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二章 麥卡女郎(2 / 3)

“舒歡……”

他又是那種緊促沒有一絲餘音的聲音,猶如迷路的孩子。

可她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恍惚和戰栗中,始終沒有瞧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

三月匆匆向公司請假,回到D城變賣房產。

當房地產公司的經濟詢問三月房屋麵積時,她下意識地用了“我家”。

然後,孤身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裏,任由頭扯動的窗簾,兜頭兜臉地在她身上落下一層的灰。

海角天南,她潛意識地隻用窩窩來形容自己的居所,包括在S城裝修完畢的新房。

隻有這裏,她叫做家。

而兩年沒有回來的家,這裏已經隻剩下窗簾、地板,和那張公主床。

三月慢慢躺在床上,滿是灰塵床單如同荼蘼的花,手指順著一點一點摸上去,然後摸到枕下的那本張愛玲全集。

窗外傳來咕咕咕咕的聲音,三月循著聲響望過去,幾隻鴿子落在窗台上。

她隱約想起,衛燎曾經喜歡拿小米喂麻雀,久而久之引來不知哪裏的鴿子覓食。那幾隻鴿子很凶悍,攆走麻雀,儼然地霸的模樣,她還戲稱為“流氓鴿子”。

她沒有想到,這幾隻流氓鴿子還在,她起身走到窗前,鴿子竟然往裏探頭,四隻圓滾滾的眼睛望住她,滿滿的皆是期待。而窗邊,隻有一個殘舊的塑料帶子,裏麵是發黴變質的米。

她一時愣怔在逐漸西移的日光下,望著留不住的日色,竟然矯情地有了滿目瘡痍的感覺。

她想起兩年前,她重新回到蓬萊的天涯海角,找到他們共同係上去的同心鎖,黃昏的海次第幾個顏色,薰衣草的淡紫,岩藍,中藍,午夜藍一徑蔓延到天邊,最後再也沒有一點天光。

終究,她把打開的同心鎖扔到海裏。

小言裏的女豬,會持著摯愛的物件,憑吊舊情,致死也不會放手。而她不是小言的女豬,她必須變賣所有。

這些年她把所有的積蓄都填進一個無底洞。

眼見著要結婚,可母親又急需一筆醫藥費,她從沒向未來的丈夫說過家裏的事情,所以隻能偷偷來變賣最後,也是僅有的家。

若沒有了家,她就真的成了蝸牛,一切隻能背在背上,四處遷徙。

然後,門鈴就響起來。

法國進口的安全門,內嵌的門鈴不用電池直走電路,聲音仍舊響亮得刺耳。三月以為是房屋經紀來看房,看也沒看就打開門。

誰成想,千算萬算,機關算盡也沒算到是搶劫,而且拿著西瓜刀的中年男人,藍色的卡其布外衣,破爛不堪外加塵土飛揚,怎麼看怎麼是建築工地的民工。

三月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麵對這種場麵,在被同樣塵土覆蓋,灰兀兀的西瓜刀抵住咽喉時,不由自主,“喔哦”的一聲,隨即很識時務地說:“我的錢都在拎包裏,我也是債台高築正在等房屋經濟來賣房子的,你看看這屋裏的擺設就知道了!所以,我並沒有多少,你拿了就走吧,我不會報警,我保證。”

長長一段話說下來,沒有任何結巴和顫音,連三月自己也不禁佩服自己的冷靜。

民工大叔大約也是第一次,緊張得直冒虛汗,一麵抖著手持刀,一麵將三月包裏的錢搜刮得一幹二淨,看他的表情明顯不滿意,但這屋子空蕩蕩滿是灰塵,而三月別說是首飾,連塊手表都沒有。

本來搶劫可以就此順利結束,民工大叔已經轉身往外走,可大約因為處女打劫而緊張不已,沒有關嚴的防盜門好巧不巧“哢嗒”一聲,就要被推開。

搶劫的人嚇了一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身。

三月恰恰邁步上前,想要去收拾被扔在地上的拎包。她隻覺得被撞了一下,連連後退了幾步,剛想開口問“你撞我幹什麼”。

然後,三月低頭就看見半截的西瓜刀猶如錐子一般,直直插進腹內。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毛衣,眼見血漸漸順著灰色的刃口透出來,毛衣被染成一種奇異的紫紅色,她卻依然覺不出痛。下意識按住肚子,隻覺得血順著指縫,洶湧得像打來的自來水,卻比自來水更黏稠。

三月倒在地上,天終於黑了,滿屋似都覆蓋上陰影。旋轉,旋轉,有生命一般。錯覺中,她看見褚潁川驚惶失措的臉就在眼前,越來越近,不住開闔的嘴似乎在叫她的名字,但聲音卻不可思議的遠。

終於,漸漸黑色洪水般的,湮沒了視覺,湮沒了聽覺,湮沒所有知覺。

她卻止不住地想笑,古人的話真是太有道理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知道吉尼斯有沒有黴運之最,而她的是不是可以名列榜首?

恍惚中,她陷進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連天連地的黑,四麵逼近,掙脫不出,她也沒有掙脫的意思。她想,如果就此消失在黑暗中,也是一種幸福。於是,她放縱著自己,沉沉睡去……那麼深的深淵,就此沉進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可是偏偏有隻手拉住她,緊緊地不肯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