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原因呢?他的字讓房東太太看了,對他有何不利嗎?也許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另外,留言為何這般的簡潔?”
“我也不知道。”
“由此可見這真不可思議。書寫的筆也非常特殊,紫顏色,筆頭非常粗,你瞧,紙條是寫完後撕下的,因此‘香皂’這個詞中間的‘S’撕掉了一些。這能說明一些什麼,華生?”
“說明他非常小心謹慎,對吧?”
“非常正確。當然還可以找到其他的印痕,比如說指紋或其他的什麼所表現出的痕跡,由此可以調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瓦倫太太,你曾說這個人身體不高不矮,皮膚黝黑,留著胡子,年齡大約有多少?”
“年齡不是很大,福爾摩斯先生,三十歲以內。”
“嗯,你還能談些其他的事情嗎?”
“從他的口音,我覺得他不是本國人,但是他的英語講得非常棒。”
“他平時都穿些什麼樣的衣服?”
“非常講究,福爾摩斯先生,是一種紳士形象。我感覺不到有何特殊——總是一身黑色的衣服。”
“他告訴過你他的名字嗎?”
“從未提過,福爾摩斯先生。”
“他收到過信件或與其他的人有來往嗎?”
“從未有過。”
“你和那個小女孩,難道沒去過他的屋子?”
“從來沒進去過,偵探先生,一切都是他親自打理的。”
“嗬?太奇怪了。他有什麼東西嗎?”
“他有一隻棕色的非常大的手提包,此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
“哦,由此可見,對我們有利的資料並不多。你是說他從他居住的屋子裏從未拿出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嗎?”
房東太太將一個信封從她的錢包中取出來,又將兩根燃燒過的火柴和一個煙頭從信封中取出來,擱在桌子上邊。
“今天早晨我收拾東西時,看見他盤中放著這些東西,就想到你曾說過的話——關鍵的問題都可以從細小的東西中看出來,於是就拿到這裏,想讓你瞧瞧。”
福爾摩斯將肩聳了聳。
“這中間看不出什麼,”他說,“火柴顯然是點香煙用的,因為這火柴棒都快燃盡,是在點煙鬥或者是雪茄時燃去的。但是,嗯,這個煙頭確實挺奇怪。我記得你說過,那個房客臉上全都是胡子?”
“沒錯,偵探先生。”
“對於此我便不太明白。我想,臉上滿是胡子的人是不可能把煙吸成這個樣子的。哈哈,華生,你嘴上那樣少的胡子也可能被燒掉。”
“難道是用的煙嘴兒?”我說出我的見解。
“不可能。煙頭早就被嘴銜破了。瓦倫太太,我想屋子裏不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吧?”
“絕對沒有,福爾摩斯先生。他吃的飯少得可憐,我常常擔憂他吃那麼少,怎麼可以維持他的生命。”
“哦,我覺得我們的資料太少,不過,你也沒必要擔心什麼,你得到了他的房錢,即使他有些古怪,但也是一個挺安靜的房客。他給你的租錢也不少,就算他對你隱藏了什麼,與你又有什麼直接的牽連呢?我們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去管別人的隱私,除非我們有證據確定他有犯罪的可疑性。不過此事我既然接手,我也不可能擱著不管,發現新的線索,請馬上通知我;假如需要幫助,我一定盡力而為。”
“這中間有些地方真的特別有意思,華生,”房東太太走了之後,福爾摩斯說,“不過,或許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隻不過是個人的嗜好,不過也許事情的內幕還更奇特。我有一種感覺,而且非常明顯,住在房東太太家的或許是兩個人。”
“你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嗯,我們見到的隻有那個煙頭,但是這個房客租下房子以後立刻到外邊去了一次,並且僅僅一次而已,難道不可以從這之中發現一些什麼嗎?他返回時——也許可以說,那個人返回時——沒有任何人見過他。那個返回的人是不是租房的那個人,誰也無法證明。此外,房客的英語講得特棒,可是有人卻用‘match’代替了‘matches’。我能夠想到,這個字是照著字典寫下來的。因為字典中沒有複數,隻有名詞。肯定是他不會英語,所以才用這種簡潔且笨的方法。沒錯,華生,我們的房客絕對改變了,這有充足的證據。”
“但是到底是何目的呢?”
“哦!關鍵就在此處。有一種非常簡潔明了的探索方法。”他拿過一本特別大的書,書中全是倫敦各家報紙的尋人廣告欄,是他每次看報的時候收集起來的。“天啦!”他邊看著書中的內容邊說道,“真是一個無病呻吟、亂叫和白話的大薈萃!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大聚合!可是這一定給那些特殊的學者們創造了最可貴的獵場!這個人總是獨來獨往,他如果與別人書信來往,就會暴露他自己的秘密。但是他又是如何知道外邊情況的呢?很明顯是從報上的廣告知道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途徑。慶幸的是我僅調查一份報紙就行了。近期兩個禮拜《每日新聞》上的摘錄都在這裏:‘王子溜冰娛樂城圍黑色羽毛絲巾的小姐’——這沒必要關心。‘吉米絕對不可能讓他媽媽悲痛的’——這對我們沒用。‘假如在布裏克斯頓的公共汽車上昏倒的那位小姐’——這對我們也沒用。‘假如這顆破碎的心天天都在祈求——’胡扯,華生——都是胡扯!哦,這一條有些可疑。你瞧:‘還忍耐一段日子吧,會找到一種好的聯係方式的。現在,還是利用這個專欄。G·’這則消息的刊登時間是瓦倫太太的房客搬進的兩天之後。
“終於找到一點線索!這個奇怪的房客也許會英語,雖然他不能寫英語。仔細瞧瞧,我們還可不可以發現其他的情況。看見了,在這裏——三天以後的。‘正做有鏟。忍耐小心。烏雲就快散去。G·’這之後的一個禮拜沒有任何東西。這兒就講得非常明白:‘一切已暢通無阻。抓住機會,發出信號,別忘了說好的信號。G·’這是昨日的報紙上刊登的。今日的報紙上沒有任何東西。這所有的與瓦倫太太那位房客的情況完全吻合。華生,隻要我們還等一段時間,我想一切情況都會越來越清楚的。”
他說得非常正確。早晨,我看見我的夥伴背對著火爐站在火爐附近的地毯上,臉上呈現出得意的笑容。
“你瞧這個,華生,”他說道,將報紙從桌子上拿起。“‘紅色高樓,白色石門。三層。左邊第二個窗戶。日落以後。G·’這太明白了。我覺得吃完早飯之後,我們必須去拜訪一下瓦倫太太的那位鄰居。哦!瓦倫太太!這麼早就來了,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們嗎?”
瓦倫太太忽然怒氣衝衝地闖進來,這說明,事情有了新的進展。
“我看此事需報告警察局,福爾摩斯先生!”她大聲喊著,“我真的忍無可忍!讓他從我家搬出去吧。我原打算跟他直說的,直接讓他搬走,但是我覺得還是先與你們商量商量為妙。但是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我的丈夫被人揍了一頓,現在正——”
“瓦倫先生被人揍了?”
“總之對他可殘忍啦。”
“什麼人對他殘忍?”
“唉!我正準備弄明白呢!就在今天清晨,先生。我丈夫是托特納姆宮廷路莫頓——威以司的計時員。他必須在七點鍾之前到工作點去。天啦,今天清晨,他剛到門外,向前走了幾步,兩個人從他身後竄出來,把他的頭用一件衣服包了起來,就拖到路邊的一輛馬車之中。他被困在馬車上一個小時之後,車門終於開了,他又被他們拉到車外。他被扔在馬路上,差點嚇得沒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清楚。當他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在漢普斯特德的一塊空地上。他乘馬車一回家就睡著了,現在還在沙發上睡著。”
“太有趣了。”福爾摩斯說,“他看清那兩個人的麵孔或是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了嗎?”
“都沒有,他被嚇得頭腦不清。他隻感覺到有人將他抱到車上,然後,又把他摔到地上,一切像做遊戲一般。最少有兩個人,或許是三個人。”
“你覺得這次事件與你的房客有關係嗎?”
“唉,我們在這裏都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像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請他走吧。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呢?日落之前,讓他們都搬走。”
“等一下,瓦倫太太,不要太衝動。我現在覺得這件事或許要比當初我想象的情況複雜多了。非常明了,你的房客遇到了非常危險的事情。同時也可以知道,他的仇人注視他的地方,就在你家屋子的周圍。他們在朦朧的清晨把你的丈夫誤認為是你的房客,後來看見不是,又把你丈夫放了,如果他們抓的人是對的,那麼他們到底又想做什麼呢?我們僅能猜想而已。”
“我應該如何行事,福爾摩斯先生?”
“我非常想去拜訪一下你的那位神秘房客,瓦倫太太。”
“我不知該如何安排,或許隻能你去硬闖。每次我給他送去東西,下樓去的時候,他開門的聲音就會傳到我的耳朵裏。”
“他必須把東西拿到房間中去。我們絕對能藏在某個地方偷偷地看他拿東西。”
房東太太思考了片刻。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那邊有個小房間,是放箱子用的。我去找一麵鏡子來,假如你們藏在門後邊或許能——”
“太好啦!”福爾摩斯說,“他吃午飯在什麼時候?”
“一點鍾左右,偵探先生。”
“我與華生會及時到達的,至於此時嘛,瓦倫太太,再會吧。”
離一點還有半個鍾頭的時候,我們到達了瓦倫太太房屋的台階上。她家的房屋在大英博物館東北麵的一條名叫奧梅的大街上,房子非常高大,但比較單薄,是用黃顏色的磚頭做成的。盡管它接近大街的角落處,但從它那兒向前看去,能瞧見前邊更加漂亮的房屋,那是霍伊大街上的。福爾摩斯得意地笑著,並指著那排公寓住宅中的一幢房子,他對房子的設計式樣最熟悉不過了。
“看,華生!”他說道,“‘紅色高樓,白色石門。’信號位置沒錯。我們找到了地方,也清楚信號,因此我們要做的事就方便多了。那些人出入的地點。哦,瓦倫太太,準備好了嗎?”
“我為你們做好了一切。如果你們二人都去,就把鞋子擱在樓下的台階上。現在,我便帶你們去。”
她為我們選擇的隱蔽位置非常好。放鏡子的位置也非常合適,我們呆在暗處能將對麵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們還未整理好的時候,對麵那位神秘的房客的鈴聲就傳到了我們的耳中,這時瓦倫太太剛離去不久。沒過多久,房東太太也端著盤子過來了。她將盤子擱在緊閉著的門外邊的一個凳子上邊,然後將腳踏得非常響地下樓去了。我們都扒在門角旁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麵鏡子。當房東太太的腳步聲沒有了之後,忽然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了,門開了一條縫,從裏邊快速地伸出一雙纖細的手,拿走了凳子上放著的盤子。沒過多久,盤子又放了回來。我發現一副憂鬱、漂亮、恐慌的臉,她掃了一眼我們所在的這間屋子。然後,快速地關上門並緊緊地鎖上,又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福爾摩斯將我的袖子拉了一下,我們兩個便悄悄地下樓去了。
“晚上我還會來的,”福爾摩斯對房東太太說,“華生,我認為,我們必須回去好好分析一下這件事情。”
“你知道了吧,我的推斷都沒錯,”他躺在安樂椅中說著。“房客換了人。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們看見的竟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女人,華生。”
“我們被她發現了。”
“噢,她看見了讓她害怕的情形,這是絕對的。事情的線索已經非常明了,是不是?夫妻倆在倫敦逃難,想逃避十分恐怖和緊急的危險。他們躲得越緊,就表明危險越大。男的有非常重要的事。他在處理重要的事時,想讓女的沒有一點點危險。問題非常複雜,但是他采用解決問題的方式非常獨特,成效非常好,甚至給她送飯的房東太太也不知道這中間的秘密。現在知道了,也非常清楚,她是為了隱瞞她是個女人,才用鉛體字留言。男的不可以靠近女的,是因為那樣會讓敵人發現。他隻能間接和她聯係,所以就利用了尋人廣告欄。”
“但是,什麼是事件的根源呢?”
“哦,對啦,華生——這同樣是重要且現實的問題!什麼是根源?瓦倫太太日夜想著的問題將事情擴散開了,而且在我們調查的過程中,出現了更為陰險的事情。我們絕對能這樣講:這不可能是簡單的情感問題。那個女人發現危險情況時的表情你都看見了。房東先生被別人綁架的事我們也知道,不用說他們的綁架對象是那位房客。恐慌和竭盡全力不讓機密外泄都足以說明這是一件有關生死存亡的大事。綁架瓦倫先生再次說明,包括敵人自己,無論他們是什麼人,也同樣不知那位男房客變為了女房客,這是一件特別奇怪繁雜的事情,華生。”
“你為何要繼續幹下去?難道你想從中獲得什麼嗎?”
“當然啦,為何不這樣呢?就當是為偵探而偵探吧,華生。當你治病的時候,你絕對不會想著醫藥費的事情,而是想著病人的病情是嗎!”
