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致意

1威斯特裏亞寓所

1892年3月底的一天,寒風蕭蕭,我們正在吃午飯,忽然有一份福爾摩斯的電報來了,他隨便地給別人回了電,然後站到一個火爐旁邊,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不停地看那份電報。他吸著煙,板著臉孔,一副沉思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他突然回過頭看著我,眼中的神色怪怪的。

“華生先生,我認為,我們一定要把你當作一位作家,”他神秘地說,“你能告訴我‘怪誕’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奇異——特別。”我說道。

他搖搖頭,否定了我的解釋。

“這個詞語一定還有許多意義,”他說道,“淒涼和恐懼也是它所包含的一個意義。另外,‘怪誕’這個詞如果更深入地理解,還有犯罪的意義,這從你那些不斷給人們帶去痛苦的文章中可以體現出來。還記得‘紅發會’那件事吧,開始就可以用‘怪誕’這個詞語來形容,但到了後來卻是勇敢的冒險——我們麵對的竟是一場搶劫。還有,‘五個桔核’的那件事情,也是非常怪誕,但到後來又平白無故地引起一場人命慘案。因此,我常常警惕著‘怪誕’這個詞語。”

“這個詞語是不是出現在電報中?”我問道。

他將那份電報念了一遍,而且非常的大聲。

“現在遇到一件難以相信的怪誕事。能否給予指導?

斯考特·艾克爾斯

查林十字街郵局”

“先生還是女士?”我問道。

“肯定是先生。女士怎麼會拍這個先付回電錢的電報呢?如果是女士,她早就親自過來了。”

“你認識他嗎?”

“親愛的華生先生,從我們將理塞斯上校關押之後,你明白我增添了多少煩惱嗎?你見過空轉的引擎沒有,我的頭腦中就與那一樣,因為失去了它應該製造的零件,從而使自己成了一個廢物。生活像一杯白開水,報刊也成了無用的廢紙,這個罪惡的世界也許已經失去了雄心壯誌與浪漫的情懷。像這樣下去,你應該知道我可否打算去探討其他的新東西,無論到了後來它是怎樣渺小。但是此刻,我有一個感覺,我們的當事人正向我們走來了。”

有節奏的走路聲在樓梯上響起。沒過多久,一個長著花白胡子,全身肌肉,又高又大,讓人看了有幾分敬畏的人被領到了我們的房裏。他一生的經曆從他悲傷的臉和孤傲的神態中可以看出來。他應是一個保守黨人,教士,不壞的公民,正正規規的頑固派和保守派,從他大大的金絲邊眼睛和破舊的鞋罩可以看出來。不過,從他直豎起來的頭發、帶有不悅的紅臉、慌張且激動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原有的沉寂已被一種驚駭的事情給攪亂了。他馬上直截了當地說起他遇到的煩惱事。

“福爾摩斯先生,我碰到了一件最奇怪最不快樂的事情,”他說,“這樣的事情我活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真是太不像話,太讓人無法忍受。我誠心地請求你對此作一些合理的說明。”他氣憤至極地說。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你先請坐下來,”福爾摩斯語調關切地說道,“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問一下,你來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哦,福爾摩斯先生,我認為,此事與警察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是,等你將此事聽了之後,你肯定不會反對我去插手管這件事。對於私人偵探,我一點點興趣也沒有,但是,雖然這樣,我卻非常地相信你——”

“原來是這樣。但是,你怎麼不早點到我這裏來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福爾摩斯瞧了瞧手表。

“現在是兩點過十五分,”福爾摩斯說,“可是你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就發了電報。如果不是發現你是剛起床就碰到倒黴的事,僅憑你的這一身裝束,我們誰也不會注意到你。”

他將沒有梳理過的零亂頭發用手理了一下,並把滿是胡子的下巴摸了摸。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得沒錯。我一點都沒有想過要去梳頭,洗臉,刮胡子。我隻是想著快點離開那座房子。我到處尋找,詢問了好長時間,房產管理員我也去找過。我想你也早就知道,他們告訴我加西亞先生的房租錢早已給清了,而且還說威斯特裏亞寓所並沒有什麼異常的事發生。”

“停一下,停一下,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福爾摩斯先生麵帶笑容地說,“你和我的朋友華生醫生一樣,他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毛病,總是在開始的時候就不把事情的重點說出來,我希望你能仔細地想一想,將所發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使你沒有梳頭、洗臉、刮胡子,還有靴都沒穿好,衣服的扣子也未扣好,就匆匆忙忙地到這兒來,請求幫助?”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的臉上充滿了愁與憂,低下頭瞧了瞧自己非常奇特的裝扮。

“對不起,福爾摩斯先生,我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不好。但是我想不通,那樣荒謬的事情會發生在我的生活中。現在我就把這件異常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你。我敢保證,在你聽完之後,對於我現在的這個樣子,你應該非常理解。”不過,他才說了一個開頭就無法再往下說了。一片非常吵鬧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門開了,是哈德森太太開的,隨後還跟進了兩個強壯的、警官樣子的人。他們中間有一個就是我們都知道的葛萊森警長,他在倫敦警察廳,給人的感覺總是精神旺盛,精明能幹,在處理他分內的事情上,他稱得上是一個能手。他握了一下福爾摩斯的手,然後又介紹貝尼斯警長,是薩裏警察廳的,也是他的同事。

“我們倆一路跟蹤了好長時間,沒想到跟到了你這裏,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完開始用那雙銳利的大眼睛注視著剛剛來到我們這兒的那位先生,“裏街波漢公館的約翰·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就是你吧?”

“對,我就是。”

“今天,我們整個上午都在你身後。”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們是憑著電報才跟上他的吧。”福爾摩斯先生說。

“的確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到查林十字街的郵局查找到線索之後,緊跟到這裏。”

“你們為何要跟蹤我?你們到底有何目的?”

“對不起!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們隻是想讓你提供一份供詞,住在厄榭附近威斯特裏亞寓所的阿洛依蘇斯·加西亞先生在昨天被害,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開始有些驚慌,臉立刻變得蒼白,雙眼瞪得大大的。

“他被殺了?你是說他已被殺?”

“沒錯,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他已經死啦。”

“那麼死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什麼事故嗎?“

“他是被別人謀殺的,假如說以前發生過謀殺案件的話。”

“噢!太恐怖了!你是不是懷疑我與這件謀殺案有關?”

“有你的一封信在被害人的衣袋中,我們從那封信中知道,你原本決定昨夜到他家裏去。”

“原來如此。”

“噢,你昨晚是呆在他家的,對嗎?”

兩位警長將公事記錄本拿了出來。

“等等,葛萊森警長,”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你們想得到的就是一份完整的供詞,對嗎?”

“我有責任提醒你,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這份供詞可作為控告你的證據。”

“你們進來時,艾克爾斯先生剛要把這件事的詳細過程告訴我們。華生,給艾克爾斯先生拿一杯白蘭地,這對他是有一定益處的。現在這兒多了兩位聽眾,我希望你不要在意,艾克爾斯先生,接著往下說吧,不管有沒有人打斷你——像剛才那樣。”

艾克爾斯先生一口喝完了那杯白蘭地,臉上馬上又有了紅潤的顏色。他在葛萊森警長的記錄本上用懷疑和不解的目光掃了一下,接著就繼續講他那奇怪的經曆。

“我是一個單身男子,由於愛好交際,與很多人結為了朋友。他們中間有一個休業的釀酒商,名叫麥爾維爾,他在肯辛頓的阿伯瑪爾大樓住。大約在幾個禮拜之前,我應邀到他家吃飯,因此與一個名叫加西亞的小夥子認識了。同時,我也了解他與大使館有一定來往,而且他本人是西班牙血統。他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是一個非常惹人喜愛的年輕人,也是我這輩子所見到的男子中最英俊、最瀟灑的人。

“我和加西亞這個小夥子談了好長時間,而且非常投機。他好像剛見到我時就對我有好感。所以在我與他相識以後,他總到我這兒找我。過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他邀請我去他那兒呆幾天。他就住在威斯特裏亞寓所,也就是在厄榭和奧克斯肖特中間,在昨天夜晚我就到他家去了。

“他以前向我說過他家裏的一些情況——在我沒去之前。有一個西班牙人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個對他非常忠心的傭人,給他料理家中的一切事務。這個傭人也會講英語,所以成了他的管家。他還告訴我,家裏有一位特別好的廚師,能做許多的菜,而且很好吃,是他在一次旅途中相識的,並且是一個混血兒。他還對我說過,他能在薩裏的中心找到現在的住所是怎樣的稀奇。對於這一點,我非常讚成,而且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但是,和我想象相比,它還要稀奇許多。

“他那兒離厄榭南麵約兩英裏,我是駕著車去的。屋子非常的大,在一條大路旁邊,但是,是背對著大路的,在屋子的正麵有一條非常彎曲的供車輛行駛的小道,小道兩側長著又高又綠的灌木叢。這本是一座新住宅,但是經曆的時間太長,又沒有修理,看上去非常破舊。當我的馬車到達那兒,我看到一扇又髒又破,好像經曆了許多年風雨洗禮的大門,把車停在長滿野草的小道上時,我有些遲疑,後悔來拜訪這樣一個我並不怎麼了解的人。給我開門的,正好是他,他對我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過了一會兒,他讓一個臉黑黑的,表情有些憂愁的男傭人領著我,傭人幫我拿著行李,把我帶到了一間為我準備好的房間裏。坐在這間房裏讓人感到有一種鬱悒的感覺。我們吃飯的時候對麵而坐。主人加西亞盡管竭力熱情地招待我,可是奇怪的是他的精神總不能集中,說話時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後語,有時甚至不知說什麼好。他一會兒用嘴咬指甲,一會兒又用手敲打桌麵。另外許多反常的行為,表現出他一定有什麼心事。那次晚飯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堪的一次,不僅菜難吃,而且照顧得也不好,還有那個不說一句話的傭人陰沉沉的臉。我可以這樣對你說,那個夜晚,我真想找個借口回家去。

“我想到另外一件事,這或許與你們兩位警長正在調查中的事情有關聯。那時,我絲毫沒有注意。在快吃完晚飯時,傭人給他遞過一張小紙條。當時,我看到,加西亞看了那張小紙條後,好像比在那之前更加神情恍惚,更加讓人感到不可理喻。他也沒有強迫自己假裝毫無心事地和我談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想著什麼,並不停地吸著煙。不過他並沒告訴我那張小紙條上寫了一些什麼。慶幸的是大約在十一點鍾,我便休息了。沒過多久,加西亞將頭伸到我的房間裏——那時我房間裏一點亮光也沒有——他問我有沒有按門鈴,我回答他沒有。他向我道歉,說不應深夜過來影響我休息,還告訴我已接近一點鍾。他離開後,我又繼續睡覺,而且一直睡到天亮。

“我現在要告訴你們最奇怪的事情。當我睜開雙眼時,太陽早已升起,看看時間,將近九點鍾。我昨天幾次跟他們說,讓他們在準時八點鍾叫我起床,真奇怪,他們怎麼沒叫我呢。我快速地從床上起來,按了一下門鈴,喊著傭人,但卻沒人應聲。我接著按了好幾下門鈴,仍然沒有人應聲。我猜想一定是門鈴壞了。我滿肚子的怨氣,將衣裳快速地穿好,迅速向樓下跑去,想讓人給我送熱水來。但當我來到樓下時,卻沒看到一個人,你們應該可以想到我當時吃驚的程度。我在客廳中大聲地喊著,但沒有人應聲,我一間房一間房地找著,還是沒有發現一個人。屋子的主人加西亞在前一天夜晚已告訴過我他睡覺的房間,所以我來到他的門外,敲了敲,可仍然沒有響動。我私自打開他臥室的門,房裏一個人也沒有,奇怪的是床上也沒有人睡過的痕跡。這所屋子裏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國的客人,他國的傭人,他國的廚師,在一個晚上都莫明奇妙地消失!我也結束了我對威斯特裏亞寓所的造訪。”

私人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一邊記錄著這件奇怪的事情,一邊不停地笑著,並搓著雙手。

“你的遭遇真的是太罕見了,”他說道,“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你後來又做了些什麼?”

“我非常生氣。起初我覺得我被一個荒謬的惡作劇給欺騙了。我將我的行李整理好,用力地關上門,拎起皮包就向厄榭走去。我知道這幢別墅是地產經紀商艾倫兄弟的商號之後,就直接去鎮上找他們。這讓我忽然想到,這件事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惡作劇,它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我給他交房租。現在正值三月底,交房租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這個理由似乎不夠充分。我非常謝謝他對我的提醒,但是他對我說,加西亞的房租費早就提前交過。在那之後,我又來到城裏,拜訪西班牙大使館,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到了後來,我便去麥爾維爾家,因為我與加西亞的相識是在他家。但是,到那我才知道他比我還不了解加西亞先生。再之後,我接到你給我的回電,於是我就到你這兒來了。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人。但是現在,警長先生,從你剛來時所說的一番話我知道,這件事接下去發生的一些悲劇應由你來敘說。我沒有說一句假話,這我絕對可以向你保證。另外,我知道的都對你講了,其他的關於加西亞被害的事,我真的是一點也不知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盡自己所能,幫助你們早日破案。”

“這我絕對相信,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這我絕對相信,”葛萊森警長用非常友善的口吻說著,“我可以告訴你,你所說的一切,與我們調查到的一切沒有一點不符合的。例如,在晚飯時送去的那張小紙條。不過那張小紙條後來到底怎麼了,你是否注意到了呢?”

