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問出來沒有任何意義,三月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現在心裏舒坦了?”
褚穎川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甚至連看也都三月一眼,說:“誰知道了……”
三月揚手,截下輛出租便揚長而去。
司機半開著窗,紅燈停下時,三月聞到了從路邊的混合植被裏,發出濃鬱的青草和雨後泥土的味道。
轉頭時就看見行人道上的衛燎和滿臉焦急地為他抱紮傷口的周周。
三月腦子裏知道,他們已經分手,可身體卻不肯去意識,已經撲過去。雙手卻被玻璃阻擋。血順著他的手腕像條蛇,盤結在他的手臂。衛燎舉著手,似乎沒有痛感,他就像雕塑一樣……
手掌下是冰冷毫無溫度的玻璃,三月隻能抓住這唯一的冰冷,她沒有勇氣去做什麼別的。直至出租車再次啟動,衛燎的身影漸行漸遠。
冰涼的玻璃在手心中逐漸燙熱,三月定定地看著慘白的指尖。
路麵上有很長一段暴雨後的積水,車輪快速駛過,水花飛濺。倒影出來許多年前的夜晚。
數年前的衛燎不是現在的表情,她說分手的那一夜,他站在昏黃的路燈下,二月的夜晚氣溫驟降,吹來的風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寒氣。她走出很遠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他的整個臉都扭歪了,仿佛經受著極大的苦痛。
她那時慢慢地回頭挪了半步,腳在空中懸留片刻,還是再次轉頭。很長一段夜路,她伴著自己的影子,一直走完。
那時和現在,她寧願是個徹頭徹尾的死人。
三月回到酒店,換上幹淨的衣服,拿起另一個整理好的行李箱,又直奔機場。飛機上三月昏昏沉沉睡了起來。
大學最後一年,衛燎出國不久,導師讓他們跟進一些案例。發瘋的女人砌死了門,把女兒和自己隔絕裏麵,女兒無數次借著送飯的機會,扔下紙條說救救我。
那是個瘋得聽不到任何話母親,很多人試過一次又一次,兩次又兩次之後,便放棄。隻有她堅持下去,直到那個母親放火自焚燒死自己和孩子。導師親自給她講了自己的經曆,然後告知她被學校開除。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遭受虐待住院的女孩子,因為沒有親人,而最終被送往福利院,社會好心人的善款被福利院貪汙,女孩子在裏麵又被強奸。轉往的另一家福利院也有很不好的名聲,導師努力向領導反應,得到的不過是你太過於投入,女孩子被架起來,拖著尖叫著送往另一所孤兒院。
導師對她說:太過於感同身受,並不是好事。
可以富有同情心,幫助別人但不能傾盡全力,當知道幫不了時,要立即轉身離開,學會忘記。
要學會拯救別人,而不是要來把自己陷進其中。
再睜眼風機外是雷電交加,因為這樣的突變而無法著落,三月身旁的人是旅行團,不僅不害怕還興奮地期待,也許能看見海市蜃樓。
後來也就真的沒有事,突變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飛機很快安全著落。
三月不禁想笑,人有時像剛拆封的薯片,一拈細碎,脆得不可思議,昨日說說笑笑,今日就黃土一抔;而有時則像極了牛蹄筋,韌得不可思議,怎樣都死不了。比如她自己,一路舟車勞頓下來,以為會病得更加嚴重,沒成想反倒意外的神清氣爽。
她從沒想過死,她對衛燎,其實隻是挨不過的時候想一想,挨得過的時候壓根不想。
這世上誰離了誰不是個活。
她賤且韌,這是草根的特性。
褚穎川再見到三月是在兩年後被稱為魔都的S城。
褚華兩家包了五星級的酒店會場,來作為褚穎川和華舒歡的訂婚場所。
儀式完畢後,褚穎川就躲在休息室愜意地睡了個懶覺,起來時,才發現秋天太陽正落西山。
褚穎川並不擔心迎親送友的事,因為這兩年,華舒歡簡直已成為一個優質得不能再優質的準褚夫人。
華舒歡不僅對褚穎川身邊的鶯鶯燕燕視若無睹,處理得當,還竭力改善褚穎川和他父親的關係,從而贏得褚家上下的讚揚。不僅如此,她還親自去維族老區連住三個月,最終接來褚穎川的母親。
推開臥室門,在客廳裏金色和紫色的晚霞中,華舒歡坐在沙發上,擺著碗筷。她已經換下了禮服,現在不過一件及膝的連衣裙,有些發灰的紫色。
華舒歡專心致誌並沒有回頭,卻好像察覺到什麼,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笑起來,說:“這是褚伯母親手給你做的饢包肉,不過裏麵的郫縣豆瓣是我打下手紅燒的。我約莫你也要醒了,特地給你送來。”
落地窗透進來的餘暉有些刺眼,褚穎川望著華舒歡被照亮的周身,仿佛深深地著了迷,就倚著門框靜靜望著她。
倒是華舒歡看到褚穎川的神色,忍不住臉一紅,薄嗔:“傻呆呆的看什麼呢?”
褚穎川眼裏一層光,隱隱閃爍,隻是問:“你的裙子是什麼顏色?”
華舒歡款款來到褚穎川身前,手搭在他的肩上,仰頭說:“李子紫。”
“李子紫。”他低低地重複一遍,眼前突地就出現一種更加別致的紫色,仿佛是在雨中。
褚穎川隨即退後一步,開始扣睡時解開的襯衫扣子,但大約睡後脫力,平日裏駕輕就熟的事情,今天卻怎麼也扣不上。
華舒歡又跟過來,幫著他扣好,仍舊是仰起的臉,約是剛剛換裝的緣故,身上是璀璨初調的味道,微微有些刺鼻的馨香。
褚穎川錯開華舒歡,來到沙發前,隨手抓起塊饢包肉塞在嘴裏,真是剛剛做好,還有些燙。
華舒歡跟過來,輕輕打了他的手一下,笑說:“用筷子!”
華燈高照,她笑靨如花,大約因為就盼的東西已經到手,格外的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