“是的。”
“這就是了,華生。這是一樁非常有啟發性的案子。雖然它裏邊沒有現錢也沒有存款,可是我們仍要把它調查個水落石出。到太陽下山時,我們會發現我們又有新的進展的。”
我們又到了瓦倫太太家,這個時候,正是黃昏,倫敦的冬天越發朦朧,像一片灰色的大屏障,僅有窗子上透亮的黃色方玻璃和昏黃的燈光才調和了一下沒有一點生氣的單調顏色。我們在寓所一間沒有光亮的房間中,注視著外邊的一切。一束暗淡的燈光又在昏暗之中高高地燃起。
“那間屋子中有走動的身影,”福爾摩斯小聲說道,他那期盼且削瘦的臉伸向窗前。“沒錯,我能看見他的身影。他又來了!手中握著一隻蠟燭。他在窺視周圍,肯定是在防備。此時,他準備用晃動的燈光來發信號。一下,這一定是A。華生,你也記著,待會我們倆核對。你記的是多少下?二十。我記的也是二十。二十就是T了。AT——這也太明了了!又是一個T。這絕對是第二個字的開始。目前是——TENTA。沒晃了。該不會是完了吧,華生?ATTENTA沒有任何意思呀。或者是兩個字——ATTEN,TA,這同樣沒有任何意思呀。或許T、A分別是某個人名字的簡寫。又晃起來了!是什麼?ATTE,哦,與剛才一樣的。奇怪,華生,太奇怪啦!他又沒晃了!AT,噢,重複了三次,而且都是ATTENTA!他到底要重複多少次?晃完了。他已不在窗口。華生,你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是聯絡用的密碼,福爾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忽然有所領悟地笑了。“並非是什麼深奧的密碼,華生,”他說道。“沒錯,是意大利文!A的意思就是說這是發給一個女人的信號。‘小心!小心!小心!’有何看法,華生?”
“我覺得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不用說。這是一個非常急的信號。連續發了三次,就更加的急。小心什麼呢?等一下,他又回到窗子旁邊來了。”
我們又發現一個蹲著的人不清晰的側影。當信號再次發出的時候,窗口又來回晃動著那點小火苗。而且比前幾次晃得更快,快得差不多無法記下。
“帕裏科洛——Periclol——哦!這是什麼意思,華生?是‘危險’的意思對嗎?非常正確,確實是一個危險信號。他又出現了!Peri……啊,這究竟是——”
燈光一下子熄滅,放光的窗子也沒有,這幢大廈的第四層樓變成了一條黑帶子,但其他的各層樓則是燈火通明。最後的危險信號一下子消失。這是什麼原因?是什麼人幹的?此時,這種想法一下子在我們的頭腦中閃現。福爾摩斯突然從窗戶附近的地方跳了起來。
“情況非常嚴重,華生,”他說道,“有事發生!為何信號一下消失了呢?我看此事我必須與警察局合作——但是,時間不夠,我們不能走開。”
“我可以去嗎?”
“我們一定要把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才行。它或許可以提供什麼更好的線索。走,華生,我們親自跑一趟,看看有什麼辦法沒有。”
當我們快到達霍伊大街時,我回過頭看了看我們剛才所在的那幢房子。在樓頂的一個窗口,模糊可見有一個頭影,一個女人的頭影。害怕且木然地看著遠處的黑夜,正在急切地期盼著忽然消失的信號再次開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門道上,欄杆旁也靠著一個圍著圍巾,穿著大衣的人。當客廳中的燈光照到我們的時候,那個人顯得非常驚恐。
“福爾摩斯!”他詫異喊著。
“嗬,葛萊森!”我的朋友說道,並和這位倫敦警察廳的偵探握了一下手。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你被什麼風吹到這兒來的呀?”
“我覺得,與你一樣,”葛萊森說。“我確實無法想象你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線有許多條,頭隻有唯一的一個。我正在記錄信號。”
“信號?”
“對呀,從那扇窗子發出的。但信號隻發了一半就中斷了。我們是來看一下到底是何緣故。不過你正在調查此案,應該早就策劃好啦,我想我們在這也是多餘的。”
“慢著!慢著!”葛萊森急切地說道,“我想對你說句真心話,福爾摩斯先生,隻有你與我一起辦理案子,我心中才有踏實感,而且每次都如此,這幢屋子隻有一處出口,所以他插翅也難飛。”
“誰?”
“哦,福爾摩斯先生,這次我們可要領先一步。這一回,你必須讓我們領先。”他將他的手杖在地上沉沉地敲了一下,這時,從街那邊的一輛四輪馬車附近走過來一個手握馬鞭的車夫。“我可以把你和福爾摩斯先生介紹一下嗎?”他對車夫說道。“這位是萊弗頓先生,平克頓美國偵緝處的。”
“哦,我知道,就是那位偵破長島山洞奇案的大英雄吧!”福爾摩斯說道,“久聞大名,久聞大名,萊弗頓先生。”
這是一個冷靜、能幹的年輕美國人,臉是尖尖的,胡子刮得非常幹淨,福爾摩斯對他的一番稱讚,使他臉上出現了羞澀的紅色。“我是被生活的逼迫才不得不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假如你可以捕獲喬吉阿諾——”
“你說什麼?喬吉阿諾?紅圈會的那位嗎?”
“嗬,他在歐洲夠有知名度的吧?我們在美國都聽說了他的情況。他是五十件慘案的主要凶手,我們早就知道,但是我們找不到捕獲他的方法。我從紐約一直追蹤著他。在倫敦時,一整個禮拜我都跟在他附近,就是等捕獲他的好機會。
“我與葛萊森先生一直跟到了空上大公寓,這兒僅有一個出口,他插翅也難飛。他進去以後,從裏邊走出的隻有三個人,不過我可以保證,他絕對不在那三個人中間。”
“福爾摩斯先生說到信號,”葛萊森說,“我想,與以前一樣,他知道了我們所不清楚的許多情況。”
福爾摩斯將我們碰到的事情,隻是非常簡潔地說了一下。這個美國人擊了一下手掌,有些生氣。
“可能是我們被他發現了!”他說道。
“你為何有這種想法呢?”
“唉,事情本來就是如此!他的同謀在倫敦——他在給他的同謀發信號。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他忽然間通知他們有險情,但後來又中止了信號。他在窗口要麼偶爾發現了在街道上的我們,要麼就是感覺到有事要發生,假如他想逃過危險,就必須馬上采取行動。除此之外,還可能有其他什麼意思嗎?你認為呢,福爾摩斯先生?”
“因此我們必須馬上到樓上去,親眼看個究竟。”
“可是我們沒有逮捕證。”
“他是在起了疑心的情形之下,藏到沒有人住的房間中,”葛萊森說,“現在,這已經夠了,當我們仍在守著他時,我們能和紐約警方商量商量,看能否協助我們拘留他。但是目前,我能負責捕獲他。”
我們警方偵探在智力上也許有些缺陷,可是在勇氣方麵絕對不是那樣的。葛萊森已經到樓上去捕獲那個罪魁禍手去了。他那一幅永遠沉著且精明的麵孔依然如故。也就是這樣的一幅麵孔,他在倫敦警察廳的官場上一步一步地上升著。那個從平克頓來的人曾想超過他,但是葛萊森早就下定決心絕不落後,倫敦的險情倫敦警察有優先權。
四樓左邊屋子的門半掩著。葛萊森將門推開了一些。裏邊漆黑一片。我將一根火柴劃燃,幫這位偵探把手提燈點亮。就在此時,在燈光燃亮之後,我們全驚訝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地板上並沒有鋪地毯,但有一條鮮紅的血印。紅色的腳印一直通向裏邊的一間屋子。那間屋子的門是緊閉著的。葛萊森用力將門推開,把手提燈舉得高高的,照著裏邊,我們都從他肩頭伸長了脖子急迫地朝裏邊瞧。
一個身體強壯高大的人躺在這所房間的地板中央,他黝黑的麵孔修整得非常幹淨,躺著的那個樣子,非常恐怖;有一圈鮮紅的血跡在他的頭上。屍體躺在一塊白色木板的一個特別大的環形物上,並且上邊濕漉漉的。他的兩條膝蓋是彎著的,雙手攤開,顯得非常痛苦。他又粗又黑的喉嚨上插著一把白柄的刀子。此人身體非常強壯,在他臨近死亡的時候,他絕對如一頭被殺的牛一般栽倒在地。他右手附近的地板上邊,有一把恐怖的兩邊開刃的牛角柄匕首,一隻黑色的羊皮手套在匕首附近。“哎呀!這就是喬吉阿諾!”美國偵探說道,“這一次,我們走在別人後邊了。”
“蠟燭擱在窗台上的,福爾摩斯先生,”葛萊森說,“喂,你在做什麼?”
福爾摩斯早就到那邊去了,燃起蠟燭,而且在窗口來回晃動著。然後他向黑夜中看了看,熄滅蠟燭,將它甩在地板上。
“我想這樣做的確對我們有利,”他說。他離開了窗子,呆在那兒凝思。這個時候,兩個當職人員正在檢驗屍體,“你說,剛才你們在樓下守候的時候,從屋子裏邊出去了三個人,”最後他又說道,“你看清楚了嗎?”
“全看清楚了。”
“他們中間有一個黑胡子,黑皮膚,中等身材,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嗎?”
“有。最後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就是此人。”
“我想,你要找的人就是他。我能給你說出他的模樣,他的一個非常清晰的腳印也被我們發現了,這些對你而言已經足夠。”
“不是非常足夠,福爾摩斯先生,倫敦有幾百萬人呢。”
“或許不是非常足夠。所以,我認為還是讓那位太太來幫助你們比較好。”
話音剛落,我們都扭過身去。看見一個非常漂亮的高挑女人站在門道上——布盧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緩緩地走過來,麵孔白得像一張紙一樣。表情特別的傷感,雙眼睜得大大的,驚恐的眸子直盯著地板上那個巨大的黑色屍首。
“他被你們殺死啦!”她囈語般地說道,“啊,我的天啦,他被你們殺死啦!”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忽然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興奮地又蹦又跳,並快樂地呼喊著。她得意忘形地在屋子裏邊跳著舞,並拍著手,黑色的眸子中呈現出既吃驚又快樂的目光,嘴中不斷地叨嘮著意大利語中優美的感歎詞句。如此一個女人看到這樣一種場麵以後,竟然這樣瘋狂的高興著,這是多麼恐怖且讓人吃驚的事呀。忽然,她安靜下來,兩眼盯著我們,裏邊呈現出詢問的神情。
“你們!你們都是警察吧?奎塞佩·喬吉阿諾是你們殺死的,對嗎?”
“沒錯,我們都是警察,太太。”
她朝屋子裏周圍的黑暗處掃視了一圈。
“可是,根納羅在哪兒呢?”她問道。“根納羅·盧卡是我的丈夫。我叫伊米麗嚴·盧卡。我和他都是從紐約來的。根納羅在什麼地方?他剛剛在這個窗戶旁邊叫我過來,我馬上就來了。”
“是我通知你來的,”福爾摩斯說。
“是你?!真的嗎?”
“太太,你的密碼並非很難。歡迎你的到來。我早清楚,隻要發出‘Vieni’的信號,你絕對會來的。”
這位美麗的意大利太太驚恐地盯著我的朋友。
“我不懂,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她說,“奎塞佩·喬吉阿諾——他是如何——”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臉上一下子呈現出驕傲和興奮的神情。“我現在知道了!我親愛的根納羅啊!我偉大的,美麗的根納羅,是他在暗中保護著我,使我一直處在安全之中,是他!他用他強壯的雙手將這個可惡的惡魔殺死了!噢,根納羅,我太幸運了!能嫁給你這樣的男人,真是我的幸福。”
“喂,盧卡夫人,”覺得無聊的葛萊森說道,伸出一隻手將這個女人的衣袖拉著,沒有一點點感情,好像他抓著的就是諾丁希爾的女流氓一樣,“你是什麼人,你是做什麼的,我全不十分明白;但是據你所說,事情已經非常明白,我們要帶你去警察局一趟。”
“等等,等等,葛萊森,”福爾摩斯說,“我感覺到,這位夫人也許如我們迫切想知道情況那樣地迫切想把事情都告訴我們。
“夫人,你知道,這個人是被你丈夫殺死的,現在就躺在我們前邊,正因如此,你丈夫會被逮捕判刑的呀!你敘述的事情會作為證詞。可是,假如你覺得他殺人的目的不是想觸犯法律,是由於他想調查清楚真凶的話,這樣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們就是你幫助他的最好辦法。”
“隻要喬吉阿諾死了,我們也就沒什麼可怕的,”這位夫人說,“他是一個可惡的惡魔。我丈夫將他殺死了,世上的任何法官都不可以因此而判我丈夫的罪。”
“既然如此,”福爾摩斯說道,“我建議保持作案現場,把這個房門封起來。我們與這位夫人一塊到她住的屋子裏去。等到了那裏,我們說清楚一切以後,再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三十分鍾以後,我們四個人已在盧卡夫人的小房間中坐了下來,聽她敘說那些離奇的事情。事情的結局,我們在偶然中已親眼所見了。她的英語不是十分標準,但是說得非常快且流利。為了更加明白一些,我隻有作必要的語法修改。
“我出生在坡西利坡,也就是那不勒斯附近,”她說,“首席法官奧古斯托·巴雷裏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曾是當地的議員。根納羅是我父親的手下。我喜歡他。其他的女人也同樣喜歡他。他既無金錢也無權勢,他幾乎一無所有,僅有漂亮的麵孔,大的力氣和年輕的活力——因此我爸爸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和他一同逃跑,在巴裏結婚。將首飾都變賣,我們能到達美國就是這筆錢的作用。這已是四年前的事,在那之後,我們沒有離開過紐約。
“起初,我們挺走運的,一位意大利男士被根納羅幫助過——那位男士在一個名叫鮑厄裏的地方遭到暴徒的襲擊,他救了他,從此他就與這個有勢力的人成了朋友。這位先生名叫梯托·卡斯塔洛蒂。卡斯塔洛蒂——讚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創辦人就是他。紐約的主要水果進口商就是這家公司。當時,讚姆巴先生生了病,我們新結交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握了公司的大權。有三百多人在這家公司工作。他讓我的丈夫在他的公司裏上班,並且把一個門市部交給我丈夫,在各個方麵他都非常照顧我丈夫。卡斯塔洛蒂先生沒有太太,我敢說,他把根納羅當作了他的兒子,我和我的丈夫都非常尊敬他,幾乎也把他當作了我們的爸爸。我們買了一所小住宅,在布魯克林,我們的命運似乎不會再有什麼風雨。可就在這時,烏雲一下子出現在我們的上空,並瞬間將我們的天空布滿。
“在一天夜間,下班歸來的根納羅,領回一個名叫喬吉阿諾的同鄉,他也居住在坡西利坡下。此人身材魁梧,你們已經見過,他的屍體剛才就在你們眼前。他不僅身體大得出奇,而且一切都非常奇怪,讓人感到恐怖。他說話的聲音像雷鳴一般在我們的小房子中回蕩。說話時,他擺動龐大的手臂,在我家的房子中都無法伸展。他一切都是熱烈且古怪的——思想,情緒等等。他說話時,非常有力,就像在嚎叫,別人也隻能呆呆地聽他不停歇地演說。他的雙眼始終盯著你,他完全將你控製住了。他是一個恐怖的怪人。謝天謝地,他已經命喪九泉啦!