“不錯,這我都清楚地看見了。加西亞先把那小紙條弄成一團,隨手擲到火爐中去了。”

“你對這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嗎?貝尼斯警長。”

這位紅皮膚、渾身是肉的男子,是一個鄉鎮偵探。他那張大臉上的肉似乎要往下掉,挺難看的,慶幸的是他有一雙大大的、能發出光亮的眼睛。不過他的兩隻眼睛好像在他滿是皺紋的麵孔和額頭的後邊藏著。他輕輕地笑了笑,將一張折疊過但顏色已變的小紙片從口袋中拿了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在爐子的外側有一個爐柵。加西亞先生把這張小紙條其實扔到了爐柵外邊。我從爐子的後邊發現了這張沒有燒掉的小紙片。”

福爾摩斯先生的臉上呈現出讚賞的表情。

“你能發現這樣小的一個小紙團,肯定將那所房子裏裏外外看得非常仔細。”

“的確如此,福爾摩斯先生。我一向都是這樣對待工作。我能將紙片上的內容讀一讀嗎?葛萊森先生?”

另外一位警長點頭表示同意。

“紙條是用普通的米色直紋紙寫的,沒蓋水印。紙條隻有一張紙的四分之一那麼大,是用兩剪刀給剪開的,而且是短刃剪刀。有三次以上的折疊痕跡,用紫顏色的蠟封的口,還用一個光滑的橢圓形物件在封口上匆忙壓過,是寫給威斯特裏亞公寓的加西亞先生的。紙片的內容是:

‘綠色、白色,是我們的色彩。開——綠色,關——白色。主樓梯的第一個入口,右邊第七,綠色粗的。祝平安。D。’

筆尖非常的細,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寫的。但是地址上的字卻非常大,要麼是換了一支筆寫的,要麼是換了一個人寫的。你瞧。”

“這張紙條太古怪,”福爾摩斯先生掃了一眼紙條,“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警長,貝尼斯先生,你對這張紙條分析的仔細程度讓我感到欽佩。也許我還能對其中的某些細節增加一點,就是那個橢圓型的壓封口的物件,毫無疑問是一顆平麵的袖扣——其他的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是這個形狀!剪紙的工具應是一把折疊式的指甲剪。每剪兩刀之間的距離雖然非常的近,但依舊能看清楚,有相同重折的印痕在每兩個剪開的位置。”

貝尼斯警長露出佩服的笑容。

“原來認為自己已分析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我仍然忽略了一些東西卻不知道。”貝尼斯先生說道,“老實說,我隻是想從這張小紙條中找到一點點線索,並沒去特別地重視它,不過這件事一定與一個女人有關。”

聽到這樣的一些談話內容,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坐在那兒開始有些神情緊張。

“非常高興你能發現這張小紙條,這樣我所說的一切也都得到了證實,”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說,“但是,我必須申明,對於加西亞先生及他家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仍不清楚。”

“對於加西亞先生,”葛萊森先生說,“這好說。他死後被別人發現。也就是在今天清晨,有人在奧克斯肖特的一塊荒地上找到了他,那兒離他家大約有一英裏的距離。他的腦袋被沙袋一類的東西打過,而且打得非常重,不能用受傷去形容,而應用一朵綻開的花去形容,並且是用肉醬作成的花。那兒在四英裏之內沒有一戶人家,非常的偏僻、寂靜。我們可以清楚的知道,別人對他行凶時,是趁他不注意在身後襲擊的。凶手把他打死之後,還接著打了一段時間。這是一樁瘋狂、殘暴的殺人案,凶手沒有遺留下一點點痕跡和一點點可供破案的疑點。”

“有搶劫財產的跡象沒有?”

“一點也沒有搶劫財產的動機。”

“這也過於殘忍——殘忍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氣憤地說道,“但是,這件事對於我也真的太不公平。加西亞先生半夜三更出門,被別人殘忍地殺害,但我與這卻沒有絲毫的關係,怎麼就把我牽涉到這個凶案之中呢?”

“艾克爾斯先生,這非常簡單,”貝尼斯警長說道,“你寫給他的信,被我們在他的口袋中發現,這也是唯一的線索。從信中我們知道了你晚上要呆在他家裏,而他被殺害正是那天夜晚。我們弄清楚被害人的姓名和地址,也是從那封信的信封上知道的。今天上午九點之後我們才到達他家,但卻沒有發現一個人。我馬上告訴葛萊森先生,讓他在倫敦到處找你,並立即仔細搜查威斯特裏亞寓所。一段時間之後,我離開了那兒,在城裏與葛萊森先生相遇,並一起到這兒來。”

“我覺得現在,”葛萊森先生邊說邊站了起來,“應該是公事公辦的時候,和我們一起到警局去一下吧,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們要將你的供詞記錄下來。”

“沒問題,我馬上就去,但是,福爾摩斯先生,我依然聘請你作我的私人偵探,希望你盡全力想出一切辦法,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福爾摩斯走過來注視著貝尼斯警長。

“貝尼斯先生,我和你一起破案,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怎麼可能呢!我求之不得,福爾摩斯大偵探。”

“我發現你做事非常機智,非常有條理。請問,被害人遭殺害的準確時間是什麼時候,發現其他什麼線索了嗎?”

“那時正下著雨,他一定是在下雨之前遭到殺害的,而且在一點鍾之後他沒有離開過那裏。”

“但是,貝尼斯先生,這絕對是不正確的,”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大聲地說道,“我對他的聲音非常熟悉。我可以保證,就在那時,他正在我的臥室中和我談話。

“這就怪了,不過也有可能。”福爾摩斯輕輕地笑著說道。

“你發現新的線索了嗎?”葛萊森警長問道。

“這件案子從表麵上看,非常簡單,雖然它有些地方非常奇特。我一定要在深入調查一些情況之後,才可以大膽地說出我最終的見解。噢,還有,貝尼斯先生,在搜查屋子的過程中,你還找出其他可疑的東西沒有?我是說除了那張小紙條以外的東西。”

貝尼斯先生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注視著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

“當然有,”貝尼斯先生說,“還有幾個特別有趣的東西。但要等我回警察局把其他的事辦完之後,我再告訴你,或許到時你又會對這些東西產生奇想的。”

福爾摩斯邊按鈴邊說:“執行命令,哈德森太太,把這幾位先生送出去,並請你把這份電報給聽差,讓他快點發掉。彙電費讓他先墊付。”等客人們都走了以後,我們誰也沒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福爾摩斯先生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他緊鎖著眉頭,但他那雙銳利的眼睛仍然放射著光芒。他的神情非常專心致誌,這從他向前方伸著的頭可以看出來。

“哦,華生,”福爾摩斯先生忽然扭過頭問我,“你對這件案子有什麼意見或者看法嗎?”

“我認為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在故弄玄虛,不過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

“這麼說,他們是怎麼行凶的呢?”

“噢,從和加西亞先生在一起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蹤的情況來看,可以說,他們有合夥謀殺加西亞先生的嫌疑,然後又都逃走。”

“這點可以說應該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從淺顯的事實看,你不能否認,有一點非常的奇怪——他的兩個傭人為什麼要在他來客人的晚上,才合夥謀殺他呢?在那個禮拜中,就是那天有其他的人,而另外的幾天裏,總是他一個人在,他們完全能很輕易地就處理掉他。”

“他們逃之夭夭的原因何在?這值得深究。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地方,就是加西亞的客人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的那一段奇怪曆程。現在,華生先生,想要完全弄清這些事情,這不是簡單的智力範圍可以知道的。假如可以弄清楚,也可以弄清楚那張充滿神秘色彩的小紙條,這樣,暫時就將這個理由當作一種臨時的猜想吧,這也是有一定意義的。假如我們調查到的新結果和這場謀殺案有相同之處,那麼我們的猜想就可以得到證實。”

“但是什麼是我們的猜想呢?”

福爾摩斯躺在椅子上邊,半合著雙眼。

“親愛的華生先生,你一定相信,這絕對不是惡作劇。從事情的結果可以看出,裏邊的內幕非常複雜。這件事和斯考特·艾克爾斯被騙到威斯特裏亞寓所有一定的關係。”

“大概是什麼關係呢?”

“我們還是一件事連一件事地研究吧。從外部表現看,這個名叫加西亞的年輕人和斯考特·艾克爾斯倆偶爾建立的情誼有許多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且增進友誼進展的人也是加西亞先生。就在他最初與艾克爾斯先生相識的那天,他就去拜訪離他很遠的艾克爾斯先生,並且交往得非常密切,後來又把艾克爾斯請到他家去。由此可見,他與艾克爾斯交往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艾克爾斯又給了他什麼好處呢?我沒發現艾克爾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也不是十分的機智——不會與一個聰明的拉丁族人非常投緣。可是,加西亞到底為何偏偏選艾克爾斯呢?他認識的人可不少。艾克爾斯有什麼讓他非常感興趣呢?他有什麼特別的品德嗎?我說他不可能沒有。他是一個典型的而且有臉麵的英國人,如果在其他的英國人眼中,他絕對可以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剛才已親眼所見,他所說的一切,兩位警長都沒有絲毫的懷疑,雖然他敘述得沒有什麼特色。”

“但是,他到底可以作什麼證明呢?”

“照目前的事情看,他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是,假如換一種情景,他就大有作用。我對這件事的見解就是這樣的。”

“我知道了,如此一來他便能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場。”

“非常正確,華生先生,他為的是讓人作他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為了深入研究,我們可以假設威斯特裏亞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合夥計劃著一個什麼圈套。無論是什麼企圖,我們能設想他們計劃在一點鍾之前離開,他們還在鍾表上動了手腳。也許有這種可能:艾克爾斯睡覺的時候,他們讓他看到的時間提前。無論怎樣講,或許是加西亞先生到艾克爾斯先生的臥室告訴艾克爾斯先生快一點鍾時,事實上可能還沒到十二點鍾。假如加西亞先生在他動了手腳的時間內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事情,然後又回到他的臥室,這樣,他就可以應付所有的控告。被告人從未出過屋子,在任何一個法庭上都可以從艾克爾斯先生那兒得到證實。這是在窮途末路時最好的證據。”

“非常正確,我明白了。但是,其他失蹤的幾個人,又該怎麼說呢?”

“我還沒有找到所有的證據,但是我相信無論什麼難題都可以解決的。不過,僅僅就眼前這點資料去研究,是不夠的。你已在無意識中將自己的假設參與到案子裏麵去。”

“那封信又該如何解釋呢?”

“信上寫些什麼?‘綠色,白色,是我們的色彩。’給人的感覺像賽馬的事。‘開——綠色,關——白色。’這明顯是暗號。‘主樓梯的第一個入口,右邊第七,綠色粗的。’這應該是見麵的地方。我們有可能在處理完這件事之後遇上一個喜歡吃醋的男人。非常明了,這次的出行是相當危險的,要不然,她不可能說‘願平安’三個字。‘D’——這可能是進門的暗示。”

“加西亞是西班牙人。我猜想‘D’表示多洛蕾絲的意思,西班牙的女人常常用這樣的名字。”

“不錯,華生先生,太好了——但是太難成立。西班牙人應用西班牙文給西班牙人寫信,但寫這封信的人一定是英國人。算了吧,我們還是等一段時間吧,等那位能幹的警長來找我們時再繼續討論。但是,我們在這幾個小時內終於沒有了那種難受的無聊和悠閑的感覺,這難道不是我們的幸運嗎?我們應該表示感謝。”

在我們的薩裏警長還沒有回來的時候,已有福爾摩斯的電報。福爾摩斯看完來電,準備將它放入記事本中時發現了臉上充滿期望的我,便笑了笑,把回電遞給我。

“我們困在了貴族圈子之中,”福爾摩斯說道。

回電上全是一些人的名字和地址:

丁格爾——哈林比爵士;奧克斯肖特塔樓——喬治·弗利奧特爵士;帕地普雷斯——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福頓赫爾——傑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海伊加布爾——亨德森先生;內特瓦爾斯林——約舒亞·斯通牧師。

“由此可見,這明顯將我們的調查範圍控製死了,”福爾摩斯說,“非常明了,機智聰明的貝尼斯警長早已計劃好了,並在進行之中。”

“我有些不清楚。”

“噢,親愛的華生先生,結論已被我們找出來了,在吃飯時,加西亞收到的那封信,應是一封約會或幽會的信。假如現在這麼明了的解釋沒有錯的話,為了赴約,加西亞先生必須爬到那個主樓梯上,並在走道上找那第七個房間的門。不用說,這個房子肯定非常大。另外非常清楚的是,從加西亞先生所去的那個方向,可以斷定奧克斯肖特與那所房的距離在一兩英裏之內。並且,由我們所分析的一些情況來看,加西亞原本打算準時在一點鍾之前回到威斯特裏亞寓所,由此來證明他不在現場。這份電報裏的人名,全是由電報給斯考特·艾克爾斯提到過的幾個經理人。不過我們錯蹤複雜的思緒絕對不在這些人之中。”

快到六點鍾的時候,我們和貝尼斯警長一起還未真正的到達厄榭漂亮的薩裏村。

在布爾我和福爾摩斯吃過晚飯後找到了一個非常舒服的住所。然後,我們和貝尼斯警長一起去了威斯特裏亞寓所。那時正值三月份的晚上,漆黑的夜,非常的寒冷,空中還飄著冷冷的雨絲,我們從那片有些淒涼的空地上走過去,而且經過那個慘案的發生地,當時給人的感覺也非常的陰森、淒涼。

經過了十二英裏陰森且荒涼的空地,終於到達了一扇又高又大的木門前邊。門裏邊有一條幽暗的林蔭小道,兩邊種的是栗樹。經過了這條幽暗的、曲曲折折的小道,我們來到了一座又低又小,而且非常黑暗的屋子前邊,在灰暗的夜空的映襯下,更顯得陰森恐怖。有一絲昏暗的燈光從大門左邊的窗子中透出來。

“那是一名警察在守夜班,”貝尼斯警長說,“我去敲敲窗戶。”他走到草坪那邊,用一隻手輕輕地敲了敲窗戶。從那扇不怎麼清楚的窗戶玻璃中,我模糊地看見從火爐旁邊跳起來一個人,而且從屋子中傳出一聲叫喊聲。沒過多久,一個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警察打開門,他拿著蠟燭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瓦爾特斯,你怎麼啦?”貝尼斯嚴肅地問道。

瓦爾特斯用手絹在額頭上擦了一下,深深地歎息了一聲,也不怎麼害怕了。

“警長先生,很高興你能到這裏來。今天晚上真的是太漫長,我感到我的頭腦都沒有以前那麼有用。”

“瓦爾特斯,你的頭腦有問題,我從未想過你的頭腦會出問題。”

“哦,警長先生,我所講的是這座寂寞的房子,和廚房中那個可怕的怪物。剛才你敲窗子時,我還想著是那個怪物又來了呢。”

“什麼怪物到這來了?”

