵前胡說八道了一通,冷不防,他就一拳打在了我的臉上,結果是他受的傷比我還重——我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很抱歉,我這次調查成績並不比你上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