“他經常到我家來。但是我明白,根納羅同樣討厭他。我丈夫呆呆地坐在那裏,樣子十分無奈,臉上沒有一點顏色,聽我們的客人說話時,沒有一點精神。他說的全是胡言亂語,什麼對政治和社會問題沒完沒了地演說。根納羅沒有說一句話,我呢,是非常明白他的。我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以前從未見過的表情。開始時,我想是厭惡。一段時間之後,我漸漸清楚,不光是厭惡,還有恐懼,一種深沉的、隱藏的、膽怯的恐懼。那天夜裏,也就是我發現他害怕的那天夜裏,我摟著他,懇求他看在我們相愛的情份上對我敘說一切,為何這個大塊頭把他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終於對我說了。我剛聽完,心便像冰一樣涼。我可憐的丈夫啊,在那倒黴的日子中,全世界都與他作對,他差不多被這不公平的生活給逼瘋了。就在那段時間中,他加入了那不勒斯一個名叫紅圈會的團體。是老燒炭黨的同盟。這個團體有著非常恐怖的誓約和機密,隻要加入其中就別想再退出。我們躲到美國時,我丈夫還想著與他們再不會有牽連。有一天夜間,他在大街上遇見了一個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紹他加盟那個團體的大個子——喬吉阿諾。在意大利南部,別人都稱他為‘死亡’,因為他殺的人不可計數,真算得上是一個劊子手!他為了逃避意大利的警方,才來到紐約。在他新的住所,他成立了這個可怕組織的分部。這些事都是根納羅告訴我的,而且將他在那日得到的一張紙條給我看。紙條上也被一個紅圈圈著。紙條上說要他在某日集合,他必須前去。
“真是太倒黴了。可是後邊還有更倒黴的。我曾觀察了一段時間,喬吉阿諾經常在夜間到我們家來,而且總是與我談話。雖然他有時也和我丈夫談話,但他兩隻野獸一樣恐怖的雙眼卻總是注視著我。在一天夜間,我明白了一切。他所謂的‘愛情’——野獸和病人的愛情——我已非常清楚。他來我家時,根納羅還未回來。他闖進房子裏,我被他那雙熊掌似的手緊緊地摟住,他將我擁在他熊一樣的懷中,在我的臉上瘋狂地吻著,甚至請求我與他一起走。當我拚命地掙紮呼救的時候,我丈夫回來了,朝他撲過去。他把我丈夫打昏,奪門而出,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來過我們家。也就是從那天晚上起,我們成了死對頭。
“幾天之後,我丈夫開會歸來,從他的神情,我便可以明白有可怕的事要發生。但這一切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紅圈會是靠敲詐有錢的意大利人來維持生活,假如別人不給錢,他們就用武力相逼。看情形,災難已降臨到我們的好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身上了。他拒絕一切淫威,而且報了警。紅圈會打算殺雞嚇猴——用我們的朋友做標本,以消滅其他反抗者的這種心理。會中商定,將我們的朋友的屋子及他本人一塊用炸藥摧毀。由誰去做,將抽簽決定。當我丈夫將手伸入袋中抽簽時,他發現了我們的敵人那幅冷酷的麵孔正朝他冷笑。毫無疑問,他們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那個殺人的標誌就是簽上那個讓人望而生畏的紅色圓圈,明顯被我丈夫抽到。他隻有兩條路:一是殺死自己的恩人,二是我和他將遭到他們那幫人的毒害。隻要是對他們不利的人,他們憎恨的人,他們決不輕易放過,不僅要報複這些人自己,另外還將報複這些人的朋友。這就是他們魔鬼一樣的規矩中的一部分。這種恐懼降臨到了我可憐的丈夫身上,壓得他焦慮萬分,差不多就要神經失常。
“我們每個晚上都依偎在一塊,一起防備著隨時可能到來的災難。行動的日子定在第二天的夜間。中午左右,我和我丈夫到達了倫敦,但是沒有時間通知我們的朋友他有災難;也未向警察報告這一切,為了使他將來的生命沒有危險。
“先生們,其他的一切,你們都清楚。我們明白,我們的仇人像影子一樣緊隨在我們周圍,喬吉阿諾對我們的報複,純屬他的個人原因,但是無論如何,他是怎樣的殘忍、奸險、固執,我們都清楚。他那恐怖的勢力在意大利和美國到處流傳。我藏身的地方,是我親愛的丈夫在我們離開之後僅有的幾天內安排好的,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可以保證我絕對安全。關於他自己,也想早點遠離他們,也好與美國和意大利的警方取得聯係。我本人也不清楚他住在什麼地方,如何生活。我隻能從報紙中的尋人廣告欄裏得到他的消息。有一回我向窗子外邊看去,發現這所屋子被兩個意大利人監視著。我明白,我們最終被喬吉阿諾找到了。後來,我丈夫通過報紙告訴我,他將從一扇窗口中給我發信號。但是發出的信號,唯有警告,沒有其他什麼,而且又忽然中斷。現在我知道,他發現他被喬吉阿諾盯住了。謝天謝地!當這個可惡的人出現時,他早準備好了。先生們,我現在想請教你們,從法律觀點上講,我們有必要害怕什麼嗎?我丈夫的所作所為,這個世界上的哪個法官可以判他的罪嗎?”
“哦,葛萊森先生,”那位美國人邊掃視著警官邊說道,“我不清楚你們英國有什麼樣的看法,可是我認為,在紐約,所有的人們都會感激這位夫人的丈夫!”
“我把她帶去見局長,”葛萊森先生說,“假如她所講的都是真實情況,我想她和她的丈夫都是沒有任何罪可言的。可是,我不明白,福爾摩斯你為何也牽扯到這樁案子中來了呢?”
“教育,葛萊森先生,教育,我還打算從這所老大學中學點知識。得啦,華生,你的記錄本中又多了一份淒慘且奇怪的資料。對啦,還未到八點鍾吧,今天晚上瓦格納的歌劇在考汶花園上演呢!如果我們立刻就去,或許可以看上第二幕。”
4布魯斯-帕廷頓計劃
這日,倫敦到處煙霧繚繞,久久不能散去。
從禮拜一到以後的好幾日之中,我確實懷疑我是否可以從我們的窗口看到外邊的景物,是否可以看清不遠處屋子的形狀。
第一天,我的朋友在給他那本非常厚的參考書編索引。
第二天和第三天,福爾摩斯一直在聽中世紀的音樂。
可直到第四天,霧仍是那樣濃,絲毫沒有散去的跡像。我的夥伴那樣好的忍耐性也受不了啦,這樣枯燥的日子,太沒意思。
所以福爾摩斯開始在我們的房間中來回走動著,並且不斷找事做,磨磨牙齒,摸一摸我們的家具什麼的,對於這樣沒有絲毫活力的日子他非常生氣。
“華生,報紙上有什麼好新聞嗎?”
我非常清楚,他所說的報紙上的好新聞,是那些關於罪犯的離奇故事的揭曉。報上登的有關政府方麵的新聞、經濟方麵的新聞、政治方麵的新聞等等非常多,可是我的朋友對於這些統統都不感興趣。
他抓起報紙再次瀏覽了一遍,都是一些乏味的東西,所以放下報紙仍然走過去走過來。
“倫敦的罪犯全是一群蠢豬。”他邊走邊牢騷著,就像一個找不到對手的挑戰者,“華生,你瞧外邊那些稠密的煙霧,人都在朦朦朧朧之中,隱隱約約。這為作案創造了良好的機會,對吧?”
“處在這樣好的天氣中,凶手和小偷可以大搖大擺地穿梭在人群中間,並且作案以後別人還不容易發現,濃霧成了保護他們的帷幕。好像野獸藏在叢林之中,誰也沒發現它,可是它可以隨時撲向它的獵物。”
“但是,如此一來,唯有受害人本身可以看得非常明白。”他說。
“不是還有許多扒手嗎?”我說。
福爾摩斯從鼻孔中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個煙霧繚繞的天氣並非專為那些小偷小摸的事而有的。”他說,“幸好我不是社會中的罪犯,這確實是萬幸。”
“確實如此,非常好!幸好你不是!"
“假如我是布魯斯或者伍奇德,或者是那些有十足把握可以殺死我的五十名凶手之一,若是那樣,由我本人去偵破它。我可以活多長時間?”
“僅需用一張傳票,一回假的約會,就能搞定嗎?”
“幸好那些經常發生暗殺的國家沒有這種天氣,不然——哈哈,總算到了!我們終於能不再無聊!”
傭人遞過來一份電報。
我的夥伴看了那份電報,仰著腦袋哈哈大笑著。
“太妙啦,太妙啦,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馬上就到!”
“得啦,這有何大驚小怪的?”
“這裏有非常值得驚奇的緣由,比如說吧,猶如在一條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上,迎麵駛來一輛公共馬車。邁克羅夫特有屬於他的生活圈子,他必須在那些圈子中穿梭。
“他的生活範圍差不多是三點一線式的,倍爾美街的住所,歐尼根俱樂部,白廳,一共也就這幾個地方。我這裏他僅來過一次,並且僅一次。這一回絕對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不然他不可能到我這裏來!”
“他沒告訴你是因為何事嗎?”
他將電報遞給我:
因卡多甘·偉斯特之事見你。即到。
邁克羅夫特
即日
“卡多甘·偉斯特,這個名字我聽說過。”
“我不怎麼記得這個名字。但是我感到奇怪的是,邁克羅夫特親自前來找我。由此可見,公共馬車也可能開到彎曲的鄉間小道上,是嗎?你清楚他是做什麼的嗎?”
“我僅模糊地記得一點點。”
“好像是在英國政府中幹什麼?”
福爾摩斯聽完,大聲地笑了。
“那個時候,我們結識不久,還不怎麼了解。關於那些國家的事情,說起時,都非常小心謹慎。”
“你說他在英國政府中工作,這沒有錯。假如從某種意義上看,說他就是英國政府,那也沒錯。”
“這究竟是怎麼搞的?”
“我早就知道你會非常吃驚。我哥哥邁克羅夫特一年的收入隻有四百五十英鎊,僅算一個小職員,他不曾有任何壞的企圖和任何野心,他視功名利祿如糞土,可是我們英國少了他就不行!”
“我越聽越不明白。”
“你耐心地聽我說,他有非常獨特的地位,而且是用他的聰明才智換來這樣的地位,不曾有任何的投機取巧可言。這樣的事情沒有前人引路,也沒有後人來繼承,惟有他自己。他的思維獨特,思路明朗,並且記憶力超人,過目不忘。他的能力超過所有的人。我和他的才華一樣。隻是我們所走的路不一樣,我的才能用來偵察案子,他的才能則用作某種特殊的事情,我們英國政府各個部門的大小事情都必須經過他的手才行,他是一個聚集站,一個大容器。從他那兒可以找到任何信息,而且給以平衡。假如別人都是專家、權威,他的特長是各方麵都懂。假如有一位總管要得到印度、美國、海軍和錢物等方麵的問題,除了他沒有一個人能詳細知道,仔細地說與你聽,另外還會告訴你這其中哪些因素有影響。因此,他成為了一位不可缺少的人物。起初,他的同事僅僅是為了方便和快捷才去求助於他。到後來,便漸漸地發現,在他的腦袋中,無論什麼樣的事情都包括。當需要的時候能隨時取出來使用。因此,那一個又一個的難題都是由他發表的那些見解決定的。他就在那中間生活著,平時,他從不出門,隻有當我由於一兩件小事情去求他,他才會適當地放鬆幾分鍾。今天,為何不請自來呢?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卡多甘·偉斯特到底是什麼人物?他們有何關係嗎?”