“警長先生,是鬼,我看見,就在窗子外邊。”

“到底是什麼在窗戶外邊?在什麼時候?”

“大概在兩個小時以前。那時天剛剛黑下來,我坐在凳子上看書。忽然,我抬頭向窗戶外邊看去,一副非常可怕的麵孔正向裏邊瞧。簡直嚇死我啦!警長先生,我真的無法形容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我想它會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

“哎呀呀!瓦爾特斯先生,作為一名警官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我明白,警長先生,我明白,但是它真的嚇死我啦,警長先生,我否認也是沒有用的。那副麵孔形容不出它是什麼顏色,不黑不白的,一種特別古怪的顏色,似乎是泥土在牛奶中浸過一樣。還有那張臉型,差不多是一般人臉的兩倍大,警長先生。它的那副模樣,真的如一隻餓狼一般,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眼珠似乎要掉下來,牙齒又白又長伸到嘴外邊。警長先生,我可以告訴你,我簡直嚇呆了,連手指也不敢動一下,甚至也不敢呼吸,一直等到它消失之後,我才來到外邊,從灌木叢中走過去,謝天謝地,我沒發現任何東西。”

“瓦爾特斯先生,假若不是我早了解你不是個壞人,就憑今天這點,我就能給你記一次黑點。就算真的碰到鬼,但作為一個守夜的警察也絕對不可以害怕它,你竟連碰它一下也不敢,就隻知道謝天謝地。我想這不應是一種神經的幻覺或錯覺吧?”

“不,那不是錯覺,”福爾摩斯邊說,邊點亮他那隻精致的小燈。“沒錯,”他快速地查看地麵以後說道,“我推測,這人穿的是十二號鞋。而且一定是個又高又大的人,這從腳的大小可以看出來。”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他好像經過灌木林向大路奔過去了。”

“就這樣吧,”那個警長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嚴厲地說道,“無論他是什麼人,無論他要做何事,此刻他已不在這裏,我們還是做我們該做的、更重要的事吧。福爾摩斯先生,假如你願意,我將領你一起查看一下這座房子。”

他們非常細心地查看了每個房間和臥室,但沒有看見任何疑點。很明顯,每個旅客的行李都非常的少,有些甚至沒帶任何東西。他們一切東西都是租用的——房子、家具、細小的物品。那些遺留的衣裳上都標有高霍汞本的馬克斯公司的商標。從電報中查問知道,馬克斯隻知道他的顧客付賬從不拖欠,至於其他的他一點也不知道。另外還有一些小物品,幾本書,幾個煙嘴,其中有兩本書是西班牙文的,一支左輪手槍,是老式的,在私人的財物中間,還有一把舊吉他。

“這個房間裏沒有什麼疑點,”貝尼斯警長說,他拿著一截蠟燭,大步地從這個屋子中走了出去,進入了另外一個房間,“我希望你現在到廚房裏去看一看,福爾摩斯先生。”

廚房在這所房子的後邊,非常昏暗、潮濕,隻是天花板非常高。那個廚師的床就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是用幹草鋪著的。許多盛有剩菜的盤子和不幹淨的餐具堆了一桌子,上邊還放著頭一天晚上吃剩的許多飯和菜。

“快看這裏,”貝尼斯警長說,“這是什麼東西?你瞧。”

貝尼斯警長高舉著蠟燭,發現櫥櫃後邊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物品,於是,就照著那兒。那個物品早就變了形,說不清它究竟是何物。模糊可見它是黑色的,外表像皮,樣式有些像個小巧的人。我開始看時,還認為這是一個經過某種手段處理過的黑種孩子;細看之後,發覺又像一個改變了形狀的古猴。到底是人還是動物,到後來我也未搞清楚。兩串白色的貝殼掛在他的脖子上,一直掉到胸前。

“的確非常滑稽——非常滑稽!”福爾摩斯說道,並盯著那個怪東西看著,“發現其他的什麼沒有?”

貝尼斯警長沒有說話,將我們領到洗東西的水槽前邊,並把蠟燭伸向那兒,發現一隻白色大鳥羽翅和身體被撕得到處都是,那兒還有滿滿一盆羽毛。福爾摩斯發現了那隻鳥頭上的一塊肉,用手指了指。

“太有意思了!是一隻白公雞,這件案子太奇怪了。”

可是,貝尼斯警長把“最有趣”的東西放到了最後邊。他把一隻鋁製的桶,從洗東西的水槽下拉出來,裏邊是一滿桶血。他又將一個盤子從桌子上拿過來,裏邊有一些燒焦的細小骨頭。

“一些東西被殺掉,這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從火中找出來的。就在今天一早,我就找來一位醫生,讓他檢驗這些東西,他說這些東西都不是人體上的。”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了笑,搓了搓他的手。

“貝尼斯警長,我應該向你祝賀,你辦理了一件這樣奇怪的、充滿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好像早就超過了你的機遇,希望我這樣說你不會介意。”

貝尼斯警長高興極了,兩隻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在工作上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類似這樣的案件能把機遇帶給別人,但願我不會失去這個機遇。對於這些骨頭,你有什麼見解嗎?”

“我認為可能是一隻小羊羔,或者是一隻小山羊。”

“但是,白公雞又如何解釋呢?”

“太奇怪,貝尼斯先生,真的太奇怪。可以告訴你,我從未見過。”

“不錯,福爾摩斯先生。絕對是一些非常古怪的人住在這所房子裏,絕對還有非常古怪的行為。他們之中已死了一個。會是另外的一個在後邊將他謀害死的嗎?假若如此,他早就被我們抓住了,因為每個巷口都有人守著。但是,我自己還有其他的見解。確實,福爾摩斯先生,我自己的見解非常獨特。”

“這麼說你早就想好主意了?”

“我想獨自解決,福爾摩斯先生。我是為了我自己的知名度才這樣做的。現在別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我也要讓別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假如今後我可以說,我是自己獨立完成的破案任務,我就心滿意足了。”

福爾摩斯大聲地笑了起來。

“算啦,算啦,貝尼斯警長,”福爾摩斯說道,“你走你的陽光大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過,假如你想要我的成果,我隨時都可以給你。在這所屋子裏,我覺得,想見的東西,現在都見到了。還是把時間留給其他的地方吧,那樣或許會更有用些。再會啦,親愛的警長先生,但願你有好運!”

福爾摩斯此時正在急切地尋找一條線索,這我能從他許多細微的神態中看出來,這種神態,隻有我可以注意到,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也許在一個不留意的旁觀者眼中,福爾摩斯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別,還是那樣的冷漠,可是,他強力控製著的熱望和繃緊的神經,從他那兩隻銳利的眼睛和敏捷的動作中可以體現出來,我絕對相信,他正在思索策略。他有他的習慣——一聲也不吭;我有我的脾氣——一句也不問。可以與他一道破這個案子,隻願我能為這個案子偵破作出一點我的貢獻,但也不需要經常插嘴影響他的注意力,我已滿足於這些。等到一定的時候,他自然會注意我的。

所以,我耐心等著——但是,我漸漸地失望了,空等了這麼多天。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的夥伴沒有任何的行動。一天上午,他沒有回家,是在城裏呆著的,我很意外地知道,他有這唯一的一次外出,其他的時候他經常用整天整天的時間一個人到處散步,或者就與一個村子裏那些喜歡說長道短的人聊天,他盡力地去和這些人來往和結識。

“我的夥伴,我堅信在農村呆一個禮拜對你是非常有利的,”福爾摩斯說,“能再次看看籬笆上新長的小芽和開花的榛樹,那是一件特別高興的事。帶上一本初級植物學的書,一隻小鐵盒子,和一把小鋤,便能夠過上一段非常有趣的日子。”福爾摩斯自己拿著這些東西到處找尋,但是拿回家的隻是幾棵又矮又小的小樹苗之類的東西,不過這些在傍晚時就能采到。

有時我們也會與貝尼斯警長相遇,當然是在散步、閑聊時。當他與福爾摩斯說話時,他那張紅紅的、滿臉是肉的臉上被笑容堆滿了,那兩隻不大的眼睛依然放射著光芒。他對案子的進展談得並不多,偶爾也談及一點點,不過他對這些也比較滿意。可是我不能否認,在慘案發生的五天之後,我被晨報中的一個大字標題震撼住了:

奧克斯肖特謎案揭破

聽到我念出的標題,福爾摩斯像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一下子從凳子上蹦起來。“天啊!”他大聲喊著,“難道說凶手已被貝尼斯捕獲了嗎?”

“有可能是這樣。”接著,我就把那則報道讀了一遍。

“昨天深夜的時候,有消息報道,奧克斯肖特慘案的有關凶手已經被捕,當時,厄榭及那附近地方的人們都非常震驚。人們不會忘記,威斯特裏亞寓所的加西亞先生被害於奧克斯肖特的一片荒地上,身體上還有慘不忍睹的傷痕,他家的傭人和廚師也都在那天夜間消失,很明顯他們與這次的慘案有關。有人說過死去的加西亞先生也許有些什麼寶貴的物品隱藏在寓所之中,別人謀殺他,也許就因為他的寶貴物品,但這些一直都未找到確切的證據。在此案的主要負責人——貝尼斯警長的密切查尋下,終於查清了凶手的藏身之處。他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說明凶手並沒有逃走,而是隱匿在案發之前就準備好的某個窩中。不過絕對能夠說,他們終究會落入法網,以前曾在窗子外邊看見過廚師的一兩個商人可以作證,那位廚師長著一副十分奇怪的麵孔,身材長得又高又大,是一個混血兒,擁有明顯的黑種人的淺黃色麵孔,樣子十分可怕。

在慘案發生之後,他竟敢唐突地回到威斯特裏亞寓所,從而被人發現,而且在那天晚上,瓦爾特斯警官也看見了,還追蹤了他一段時間。貝尼斯警長推測,這個人一定是帶著什麼企圖而來的,因此推斷他也許還會來,所以,貝尼斯警長放棄了寓所的查尋,而在灌木叢中潛藏起來。這個人果然中計。就在昨天晚上,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之後,終於將他抓獲,唐寧警官在搏鬥中還受了傷。我們明白,罪犯被帶到地方法官那兒去之前,將關押在警局候審。將這個人抓到之後,這個案件就會有非常大的進展。”

“我們必須立刻到貝尼斯警長那兒去,”福爾摩斯先生大聲地說道,並戴上他的帽子,“我們可以在他離開之前趕到他那兒。”我們匆匆忙忙地趕到村子外邊的那條路上,與我們推測的一樣,警長貝尼斯正準備從他的住處走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這份報紙你該看到了吧?”他一邊問一邊遞給我們一份報紙。

“對呀,貝尼斯警長,我剛剛看過。我想給你一點點善意的忠告,但願你不會介意。”

“什麼忠告?福爾摩斯偵探!”

“對於這樁慘案,我曾經多方麵地探討過。在你沒有把握充足的證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盲目地去做,因為對於你所走的路,我很難確定它是正確的。”

“福爾摩斯先生,多謝你的勸戒!”

“我絕對是為你著想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似乎發現了貝尼斯警長的那雙小眼睛中的一隻轉動了一下,像眨眼睛一樣。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早就協商好的,咱們互不相關,各幹各的,我現在正是如此幹的。”

“噢,這非常好,”福爾摩斯說,“請你不要介意。”

“別這樣說嘛,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是,各人的做事方式不同,先生。你有你的做事方式,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

“好啦,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就不用多說了。”

“任何時候我都歡迎你使用我的情報。捕獲的那個家夥簡直就是一個野人,他像一匹拉車的馬一樣強壯,像一個凶魔一樣凶殘。捕獲他的時候,唐寧警官的一個大拇指險些被他咬掉。他不會講一句英語,隻會吱吱唔唔的哼幾句哈哈,我們在他那兒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你可以找到他謀殺加西亞先生的證據嗎?”

“我可沒有絕對的把握,福爾摩斯先生,我可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們各自的方式不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就這樣說好了。”

福爾摩斯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們便一塊離開了那兒。“這個人我似乎有些看不清。他就像騎在一匹瞎馬上到處瞎撞一樣。算了,就按他講的去做,各自做各自的,看到底鹿死誰手?但是,我真的不明白貝尼斯警長身上的有些東西。”

我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回到布爾的住所後,他對我說:“你坐在那個凳子上,華生。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今天夜晚,我想讓你幫助我。我要告訴你現在稍微有一些眉目的案情。盡管案情的主要特征並不特別,可是怎樣偵破卻非常難。在許多不足的地方,我們必須去補充。

“加西亞先生被害的當天夜晚收到的那封信,現在我們該仔細地回想一下。貝尼斯有關加西亞邀請斯考特·艾克爾斯去做客的事情,我們可以把它作為加西亞想找一個人作為他不在作案現場的證人。在那天夜晚,加西亞果然開始行動,並且明顯不是好事。他在做壞事的時候自己也賠了命。很明顯,隻有一個人心中有邪惡的念頭時,他才會產生製造他不在作案現場的想法。但是,到底是誰謀殺了他呢?

