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二章 麥卡女郎(1 / 3)

晚上,樂天拉褚穎川消遣,名義是哀悼即將逝去的單身貴族頭銜。

酒店的三層就是酒吧。走進門,酒吧間是一個巨大的原木雕空,自天花板垂下的電視機架子大約是吧台的廢料,裏麵擺設似的電視裏正播放新聞。

屏幕裏的一對璧人正出席購物中心的剪彩儀式。

畫外音說,北方邊陲小城的市長,上任的短短兩年時間裏,將城市煥然一新,重修所有老化公路,橋梁,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裏,引領下屬鄉鎮居民用苞米杆和黃泥就建起抗寒的倉房,還有,引進注資,甚至將自解放時的市政府大樓騰出,興建大型綜合購物廣場。新聞裏的詞彙也用得很有意思,大膽,又大刀闊斧的改革。

一個穿著碎花長裙,長長卷發的女記者截住他們,辛辣提問:“衛市長,那您對於您的前任,許市長今日在家中跳樓身亡,有什麼評價?”

樂天擎著酒杯的手經不住一抖,驚呼:“蘇西回國了?”

隨即對上褚穎川別有深意的笑時,窘迫地低頭掩飾說:“但是咱們衛市長夫人變化可真大……”樂天想了半天終於拽出句名詞:“荊釵布裙。”

胡亂掩飾時,樂天左胸微微地刺痛,那是他幾乎以為早就不會有的刺痛感覺。

褚穎川沒有再注意他,拄著下頜想,周周的變化確實大,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裝褲,誰能想到那個當年火恐龍似的千金大小姐。

然後,身後傳來一聲呼叫:“麥卡,就要結婚成已婚婦女的人了,還看帥哥看直眼兒?”

起先並不在意,直至好半晌後一個聲音含糊而不經意地“嗯”了一聲。

褚潁川心中一跳,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了上來。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自高腳凳上輕輕轉過身,酒吧裏很昏暗,幾盞疏疏落落的燈似是一圈蠟燭,光影被風吹得緩緩搖擺。

那些人影隱在紗帳後一片模糊。

視線逐漸適應後,服務生促銷小姐一群花紅柳綠裏,褚潁川一眼就看到那個穿著棕色製服的三月。

她仰頭看著高掛的電視,聚精會神。

從褚潁川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尖尖下頜,一側的臉頰病態的紅。他想,她塗了太重的胭脂。

三月身旁,一身翠綠的女孩扯了她一下,用壓低但依然清晰可聞的音量問:“你魂兒都看沒了?”

正巧新聞播完,三月轉頭去看那女孩,她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類似民國時期買煙小弟的煙盤掛在脖子上,笑著回答:“真的很養眼,不是嗎?”

遠處已經有人高喊:“麥卡雪茄!”

三月款款走過去,將手裏一盤的雪茄呈至男人的眼前,那件V字領子的製服開得極深,桃紅色的繩子滑了下來,一截雪白的肌膚同雪茄糾結著。她的背後是恰巧是盞壁燈,一點熒光,似是被上了濃重的陰影線條。三月就仿佛一幅肖像,被掛在角落,布滿塵埃。

褚穎川愣愣地失神,好像在看,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

麥卡雪茄很受歡迎,有些男人買了數支卻不吸,直直遞到三月麵前。她接過來,自兜裏掏出火柴,點燃。

她的姿態一如既往,微側著臉頰,兩指托定,無名尾指翹如蘭花。霧靄輕吐,一時間煙斜霧橫,唯一看得清的隻有那支半凋零的煙花。

可她的影卻無法形容地清晰,膚色慘白,淡藍血管,眼是烏黑和唇角笑容相反黑得不動聲色,斤斤算計。

褚穎川想,人人都說歡場中的女人,如茶浸到水裏,滾一滾便老了。而她也確實瘦削憔悴,但光彩反盛。

一瞬間,褚穎川油然而生一股焦躁,似乎有什麼,難以自拔。

手機響起來時,三月獨自走開,她沒有察覺,有個人跟在身後。

陰暗無人的樓梯間裏,三月躲在二樓,擎著手機低語。而褚穎川隱在三樓的陰影裏,憑著那些低語仿佛洶湧急切地淹沒他,讓他忘記了呼吸。

消遣完了,按例要回到頂樓套房。

按例,華舒歡領著褚穎川的母親,煮好夜宵等著他。

以往,母子倆話很少,褚穎川用生澀的維吾爾語叫一聲:“阿帕。”

年老的維吾爾女人用生澀的漢語說一聲:“穎川。”

這一天基本就例行公事地過去,隻有華舒歡在其中笑語宴宴地講述一天的趣聞瑣事。

但今天褚穎川興致似出奇的好,一一細問了母親起居飲食過去,母親用生澀的漢語簡單回答,又一字一句地反問回來。

華舒歡自然格外興致高昂地從中周旋,可褚穎川反而興致漸失,仿佛久睡起身後,一種脫力的感覺,怎樣都無法使出勁。

等華舒歡送他的母親回來,就看見褚穎川趴在母親曾坐過的沙發位置上。她不禁想起張愛玲筆下的喬其喬,孩子似的背影,什麼都不用說就打動薇龍。

華舒歡低頭抱住他的背,吻上他的耳際,撫摸他刺蝟似的頭發,閉上眼睛,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穎川,穎川……”

褚穎川反身抱住她,輕輕地回吻過來,額角,眉心,眼睫,鼻梁,嘴唇一點一點地撒下火種,華舒歡整個人便熊熊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