“哦!我記起來了。”我快速地向沙發上的一大堆報紙撲過去,“絕對是這個人,卡多甘·偉斯特。禮拜二早晨有人發現地下鐵道上麵的死屍就是他。沒錯,就是他!”
這個消息一傳到福爾摩斯的耳中,他便精神振作,坐直了身子,握著煙鬥的手在半空中定住了。
“情況一定特別重大,華生,不然不可能我的哥哥因一個人的死亡而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到我這裏來,但有何聯係嗎?他們究竟為什麼?根據我知道的,那件事還未調查出一點眉目。那個年輕人顯然是從火車上掉下去摔死的,並沒有誰搶劫他,如果說他遭到了暴力,但沒有特別的理由能加以推斷。還有其他發現嗎?華生。”
“目前,剛剛對屍首進行了檢驗,發現了非常多的情況。”我說,“這件案子有些古怪。”
“對我哥哥有這樣大的震撼,由此可見,這件事絕非平常啊!”他在他那把安樂椅上躺著,“說一下事情的詳細過程吧!”
“此人的全名是阿瑟·卡多甘·偉斯特,現年二十七歲,尚未結婚,烏爾奇工廠的職員。”
“政府的雇員,你瞧,華生,這與我哥哥聯係上了。”
“他是在當天夜間忽然從烏爾奇工廠離去的。他的未婚妻——偉斯特·佰利女士是最後見到他的目擊證人。那天晚上有濃霧,他離開她時大約七點三十分左右。他倆並未發生別扭。直到今天,她仍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與此事相關的是,在倫敦地下鐵道的蓋特路旁邊發現屍體的人是一個名叫泰林的鐵路職工。”
“具體時間呢?”
“大概是禮拜二早晨六點鍾左右。通向鐵道東邊的左側,也就是在離車站非常近的地方。那個時候,鐵道上的列車是從隧道中過來的。從火車上摔下來的可能性非常大,因為他的受傷情況非常嚴重,頭蓋骨都碎了。有跳車摔死的可能性。因為把屍體抬走要經過附近的一條街,不管怎樣都要從站台經過,另外站台一直都有工作人員在那兒。這一點是絕對的啦。”
“無論他死了沒有,無論他是被人從火車上推下去的,還是自己跳下去,這我已非常清楚。華生,再往下說。”
“發現屍首附近的那條鐵軌,列車的行駛方向是自西向東的。但這些都是來自分區的列車。有可能是威爾登和附近的小車站。能確定的是,這個年輕小夥子是在那天夜間乘坐那個方向的列車,不過不清楚他在什麼地方上的車。”
“瞧瞧他的車票!”
“但是,沒發現他的口袋中有車票!”
“什麼?沒發現!華生,那這可太奇怪了,據我所知,進鐵路的月台沒有車票是絕對不行的。如果他有車票呢?可是,為何又沒看見呢?難道想掩飾他要上車的地方嗎?”
“這點,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把車票丟在車上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為何這樣奇怪,還有其他什麼嗎?”
“沒發現。不過有一張他記錄物品的清單。”
①有兩英鎊十五個先令。
②有烏爾奇銀行分行的一本支票。
③有兩張烏爾奇戲劇院的戲票。
“他的身份從這些物品上就能知曉。”
“還有一點:④有一疊技術文件。
聽到這裏,福爾摩斯大聲喊了起來:“華生,我終於找到線索了,你瞧,這不就有聯係了嗎?英國政府——烏爾奇工廠——一疊技術文件——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這樁案子的一切環節都在這兒啦。假如我聽對了的話,我想是他到了。”
很對,沒多久,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就到我們的屋子裏來了,他的身體又高又大,長得非常強壯、有力,看上去並不十分敏捷、機智。可是在那略顯笨拙的身體上的那顆頭,卻使人印象深刻。
一種無法形容的威嚴從他的眉宇之間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大大的兩隻眼睛顯得是那樣的有力度,充滿了銳氣、果斷、堅強。他的嘴唇線條也許任何人見過他之後,記不得他那巨大的身體,而對他超出凡人的智力會記憶猶新。
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長得瘦瘦的雷斯垂德警長,他是我們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他也是一幅非常嚴肅的麵孔。他們二人的臉上都布滿了陰雲,這表明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這位偵探一句話也沒說,隻是與我們握了握手。他哥哥脫下自己的外套,而且非常用力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我為這件事都快煩死了,歇洛克。”他說,“你是清楚的,我最討厭將自己的生活習慣改變的,但是英國政府說什麼也不同意!”
“按現在的情況來看,我走了之後,我的辦公室裏會變得雜亂無章。可是,與這件事相比較,它算不了什麼,它是那樣使人不得安寧,甚至首相都快煩死了。”
“另外,全部的海軍將士,亂得像一鍋粥一樣,這樁案子你知道嗎?”
“不久前見過,技術文件是——"
“哦!對了,就是這件倒黴的事情,幸虧我們聰明,還未在世上公開。如果已公開,可能已搞得天翻地覆了。那位非常不走運的年輕小夥子口袋中放著的就是一項計劃!”
“什麼計劃?”
“布魯斯-帕廷頓計劃。”
邁克羅夫特在說這話時,明顯地流露出事情的嚴重性。我們等著他說下文。
“你們肯定早有耳聞吧?”
“僅僅聽過這個名字。”
“它的重要性是無法形容的。它是英國政府最重要的機密。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假如“布魯斯-帕廷頓計劃”能順利地進行下去,那麼在它的統疇範圍之內,絕不會再有海上戰爭。”
“幾年之前,為了開展這項計劃,政府方麵就偷偷地從財政中撥出一些款項支持它,而且采取了一切保密措施。”
“此項不能讓別人知道的計劃,自身是十分複雜的,有三十多個單項專利包括在其中,彙聚到一起就是一個非常大的專利發明。”
“所有專利都是有機組合到一塊的,任何一項小專利都不可能從整體中脫離。
“我們將這項計劃存放在一個辦公室裏——烏爾奇工廠附近,這個秘密的辦公室有一個高級保險櫃。並且有非常嚴密的防守係統安裝在那間辦公室裏邊,門與窗戶都是防盜的。因此,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將計劃從辦公室中拿走。
“就算海軍的總技術指導大師想看看全部計劃,也必須到烏爾奇那個秘密辦公室去看才行,不然,就無法看到。
“我們防守係統的嚴密性是誰也無法否認的,沒想到卻在倫敦的一個小職員的口袋中看見了這些計劃,真恐怖!”
“可是,你們將其找回來了,不是嗎?”
“你錯了,歇洛克,還未找回來!此人就是事情的危險性之所在!”
“並未找回來?”
“沒錯,我們辦公室中少了十份計劃。我們找到的那個死去的年輕小夥子的口袋中僅有七份計劃。很明顯,還差三份計劃,並且是三份最重要的計劃。”
“我親愛的兄弟歇洛克!我懇請你放下你的一切事情。不要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勞神。在這件大事上去施展你的聰明才智吧,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吧!文件為何被卡多甘·偉斯特拿走?另外的三份文件又在什麼地方?他是如何喪命的呢?真是摔死的嗎?為何會死在那個地方?我們該如何挽回這場災難?你如果可以處理好這些事情,就是對政府有貢獻的人啦。”
“可是,你為何不親自去解決這件事情呢?邁克羅夫特,我可以弄清楚的東西,你也一定都能弄清楚的,是嗎?”
“歇洛克,隻能這樣解釋了。隻有調查清楚所有細節,才可以處理好這個問題。你隻需告訴我細節就行了,我再把它們綜合到一塊,然後把一個與專家等同的見解告訴你。可是要調查清楚這些細節,必須到處查詢,帶著放大鏡去做。這樣的事情我可做不到。我希望你的名字在下回的光榮冊上出現。”
我的夥伴並不感興趣地搖搖頭。“我做任何事情並不是為了名利。”他說,“可是這件事我很感興趣,我非常高興去探討一下。”
“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字及情況都在這張紙上。詹姆斯爵士是這些文件的管理人。他是一個具有強烈愛國主義的人,他保管兩把鑰匙之中的一把。在禮拜一的上班時間中,文件存在保險櫃之中。詹姆斯去倫敦時大約兩、三點鍾的樣子,他帶走了鑰匙,並且他離開了烏爾奇有人可作證,他到達倫敦也有人可作證,另外他一直未出過家門。”
“還有一把鑰匙在誰那裏呢?”
“約翰保管那把鑰匙,他的工作非常出色,和同事們的交往也不多,他工作態度認真、負責。從他的太太那兒得知,禮拜一下班以後,鑰匙沒有離開過他的表鏈,這是千真萬確的。”
“偉斯特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忠厚老實是他的特點,工作也非常不錯。他僅次於約翰的位置,他天天都去看計劃。”
“當天晚上計劃是由誰存放的?”
“是約翰先生。”
“如此可見,一切就非常清楚。計劃是科員偉斯特拿走的。”
“假若真的如此,他出於什麼目的拿走計劃呢?”
“是因為金錢嗎?”
“我想金錢不是唯一的目的,一定還有其他目的。”
“就算他要拿文件,一把鑰匙也是沒有用的,必須好幾把才可以。”
“有沒有可能他事先偽造了好幾把鑰匙,準備好之後,才盜計劃去變賣,沒料到,回來的路上喪了性命。”
“我不讚同這樣的看法。”雷斯垂德說道,“他若是想變賣計劃,那為何沒有車票呢?錢也沒有呢?是為什麼遭到殺害?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看來我們隻好去現場看看啦。”福爾摩斯說道,“晚上我會給你去信的,哥哥。”
因此我們到火車站去了。
我們進行了仔細的調查,車廂中沒有發現任何鬥毆的跡象,也沒有發現車票,並且車門一直都未打開過。我們看見這兒有非常多的路閘,鐵路曲折的幅度非常大。我們推測出另一種可能的情形——這個小夥子摔下來的位置是在列車頂部。
可是這種想法最多隻是一種猜測。
我們給邁克羅夫特發了電報,向他索取英國所有的外國間諜和外國特務的名字。我們依然在鐵路附近走來走去,找尋著蛛絲馬跡。
“我們猜想他摔下的位置就是列車的頂部,因為列車那時晃動得非常厲害,有可能把人扔到車外,以至摔到鐵軌上。由此可見,沒有車票就情有可原。
可是仍然有一點沒有弄清楚,像一層迷霧一般。
我們打算首先去探訪詹姆斯先生,沒想到,一走到他家門口,就得知他上午死去的噩耗。
我們拜訪了他的弟弟,從他那兒知道,詹姆斯是對待工作一絲不苟的人,而且有著非常強的自尊心,這件事帶給了他非常大的傷害,因此他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又少了一條線索,我們不得不返回。
我們又去訪問了偉斯特的未婚妻,她告訴我們偉斯特在待人、做事方麵都挺不錯。並且,她向我們保證,她的未婚夫絕對不可能去偷那些計劃,因為他們早就存了一些錢,絕對有錢花,可是後來,她又對我們說,近段日子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
我們於是又想,事情也許是偉斯特做的。
在我與福爾摩斯多方麵的探查之下,終於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卡多甘·偉斯特並非是作案者,他僅僅是在那天夜晚和他的未婚妻一起到街上去看電影,可是那日的霧真的太大,就在他倆快快樂樂地走進電影院的時候,忽然,一個人的身影閃進了偉斯特的眼中。
他看清那是他同事的弟弟——死去不久的詹姆斯的弟弟。發現他偷偷摸摸地朝辦公室的方向溜過去,所以感到非常奇怪,於是就跟在他後邊。
最後他一直跟到門旁邊,隻見他熟練地扭開門的鎖,後來又打開保險櫃,拿出文件,就塞到自己的胸前。當偉斯特準備前去阻止時,忽然發現他們一夥有好幾個人都藏在周圍。
因此他隻好再次跟在後邊,看見他們向鐵路的單身宿舍走去,他依然默默地跟在他們後邊,但是離他們有一點點遠,以防被他們發現。
當時,霧特別濃,人站在三米以外就看不清。當到達門口時,偉斯特奔了過去,質問他們為何要拿這些文件,並勸他們早點送回去,以免造成犯罪。
誰也沒料到,那幾個家夥聽了他的話,氣憤到了極點。接著他們中間一個名叫奧伯斯坦的人取出他隨身帶的武器,在偉斯特的頭上用力地敲打了一下,僅一下,就要了他的性命。
他被擱在那座屋子的客廳之中,那些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時候,奧伯斯坦說想瞧瞧那些文件。那位名叫瓦爾特的上校告訴他們,那中間有三份是特別重要的文件,必須立刻送回去,不然的話會讓全英國都震動,但是奧伯特坦聽完此話,立即說道:“不行!這東西太複雜,很難複製,肯定得帶走。”
瓦爾特上校為難極了,忽然,奧伯斯坦說道:“這三份我拿走,其他幾份放在這個小夥子的衣袋中,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所以,我們在急忙之中隻有這樣。我們在那裏等了三十多分鍾,當時,一輛列車恰好從我們的窗子下邊駛過,我們就把偉斯特從窗台丟到列車頂上。這並非是挺難的事,因為我們的窗台離列車僅有半米高的距離,而且列車當時還停了四、五分鍾的時間。因此,一件殺人案就這樣完成了。那時,霧非常大,誰也沒有發現殺人凶手將偉斯特扔到列車頂上。
這些情況都是瓦爾特上校坦白交待的。
他還告訴我們,有一回,他將哥哥的鑰匙拿走,可他僅僅隻是用疑惑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未說他什麼,因此,他的哥哥覺得自己對不起國家,已沒有臉活在世上,於是就自殺了!