“我們現在能談談加西亞家裏其他人消失的緣由了。他們全是一夥的,都與我們還未搞明白的案情有聯係。假如加西亞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計劃的時間內幹完,這樣的話,他的證人——艾克爾斯先生就會讓他不會有絲毫的可疑之處,他也不會遇到任何的麻煩。不過,這一行為是相當不安全的。假如在計劃的時間內,加西亞仍未返回,那也許就是他出問題了。所以,情況應該是這樣的:如果真的出了問題,他的兩個同伴就會在他事發之前準備好的地點藏起來,以免遭到查尋,也為事發之後能接著去做提供方便。這就是事情的所有過程,對不對?”

千頭萬緒的事情現在已找出了一點點頭緒。可我不明白的是,現在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為什麼在這以前我就沒想到呢。

“可是,那個傭人為何還要返回呢?”我問。

“我們隻能這樣推測,他在逃離時或許太慌張,把什麼他最看重的、非常寶貴的物品忘了拿走。從這也可以看出他性格的固執,是嗎?”

“噢,接下去該是什麼呢?”

“接下去該說說在吃飯時,加西亞接到的那封信。從這封信可以知道,在暗處還有他的一個同謀。可是,這個暗處到底在什麼地方呢?我曾和你講過,它隻可以在什麼地方的一個大住宅中,不過,這兒的大住宅非常少。剛到村子裏來的幾天,我四處走了走,邊探討我的植物學,邊在空餘時間裏,拜訪全部的大住宅,並了解各大住宅中的家庭情況。但讓我特別關注的隻有一家大住宅,也是僅有的一家。那兒距奧克斯肖特河的另一端僅一英裏遠,與發生慘案的地方還不足半英裏遠,這就是雅各賓老莊園,在海伊加布爾非常有名。至於其餘大住宅的主人都談不上有什麼離奇的生活,他們都是一些平凡人,令人感到可敬。可是,住在海伊加布爾的亨德森先生卻是一個非常怪異的人,他身上或許就可以出現許許多多罕見的怪異事情。所以我特別關注亨德森先生及他的家庭成員。

“華生,他們家全是怪人,但最古怪的就是亨德森自己。我去拜訪他時,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理由。但是,我真正的目的,他卻非常明白,這我從他那兩隻幽深、銳利、凝思的眼中可以知道。他的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頭發呈銀灰色,眉毛非常的濃,並且兩個眉頭長到了一起,成了一條直線,他身體壯實且靈活,走動時像小鹿一樣輕快,有如國王一般的風度,他是一個殘忍霸道的男人。他熱烈的情懷,隱藏在他那如羊皮紙一樣的麵孔後邊。他的肌膚又黃又幹,而且像馬褲一樣堅韌,我猜想,他或者不是本國人,或者以前在熱帶地區呆過很長時間。盧卡斯先生絕對不是本國人,他的肌膚呈棕色,有如貓一樣機靈,又有如貓一樣的文靜、優雅,他待人既刻薄又懂禮貌——他就是亨德森先生的朋友兼秘書。華生,你瞧,我們已和兩派外國人有聯係——威斯特裏亞寓所一派,海伊加布爾一派。因此,我們可以聯合我們曾經的兩個缺口。

“他們全家的重點就是那兩位密友。但是,對我們有直接作用的,是另外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亨德森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三歲,小女兒十一歲。亨德森給她倆請了一位家庭教師,是一個英國女人,名叫伯內特,大約四十歲左右。另外還有一個忠實的男傭。這個家庭就是由這樣的幾個人組成,而且他們總是一起到各個地方旅遊。亨德森先生就是一個典型的旅遊家,他一年中一大半的時間都用於旅行。他是在前幾個禮拜才從別的地方回到海伊加布爾的,而且這次的旅行長達一年,也就是說他一年沒在家中。另外,我還要告訴你的是,他特別的富有。所以隻要他需要什麼便能輕易得到。還有一些其他的情況,就是在他家中經常有許許多多的管事、聽差、女傭,和英國農村宅邸裏的那些隻會吃喝玩樂,而不會做事的人。

“對於以上的這些事情,有的是我親眼所見的,有的是與村民的閑聊中聽來的。最重要的一個證人就是在那兒受苦受累還受氣,最後被攆出來的傭人。能找到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是我的運氣。可是,就算有好運氣,也得自己出去找,它不會自己送上門來。就像貝尼斯警長說的那樣,我們各有各的想法。依照我的想法,海伊加布爾以前的花匠約翰·瓦納被我找到。他受不了他主人的殘忍霸道,一氣之下,辭職不幹。另外,在那兒做工的許多傭人都和他差不多,他們都是對他們的主人又恨又怕。因此,我就可以從此處下手,探索這家人的秘密。

“真奇怪,華生!我還沒覺得我已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明白,但是這確實是一個特別怪異的人。這所住宅的兩側都有廂房,傭人住在一側,主人住在另一側。而且這兩側之間一般沒有來往,隻是亨德森自己的仆人給全家人做飯。所有的物品都要送到那個規定的門旁邊。這也就是他們之間的往來。家庭教師和那兩個小女孩從不到屋外邊去,最多隻在花園中散散步。亨德森從未一個人去散過步,他走到哪兒,都讓他那位皮膚很深的秘書陪著他。傭人中間有人傳言道,亨德森先生對於某個東西非常恐懼。‘他用靈魂在魔鬼那兒換來了錢,’瓦納說道,‘債主隨時都可以殺死他。’他們究竟從什麼地方來的?究竟是些什麼人?沒有一個人知道。隻是他們的殘忍霸道眾所周知。凶暴的亨德森以前兩次打人用了打狗的鞭子,如果不是他有那麼多的錢和賠款,他早就要受到法律的製裁了。

“華生,我們現在可以按照這個新的線索來分析一下情況。我們能作如此推測:這個怪異的家庭就是那封信的發源地,也許他們早就策劃好了什麼事情,命令加西亞去完成。那麼,是誰寫的信呢?應該是這所住宅中的一個人寫的,而且應是個女人,這樣,那位女家庭教師的可能性最大,其他的人不太可能。這個方麵是我們所有推理的關鍵。不管怎麼樣,我們能將它作為一種猜想,看從它身上會發生怎樣的結局。補充一句,開始時我以為這個案子裏或許夾雜著情感的看法可以推翻了,這從伯內特小姐的年齡和性情中可以得到證實。

“假如是她寫的信,那樣,她應該是加西亞先生的朋友或同伴。當她知道加西亞先生被害的事實之後,她會做些什麼事呢?假如加西亞先生做的是違法的事情,從而被謀殺,那伯內特小姐則會一字不透。不過,她會在心中對那些謀殺加西亞先生的人恨之入骨,甚至還會想盡辦法為死者報仇雪恨。可不可以去會會她?找借口去會會她,當初我就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我覺得事情起了變化。從那天晚上慘案發生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見到過伯內特小姐,也就是自那天夜晚之後,伯內特小姐就消失了。她是否已經死了?或許,她與加西亞先生一樣,被別人謀殺了?或許,她僅僅也是一個同謀的凶手?對於這一點,我們還得作深入的研究。

“華生,有一天你會感到這個案子的進展是非常難的。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不可以申請搜查。假如我們將所有的猜想都交給地方法官,他們看了也許會說我們是在做白日夢。那個忽然消失的女教師並不能證明任何情況,誰都知道那是一個怪異的家庭,一個禮拜見不著某個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現在她的生命也許非常不安全。我現在可以做的,就是把我的代理人瓦納先生留在那所住宅中看守大門。我們不可以再這樣拖下去。假如法律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們不得不自己臨危作戰。”

“你計劃該如何去做?”

“伯內特小姐的臥室我知道,從外邊一間房的房頂可以爬進去。我覺得早點下手為好,今夜我們就得去,看可不可以抓住這個離奇案件的關鍵。”

我可以肯定地說,事情並不那麼簡單。那幢充滿殺氣的老房子、古怪且恐怖的主人、在探索過程中的各種危險、還有我們被法律所限製的行事範圍,這所有的一切,攪合在一塊,大大降低了我的熱情。可是,福爾摩斯先生細心、冷靜的推測中有某種預料,使誰都不可以躲開他所說的一切風險,而放棄行事。我們十分清楚,隻有如此才能偵破事實真相。我不再說什麼,用力地握了握福爾摩斯的手。事情已到這個地步,是不可以再退縮的。

可是,我們進展的結果卻是那樣的奇怪,那樣的讓人無法想象。大概在五點鍾左右,天漸漸暗下來時,一個農民樣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跑到我們這兒。

“福爾摩斯先生,那些人都離開了。他們是乘最後一趟列車離開的。那個女教師逃了出來,我將她安置在樓下的那輛馬車中。”

“瓦納,你做得真好!”福爾摩斯喊道,並興奮地跳了起來,“華生,一切都快水落石出了。”

馬車中蹲著一個精神頹廢的女人,她神情恍惚,那張瘦瘦的沒有一點顏色的臉上,還有最新的傷痕。她的頭耷拉在胸前。發覺有人來,她慢慢地揚起了頭,看著我們的眼睛沒有一點點光澤,這時,我發覺她服過鴉片,因為她的瞳仁已變成了淺灰色,眼睛中還有兩個小黑點。

“福爾摩斯先生,我按你的指示一直守在大門旁邊。”我們的代理人瓦納先生,也就是亨德森曾經的花匠說道,“馬車一離開,我就跟在後邊,一直跟到車站。她似乎頭腦不清,像患有夢遊症一樣,可是,就在她被他們拉上火車時,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她被他們拖入了車廂,她又跑了出來。於是,我趁此機會,把她拉到了一輛馬車中,然後就帶到這裏。我永遠都會記得我拉她逃走時,車廂窗戶中的那副麵孔。當時如被他抓住,我絕對死在他的手上——那個眼放寒光、氣勢洶洶的黃臉惡魔。”

她在我們的攙扶下來到樓上,我們把她放在沙發上平躺著。喝過兩杯濃咖啡後,她清醒多了。貝尼斯在福爾摩斯的邀請之下,也來了。見到眼前的一切,他立刻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哦,福爾摩斯先生,我所要尋找的證人被你找到啦,”貝尼斯緊緊地握著福爾摩斯的手,熱忱地說道,“從最初行事開始,我和你查尋的線索就是一樣的。”

“你說什麼?你的目標也是亨德森?”

“對!福爾摩斯先生,當時,你在海伊加布爾的那片樹林中探索時,我也藏在莊園中的一棵特別大的樹上,對你的行動看得清清楚楚。關鍵是到底誰可以先找到證人。”

“可是,你為何將那個混血兒逮捕呢?”

貝尼斯笑了笑,臉上充滿了滿足的表情。

“我敢說,那個名為亨德森的男人早就知道別人在懷疑他,而且一旦他感到自己處境不安全,他馬上便會藏起來,哪兒都不去。我是故意將人抓錯的,就是為了給他一個錯覺——我們已不注意他。我早就明白,他也許會逃走,由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找伯內特女士。”

福爾摩斯將手在貝尼斯的肩頭拍了拍。

“你有才華,機靈、敏捷,相信你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警官。”福爾摩斯說。

貝尼斯警長高興極了,臉上堆滿了笑容。

“一個禮拜以來,我吩咐一名便衣警察一直堅守在車站。海伊加布爾家人的一切行蹤,都在我們的眼中。不過,就在伯內特女士逃跑時,便衣一時覺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不過無論說什麼也是多餘的啦,他是被你的人找到的,而且沒遇到什麼麻煩。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從她那裏得到一份口供,不然我們無法抓到凶手,這點應該是非常明了的。因此,我們必須盡快拿到她的供詞。”

“她慢慢地好了起來,”福爾摩斯說道,並注視著伯內特女士,“貝尼斯警長,可以告訴我亨德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亨德森的原名叫唐·默裏羅,”貝尼斯警長說,“他就是眾所周知的聖佩德羅之虎。”

聖佩德羅之虎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一提到他,我就想起了他所有的曆程。往往一些暴君在治理國家時,都會用文明的牌子作幌子,唐·默裏羅就是有名的荒淫、殘忍的暴君。他身體魁梧,精神旺盛,對什麼都不害怕。他非常殘忍,用暴政將一個並不強大的民族整整統治了十一、二年。在中美洲,人們隻要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感到非常害怕。就在那時,後來的幾年之中,為了反抗他的暴行,人們自發爆發了全民起義。但是,他不但凶殘而且非常狡猾,一聽到風吹草動,他就將他所有的錢財悄悄地搬到了一艘船上——一艘由他衷心擁護者操作的船上。當起義軍攻到王宮時,裏邊早已四壁皆空。這隻狡猾的狐狸和他的兩個女兒、一個秘書,帶著那些錢財一起逃跑了。從那以後,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的蹤影。但是歐洲的報紙上經常有評論他的文章。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聖佩德羅之虎的名字就是唐·默裏羅,”貝尼斯警長說。“隻要你稍微地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知道聖佩德羅的國旗就是由綠色和白色的圖案組成的,與那封信上寫的完全吻合,福爾摩斯先生。他改名為亨德森,可我查尋到了他的過去,他先從巴黎到羅馬,再由羅馬到巴塞羅那,抵達巴塞羅那時正是一八八六年。這麼多年以來,人們都在四處尋找他報仇。但是,事隔這麼多年的今天,人們才找到他。”

