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馬車遠去,那一高一低漸漸遠離的身影隱入夜色之中,晚風拂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飄著細雨,腦海裏依然是那滿眼深深淺淺的綠色,倒映著紅霞似火的湖麵,隨清風搖曳的荷葉,坐在輪椅上清瘦的身影,還有那夜風中翻飛著一點都不協調暗紅色的披風……
“啊愀!”揉了揉鼻子,允墨收斂起萬千思緒。
“都看不清了還不進來?”背後轉來悶悶的聲音,允墨轉過頭,卻見二哥懶洋洋靠在軟墊,半低著頭,恰好背著窗子,俊秀的側麵隻餘微微垂下眼睫的光暈,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是車內張顯的氣氛卻明確地告訴自己,對麵的那人對於自己的舉動很是不滿。
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允墨收回視線縮回座上,也不說話。
“哼,哼……”允季邶冷哼了一聲,把窗紗唰地放下來,抬首,少年依然沉默,明明早已經習慣了啊,那張冷然的臉和看不出情緒波動的眼眸……自己從棋院跟來曲江園就說不出來的鬱悶,更見允墨和那病癆子依依惜別的樣子,就算心性再大方的人也不可能一絲反應沒有,本想這時候允墨若能解釋兩句便算了,卻見對麵的少年沉默以對,心口便仿佛有一股氣不上不下死死堵著。
可惜,就算允墨再聰明也體會不了自家二哥的心思。
允墨眼角一瞥。二哥真生氣了?現在的二哥真的少見呢。
“咄,咄,咄……”
允墨突然聽見二哥輕笑幾聲,道,“下了一天的棋巴巴趕過來,就是為了下一盤棋?”
來了。允墨神色木然的嗯地應了一聲,心下卻是大為頭痛。要是其他人無視就算了,可對自家二哥允墨卻沒有任何辦法。抬頭看去,見二哥斜斜依著,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在麵前的小桌上敲著,慢條斯理說道,“謝青寒謝公子真真是小墨的-好-友,小小設計一番,這下子不僅允墨允小公子之名響徹江南,一出手就鎮住謝家,最重要的是謝家裏可沒有人再和謝公子對抗了吧?嗬嗬,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就不知道接下來謝青寒謝公子會如何算計,或者到時候小墨能弄個南翎棋會管事當當……”
言語中的諷刺比平日更刺耳難聽,素來溫柔的二哥,說話竟然會如此尖銳不留情麵,未免讓孤僻少年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允墨眉頭一皺,不明白一向輕描淡寫的二哥為何反應異常,隻能繼續保持沉默。
“小墨是很喜歡謝大公子吧,連被利用了也能忍聲吞氣心平氣和?”悶哼著,允季邶繼續諷刺幾句,死死盯著少年,鳳眼慢慢迷成線,手指放到薄薄地唇邊輕輕地摩擦,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對了,如果季邶打算和小墨的好友謝大公子作對的話,小墨是否會與二哥絕裂?”
絕裂?該生氣的應該是自己才對吧?允墨眼簾微微垂下,盯著底下墊子上精致的江南刺繡紋樣,隻是誰也不知道,藏在衣袖裏的手死死捏著一塊東西,卻控製不了因情緒浮動的顫抖。
[夕陽的餘輝下,謝青寒的雙眸溢滿異樣的神采……圍棋的道路漫長而曲折,沒有天份堅毅勇氣時間,是不可能到達頂峰……嗬嗬,時間,謝家和允家浪費在其它地方的時間太多,這幾百年完全沒意義的爭鬥早就應該結束了……謝青寒消瘦的臉上盡是疲憊……家族的事很討厭,但很多事情不得不為,連我都如此何況不是掌家的你的二哥……我知道你和你二哥感情很好,一直猶豫不想讓你知道其中……去問個明白吧,或者他有他的理由……]
青寒的聲音尤在耳邊,溫和而平靜,帶著幾分惆悵,幾分無奈。
幸好,沒有憐憫。
對於一個棋道上的強者,出於任何理由的憐憫都是一種侮辱。
“事已至此,你決定怎麼做?”咄咄逼人的語氣。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由於側光,二哥嘴角那抹嘲諷清晰可見。
不是不知道自家二哥對付別人都是三分狠辣三分殘酷十分的手段,不是不知道二哥言辭的尖銳向來沒有絲毫留情,但允墨一直認為自家二哥是溫柔內斂的二哥,是當年把自己從雪地裏拉起來的二哥,是三年來明裏暗裏維護自己的二哥,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擁抱而含羞臉紅的二哥……
允墨大概明白他想要做什麼,相比於留在京城和允鄰應付那幫官宦勢力,二哥更喜歡在外尋求機會,思考百年家族的出路。允墨早就清楚,二哥允季邶和自己是不一樣的,無論如何他都是允家人,做事想法都圍繞著怎麼維護允家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