我們偵破案件是從那個職工宿舍的一些物品推測出來的。
那兒有幾張《每日電訊報》,在廣告欄中有幾則消息:
(1)望早日得到消息。不過條件應談妥。告知詳情
皮特
(2)情況十分複雜。需要作詳細報告,貨與東西同時交手。
皮特
(3)情況越來越緊張。務必收回原貨。廣告為約。
皮特
(4)禮拜一的夜晚準時九點。兩下門聲。本家人,不要猜疑。
皮特
此外,第五則消息又被我們在一份報紙上看見:
今日夜間,老時間,老地點,敲兩下,暗號不變,與你自己有關。
皮特
根據這些材料,我的夥伴推測,假如設下圈套在菲爾特花園中的話,就會逮捕他們其中一人。
因此,我們幾個人在菲爾特花園中的一間書房中坐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那位重要客人的到來。到了九點鍾,我們的客人還沒有來,隻好繼續等著,三十分鍾過去了,仍沒有到來,又過了一段時間,依然沒有來。
遠處教堂的鍾聲傳了過來,十一點鍾了,仍不見人影。那鍾聲好像是為我們演奏憂傷的曲調,雷斯垂德警長和邁克羅夫特神情緊張地坐在那兒,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表。
我的夥伴福爾摩斯卻表情鎮靜地坐在凳子上邊,一言不發,可是神情卻異常警惕。忽然,他扭過腦袋。
“他來了。”
緊接著一串腳步聲傳到我們耳中,經過我們的門還在向前走,後來又聽見往回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是兩聲重重的敲門聲。
福爾摩斯先生站了起來,對我們做了一個動作,暗示我們坐在原位別動。這個時候,房間裏除了那盞煤氣燈發出的一點兒光亮外,其他地方就是漆黑一片。
他將門打開,溜進來一個黑色的身影,他迅速將門閂上,帶著那人向我們這兒走來。
那個家夥站在我們門口。福爾摩斯在他身後緊緊地跟著,那個家夥立刻感到情況不妙,扭頭就想溜走,可是福爾摩斯將他的衣服領子一把抓住,推到了我們的房間中。
那個家夥在恐慌之中站了起來,瞧了瞧周圍的人,最後搖晃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上。
正因為如此,他的大帽子就由他頭上滑落下來,領帶也掉下來了,他的麵目終於露了出來——是瓦爾特上校,這個混帳東西!
“華生,我們應該抓的不是這個人,他可不是我們要找的笨蛋。”
“你是什麼人?”邁克羅夫特問道。
“我是死去不久的詹姆斯的弟弟。我是應約前來的。”
“你來找什麼人?”
“是奧伯斯坦請我來的。”
“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偉斯特是如何被你們殺害的?快講!”
接著,他就原原本本地交待了一切,也就是我們上邊所講的那些。
為了減輕一點自己良心上的譴責,瓦爾特上校把與主犯奧伯斯坦聯絡的方式告訴了我們。
接著,由我的夥伴進行口述,由他執筆寫了一封信。
內容如下:
敬愛的先生:
你好!對於我們之間的交易,並未結束。假如你此刻仔細檢查一下你那兒的文件,就會知道有一樣東西缺少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
缺少了這份文件你將前功盡棄,但我這裏有複印件,能實現你的夢想。不過這件事將給我帶來非常大的麻煩。我時刻都要防著當局的追蹤,所以你應先給我五百英鎊。不過不能給我電彙過來,那種方法不可靠,我除了美金和英鎊外,其他什麼都不要。
原打算出國到你那裏去,再作交易的。可我此時出國會遭到別人的懷疑,所以不得不麻煩你一下,禮拜六中午,在查爾夫街十字飯店的咖啡屋會麵。
最後說一次,我除了美金和英鎊,其他任何都不要。
我們很快就把這封信給郵走了。
接著,我們沒費吹灰之力就捕獲了這個人。
他當時正在同歐洲各國交涉,準備賣出他的文件。可是,他終究太貪心,又應我們之約回來了,所以,他自投羅網。
英國政府判他十五年牢獄。
而且那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三份文件也從他的箱子中找到了,一份也沒有少。
兩年之後,瓦爾特上校死在監獄之中。
我的夥伴福爾摩斯則饒有興趣地探討起詩歌,並且還刊登了這方麵的專題論文,聽說還是權威的作品呢。
5臨終的偵探
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女房東哈德森夫人,長期以來吃了特別多的苦頭。不光是她的二樓一天到晚有怪異的並且常常是討厭的客人到來,甚至她那位有名房客的生活也是怪怪的,沒有任何規律,她再好的忍耐性也受不了。他的不愛整潔簡直讓人無法想象:喜歡在特殊的時間聽音樂;不停地在房間中練習槍法;做著奇怪的常常發出難聞氣味的科學實驗,他常常被暴力和危險的氛圍籠罩著,這一切使他成為了全倫敦臭名遠揚的房客。但是,他出的房租錢卻非常高。不用說,我與福爾摩斯先生在一塊的幾年中,他所給的房租錢早就可以買下這幢房子了。
房東太太十分害怕他,但是無論他生活怎樣讓人無法忍受,她從來也不敢去管他。她非常愛他,因為他在女人麵前總是特別溫和禮貌。他雖然不愛也不相信女人,但是他作為一個騎士精神的背叛者永遠都不會改變。因為我明白她是誠心實意地關心著他,因此,在我結婚之後的第二年,房東太太來到我家對我說,我那可憐的夥伴,過著非常悲慘的生活時,我專心地聽她述說。
“他活不了多久啦,華生醫生,”她對我說,“他病得非常厲害,而且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可能今天就會死去。他不讓我去請醫生。今天早晨,我見他臉兩邊的顴骨都高高地凸起,兩隻眼睛盯著我,我真的無法忍受。‘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福爾摩斯先生,我馬上就去請醫生來,’我說。‘那你就把華生叫來吧,’他說。為了他的性命,應抓緊時間,先生,不然你或許就看不到他啦。”
我非常吃驚,因為他生病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於是我二話沒說,快速地穿好衣服,戴上帽子。在途中,我讓她告訴我具體的情況。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先生。近段時間,他總在探討一種什麼病。在羅塞海特附近的一條河邊小胡同中,他回來時,這種病也被他帶回來了。從禮拜天的下午躺在床上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整整三天他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
“哦!上帝啊!你為何不去請醫生?”
“他不允許,先生。他固執得很,你是明白的。我不敢違背他的話。他活著的時間也不多了。待會你見了他,就會清楚一切。”
他的模樣真的非常悲慘。現在正是十一月份,空中有霧,在幽暗的燈光下,狹小的病房中顯得非常陰鬱。可是更讓人慘不忍睹的是,病床上那幅消瘦且幹癟的麵孔,由於高燒,眼睛紅紅的,麵頰也是通紅,嘴唇黑黑的,皮都幹裂開來,兩隻沒有絲毫力氣的手擱在床單上,不斷地顫抖著,聲音沙啞且急促。我走到屋子中的時候,他像死人一樣地躺著。看見我,眼中閃現出一絲光澤,他還認得我。
“哎,華生,我覺得我們倒黴的日子已經到了,”他說話時,氣息都在擅抖,不過他滿不在乎的本性還在。
“哦!我可憐的朋友!”我激動地喊道,朝他走過去。
“離我遠一些!馬上離我遠一些!”他竭力地喊著。他那異常緊張的神情,使我意識到事情的危險程度,“你如果想靠近我,華生,我請你馬上出去。”
“為什麼?”
“因為我想如此,這難道不可以嗎?”
沒錯。哈德森太太說得沒錯。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越發蠻橫、固執。但是看著他那張憔悴的臉又讓人感到同情。
“我僅僅想幫你的忙。”我解釋道。
“太好啦,你幫助我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沒問題,福爾摩斯先生。”
他那張嚴肅的麵孔改變了一些。
“你不會生氣吧?”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
“多可憐的人啊,自己都不能起床,還有這樣的想法,我能生氣嗎?”
“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華生。”他用沙啞且微弱的聲音說。
“為我好?”
“我非常清楚我是怎麼回事。我染上了從蘇門答臘傳過來的一種苦力病。這種病,荷蘭人比我們更加明白,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仍未找到治療的對策。但有一點是絕對的,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疾病,極易傳染。”
他說話時沒有一點力氣,似乎燒得非常厲害,大大的雙手邊顫抖邊搖擺著,讓我離他遠一些。
“離我太近就會傳染,華生,沒錯,你離我遠一些就不會傳染。”
“哦!上帝,福爾摩斯!你覺得這樣就可以阻止我嗎?就算是不相識的人也無法阻止我,你覺得如此就能讓我放棄對一個相識多年的好朋友的職責嗎?”
我又向他走近,可是他對我大聲地吼著,像一頭發怒的獅子。
“假如你不再向前走,我就告訴你一切。不然,你就馬上從這間房裏出去。”
我一向都非常尊重福爾摩斯那崇高的品質,我非常順從他,哪怕有時我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目前我的職業性質促使我必須那樣做。其他的事,我能按他說的辦,但在這間病房中,我必須支配他。
“福爾摩斯,”我輕聲說道,“你的病情非常嚴重。有病的人應該像小孩一樣乖。我要給你檢查病情。無論你反對或不反對,我必須立刻為你做檢查,照病治療。”
他瞪著我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假如我必須要看醫生,怎麼說也要請我看得上的醫生。”他說。
“如此說來,你看不起我的醫術?”
“我們之間的友情沒有話說。可是,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華生,你終究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醫生,也沒有太多的經驗,資格也不夠。說出這些話真的挺傷感情,但這也都是你強迫我說的。”
這些話真的深深地傷害了我。
“這些話不該從你的口中說出,福爾摩斯,你看不起我,我也不會強迫你接受。我去幫你請賈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羅斯·費舍,或者是倫敦醫術最高明的醫生。不管怎麼講,必須找個醫生來給你看病。假如你以為,我能眼看著你病入膏肓而不管,連個醫生也不肯為你請,那隻能說你並不了解你的朋友——我華生!”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華生,”福爾摩斯說道,像是嗚咽,又像呻吟,“你難道非要我說出你的不足嗎?我問你:打巴奴裏熱病你知道嗎?福摩薩黑色敗血症你懂得嗎?”
“這兩種病我都不知道。”
“華生,東方有許多的罕見疾病,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病理學現象。”他邊說邊停頓,以維持他微弱的氣息。
“近段時間以來,我研究了一些關於醫學犯罪方麵的東西,從中收獲不少。在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我被感染上這種病,我也是身不由己。”
“或許如你所說吧。但是,我聽說愛因斯特裏博士現在正在倫敦。他是目前還活在世上的熱病權威之一。別再發強,福爾摩斯先生。我馬上就去請他來。”我堅決地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從未有過如此驚恐的感覺!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像一隻凶猛的老虎一樣,阻擋住我。他鎖門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中。幾秒鍾之後,他又搖搖擺擺地躺到床上。經過這一場激怒,他的體力消耗掉許多,疲憊到了極點,躺在床上大口地喘著氣。
“你不會強行搶走我手中的鑰匙吧,華生,我將你留下,我的夥伴,我不許你離開,你就甭想離開。但是,我會讓你心滿意足的。”(說這些話時他非常吃力,說一句就大口地呼吸一口空氣。)“你都是為我好,這一點我非常清楚。你現在自由了,不過,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調整一下體力。目前,華生,目前還不可以。此刻是四點整,六點鍾時,我允許你離開。”
“你真的神經失常了,福爾摩斯。”
“絕不會超過兩個小時,華生。六點鍾我絕對讓你離開這裏。想等嗎?”
“看來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啦。”
“絕對沒有,華生。謝謝你,我不需要你幫助我整理床鋪。希望你站遠一點。華生,還有一條我要告訴你。你能幫我請醫生來,但是找來的人應由我來挑選,而不應由你去挑選。”
“沒問題。”
“‘沒問題’是你進入房間之後說的第一句好聽的話,華生,那邊有書。我沒有力氣。當一個非導體中輸入一組電池的電,我不明白這組電池會如何。六點鍾,華生,我再與你談。”
可是,在六點鍾還沒到來以前,我與他不能說話,這是肯定的,但是這次的情形使我感到與他衝到門口那一次同樣驚恐。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注視著病床上他默不作聲的身影。他的麵孔似乎被被子全部蓋住。他好像已進入夢鄉。我無法坐著看書,隻好在房間中輕輕地來回走動,看著周圍牆上貼著的那些有名的罪犯的相片。我心不在焉地走過去走過來,後來站在壁爐台前邊。上邊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物品,比如煙鬥、煙絲袋、注射器、小刀、手槍子彈以及其他東西。上邊還有一個由精美的黑白兩色組合成的象牙小盒,盒上有一個小蓋,可以活動的那種。這個小東西挺漂亮,我伸過手去拿,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此時福爾摩斯大吼了一聲——恐怕街上的行人都可以聽見這一聲吼叫。聽到這聲恐怖的叫聲,我立即感到全身發涼,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將頭扭過來,看見了一幅抽搐的麵孔和一雙驚恐的眼睛。我手拿著小盒子被他嚇呆了。
“放下!趕快給我放下,華生!我命令你立刻給我放下!”他的腦袋又倒在枕頭上邊,等我將小盒子放回到壁爐台上之後,他才狠狠地歎了口氣。“我不喜歡任何人動我的東西,華生,我不喜歡,這點你早就清楚。你讓我忍無可忍。你這個可惡的醫生,你真的快把我逼瘋了。不要到處走,兄弟,我想睡一覺!”