“在一年以前他就被別人發現,”伯內特女士說。她可以坐著,專心地聆聽他們的講話。“一次,他差點就死了,但是他卻被某種邪惡的東西給保護著。目前,同樣如此,不該死的加西亞先生死了,該死的惡魔卻活得好好的。隻要正義沒有得到伸張,人們還會一個個地死去。這是絕對的,就像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陽一樣。”她心中充滿了仇恨,一雙又瘦又小的手捏得緊緊的,她那張原本就沒有一點顏色的臉,此時白得像紙一樣。

“可是,伯內特女士,你怎麼與這件事有牽連呢?”福爾摩斯問道,“一樁慘案是不該和一位英國女士有關係的。”

“我是自願讓自己陷到裏邊去的,因為這個世上找不到可以主持正義的方法。許多年以前,聖佩德羅遍地是鮮血,但英國的法律卻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國家的錢財被人用船偷偷地運走,英國政府又做了些什麼呢?也許對你們而言,這也許隻是發生在別的星球上的事。可是,我們卻明了,我們生活的真諦是在悲哀和苦難中得到的。對我們而言,隻有在地獄中才可以脫離唐·默裏羅的魔掌。隻要他活著一天,人們就不斷地呼喊著要殺死他,生活也不可能得到安寧。”

“我知道你對我講的那個人,是非常凶殘的。但是,他是怎麼殘害你的呢?”福爾摩斯說道。

“我可以毫無保留地講給你聽。隻要是對他有一點點不利的人,他都會通過各種途徑,將那個人處死。忘了告訴你,我的丈夫是駐倫敦的聖佩德羅公使,我的原名為維克多·都郎太太。我和我丈夫是在倫敦相識的,而且在那兒結婚。他品德非常高尚,可以說這個世界上像他那樣的人並不多。糟糕的是,他的高尚品質被唐·默裏羅知道了,所以他找理由讓我丈夫進宮去,並殺死了我的丈夫。我丈夫早就感覺到了他會遭到不幸,因此沒讓我一同前往。他所有的錢財也被國家沒收,留下的隻是一點還不能維持生活的錢和一顆痛不欲生的心。

“直到一天,那個魔鬼垮台,也就是你剛剛所講的那些,他逃之夭夭。但是,他傷害了數不清的人命,還害死他的那麼多親朋好友,人們不會放過他。人們成立了一個組織,隻要不殺死他,這個組織絕不會散去。當我知道那個惡魔改頭換麵為亨德森之後,我的職責便是進入他的家庭,讓人們知道他的一切。我要完成這個任務,隻能永遠在他家當家教。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曾經迅速地殺死的那個男人的妻子,就是每餐飯都要在他眼前出現的那個女人。麵對他時,我總是強裝笑顏,並認真地教他的女兒們學習,等著機會的出現,在巴黎時,曾有一次機會,但沒有成功。為了擺脫跟蹤我們的人,我們不得不東跑西竄,整個歐洲都走遍了,後來他一抵達英國,就住在他第一次來英國時就買下的一所房子。

“但是,這裏也有警察守候著。從前聖佩德羅最高神職官員有一個兒子——就是加西亞。加西亞知道默裏羅要去那兒居住後,他就在那兒租了所宅子住下來,並帶去兩位沒有地位卻非常忠實的朋友一起居住。仇恨的火焰都在他們三人胸中燃燒著。白天時,加西亞沒有機會下手,因為默裏羅非常小心,防備甚嚴,當沒有他的貼身護衛盧卡斯在身邊時,他絕對不會出門——在他還是暴君時那個人名叫洛佩斯。不過在夜晚,他是一個人睡覺,想殺他的人就有機會。在一天傍晚,按照以前的計劃,我給加西亞傳遞了最後的信息,因為那個惡魔隨時都小心防備著,他所睡的房間從不固定。我要留心使全部屋子的門都不要關著,並在向著大路的那扇窗口亮起綠光或白光,當作暗號,意思是暢通無阻或有些不利,等會兒再進行。

“不過,從開始就非常不順,我被秘書洛佩斯懷疑。我剛把信寫完時,他趁我不備,從身後偷偷地向我襲擊。我被他和默裏羅拖到我的屋子,給了我一個女叛徒的罪名。假如他們殺人之後有辦法逍遙法外,他們也許當時就一刀殺死我了。後來,他們商量,都覺得將我殺死對他們太不利。不過,他們商定將加西亞殺掉。我的嘴巴被他們死死地堵住,胳膊被默裏羅用力地扭著,直到我把地址交給了他們,才把我放開。我敢說,假如我明白這樣做之後會對加西亞有何後果,那我的胳膊也許早就沒有了。洛佩斯強製我寫上地址,並用袖扣封口,遞給傭人何塞送走。我不清楚他們是如何謀殺加西亞先生的,不過洛佩斯一直在屋子裏監視著我,應該是默裏羅親手將他打倒在地上的。我猜想,他肯定早就守候在金雀花樹叢中,因為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在那片樹叢中。當加西亞走過那兒時,他就悄悄地從後邊將加西亞打倒。最初,默裏羅把加西亞帶到屋子裏,本來打算給他一個通緝夜盜的罪名,幹掉他。可是,他們爭論了一番。假如他們因此遭到追查,就馬上會讓別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從而就會引起更多的麻煩。隻要幹掉加西亞,就會使一切追蹤都自動退去,因為這能使另外的一些人感到害怕,對他們不再有任何威脅。

“若是我不清楚這些惡魔的一切醜行,或許今天他們還會逍遙自在、無人知曉。可以說,我許多次接近死亡。他們把我關在屋子中,用最厲害的手段對付我、折磨我、摧殘我,我的精神幾乎崩潰——你們瞧瞧,我肩膀上的刀疤,還有手臂上數不清的傷痕,有一回,我扒在窗口想大聲地呼喊,可我的嘴卻被他用東西堵住了。這種毫無人性的軟禁整整進行了五天,而且天天挨餓,差點就死去。直到今日下午,很奇怪地給我送來了一份午飯,而且非常豐盛。當我吃過之後,才發現飯裏邊有毒。在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推上一輛馬車,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莫名其妙地被拖上火車。當火車就要駛向前方時,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自己的命運應由自己來把握。我奮力地向外跑,他們企圖拉我回去。在一位善良的人幫助下,我才逃脫了他們的魔掌,被那個人扶上一輛馬車,不然我不知是否可以活到現在,終於,我獲得了自由,謝天謝地。”

她動情地敘說著她那一段悲慘經曆,我們也都專心聽著。最後福爾摩斯講話了。

“我們還有許多難題需要解決,”他邊說邊搖著頭,“現在我們完成了偵查任務,可是,重要的判決工作才剛剛開始。”

“是的,”我接著說,“一個口齒伶俐的律師能把這說成是他在自衛。在這種情景之下,他能接連不斷地犯罪,但是,唯一可以成立罪名的隻有這件案子。”

“好啦,太好啦,”貝尼斯警長興奮地說,“我認為什麼都比不上法律。自衛是自衛,但心懷敵意去殺人,就應另當別論,無論你擔心會在什麼時候遇到怎樣的險情。算啦,算啦,我們所做的一切,到以後的吉爾福德巡回法庭上,見到海伊加布爾的那些房客就可以證實。”

可是,在佩德羅的製裁上,牽涉到曆史問題,必須經過長一點的時間。默裏羅及他的同謀都狡猾且膽大妄為,他們悄悄地躲進了一個寓所——在埃德蒙頓大街,後來又從後邊的門溜了出去,在柯鬆廣場終於擺脫了追蹤他的人。從此以後,在英國就沒有看見他們的蹤跡。大概六個月之後,在馬德裏的艾斯庫裏餐館裏,蒙塔爾法侯爵與他的秘書理利先生都遭到了殺害。這件人命案有人說成是無政府主義者所為,可是凶手一直未捕獲。貝尼斯警長前往貝克大街來探望我們,並將默裏羅及他的秘書的複印圖像都拿了過來——秘書是一張炭黑的臉,默裏羅則是麵孔老成,濃濃的線眉,眉下邊的那雙眼睛閃出銳利的光芒,極富魅力。沒有什麼可以懷疑,雖然拖了這麼長時間,但終於可以伸張正義。“華生,這樁案子非常複雜,”傍晚時,福爾摩斯先生邊吸著煙鬥邊說道,“絕不可以輕易地把它想得太簡單。它牽涉到兩個洲和兩夥離奇的人,還有我們一向儼然起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爾斯的到來,使案子更加錯綜複雜,他提供的線索使我們知道被害人加西亞非常有智謀,自衛的能力也非常好。你仍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

“那個混血兒的廚師後來又是何時才返回來的呢?”

“我認為,你所有不明白的問題從廚房的那些古怪的東西中都可以明白。那個廚師是聖佩德羅古老的森林中的生物。那個怪東西是他的神物。當他與他的夥伴一起跑到計劃中的地方時——早就有他們另外的朋友在那兒等著他們——他的朋友曾經告誡過他,不要那件會引起麻煩的東西。但是,那個東西對於這個廚師太重要。所以在過了一天的晚上,他忍不住地又返回去。可就在他向那扇窗子裏看的時候,被正在值班的瓦爾特斯警官發現。等到三天之後,也許是因為對神的虔誠或者說迷信吧,他又去了一次。以前機智的貝尼斯警長在我這裏曾把此案看得非常簡單,可是現在也知道了案子的複雜,因此設置了計謀讓那個可惡的家夥自投羅網。還有其他的疑問嗎,華生?”

“如何解釋那個充滿怪異的廚房中,那些古怪的東西呢?比如說那隻撕成碎片的鳥、那滿滿的一桶血和烤焦了的骨頭?”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著並翻開他記事本中的一頁。

“我在大英博物館中整整呆了一個上午,這些以及其他的東西都經過了細致研究。下邊是艾克曼著的一本名叫《伏都教和黑宗教》的書中的一段文字:

虔誠的伏都教信徒,必須先向那些並不高尚的神供奉祭品之後,才可以做其他的事情。甚至有些時候,有殺人奠祭的儀式,不過平常的祭品都是一隻活生生的大白公雞,黑的也行,將其撕成一塊一塊的,並把喉嚨割開,其他部分燒掉。

“因此你瞧,在儀式方麵,我們的野人朋友全都是按規矩做的。真的太怪誕,華生,”福爾摩斯又說了一句,並輕輕地將記事本關上,“可是,怪誕和恐怖之間幾乎隻有一步距離,我這樣的說法絕對是有事實可證明的。”

2硬紙盒之謎

為體現我的夥伴福爾摩斯先生超人的智慧,我在挑選案例時,總是盡力選那些看起來簡單而事實上複雜、可以體現他聰明才智的案例。下麵我將要對讀者講述的就是一個離奇而又驚心動魄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八月裏,那天非常炎熱,貝克街似乎就是一個燃著火的大爐子。太陽照射在街那邊一幢黃色磚頭的屋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們屋子中那扇百頁窗開了一半,福爾摩斯在沙發上半躺著,把第一班郵差送來的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你看到報紙上的那則小消息沒有,大概是說住在科羅依敦十字街的那位咯辛小姐收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郵件。”福爾摩斯終於放下了報紙。

“有這麼一則消息嗎。”

“哦,肯定是你沒看到,喏,就在這兒,財經消息欄中,最好你能念出來。”

我將他扔過來的報紙拿起來,念著他指出的那段文字。題目為“恐怖的郵件”:

居住在十字街的蘇珊·咯辛小姐遭到一起惡作劇的傷害,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查明發生這件事的真正原因。昨天午飯過後,大概兩點鍾,郵遞員給她送來一個郵包,用棕色的紙包著。裏邊是一個硬紙盒,並裝滿了粗鹽。咯辛小姐將粗鹽倒掉,兩隻非常新鮮的人耳朵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感到既驚訝又害怕。郵件上沒署郵寄人的名字,隻知道是在昨天早上從貝爾伏斯特寄出的。更不可思議的是,咯辛小姐雖然五十多歲,但她仍是孤身一人,並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基本上沒有親朋好友,所以幾乎也沒有誰給她寄郵件之類的東西。許多年以前,她曾在彭基住過,而且把幾間房間出租給了三個年齡並不大的醫學院的學生居住。但後來她把他們攆走了,因為他們總靜不下來,而且生活沒有一點規律。警方懷疑很有可能是那三個年輕大學生對咯辛小姐進行報複,他們也許想解當年的怨恨,才從解剖室中弄到兩隻耳朵郵給她,故意嚇她。這三名大學生家住北愛爾蘭,咯辛小姐也沒有忘記他們是貝爾伏斯特人,所以這個推理應該可以成立。此時,警方也在迅速調查此事,最出色的警探之一雷斯垂德先生是這件案子的主要負責人。

我念完之後,福爾摩斯說道:“我們現在該談談我們的朋友雷斯垂德了。就在今天早上他讓人送給我一張便條,內容是:‘我覺得你非常適合處理這樁案子。我非常想早日把這件案子調查清楚,但卻不知該從哪兒下手。不過,我們早已通知了貝爾伏斯特郵局,可是他們那天處理的郵件太多,對這個郵件一點印象也沒有,也對寄這個郵件的人沒有絲毫的印象。那個盒子是甘露煙草盒,但這個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作用。對醫學院那幾個大學生的懷疑倒有些道理。你如果有空請到我這裏來一下,我一定會非常高興。今天我要麼在警察局,要麼在咯辛小姐家。’華生,你有何意見?想不想頂著酷暑與我一起到科羅依敦去一趟,或許你的記事本又可以增加新的內容了。”

“我正愁無事可幹呢。”

“太好啦!請你馬上按一下鈴,吩咐仆人將你我的靴子送上來,再備一輛馬車。我該去換身衣服了。”

當我們坐在火車上的時候,天正下著小雨,因此當我們到達科羅依敦的時候,那兒比城裏涼爽多了。在出發之前,福爾摩斯給雷斯垂德先生發了一份電報,因此我們一到站,他就在那兒等著我們。他和以前一樣精明能幹,他身上具備優秀偵探的素質。大約五分鍾之後,我們就來到了十字街,也就是咯辛小姐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條清潔而整齊的街道,而且非常的長。兩層高的磚瓦樓房分布在街道兩旁。石頭做的台階都呈白色。門口聚滿了穿著圍裙的婦人,這兒三個,那兒五個地閑聊著。大約走了一半的路,雷斯垂德在一扇門前邊停下來,輕輕地敲了敲門。一個女仆馬上開門將我們帶到前廳,那兒坐著一個相貌和善的婦女,她有一雙大大的灰色眼睛,眼神非常溫柔,額前垂著花白的卷發,她就是咯辛小姐。一件沒有繡完的沙發靠墊擱在她的膝蓋上。旁邊的一把小椅子上放著一隻裝滿彩色絲線的籃子。

“那些恐怖的東西都在房子外邊,”她見雷斯垂德進來便說道,“我請你將它們都拿走。”

“等福爾摩斯先生當著你的麵看過後,我就把它拿走。”

“為何要在我麵前看,警官先生?”

“因為他也許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別問啦!問我也不起作用。我早就告訴過你,對於這件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得沒錯,咯辛小姐,”福爾摩斯用安慰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都快被這件事給煩死了。”

“的確是這樣,警官先生。我是個喜歡安靜的女人,況且我早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見到我的名字登在報紙上,警察來往於我家,我真的感到好稀奇。我可不想將那些討厭的東西拿到房子裏邊來,雷斯垂德警長。你們若是想看就到房子外邊去看吧。”

在屋子後邊的小花園中有一間小棚子。雷斯垂德先生將一個黃紙盒從裏邊拿了出來,一層棕色的紙包在盒子外邊,另外,還有一節繩子。花園小徑的末端有幾把小椅子,我們便坐在上邊,福爾摩斯就把雷斯垂德給他的每一樣物品一個個作了仔細檢查。“這節繩子非常有趣,”他拿著繩子,在陽光下看著,並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雷斯垂德先生,你仔細瞧瞧這節繩子。”

“用柏油塗過。”

“很對,這是一條用柏油塗過的繩子。你曾告訴過我,這條繩子是咯辛小姐用剪刀剪斷的,關於這點,從繩子的截斷處可以看出來。而且相當重要。”

“我倒沒覺得這有何重要的。”雷斯垂德說。

“這個打得非常別致的結,還沒有改變原樣。”

“打得非常好看,這點我早就看到了。”雷斯垂德沾沾自喜地說。

“就說到這吧。”福爾摩斯笑著說道,“現在你可以瞧瞧這包裝紙。這是棕色的,有非常濃的咖啡味。你說什麼?這一點你都不知道?再者,這地址歪歪斜斜的:‘S·咯辛小姐,科羅依敦,十字街。’寫字的筆非常粗,或許是J牌的筆。墨水也非常不好。科羅依敦的‘依’都寫錯了,原本寫的‘i’,然後又改為‘y’。這份郵件應該是一個男子郵出的——筆跡非常有力——這個人文化程度比較低,科羅依敦相對他而言非常陌生。嗯,盒子是半磅裝的甘露煙草盒,呈黃色,在盒子的下邊有兩個大拇指的印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看得見的印痕。盒中全是粗鹽。是那種用來醃製皮革和劣製食品的粗鹽,下邊就是那些讓人恐怖的東西。”

說完,他將那兩隻耳朵取出來,擱在膝蓋上,細心地觀察著。我和雷斯垂德分別站在福爾摩斯兩邊,半彎著身體,一會兒看看這些恐怖的東西,一會兒又看看我們朋友那張沉思狀的臉。後來,他將那兩隻耳朵又裝進盒子之中,坐在那兒發了一會兒愣。

“不過,你應該早就知道,”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道,“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兩隻耳朵。”

“沒錯,我早就知道。可是假若是醫學院的那些學生玩的惡作劇,將兩隻不是一對的耳朵當成一對郵過來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而且非常簡單!”

“非常正確,可是這並不是惡作劇。”

“你肯定事情是這樣的嗎?”

“你的那種想法,早被推理的結論給否認了。解剖室中的屍體都是經過了防腐處理的,但是這兩隻耳朵卻沒有經過這樣的處理,而且這兩隻耳朵非常新鮮,割下它們的器具也相當的鈍。如果是醫學院的學生做的,絕不會是這種情形。另外,懂醫的人絕不會用粗鹽防腐,而是用福爾馬林或蒸餾酒精一類的東西。我再次申明,這絕對不是所謂的惡作劇,而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人命案。”

聽著我朋友的話,看看他越來越嚴肅的臉,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段獨特的開場白,讓我覺得這個案子非常棘手。但是雷斯垂德先生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好像並不完全同意福爾摩斯的觀點。

“對於惡作劇的推測的確有人不讚成,這是可以理解的,”雷斯垂德說道,“可是對其他的推測,有更多不同的看法。我們都知道,以前咯辛小姐住在彭基時,日子一直都過得特別清靜,後來到這兒來生活的二十年亦是如此。那個時候她基本不出門。罪犯究竟為何要將自己作案的證物郵給她呢?尤其是關於這件事她和我們一樣了解甚少。除非她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一直都在演戲。”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福爾摩斯回答道,“依我的想法,我先假定我的推測是正確的,有兩個人被殺害,一個是女的,因為有一隻耳朵非常精小、玲瓏,還有戴耳環的孔;另一個是男的,因為另外的一隻耳朵非常的黑,顯然是太陽曬的,上邊也有一個孔。不過我們沒有聽到關於他們任何的傳聞,那麼可以假定他們早就死了。今天是禮拜五,東西是禮拜四清早郵出的,由此可以知道慘案是在禮拜三或禮拜二發生的,也許還早一些。如果那兩個人都遭到殺害,把犯罪的物證郵給咯辛小姐的就隻有殺人凶手了,其他的人是不可能的!現在我們暫且把這個寄東西的人假設為我們要找的人。但他絕對有充足的理由將那些東西郵給咯辛小姐。到底是何緣由呢?一定是想讓她知道他已做了某件事,或者是想讓她傷心吧。但是假如真的如此,做這件事的人,咯辛小姐就肯定知道。可是她真的知道嗎?對此我非常懷疑。如果她知道那個人,那麼她早應把耳朵藏起來,讓別人不知道這件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想掩護凶手就一定會這樣做;如果她沒有掩護凶手的意思,她就會告訴我們一切,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他說話時的速度非常快,聲音非常大,眼睛盯著花園的籬笆不知在想什麼。忽然,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向屋子裏走去。

“我要向咯辛小姐問幾個問題。”他說道。

“這樣的話,你們暫時就呆在這兒吧。”雷斯垂德說道,“我還有一點小事要處理,該問的我也都問完了。如果有什麼事,請到警局來找我。”

“去火車站的路上,我們可以順便到你那兒去。”福爾摩斯說。沒過多久,我和他就來到了前廳,咯辛小姐仍靜靜地坐在那裏,專心地繡著她的沙發靠墊。見我們又回來了,她停止了手中的活,將沙發靠墊擱在她膝蓋上邊,她用帶著疑問的眼神打量著我們。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這一切可能隻是一場誤會。”咯辛小姐說,“那些東西絕對不是郵給我的。我告訴過倫敦警察廳來的那位先生好多次了,但他總是一笑了之。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不可能有人來捉弄我!”

“咯辛小姐,我與你有相同的看法,”福爾摩斯邊說邊在她旁邊坐下。“我覺得也許是……”他忽然停止了說話,我奇怪地向周圍看了看,發現他正注視著咯辛小姐的側麵,而且顯得非常的感興趣,臉上流露出驚奇和滿足。可是當咯辛小姐由於他偶爾停止講話而回過頭想看個明白時,他馬上又恢複了常態。我也專心地看著她那梳理得特別整齊的頭發、精致的帽子、漂亮的金耳環和那張溫和的臉,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我的朋友為何那般激動。

“我問一兩個問題——"

“哦,天啊,你們把我問得煩死了。”咯辛小姐非常生氣地大聲喊著。

“我敢肯定你還有兩個妹妹。”

“你怎麼知道的?”

“從壁爐上的一幅三位女士的合影上知道的,而且我剛進來時就看見了。那裏邊肯定有一個就是咯辛小姐你啦,另外的兩位與你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難道還有必要問有沒有血緣關係嗎?”

“確實如此,你所說的都非常正確,我是她倆的姐姐,她們的名字分別叫莎拉和瑪麗。”

“我這有一張你妹妹和一個男子合拍的相片,是在利物浦拍的。從那個男子的服裝可以知道,他是一名水手,而且是遠洋輪上的。我還知道,那時你妹妹還未出嫁。”

“你對事物的觀察真是非常仔細。”

“這是職業的需要嘛。”

“確實如此,你說得一點沒錯。不過,幾天之後,瑪麗和那個叫吉姆·布勞內的男人結婚了。他愛她簡直愛得瘋狂,以至於一段日子見不到她,就會難受得要死。因此,他在倫敦至利物浦的船上當了一名船員,以便能和她長時間廝守在一起。”

“噢,那艘船是否名叫‘征服者號’?”

“錯了,應該叫‘五朔節’號,我聽別人都這麼叫。吉姆來這裏探望過我一回,是隨船來的,那時,他正開始戒酒。但是後來,他一來到岸上就開始喝酒,並且隻要喝一丁點酒他就會醉。唉,自從他又染上酒癮之後,安寧的日子從此就消失了。首先他與我斷了聯係,然後又與莎拉吵嘴。現在,甚至瑪麗也不與我聯係,她們的情況,我一點也不清楚。”

非常明顯,咯辛小姐將她感受頗深的往事都告訴了我們。她與許多的單身女子一樣,起初都是非常不好意思,但過一段時間之後話都特別多。她告訴我們非常多有關她妹妹妹夫的事情,後來又轉移話題,談到她以前的房客,也就是醫學院的三位大學生。她談了好長時間,還將他們的姓名和就讀學院的名稱都告訴了福爾摩斯。福爾摩斯聽得非常專心,並經常問一些問題。

“你那個名叫莎拉的妹妹,”福爾摩斯問,“你們都未結婚,為何不在一塊生活呢?”

“唉,你不了解我妹妹的脾氣!不然你決不會覺得奇怪。當初,我到科羅依敦時,想過和她住在一起,可兩個月之後,我們怎麼也合不來,隻好分開。我不願在別人麵前對自己的親妹妹說三道四,可是她的確什麼都愛插一手,並且有時弄得讓人非常難堪。”

“剛才,你曾說過她與你在利物浦的親戚鬧過別扭。”

“對呀。在有一段日子裏,他們是形影不離的好夥伴,為了與他們更親近些,她竟住到了利物浦。不過現在已不是這樣,她對吉姆·布勞內總是惡語相傷。在住在這裏的最後六個月中,除了沒完沒了地說吉姆·布勞內不該喝酒和耍手腕,其他的就什麼也不說。我想也許是布勞內覺得她太愛嘮嘮叨叨,而且從來不經過大腦就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開始鬧別扭。”

“咯辛小姐,非常感謝你,”福爾摩斯邊說邊輕輕地站起來,“我還沒忘記,你剛剛說過你那個叫莎拉的妹妹在沃靈頓的新街居住嗎?一件與你沒有一點點關係的事把你牽扯了進去,我為你的遭遇感到非常難過。再會!”

我們走出門的時候,正好一輛馬車從這裏經過,福爾摩斯對車夫招呼了一聲。

“這兒距沃靈頓有多遠?”他問車夫。

“先生,僅僅約一英裏的路程。”

“太好啦。華生,快上車吧,我們一定要抓住這個好機會。盡管這樁案子不複雜,可是還有一些非常有價值的細節需要說明。路過電報局時請停一下車,車夫。”

福爾摩斯先生快速地到電報局發了一封簡短的電報,然後,又回到馬車上,並一直都靠在馬車的座位上,陽光從車外射進來,他把帽子蓋在臉上。在一所住宅前邊,車夫停了下來,這所住宅與我們剛剛離開的那所簡直是一模一樣。我的朋友讓車夫稍等一會兒,他跳下車,正準備敲門時,門卻打開了。一位年紀不大的紳士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頭上的帽子非常光亮,表情嚴肅。

“莎拉小姐生了非常厲害的病,”他說,“從昨日開始,她直喊頭疼。作為她的私人醫生,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見她為好,包括其他的任何人,要見也要等到十天之後。”說完這些,他戴上手套,關緊大門,邁著大步朝街頭走去。

“噢,說不可以見那就不見吧!”福爾摩斯有幾分得意地說。

“或許她還有不想說給你聽的事。”

“我本來就沒想過還能從她那裏得到什麼。我僅僅來拜訪她一下而已。況且,我敢說我要的東西都有了。車夫,我們該吃午飯了,把我們帶到一家高級一點的飯店去。過一會兒,再到警察局去探望一下我們的夥伴雷斯垂德先生。”

我們一塊吃了一頓非常快樂的午飯。吃飯的時候,福爾摩斯不斷地說著有關小提琴的話題,對於其他的卻沒說一個字。他異常興奮地告訴我,他買那把斯特拉帝斯小提琴的過程。他還告訴我那把小提琴沒有五百畿尼買不來,但他僅僅用五十五先令就買回來了。我們在飯店裏呆了一個小時,邊飲著紅葡萄酒,邊聽他談著小提琴,談著帕格尼尼,還有他自己的許多傳聞。到達警察局時,刺眼的陽光已褪去,這時已是傍晚了,等候我們到來的雷斯垂德先生早就站在門口了。

“有你一份電報,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先生說道。

“哈哈!等的就是這個!”他立刻撕開電報,快速地看了一遍,過後又將電報揉成一堆,塞到衣袋中。“等的就是這個!”他又強調了一遍。

“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我什麼都調查清楚了!”