這件偶然的事情讓我非常不高興。當初是野蠻和毫無理由的激動,後來又說出這樣無理的話來,他平時那種和藹可親的態度與此刻相比簡直是兩樣啊。這說明他的腦袋多麼不清醒。在所有災難中,智慧被摧毀是最讓人可惜的!我不想再說一句話,心情非常的糟,靜靜地等待著他定下的時間。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鍾,他好像也是一直盯著鍾,因為六點一過,他就開始與我談話,與從前一樣充滿活力。
“此刻,華生,”他說,“你衣袋中有零錢嗎?”
“有。”
“有銀幣嗎?”
“非常多。”
“半個克朗的有幾個?”
“有五個。”
“唉,這麼少!這麼少!太倒黴啦,華生!不過就算這麼少,你還是將它們裝到衣袋中去吧,剩下的錢裝到你左邊褲子的口袋中,非常感謝。這樣一來,你就不會失去平衡。”
簡直是胡說八道的話。他開始抽搐起來,又發出那種如咳嗽又如嗚咽的聲音。
“現在,你將煤氣燈點燃吧,華生,可是要當心,僅僅點上一半,我請你當心,華生。非常感謝。這非常好。你不要拉上百葉窗,麻煩你將信和報紙擱在這張桌子上,我能拿到就行。謝謝你,再將壁爐台上的那些七零八亂的物品拿一些過來。太好啦,華生!有一個方糖夾子在那上邊。請你把那個象牙小盒子用夾子夾到這兒來,擱在報紙上邊。太好了!你現在可以去請柯弗頓·司密斯,他住在下伯克大街13號。”
說心裏話,我已沒有去請醫生的心情了,因為我可憐的朋友現在正處於昏迷狀態之中,萬一我走後他有什麼不測怎麼辦呢?但是,現在他卻要指定那個醫生給他治病,而且心中非常渴望,就如他剛剛不讓我去請醫生時的態度一樣固執。
“這個名字我從未聽說過。”我說。
“或許你真的不知道,我親愛的華生。我對你講了之後,或許你會非常吃驚,能治這種病的專業人並不是醫生,而是一個種植園主。現在柯弗頓·司密斯先生正在倫敦訪問,他是蘇門答臘非常有名的人物。在他的種植園中,有一種疫病出現,因為沒有醫藥的救護,他隻好自己親自進行探索,而且收獲非常大。他本人非常有原則,我不讓你六點鍾以前去,是由於我清楚他那時不在書房,你找不到他。假如你可以將他請來,他是專治這種病的專家,治好我的病是沒問題的——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對這種病的研究——我絕對相信他會治好我的病。”
福爾摩斯的話並沒有說得斷斷續續、表達不清,但是他說話時那種上氣不接下氣的神情我不願形容,他那雙被病魔折磨得顫抖的雙手我也不願形容。從我與他在一起的幾個時辰中,可以看出他的病越來越嚴重:熱病斑點越發顯現,深深凹下去的黑眼眶中發出的光芒更加可怕,腦門上虛汗不停地冒著。可是,他談話時的那種特有的自在風度始終未變。那怕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時,他也不會改變他是一個支配者的位置。
“把我現在的情況詳細地對他講一下,”他說,“必須將你心中的真實感受都說出來,比如奄奄一息啦!神誌不清啦。確實,我想不到,為何不用一整塊牡蠣做成海灘。哦!我頭腦不清啦!太奇怪了,腦子要控製腦子!我都說些什麼啦,華生?”
“讓我去請柯費頓·司密斯先生。”
“嗬,沒錯,我想起來了。我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快去請他來,華生。我與他並不是十分友好,他有一個侄子,華生——我曾懷疑那裏邊有什麼陰謀,我讓他明白了這一點。那小子死得非常慘。司密斯恨死我了。你一定要把他請來,華生。哪怕是乞求他,總之想盡一切辦法將他請來。他可以讓我活下去——隻有他才能救我!”
“如果這樣,那我將他硬塞進馬車拉回來不就行了。”
“這可不好。你應讓他心甘情願地跟你來。但是你必須在他來之前先到這兒來。不管你用何種理由都行,決不可以與他同來,記好,華生。我相信你會做好的。我一向都非常相信你。生物的繁衍一定是被天然敵人給限製住了。華生,我倆都已做了我們該做的。這樣的話,繁衍的牡蠣會不會將這個世界給覆蓋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多恐怖啊!你要說出你心中所想的一切。”
他如一個傻小孩一樣說著囈語,而且沒完沒了,我也由他說去。他將鑰匙給我,我太高興了,馬上拿過鑰匙,否則,他會將他反鎖在房間裏。哈德森太太仍站在過道中等著,渾身發抖,抽泣著。我離開屋子,還聽見身後福爾摩斯那亂喊亂叫又尖又細的聲音。在樓下,我正準備招呼馬車的時候,從霧中走過來一個人影。
“福爾摩斯先生到底怎麼啦?先生。”他問我。
走近一看才知是老朋友——倫敦警察廳的莫頓警長。他穿著花呢便衣。
“他生了非常嚴重的病,”我說道。
他看著我時的眼神特別古怪。我不想產生什麼惡毒的想法,從車燈下看著他的臉,我感覺他似乎非常得意。
“他生病的傳言我早聽到過一些。”他說。
馬車向前駛去,我與他分開了。
下伯車街以前是諾廷希爾和肯辛頓的交界處,這個地方的房屋都非常好,沒有明顯的界線。在一幢房子前邊馬車停了下來。這是一幢老式鐵欄杆的房屋,閃光的銅牛和雙扇大門顯示出一種體麵且莊嚴的高貴氣派。門口出現了一個非常正統的管家,淡紅色的電燈光從他身後射出來。他與這兒的一切都非常地配襯。
“柯費頓·司密斯先生在屋子裏,華生醫生!我幫你把名片轉交給他。”
我是一個沒有名氣的人,柯費頓·司密斯先生不會太在意我的。從半掩著的門中,一個嗓門大大的、暴躁難聽的聲音傳到我的耳中。
“誰來了?他來有什麼事,喂,斯泰帕爾,我早就和你說過許多回,隻要我在作研究,我不會接見任何人,你難道忘了嗎?”
管家小心翼翼地給他進行了一番勸慰性的解釋。
“噢,我誰也不見,斯泰帕爾。我不會中斷我的工作。我不在家,你就這樣告訴他吧。如果他一定要見我,就讓他明天早晨再來。”
福爾摩斯被痛苦折磨的身影不斷在我腦海中浮現,他痛苦地等待著,等待著我給他帶去好消息。此刻已不是講禮貌的時候。我辦事的時間長短直接關係到他的生與死。惹主人生氣的管家還未出來傳達主人的話,我已破門而入。
火邊一張凳子上坐著的那個人立刻站起來,發出怒獅般的吼叫。隻見一幅蠟黃的臉,臉上堆滿了肉,似乎已向外滲出油來;又肥又大的雙層下巴,注視著我的眼睛陰森可怕,眼睛上的茶色眉毛毛茸茸的,已經禿頂的頭上,紅色的卷毛故作時髦地將一頂天鵝絨的吸煙帽子蓋著。他的頭非常大,但我朝下看時,不由得非常吃驚,此人的身體又瘦又小,雙肩和後背都已佝僂,似乎在小的時候患過什麼怪病。
“到底怎麼搞的?”他大聲地吼著,“你為何就這樣闖進來?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讓你明天早晨再來!”
“非常抱歉,先生,”我說,“事情太緊急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聽到我夥伴的名字,眼前這個矮個子人發生了異常的變化。他滿臉的怒火馬上不見了,呈現出緊張且警惕的神情。
“你是從福爾摩斯那裏來的?”他說。
“我剛剛由他那裏來。”
“福爾摩斯怎樣啦?他近來好嗎?”
“他病得非常厲害,我來找你就因為此事。”
他示意我坐下,他本人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正在此時,他的臉被我從壁爐牆上的一麵鏡子中掃視了一眼。我敢說,一種惡毒且陰險的奸笑從他臉上呈現出來,但是我立刻又想,或許是我的某根神經受到了意外牽引,從而產生了緊張狀態,因為幾秒鍾之後,他回過頭來望著我時,臉上呈現出的神情是真誠的關懷。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我非常難過,”他說,“我與福爾摩斯先生相識隻是通過幾筆生意,但是我非常敬佩他的才智和性格。他在閑暇時經常探索犯罪學,我在閑暇時經常探索病理學。他抓壞蛋,我殺病菌。那些就是我的監獄。”他邊說邊用手指著一張小桌子上的一些瓶子、罐子。“這兒培養的膠質中,就有世上最惡毒的犯罪分子正在服刑呢。”
“就是由於你有著特別的才識,福爾摩斯先生才讓我來找你。他非常看重你。他覺得在全倫敦,除了你誰也治不好他的病。”
這個矮個子人非常吃驚,那頂時髦的吸煙帽都掉到地上了。
“什麼原因?”他問我,“福爾摩斯為何覺得隻有我才能治好他的病?”
“因為你精通東方的疾病。”
“他怎麼想到他患的病是東方疾病呢?”
“因為,在調查了解職業方麵的問題時,他和中國的水手一起在碼頭上工作過。”
柯費頓·司密斯先生露出得意的笑容,將他的吸煙帽抬了抬。
“哦,原來如此,真是這樣的嗎?”他說,“我覺得情況並非你說的那麼厲害吧。他生了多長時間的病?”
“接近三天。”
“神誌不清嗎?”
“有時是那樣。”
“唉!由此看來是非常厲害。如果我不去治療他,那是不道德的,但是讓我停止我的工作,我又特別不樂意,華生醫生。但是,特殊的事情應特殊對待。我立即就與你前去。”
我記起了福爾摩斯先生的囑咐。
“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去做。”我搶先說道。
“沒事。我自己去就行。福爾摩斯先生的地址,我這兒有。你不用擔心,我在三十分鍾內絕對到達。”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福爾摩斯的房間中。我擔心他會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發生什麼意外。這時,他比先前好了許多。我也放心了。但他的臉還是那樣蒼白,隻是此刻他比較清醒。他說話時的聲音非常微弱,隻是沒有以前那樣迷糊。
“哦,你找到他了嗎?華生。”
“找到了。他立刻就到。”
“太好啦!華生,太好啦!你是最出色的信使。”
“他本來打算與我同來。”
“那肯定是不可以的,華生,也絕對不能那樣做。我生的是什麼病,他問過嗎?”
“我對他說是有關東方中國人的病。”
“沒錯!太好啦,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你能離開了。”
“我要留在這裏,我想聽一下他的見解,福爾摩斯。”
“沒問題。隻是,假如他覺得這兒隻有我與他兩個人,我敢保證他的見解會更加坦誠一些,更加有意義一些。在我床頭後邊正好有一塊空地方,華生。”
“我親愛的朋友——福爾摩斯!”
“我想沒有其他方法了,華生,這個位置不那麼適合藏人,但也難讓別人產生懷疑。就在那裏藏起來吧,華生,我認為可以。”他一下子坐了起來,蒼白的麵孔呈現出莊重且專注的神情。“車輪聲傳來了,迅速點,華生,迅速點呀,老兄,假如你確實是我的好朋友,你不準動,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不要動,明白嗎?不要說話!不要動!隻是聽著就可以啦。”瞬間,他那突然振奮起來的精神就煙消雲散了,他那有力的聲音變為了神誌不清的虛弱的喘息聲。
我立刻隱蔽起來。外邊傳來了上樓梯的腳步聲、開門的聲音和關門的聲音。後來,我感到非常奇怪:好長一段時間都悄無聲息,隻剩福爾摩斯艱難的吸氣和呼氣的聲音。我可以想到,我們的客人在離病人非常近的地方進行觀察。
“福爾摩斯!”他喊著,“福爾摩斯!”就如喚醒沉睡的人那般迫切的聲音。“我喊你,你能聽見嗎?福爾摩斯?”有沙沙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在推病人的肩膀。
“是司密斯先生嗎?”福爾摩斯輕聲地問道,“確實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的耳旁傳來那個人的笑聲。
“我可從未這樣想過,”他說,“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來了。這就是以德報怨,福爾摩斯先生——以德報怨呀!”
“你太好——太高尚啦。我佩服你超人的才華。”
來客撲哧一笑:“你才是令人佩服的。幸運的是,你是全倫敦唯一一個對我表示佩服的人。你患的是什麼病,你明白嗎?”
“相同的病。”福爾摩斯說。
“哦!你清楚病症?”