“你說什麼?”雷斯垂德先生十分詫異地看著他,“別開玩笑了。”

“你看我何時這樣認真過。這樁案子非常奇怪,但是我認為這件紛繁複雜的事情我都弄明白了。”

“那凶手是什麼人?”

福爾摩斯抽出一張自己的名片,在後邊寫了幾個字,順手拋給了雷斯垂德。

“他的名字就在上邊,”福爾摩斯說,“如果去捕獲他,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夜裏。如果說到這樁案子,請你不要提到我,因為這樁案子太簡單,不在我的偵查範圍之內。我們該離開這裏了,華生。”說完,我們邁著大步向車站走去。雷斯垂德仍站在那兒,興奮地看著福爾摩斯拋給他的那張名片。

那天夜間,我和福爾摩斯正在貝克街的住所旁邊抽著雪茄並閑聊著,福爾摩斯忽然說道:“這樁案子與你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簽名》中記錄的那件案子有些相似,我們必須由結局倒過去找緣由。我已經給雷斯垂德寫了一封信,讓他給我們一份所需要的詳細案情記錄。不過隻有等他抓到罪犯以後,才可以得到那些細節情況。盡管他的推理能力不怎麼樣,但是像捕獲犯人一類的事,他絕對能做好,他隻要清楚應該做什麼,他便會義無反顧地做下去,如一條獵犬般頑強。他在倫敦警察廳平步青雲,也正是由於他這份執著的精神。”

“這麼說,這樁案子還要繼續下去啦?”

“差不多結束了。盡管對那個受害者我們還沒有完全了解清楚,但是罪犯的名字我們已知道。我想你也猜出凶手是誰了吧。”

“我想那個在利物浦輪船上當船員的男人——吉姆·布勞內就是你懷疑的人吧?”

“不僅僅是懷疑。”

“但是我隻發現了一些表麵現象,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

“我與你恰恰相反,我什麼都明白。還是告訴你我的推理過程吧:你應該沒有忘記,當初我們開始負責這樁案子時,頭腦裏什麼也沒有。但這對案件的偵查非常有利,因為我們不會受到前邊任何觀點的影響。我們必須從零開始,細心地調查,並逐漸推出結論。最先進入我們眼簾的是什麼?一位小姐溫柔可敬的臉,簡直單純得如一眼可見底的小溪;接著我看見牆上那張相片,因此知道這位小姐是姊妹三個。就在那時我一下子明白了,那隻神秘的紙盒是要郵給她的某一個妹妹。但是我仍然把這個想法放在一邊,我既能否認它,也能肯定它,這都在於我。後來我們來到花園之中,見到了黃色紙盒中裝著的那個奇怪的東西。”

“係在盒子上的那條繩子是輪船上用來縫製風帆的繩子,而且還有一股非常濃的海水味。還有那個結,是水手們一慣打的那種。那隻男子的耳朵上有戴耳環的孔,而海員一般都戴耳環;還有那個郵件是從港口寄出的,因此我敢斷定這個案子中的男受害者肯定是一名海員。

“當我查看郵件地址的時候,我知道是要郵給S·咯辛小姐的。不過,S應該是在小姐的名字前邊,不過那個S亦可以代表其他的什麼人。假如真的如此,我就必須按照新的線索開始新的調查。因此我又返回屋子裏,決定澄清事實真相。在我正準備對咯辛小姐說那個郵件是錯郵給她的時候,我卻一下子停住了,你應該沒有忘記,因為我發現的事情讓我異常地驚訝,與此同時,我縮小了我的調查範圍。

“作為一名醫生,華生,你應該清楚耳朵是人體各部位中變化最大的。任何一隻耳朵都有它的特點,絕不會與任何一隻有相似之處,這個規律好像早已形成。為了這個規律我去年在《人類學雜誌》上還發表了兩篇專題論文,你可以找著看一下。所以,我是用專家的眼光檢查盒子中的兩隻耳朵的,而且記下了它們的特征。因此,當我看見咯辛小姐的耳朵與我不久前仔細檢查過的那隻耳朵那樣的相像時,我真的感到異常吃驚。這一定不是巧合:耳廓一樣長短,上耳垂曲線也是一樣的寬窄,另外內軟骨的旋圈也沒有什麼區別。因此這些最常見的特征都說明這是具有相同血緣關係的耳朵。

“不可否認,我立刻想到了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它表明死者和咯辛小姐一定是親屬關係,並且是近親。所以我就與咯辛小姐閑聊起來。你應該不會忘記她當時對我們所談的那些事情,那都是十分重要的線索。首先知道她有一個叫莎拉的妹妹,並且從她那搬走沒多長時間,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東西是郵給她的。後來她又告訴我們,她的三妹瑪麗嫁給了一位船員,還知道有一段時間,莎拉和船員的關係非常密切。莎拉為了和船員布勞內親近一些,不顧一切地搬到利物浦去住。可是由於一場糾葛,他們又分開了,而且好幾個月都未往來。假如布勞內要給莎拉郵什麼東西,一定會按她原來的地址郵。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我們不但知道有這樣一個船員的存在,還知道他是一個非常情感化的男人——你不會忘記他為了不和他的妻子相隔太遠,舍棄了一份非常好的工作,而選擇了當一名普通的船員,另外還經常喝得爛醉如泥。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他的妻子已經遭到殺害;另外一位男子,假定也是一個水手,而且一起被殺害,我們馬上就可以推斷出嫉妒是殺人的主要動機。但是他為何要給莎拉·咯辛小姐寄去殺人的證物呢?也許是由於她在利物浦居住時埋下了這場謀殺案的禍根。你應該知道貝爾伏斯特、都伯靈和華特弗得是這條航線的停靠碼頭。我們暫時假定這件案子的凶手就是布勞內,而且在案發之後立即上了‘五朔節’號,他可以郵寄東西的第一站就是貝爾伏斯特。

“到目前為止,另外一種推測也有可能。盡管我想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我仍然打算在進行深入調查之前,應先將這個搞明白。那隻男人的耳朵也許是布勞內的,也就是說那個沒有成功的第三者也許將布勞內和他的妻子都謀殺了。這所有的推測既有可靠的地方,也有不可靠的地方。因此我發了一份電報給我那個在利物浦警界工作的朋友阿爾複,讓他幫我調查一下布勞內的妻子在不在家裏,布勞內先生是否上了‘五朔節’號。做完這些之後,我們又去沃靈頓探望莎拉女士。

“起初我隻是由於好奇,想瞧瞧她們姐妹的耳朵究竟如何相似;另外想從她那兒得到一些新的重要線索,不過對此我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她一定在兩天前就知道了郵件的事,因為全科羅依敦沒有誰不知道此事的,那件郵件究竟要郵給誰,隻有她最清楚。假如她打算伸張正義的話,她應早就來警察局報案了。無論怎樣,我們有義務去探望她一下,因此我去了卻沒有見著她。聽到的是她病倒、發燒的消息,這個郵件對她的打擊太大了。此時,什麼都非常明了,那個郵件意味著什麼她非常明白。警方如果想讓她幫助破案,仍需過一段日子。

“但是,我們不需要她的幫助,警察局已經有了結果,隻等著我們去呢。是我叫阿爾複發電報到那兒去的,他提供的線索比誰的證詞都有用。這三天之中布勞內的妻子家沒有人進出,附近的居民都猜想她可能看望她的姐姐去了;布勞內上了‘五朔節’號,這從船務處得到了證實。我想了一下,這艘船到達泰晤士碼頭要到明天晚上,他隻要下船,雷斯垂德就會把他帶走。我相信到時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福爾摩斯的想法實現了。過了兩天,他收到了雷斯垂德寄給他的一封短信和許多張用大頁書寫紙打印的文件。

“他被雷斯垂德抓獲了,”福爾摩斯轉過頭看了看我,“你也許對他所說的非常感興趣吧!”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按照我們(這個‘我們’用得太絕了,華生。)製訂的方案,昨天下午六點鍾,我到達泰晤士碼頭,查訪了‘五朔節’號。利物浦、都伯靈和倫敦輪船班輪公司是它的領導機構。經過查問之後知道有一個名叫吉姆·布勞內的船員在那艘船上,並且因為此行他有許多異常的行為,被船長停職。我們找到他時,見他在床邊的箱子上坐著,兩手抱著腦袋,並不住地左右搖晃著。他長得又高又大,顯得非常強壯,皮膚黑黑的,不過胡子卻刮得很幹淨。他一見我就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我對藏在拐角處的水上警察吹哨招呼了一聲,可是這個人好像一點也不在乎,默不作聲地將雙手伸了出來,等著我給他戴上手銬。他和他的箱子一起被我們帶到了監獄,我原以為會發現一些他犯罪的證據,但卻隻找到了一把鋒利的大刀,這種刀其他的許多水手也有,除此就沒發現任何可以作案的東西。但是我們也不需要任何證據了,因為一將他帶到檢察官那兒,他就坦白了一切,我們安排速記員如實記錄了一切。我們將其複印三份,寄給你的是其中的一份。事實上證實了:一切都如我們推測的一樣,這個案子沒有一點複雜可言,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協助我們偵破了此案。

致以誠摯的祝福

您忠實的G·雷斯垂德書

“嗬!案子不複雜,”福爾摩斯說,“但是我想他在叫我們去時,絕對沒有此種看法。無論如何說,我們還是瞧瞧吉姆·布勞內是如何為自己申辯的吧。他在謝爾維爾警察局的蒙特哥麥警官那兒的供詞都在這裏。它是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的,非常好。”

“我有何要講的嗎?絕對有,而且要講的非常多。我要坦白所有的事情內幕。你們可以用絞刑或將我一個人留在宛和,不過你們無論用哪種方式對我都不重要。實話對你們說吧:我做完那件事之後,就從未合過眼,怎麼也睡不著。那兩張麵孔不斷變換著在我眼前浮現。有時浮現他的麵孔,不過更多的時候是浮現她的麵孔。他緊鎖著雙眉,黑黑的,但那隻白羔羊——她的臉上充滿了驚訝,因為她以前看到的那張臉上隻有愛戀,而現在看到的是充滿殺氣的麵孔,她感到驚訝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這一切全是莎拉惹的禍,真希望我這顆支離破碎的心發出的最後咒罵可以應驗在她的身上,讓她的血爛掉吧!我並不是想為自己申辯什麼。我又染上了酒癮,這和畜牲沒什麼區別,但是如果那個可惡的女人不從中作梗,她一定可以原諒我,用力地抱住我,如藤纏樹那樣。就由於莎拉非常愛我——禍源就在此——她非常喜歡我,但當她知道在我眼中她的全部生命都不如我妻子的一根腳趾時,她的愛就變成了仇與恨。

“她們姐妹三個人之中,心地善良的要算老大,像魔鬼一樣惡毒的就是老二,如天使般可愛的就是老三。瑪麗嫁給我的時候才二十九歲。莎拉三十歲。我們結婚後,過著非常幸福快樂的生活,我的太太是整個利物浦中最好的。一天,我們邀請莎拉到我們家來玩一個禮拜,但她卻將一個禮拜變為了一個月,而且就這樣一直住在我們家,最後變成我們的家庭成員。

“那時,我把酒給戒了,並存下了一些錢,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可是,我沒有料到事情會鬧到今天這個樣子!我真的沒料到會這樣!

“那個時候,我禮拜日總是在家中,偶爾遇到船要等貨,一個禮拜我都會呆在家中,因此常常看到我的莎拉姨姐。她身體窕窈,膚色略呈黑色,機智且惡毒。她常常高揚著頭,一幅非常清高的樣子,眼睛非常的亮,如燈火石迸出的火花一樣閃爍著。不過我可以發誓隻要我的太太在,我根本就沒將她放在心上,希望上帝能饒恕我。

“有時,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特別希望和我單獨相處,有時還纏著我與她去散步,但是我從未產生過什麼非分之想。不過,有一天夜晚我終於清楚了。那天,我從船上歸來,發覺瑪麗不在,但莎拉卻在。‘我太太到哪去了!’我問她,‘噢,她到外邊付賬去了。’我有些心煩地在房子中走來走去。‘你一眼看不到你太太就心煩意亂,吉姆?’她說,‘你甚至一分鍾都不想與我在一塊,真的讓我太傷心了。’‘沒什麼,我的小女孩。’我邊說邊向她伸出我的雙手。但是她馬上用兩隻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手熱得像發燒一般。我凝視著她的兩隻眼睛,這時我什麼都明白了。她沒必要說什麼,我也沒必要說什麼,僅僅將眉頭皺了一下,並將兩隻手抽了回來。她默不作聲地在我旁邊呆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撫摸了一下我的肩,說:‘老吉姆太穩重了!’說完就諷刺地笑了笑,向屋外奔去。

“從那以後,莎拉心中就充滿了對我的仇恨,她確實也是一個歹毒的女人。但當時我太傻了,竟沒趕她走,也從未對瑪麗說起過,因為我清楚她會因此而非常難過。一切好像都未改變。可是一段時間之後,我覺得瑪麗有些異樣。她以前是那樣地信任我,那般的單純、可愛。但現在卻顯得那樣的奇怪、多心,對我去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誰給我寫的信、甚至口袋中放著的東西這一類的小事,她都會追根問底。她越來越刁鑽,脾氣也越變越大,動不動就發怒,和我鬥嘴,我總是被她搞得莫名其妙。這時,莎拉總是躲著我,但瑪麗卻總與她在一塊。今天,我才知道她是怎樣精心策劃一步一步地摧毀我與瑪麗之間的感情,但那個時候我簡直與瞎子一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因此,我不再戒酒,又開始飲酒。如果瑪麗像以前一樣,我絕對不會這樣做。這樣,她終於有厭惡我的理由了,我和她之間的裂痕也日益增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阿曆克·菲爾巴恩攪了進來,使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最初,他到我們家來是為了看莎拉,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便來探望我們,因為他這個人非常會取悅別人,到處都有他的朋友,他穿著時髦,神情高傲,蓄著一頭卷發,精神卻非常的好。這個世界上有一半的地方他都去過,知道的東西非常多,而且非常健談。我相信他是個好朋友,身為一名海員,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的有禮貌。我想他在船上一定不是一名普通水手,而是一名高級職員,在那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在我們家來來往往,我從未想過給我帶來災難的就是他那種和藹機智的風度。後來,有件事讓我終於起了疑心,從那時起我也就遠離了平靜的生活。

“不過那件事也並不是什麼大事。那天,我突然走入客廳之中,剛進去時,就看到瑪麗充滿興奮的臉,可是那種神情就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因為她看清走進客廳的是我後就滿臉失望,扭頭離開了。但我已明白了一切。她錯認為我是阿曆克·菲爾巴恩。如果當時他在那兒的話,我一定會幹掉他的,因為我一發怒就如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瑪麗從我的目光中看到了惡魔般的凶狠。因此,向我奔過來,用手輕輕地拉著我的衣服角。‘別這樣嘛,吉姆,別這樣嘛!’‘莎拉在哪裏?’我問。‘在廚房裏邊呢。’她說道。‘莎拉’,我一邊喊著一邊向廚房走去,‘從現在開始,不允許阿曆克·菲爾巴恩踏進我們家半步!’‘什麼原因?’她問道。‘因為這是我定下的規矩。’‘是這樣!’她說,‘如果我的朋友不可以來這個屋子,那我當然也不可以。’‘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說,‘但是如果這個阿曆克·菲爾巴恩敢在我家出現,我一定會割下他的一隻耳朵送給你當禮物!’她當時一句話也沒說,那天晚上就從我家搬走了,我想一定是我的神態把她嚇住了。

“唉,直到今天我仍不清楚這個可惡的女人到底是心地歹毒,她以為慫恿我的太太去亂來就能使我和太太隔閡起來。離開我家後她在距我家兩條街遠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將空餘的房間租給了水手。之後,菲爾巴恩經常到那裏去,我的太太也常常去和莎拉以及他一塊飲茶。我不知道我的太太多長時間去一次,有一次我偷偷地跟在她後麵,突然闖了進去,菲爾巴恩害怕得如一隻膽小的臭鼬鼠,偷偷地從後花園中越牆而逃。我對我太太凶狠地吼著:如果再讓我看見他們在一塊,我就殺死他。我拽著她就向家走去,她邊走邊哭泣著,全身都在顫抖著,臉如紙般蒼白。我和太太之間已不存在絲毫的愛戀。我非常明白她對我怕恨交加,每當我因此而去飲酒的時候,她就會諷刺我。

“由於這件事情,莎拉感到她不能再住在利物浦了,因此搬走了,搬到她在科羅依敦的姐姐那兒,這是我後來知道的。我家的情況仍是那個樣子,直到上個禮拜的時候,一場災難降臨了。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我所在的航船——‘五朔節’號在外航行了七天之後,船上的一隻大桶鬆開了,導致一根橫梁與之脫節開來,我不得不到港裏邊修理了一天。我從船上下來就準備回家,在途中我還暗自想著一定會給太太一個驚喜,而且期待著見到她興奮的表情,因為我這麼短的時間就回家了。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條街。在這個時候,我身邊駛過一輛馬車,我一眼就看見瑪麗坐在裏邊,在那個菲爾巴恩身邊,高興地說著笑著,我站在人行道上怒視著他們,他們絲毫沒有察覺。

“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無法控製自己,現在回想起這些,就如一場惡夢。那段日子裏我的酒癮越來越大。另外與這件事又攪和在一塊,把我的腦袋簡直搞得快裂開了。現在我覺得似乎有像船員用的鐵錘子那樣的東西在我腦中敲打著。那天上午,有如尼亞加拉大瀑布一樣的響聲一直在我的耳中回蕩著。

“因此,我不由自主地在那輛馬車後追著。並且那個時候,一根沉沉的橡木拐杖早被我緊緊地握在手中,實話告訴你們,那時怒火在我心中燃燒著,可是追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腦子一轉,不如離他們遠一些,這樣我便能瞧見他們,但他們卻瞧不見我。一會兒,我就到達了火車站。售票處的人非常多,甚至連走路的位置也沒有,因此我就在距他們不遠處他們也沒發現。他們買了火車票,上了去新布萊頓的火車,我也買了同樣的車票,不過我的位置距他們有三節車廂遠。到達新布萊頓之後,他們在閱兵廣場上快樂地散著步,我跟在他們後邊,距離一直沒超過一百碼遠。那個時候天氣非常炎熱,他們以為水上會涼爽一些,於是就租了一條船打算去劃。

“真是上帝也在幫我。那個時候正好有些霧,相隔幾百碼就看不清任何東西。我也同樣租了一條小船,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邊。我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他們小船的影子,並且我與他們以同樣的速度劃著船,在我追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在距岸邊一英裏多的位置。霧籠罩在我們的周圍,像帷幕一般,我們正處在這個巨大的帷幕中間的地方。噢,我的天啦,他們在看清楚我在朝他們劃近的時候,那兩幅麵孔是多麼古怪啊!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刻,她大聲地尖叫著,但他卻像神經失常一般,抓起船槳就向我打過來。我猜想他一定是發覺了我臉上的殺氣。我躲開了他扔過來的船槳,迅速地用拐杖朝他打了過去,打得他腦漿四濺,像一個開了花的西瓜。雖然那個時候,我已經失去了理智,但我仍然決定放過她。但是她卻趴在他的身上,摟著他大聲地哭著、喊著‘阿曆克’。因此我又打了她一杖,她趴在他身上再也不能哭,也不能動了。那個時候,我如一頭饑餓的野獸。假如那時莎拉也在那兒,我敢說她一定也是死路一條!我拿出刀子,而且——行了,該說的我都說了!當時,我還反複地想著等莎拉見著這些因為她一手造成的慘劇時的心情,我產生了一種快感——是野性的那種。後來,我將那兩具屍體綁在那隻船裏邊,並打掉一塊船板,我站在船上,直到看著它沉到水底。我非常明白,船主絕對會以為他們已經劃出了海,並在霧中迷失了方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來到岸上,然後又登上輪船,誰都不知道我做過些什麼事。我在那天夜間就將給莎拉的郵件備好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從貝爾伏斯特郵走。

“都告訴你們了。所有的案情你們也都弄明白了。你們無論是絞死我,或是采取其他的方式都可以,隻是希望你們不要將時間拖得太久了。我不能合上雙眼,不然就會看到盯著我的那兩張麵孔——那種神態就是我的小船穿過層層白霧到達他們那兒時,他們瞧見我時的那種神情。我幹掉他們的時候,是那樣的幹脆利落,但幹完之後卻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我仍過著昨天夜晚那樣的日子,也許在天亮之前,我要麼神經失常,要麼就結束生命。你會將我獨自一人關在監獄之中嗎?警官先生。我求求你啦,千萬別那樣對我!請你們用最痛快的方式解決掉我吧。”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華生。”福爾摩斯一邊將手裏的文件擱下,一邊嚴肅地說道,“他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看來我們對人類的思想活動還不太了解。”

3紅圈會

“哦,瓦倫夫人,我感覺不到有何特殊的緣由讓你如此傷神;我那麼珍惜時間,怎能有空管你這件事呢?真的還有另外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歇洛克·福爾摩斯如此說道,然後背過身去看他那本特別大的剪貼簿。所有近期的資料都被他剪貼在裏邊,而且編了索引。

但是,房東太太是一個非常固執的女人,女性所有絕妙的本事她都具有。她不作絲毫的退步。

“去年的時候,您幫我的一位房客做過一件事情,”她說,“也就是那個名叫費戴爾·霍布斯的先生。”

“哦,沒錯,沒錯——那是一件一點也不複雜的事情。”

“但是他總是沒完沒了地講,說您一定可以幫忙,福爾摩斯先生,聽說你無論多麼紛繁複雜的事情都可以辦得清清楚楚。所以,每當我有想不通、弄不明白的事情時,他的話就在我的耳邊回蕩。我相信,隻要你答應,你就一定能做好的。”

隻要聽到別人奉承的話,福爾摩斯就非常高興,什麼事都會迎刃而解,而且隻要對他有足夠的誠意,他絕對會全力以赴地去申張正義。在這兩個條件的誘惑下,他輕輕地歎息一下,就答應了房東太太。而且將手中的膠水刷子放下,拉過凳子坐下來。

“好啦,好啦,瓦倫夫人,你就把具體情況給我們講講吧。我想抽支煙,你沒意見吧?非常感謝,華生——火柴!你的房客一直未出過屋子,你就因為總見不到他而煩惱,對吧?可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上帝會帶給你好運的,瓦倫太太,假如我是你的房客,你同樣會接著幾個禮拜都見不到我的人影。”

“那沒什麼奇怪,福爾摩斯先生,但是這次的情況有些特殊,讓我感到恐怖,福爾摩斯先生,我甚至晚上都無法入眠。除了他從一清早到三更半夜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外,再也見不到別的——我真的忍受不住。我的丈夫與我一樣也是非常害怕,但是,他常常不在家,在外邊工作,可是我呢,就天天在家裏呆著。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他到底在做何事呢?將那個小女孩除外,房子裏就隻有我和他。我都快瘋了。”

福爾摩斯微微向前伸了一下身子,在房東太太的肩膀上,他用他又細又長的手拍了拍。在別人需要的時候,他勸慰的力量如同催眠術一樣,瓦倫太太就是如此,她充滿懼怕的目光消失了,害怕的神情也沒有了,一切都回到了常態。她坐在福爾摩斯指給她的那隻凳子上邊。

“假如我處理這件事情,我一定要調查清楚每一個細節部分,”他說,“慢慢來,你好好地想一想。關鍵的東西或許就是那些最不起眼的細節,你曾說過,這個神秘的人來到這裏已是十天之前的事,一來就將房租費和夥食費付給你兩個禮拜?”

“他詢問我應付多少錢。我告訴他,一個禮拜五鎊。有一個不大的客廳和一個臥室,什麼東西都不缺,在這座樓的最上邊一層。”

“另外的呢?”

“他說:‘我一個禮拜給你五鎊,但是我必須照我的規矩辦事。’我是一個沒有錢的女人,福爾摩斯先生,我丈夫掙的錢也不多,所以我把錢看得非常重。他當時就抽出了一張十鎊的鈔票,遞給我。‘假如你可以不違背我的規矩,我能在以後相當長的日子中每兩個禮拜給你這麼多錢。’他說,‘反之,我則不可以將就你。’”

“有何規矩?”

“哦,福爾摩斯先生,他的規矩是要我把房子的鑰匙交給他。不過這並不奇怪,其他的房客們經常是如此。另外的一個規矩是,必須給他絕對的空間,任何人都不可以用任何理由去煩他。”

“這當中不會有什麼隱密吧?”

“按道理講,應該不會有。但是這一切卻不存在任何道理。他在我家呆了十來天,我和我的丈夫以及那個小女孩都未見到他一次。夜間、清晨、中午,隻聽見他匆匆忙忙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就是第一天晚上例外,以後就再也沒出過門半步。”

“噢,他在第一天的晚上到外邊去過?”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而且回來的時候非常晚——我們全睡得沉沉的。他剛搬過來的時候,就對我講過,讓我晚上不要把大門閂上,因為他會回來得非常晚。我聽到他回來的時候,已是零點之後。”

“他吃飯有何特殊嗎?”

“他特別提醒過,隻有他按鈴之後,我們才可以給他送飯過去,而且隻能把飯擱在門外邊的一把小凳子上邊。當他吃完之後,再次按鈴,我們才可以從那張凳子上把碗之類的東西拿走。假如他需要其他的什麼東西,他就會留一張紙條,而且是用鉛字體寫的。”

“留言用鉛字體書寫?”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絕對是鉛字體,而且是用鉛筆寫的,並且隻留一個詞語,不會有其他什麼。我拿來了一張,你瞧——香皂。這是另一張——火柴。他第一天早晨寫的就是這個——《每日新聞》。每天早晨給他送早飯時我都會帶去一張報紙。”

“我的天啊,華生,”福爾摩斯說道,非常吃驚地注視著那幾張房東太太給他的大紙片,“這確實有些奇怪。總呆在屋子裏不出去,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為何要用鉛字體書寫呢?最笨、最慢的方法就是寫鉛字體。為何不按正常的書寫方法?這可以看出什麼問題,華生?”

“很明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