“非常清楚。”
“哦,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有什麼稀奇,福爾摩斯。假如是同樣的病,我也不會感到稀奇。假如是同樣的病,你將來就有些不測。可憐的維克托也是患這種病,在第四天時就命喪九泉了。他生前是身體強壯,如同生龍活虎一般的年輕男子啊。像你說的那樣,他染上這種稀奇的東方疾病竟然是在倫敦的中心區,這肯定讓人感到奇怪。關於這種病,我也作過專門探索。這個巧合太奇怪了,福爾摩斯。此事讓你碰上了,你太了不起啦。我必須毫不留情地說出來,患這種病是有原因的。”
“我清楚是你所為。”
“噢,你清楚,真的嗎?但是你到底還是沒有證據。你在滿世界說我的壞話,今天你自己患病,竟然又求我給你治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究竟在搞什麼玩意兒——呃?”
我聽到福爾摩斯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聲。“水!水!給我水!”他吃力地說著。
“你馬上就要死了,我的夥伴。但是,我必須和你把有些話說清楚,在你死之前。因此我給你水。拿好,別撒了!沒錯,你明白我說話的意思嗎?”
福爾摩斯痛苦地哼著。
“求你救救我吧。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小聲地說,“我絕對忘記我所說的一切,我發誓,我絕對做到。隻要你幫我恢複健康,我就忘記一切。”
“把什麼忘記?”
“唉,把維克托·薩維奇是如何死的忘記。其實剛剛你已經說了,那都是你所為。我保證忘記它。”
“無論你忘記也好,不忘記也好,都隨便你。在證人席上我是不可能看到你了。我將話對你說明白吧,可憐的福爾摩斯,就算看到你,也是在其他情況下,一個特別的席位上。你清楚我侄子的死因又如何,你又能對我怎麼樣。現在我所說的是你而不是他。”
“沒錯,沒錯。”
“去請我的那個人,我已不記得他的名字。他告訴我,你的病是在東區水手那兒染上的。”
“我認為是這樣。”
“你覺得你的頭腦聰明過人嗎?很抱歉,福爾摩斯!你覺得你非常有本事,對嗎?這一次,你碰到了比你還要聰明、還有本事的人啦。你好好想想吧,福爾摩斯,你染上這種病難道不可能是其他原因嗎?”
“我無法想起,我的大腦已不起作用。給上帝一點麵子,幫幫我吧!”
“會的,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搞清楚你目前的遭遇和你搞到今天這個樣子的原因。在你歸天之前,我會讓你明白一切的。”
“求你給我些藥,讓我不要這樣痛苦吧。”
“你也知道痛苦?確實,連苦力們在臨死的時候都會發出幾聲狼嚎。我想你也許在抽筋吧。”
“沒錯,沒錯,我在抽筋。”
“哦,但是你還能聽見我說的話。現在聽好!在你剛剛患病的時候,你碰到過什麼異常事情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仔細回憶一下。”
“我的病太嚴重,什麼也記不起來啦。”
“嗯,還是我幫你記吧。有什麼郵件寄給你嗎?”
“郵件?”
“突然收到一個小盒子!”
“我頭痛,我活不了啦!”
“聽好,福爾摩斯!”傳出一陣沙沙聲,似乎病入膏肓的人正被他用力地搖晃著。但我藏在那兒卻不能吭聲。“你必須聽我說,你要聽我說。你記得一個盒子——一個象牙盒子嗎?禮拜三收到的。你將它打開,能記起嗎?”
“沒錯,沒錯,我是將它打開了。有一個特別尖的彈簧在裏邊,好像是在開玩笑。”
“絕對不是開玩笑。你被騙了。你真是個蠢貨,這是你的報應。誰讓你來得罪我的?假如當初你不那樣對我,我現在也不會如此對你。”
“我想起來了,”福爾摩斯吃力地說道,“裏邊的彈簧!它把我刺出血來啦,那個小盒子就在桌子上擱著的。”
“就是它,沒錯!我裝在衣袋中拿走算了。你沒有任何的證物了。你現在知道了一切吧,福爾摩斯。你明白了,你是被我害死的,你能合上你的雙眼。維克托·薩維奇的命運我最清楚不過,因此我讓你也來感受感受。你就要完蛋了,福爾摩斯。我會坐在你旁邊,親眼看著你完蛋。”
福爾摩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幾乎聽不見了。
“你哼哼什麼?”司密斯問道,“將煤氣燈弄亮一些?哦,天快黑了,對嗎?行,我幫你弄吧?我能將你看得更加清楚。”他走過房間,一下子一片光亮。“還要我幫你做什麼事嗎,夥計?”
“火柴,香煙。”
我感到驚喜,幾乎大喊起來。他說話的力度又回到了從前,雖然仍有些吃力,但這是我希望聽到的聲音。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寂靜的。我覺得柯費頓·司密斯默不吭聲,十分詫異地呆在那兒,盯著我的朋友。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終於聽到他說話,聲音幾乎在顫抖。
“自己充當主角是演戲最可取的辦法。”福爾摩斯說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整整三天沒吃東西沒喝水,謝謝你的好心,倒了一杯水給我。可是,最讓我難以忍受的還是香煙。哦,香煙在這兒。”我聽到劃火柴的響聲。“噢,真舒服。喂!喂!我聽到有一位朋友上來了。”
腳步聲從外邊傳進來。門被推開,莫頓警長走進來。
“一切順利,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裏。”福爾摩斯說道。
警長發出了一慣的警告:“我正式逮捕你!以你謀殺維克托·薩維奇的罪名。”
“還應該加一條。一個名叫歇洛克·福爾摩斯的人也曾被他企圖謀害。”我的夥伴邊笑邊說,“為了幫助病人,警長,柯費頓·司密斯先生太高尚了,他扭大煤氣燈,把我們的信號發出。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小盒子在罪犯上衣右邊的衣袋中。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脫下他的外衣吧。謝謝你。假如我是你,我會非常小心地拿著它。放在那裏,在審判中或許有用。”
忽然傳來一陣嘲雜和扭打聲,接著是鐵器的碰撞聲和苦苦的喊叫聲。
“你越掙紮就越痛苦,”警長說道,“不要再掙紮,聽見了嗎?”哢嚓一聲響,手銬鎖上了。
“計謀設得真好啊!”一片吵鬧聲。“上被告席的不是我,應該是福爾摩斯。他讓我來給他幫忙。我為了救他,才來的。他肯定會狡辯,他所講的話是我說的,由此可見,他真的是頭腦不清。福爾摩斯,你想怎麼說謊就怎麼說謊吧。我說的和你說的一樣不可懷疑。”
“哦,上帝啊!”福爾摩斯大聲叫著,“我竟然把他給忘了。我親愛的夥伴,太對不起,你被我徹底遺忘啦!沒必要向你介紹柯費頓·司密斯先生,因為在我之前,你與他已經見過麵。有馬車在外邊嗎?我換一套衣服就和你一塊去,或許我到警察局對你們還有些幫助。”
“這身裝扮,我已不需要,”福爾摩斯說。他在整理自己衣服的時候,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些餅幹,精神也振作起來了。“但是你清楚,我的生活習慣是毫無規律的,我並不在乎這一些,但對別人或許不能。主要是哈德森太太完全相信我的一切,因為我需要她做中間人。她告訴你,你再告訴他。你不會介意吧,華生?你應該明白,你不具備表演的天才,假如我的機密讓你知道,你絕對不會風風火火地去找他來,全部計劃的關鍵部分就在此。我明白他是有意來報複我的,因此我斷定他絕對會來瞧瞧他的傑作。”
“但是你的那幅麵孔,福爾摩斯,你那幅蒼白的麵孔如何解釋呢?”
“三天不吃不喝,你的臉會好看嗎?華生。關於其他,僅需一塊海綿便能處理好。將凡士林抹在頭上,滴點顛茄在眼中,塗點口紅在顴骨上,塗一層蠟在嘴唇上,便能解決一切。許多時候我就想以生病為題材寫文章。不時地說說半個克朗啦,牡蠣啦,和其他無聊的話題,就可以產生神情混亂的效果。”
“可是事實上你並未染上疾病,你為何不讓我走近你呢?”
“你問這個呀,我親愛的朋友,你覺得我是真的看低你的醫術嗎?盡管我這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多麼虛弱,可是我的脈跳正常,體溫正常,這是不可能逃過你銳利雙眼的,隻有我與你之間相隔四碼以上的距離,才可以逃過你的雙眼。我如果不這樣做,司密斯又怎麼會被你騙到我的圈套之中呢?不會的,華生。我不可能打開那個盒子。當你打開那個小盒子,從盒子側邊看,你便會發現有一個像毒蛇牙齒一樣伸出來的彈簧。這個惡魔想繼承遺產,但薩維奇卻阻礙著他,我相信,可憐的薩維奇就是被他用這種惡毒的方法給謀殺的。我清楚,我收到過千奇百怪的郵件,隻要是我收到的郵件,我都非常小心謹慎。我非常明白,我故意讓他知道我已中了他的陰謀,這樣我才會殺他個措手不及,讓他不打自招。我裝病的表演完全像藝術家吧。感謝你,華生,你必須幫我換上衣裳。我到警察局協助辦完事之後,我們一起到辛普森餐館痛快地吃一頓,好好補充一下這幾天損失的能量!”
6失蹤迷案
“為什麼一定是土耳其式的呢?”歇洛克·福爾摩斯注視著我的靴子問道。那時我正在椅子上躺著,我的一丁點細微變化都逃不過他那洞察秋毫的眼睛。
“是英式的,”我詫異地回答道,“我是在牛津街一個名叫拉提墨的商店購買的。”
福爾摩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洗澡!”他說,“我是說洗澡!為何不洗英式清除疲勞的澡,卻偏偏去洗那個什麼土耳其浴,價錢那麼高還把人洗得懶洋洋的!”
“近段日子我又犯了風濕病,感覺自己老了許多,全身發軟。土耳其浴不失為一種強身健體的藥——這是一個新奇的發現,它可以清洗各個器官。”
“還補充一句,”我又說道,“對於大腦邏輯性非常強的人來說,我絕對不相信我的靴子和土耳其浴之間存在什麼明顯的關係。但是,你若是願意對我講明一切,我會非常感謝你的。”
“這一環扣一環的推理其實非常簡單,華生。”福爾摩斯邊說邊對我眨著眼睛,樣子非常頑皮,“假如我問你今天早晨和你一塊乘車的是誰,那麼表現出的仍是一種不變的邏輯推理思維。”
“你指出的新例證並不能回答我所問的問題,我也不承認。”我有些不滿。
“太妙了,華生!你的反駁能力不賴。讓我回想一下,我們在說些什麼?先說後邊一點吧——馬車。你看,你的外衣左邊袖口和肩上都有泥斑,顯然是馬車濺的。如果你坐的位置是馬車中央的話,泥水或許不會濺到你的身上;就算濺了,也應該是兩邊都有才對。由此可見,你是坐在馬車的一邊,這就非常明白了。也就證明有人和你坐在一起,這一點也非常明顯。”
“確實非常明顯。”
“太簡單了,是不是?”
“但是靴子和土耳其浴又該怎麼解釋呢?”
“同樣,非常簡單。你有自己特殊係靴子的方式,可這次我突然發現你的靴子上多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這可不是你的習慣。因此可見,你脫過靴子。可是那個結到底是誰給你打的呢?或者是靴匠,或者是浴室的侍應生。但是靴匠的可能性太小,因為你的靴子還非常新。很明顯是浴室中的侍應生。非常滑稽,是不是?但是,土耳其浴的效果還是達到了。”
“什麼意思?”
“你出門的目的是為了改變一下環境,那我就建議你去個好地方。羅薩恩如何?我親愛的華生——上等車票,並且所有的花費都報銷。”
“太好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福爾摩斯躺在扶手椅上,將一個筆記本從衣袋中取了出來。
“她們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一個階層,”他說,“那些居無定所,又無親戚朋友的女人。她們本性善良,但卻經常被別人利用。她們孤苦無助,到處漂泊。隻要她們手頭寬裕,今天到高級旅館過夜,明天又到國外去旅行。她們常常在寄膳公寓中迷失自我,在孤獨中頹廢,在無助中沮喪。即使突然消失,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弗蘭西斯·卡懷科思現在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這是我一直擔心的問題。”
他終於有了談話的主題。這時,我輕鬆了許多。福爾摩斯此時此刻把筆記本翻得嘩嘩作響。
“弗蘭西斯小姐”,他又說道,“是已經死去的拉佛敦伯爵唯一的直係後裔。也許你還沒有忘記,男性繼承人幾乎吞掉了所有的財產,她得到的是非常有限的一點財物。還好,那中間還有一點點西班牙的銀質手飾品和做工精美的寶石首飾。她非常喜歡這些東西——非常喜歡,以至於不願存到銀行裏去,時刻都戴在身上。弗蘭西斯小姐非常可憐:剛步入中年,長得也俊俏,但是一次突然的事故使她變成了一個孤獨無助的人——一個被別人遺棄的女人。在二十年前,她生活得非常幸福。”
“她到底怎麼了?”
“這就是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事實上我對弗蘭西斯小姐並不了解,我隻知道她是一個非常遵守規矩的人。在這四年裏,她每隔兩個禮拜就給朵卜妮太太寄一封信。她以前的家庭女教師是朵卜妮小姐,她很久以前就退休了,一直住在次波維爾。就是這位朵卜妮太太告訴我這一切的,弗蘭西斯已經五個禮拜沒給她寫信了。她收到的最後一封信是從羅薩恩的民族旅館寄出的。弗蘭西斯小姐好像已不在那兒,她連地址也沒留。她的家人非常擔心,隻要我們調查清楚了,他們花再多的錢財都願意。”
“僅僅朵卜妮太太與她有來往嗎?她肯定與其他人還有來往吧?”
“有個地方是她必聯係不可的,那就是銀行,華生。希爾帷施特銀行有她開的帳戶,我調查過了。她用支出的倒數第二張支票支付了羅薩恩的賬單,而且數額非常大。或許她身上還剩下一些現金。在那之後僅支付過一次錢。”
“支付給誰的?在什麼地方?”
“給瑪裏亞·黛溫支付的。不清楚是在什麼地方支出的,隻清楚是三個禮拜之前從蒙皮利埃的裏昂內銀行兌現的。數額是五十英鎊。”
“瑪裏亞是誰?”
“我早調查過了,弗蘭西斯·卡懷科思小姐以前的女傭就叫瑪裏亞。關於她為何要支付那些錢還需繼續調查,但是我絕對相信你馬上就可以將這件事調查得水落石出。”
“我去調查?”
“這就是為何要你作一次健身旅行到羅薩恩去的原因。要清楚,這時候,老雅伯拉汗斯正處在他這一生中最提心吊膽的時候。再說,我原本也不便到國外去,我走了,倫敦警察廳會感到孤獨無助,那些罪犯們又會開始準備行動。除了你就沒有別的合適人選了,我親愛的朋友。如果我的淺薄見解可以值兩個便士一個字那麼昂貴的價錢,我將時刻恭候在歐陸電報線這頭,任憑你的差遣。”
我在兩日之後就到達了羅薩恩的民族旅館。那位誰都知曉的摩赦經理熱忱地接待了我。從他那兒我知道了弗蘭西斯小姐在那兒呆過幾個禮拜。她絕對不會超過四十歲,但仍然是那樣秀麗,由此可知她年輕時肯定很美麗動人。她住在這兒的時候和誰都和睦相處,別人都喜歡和她交往。關於那些珍貴寶石的事,摩赦先生一點也不清楚,奇怪的是那些侍應生卻知道。她的屋子中有一隻非常沉的箱子,常常小心地鎖著。她的女傭瑪裏亞·黛溫與弗蘭西斯同樣受人歡迎。實際上她已和旅館中的一位侍應生領班訂婚了。調查她的地址是非常容易的,她在蒙皮利埃特哈洋路11號居住。我一字不露地記下了我這次行動的情況,感覺自己特別聰明,就算是福爾摩斯自己來調查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惟有一個地方等著去調查:弗蘭西斯小姐神秘失蹤的原因在目前掌握的線索中找不到答案。她在羅薩恩好像非常開心,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斷定她原決定在這兒呆完這個季節。她的屋子非常華美,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麵。可她偏偏離開了,僅在頭一天告訴了旅館方麵,一個禮拜的房租也白給了。僅僅那女傭的未婚夫朱樂思·偉巴克知道一點點情況。他告訴我們一兩天前有一個身材高高的、皮膚黑黑的、長滿胡子的人來到旅館裏。她的突然離開,肯定與這個人有關聯,“一個野人——絕對的野人!”朱樂思·偉巴克說道。此人在城裏有住宅。有人發現他在湖邊親切地和弗蘭西斯小姐談著什麼。在那之後,他還來找過她,但是她不再見他。他是個英國人,不過不知他的名字。然後,這位小姐馬上離開這兒了。朱樂思·偉巴克說那位小姐的離去就是因為那位男子的到來,甚至朱樂思·偉巴克的未婚妻也如此說。惟有一件事朱樂思不願意告訴我——瑪裏亞離開她主人的原因。他什麼都不肯說。如果我想搞清楚,惟有到蒙皮利埃去問瑪裏亞。
第一次的調查就這樣不了了之。第二次是調查弗蘭西斯·卡懷科思從羅薩恩走了以後到什麼地方去了。對於此事,這中間好像有什麼機密,使人感覺她是在竭力躲避著哪個人的追蹤。如果不是這樣,她的行李袋上為何不把去巴登的標簽公開貼上?她帶著行李繞道而行到達了萊茵河的療養地。這些事情是庫克辦事處經理告訴我的。因此我接著就去了巴登。出發之前,我發了一份電報給福爾摩斯,將我所有的進行過程都告訴了他,他在回電中稱讚了我一番。
在巴登的線索找起來倒挺簡單的:在英國飯店裏,弗蘭西斯小姐呆了兩個禮拜,而且在那段日子裏與南美來的傳教士席列辛格博士夫婦相識。和許多單身女性一樣,宗教信仰讓弗蘭西斯小姐找到了寄托與安慰。她非常佩服席列辛格博士,他的品德是那樣的高尚,他為宗教奉獻出了一切,他為了完成聖職,不幸染上了疾病,現在正在恢複過程中等等。她幫助席列辛格太太照顧這位剛剛病愈的聖徒。從經理那兒得知,他一天到晚在陽台的安樂椅上躺著,她們分別在兩邊照顧著他。他目前在畫一張聖地的地圖,圖中米甸王國被明確地指了出來,而且還有一篇這方麵的專題文章在寫作之中。後來,他的病好了,他就和他妻子一塊回到了倫敦,弗蘭西斯小姐也和他們一起去了。這些事發生在三個禮拜之前,從那以後,這位經理就不知道關於他們的一切情況。關於那個女傭瑪裏亞,幾天前她就離開了,臨走時還痛哭了一場。她對其他的女傭說從此以後她就不用做仆人了。席列辛格博士在離開以前付了所有人的帳。
“順便說一下,”最後,店主說道,“不僅僅你在找弗蘭西斯·卡懷科思小姐,她的親朋好友也在四處找她。就在一兩個禮拜以前,同樣有個男子到這裏來打聽過她。”
“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他的長相非常特殊,是個英國人。”
“是不是像個野人?”我問道。
“嗯,你的這個形容非常恰當。他的個子非常大,滿臉是胡子,皮膚黑黑的。這樣的人呆在農莊客棧裏會更加適合一些,而不應該呆在高級旅館中。我感到他的樣子十分可怕,我一定會離這種人遠一點的。”
當迷霧漸漸消逝,所有的事情也漸漸清晰,裏邊的人物也越發明朗可見。她非常恐懼那個人,不然她不可能離開羅薩恩;但是他卻緊緊地跟著她,總有一天會抓住她的。會不會他早就把她抓住了?她長時間的杳無音訊難道就是這個原因?但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善良的人難道真是見死不救嗎?長時間的跟蹤有沒有暴力的傾向和恐怖的陰謀?我需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調查這些。
我給福爾摩斯去了一封信,讓他知道我是怎樣在短時間之內準確地找出了事情的主要線索。他在回電中告訴我,讓我把席列辛格博士左耳朵的樣子仔細形容一下。福爾摩斯的幽默想法非常怪異,有些時候也非常讓人難以接受。因此對他那近似開玩笑的提議我並未怎麼在意——實際上,在接到他的電報之前,我就回到了蒙皮利埃調查起那個名叫瑪裏亞的女傭。
我非常順利地找到了那位不用再做仆人的女士,她對我說了她所了解的一切事情。她說她要離開女主人的原因,是由於她覺得自己已找到了可以照顧她一輩子的人,另外她結婚的日子也快到了,總有一天會走的。她悲傷地告訴我,她們住在巴登的時候,弗蘭西斯小姐經常對她發怒;有一回還不近人情地斥責她,似乎是說她對她不夠忠心。由此一來,就傷了她們彼此的感情。弗蘭西斯小姐為她的結婚賀禮送了五十英鎊。和我一樣,瑪裏亞也對那個使她女主人從羅薩恩離開的人表示懷疑。那個人在湖畔的公共走道上蠻橫地抓著弗蘭西斯小姐的胳膊,是她親眼所見的。她覺得弗蘭西斯小姐是因為害怕那個凶狠野蠻的人才離開羅薩恩的,才迫不及待地要和席列辛格一家到倫敦去的。她從未對瑪裏亞說過此事。不過這種現象使她相信,弗蘭西斯小姐一直都非常害怕。談到這裏,她突然滿臉驚慌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了。“快瞧!”她激動地喊道,“那個可惡的家夥還在跟蹤我們!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從沒關的窗子向外看去,隻見一個大塊頭、黑黑的皮膚、胡子滿麵的男子正緩緩地在街道中間走著,並且非常心急地查找著門牌號碼。非常明顯,他和我一樣在尋找這位女傭。我一時激動地衝了出去,找他說話。
“你是個英國人嗎?”我問他。
“這與你有關係嗎?”他非常氣憤地說道。
“我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不能。”他斷然地說道。
這樣的場合是非常難為情的,不過直截了當的方式最有效果。
“弗蘭西斯·卡懷科思小姐在什麼地方?”我問。
他吃驚地看著我。
“你將她究竟如何了?你為何跟蹤她?你必須給我回答這些問題!”我說。
這個家夥大聲地吼叫著,如猛虎一般向我撲過來。我也談得上久經戰場,但這家夥像一個惡魔,他把我的脖子死死地掐住,幾乎把我給掐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沒有刮胡子、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法國工人,從街那邊的一家小酒店中跑出來。他拿著一根短棒,在那家夥的手臂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他這才鬆開雙手。他非常氣憤地呆在那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兒,他氣憤地罵了一句,扔下我走到我剛才呆過的那個小住宅裏去了。我扭過頭感謝救了我的那個人,他仍站在我附近的馬路上。
“哎,華生,”他說,“這件事全被你給攪亂了!我看你最好還是和我一塊乘晚班快車返回倫敦吧。”
一個鍾頭以後,歇洛克·福爾摩斯將原先的衣裳又穿上,他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坐在我在旅館開的客房中。他非常簡潔地說明了一下他為何突然且準時到來的原因。因為他覺得可以不呆在倫敦了,所以打算在我的行程中將要到達的地方等我。他於是偽裝成小酒店的工作人員等著我的到來。
“你追查問題真是一絲不苟,我親愛的夥伴。”他說,“我還真不明白你辦好了什麼事情,總而言之,隻要你到某個地方,就會大肆宣揚你的目的,所以,你沒有查出任何東西。”
“難道你就比我幹得好嗎?”我氣憤地反問他。
“我確實比你做得好,這家旅館裏住著我們敬愛的洪·飛利浦·格林先生,我們可以把他那兒作為起點,進行一番真正有利的調查。”
侍應生把一張名片送了進來,接著一個滿臉胡子的人也走進來了。客人正是和我在大街上大動幹戈的人,他見了我顯然也非常吃驚。
“這是搞什麼鬼,福爾摩斯先生?”他問,“我收到你的信就立刻來了,但這個可惡的家夥又過來幹嘛呢?”
“這位是我的夥伴和私人助理華生先生,他也在調查這件事情。”
格林先生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並將一隻黑乎乎的大手伸了過來。
“但願我沒有傷害到你。福爾摩斯一直都責備我傷害了你。近段日子我是有些不能控製自己,我全部的神經都如充足了電一般。目前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越來越糊塗,不過現在我想弄明白的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與弗蘭西斯家以前的家庭教師——朵卜妮太太有聯係。”
“你說的是那個戴頭巾的老蘇·朵卜妮!我對她的印象挺深的。”
“她也沒忘記你。那時正是你感到去南非會更好的時候。”
“哦,我覺得我的事情你全都清楚,我也沒有必要對你隱瞞什麼,我向你保證,福爾摩斯先生,我對弗蘭西斯的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比不上。我清楚自己不是個感情細膩的人——不過我比同階層中的每一個男子都強。可是她如雪一樣的純潔,容不下絲毫的粗俗。因此當我對她表白了一切之後,她就與我斷絕了關係。但她卻又是愛我的——這真是意外!這麼多年以來她都為我保留著潔淨之身就是她愛我的證明。許多年之後的今天,在巴波頓我也成了有錢人,想著或許我可以找到她,感動她。許久以前,我就聽說她一直都是單身。我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羅薩恩找到了她。她當時答應了,但是她太固執。當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我後來又追到了巴登,一段日子之後,我打聽到她的女傭住在這裏。我是一個粗俗的人,剛脫離粗人的生活不久,因此當華生先生用那樣的語氣與我說話時,我當時真的太激動了。看在上天的情麵上,希望你們能告訴我弗蘭西斯小姐的情況。”
“關於這點我們正在調查之中。”歇洛克·福爾摩斯非常嚴肅地說,“能告訴我你在倫敦的住址嗎,格林先生?”
“你們到朗罕姆旅館可以找到我。”
“你可不可以先回去?如有什麼情況我們會及時告訴你的,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期望。但是我們會盡力保護弗蘭西斯小姐的安全,這一點我們絕不馬虎,你就不用擔心。其他的也沒什麼要說的,我將這張名片送給你,這樣利於我們及時聯係。目前,華生,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馬上發份電報給哈德森夫人,通知她明天早晨七點半使出她的絕妙手藝,做一頓佳肴給兩個饑餓的客人。”
我回到貝克街我居住的地方時,早已有一份電報擱在那兒。福爾摩斯看完後立刻遞給了我。內容為“呈鋸齒或撕裂形”,是從巴登發出的。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這就是全部資料。”福爾摩斯回答說,“你或許沒有忘記我那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也就是那個牧師左邊耳朵的形狀。你來給我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