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二章 麥卡女郎(3 / 3)

一直一直。

終於沒有。

再睜眼時,入眼的是一層又一層的白。

三月有些顯得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她渾身無力,四肢仿佛被枷鎖鎖上,動彈不得,一時錯覺,以為自己隻是剛剛睡醒。

好半晌她才明白,自己是在加護病房裏。嘴上蓋著氧氣罩,腹部像被生生挖空了一塊,大約是在痛,可是因為麻藥的勁力,隻是木木的脹,但仍止不住冷汗淋漓。

吃力轉頭打量,真的就看見褚穎川在病床邊。

他一手撐著下頜假寐,一手緊緊拉著她。所以,三月一動,他就立時睜開眼,見她醒了倏地坐直身,先是驚喜若狂,而後看她蠕動嘴唇,忙挪開氧氣麵罩,問:“怎麼了?”

三月聲音沙啞地開口:“鬆手……”

“那可不成。”褚穎川重新給她扣上氧氣麵罩,低聲說:“沒聽過老話兒說,隻要拉住一個人的手,心意夠誠,閻王也會發慈悲。”

不倫不類的一句,三月偏偏聽得懂,隻是忍不住奇怪,那可不是誰都能聽說的老話兒。

他看她的臉上神色疑惑,忍不住笑問:“你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

可現在的褚穎川亂蓬著頭發,湛青的胡子茬,一雙紅絲眼睛,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梳理。即便是笑,也早就失去那種風流情態,狼狽憔悴得整個人仿佛老了一輪。

“小時候,我去看望阿帕,也許我的出現刺激了她,當晚她就自殺,醫生都說沒救了,叫家屬準備後事。我外公就一直拉著她的手,從天黑到天亮,她就真的活了過來,醫生都說是奇跡。後來,外公就告訴我,如果心意夠堅定,閻王也會發慈悲。”

褚穎川的人坐在白色的靠椅上,手仍舊緊緊拉著她。那是專門搬來的椅子,海綿雲朵似的綿軟,人也像窩在雲裏,聲音不由得既低且輕。

醫生也聞聲進來檢查,輕手輕腳換了組點滴,又低聲說了些話,隱約隻聽到一句,沒有排斥反應。

這是三月第一次他聽說這麼多話,可滴液裏大約有安眠的成分,三月意識又開始模糊。

那些渾濁的消毒水的氣味,還有壓不住的血腥,還有聲音漸漸離得很遠。

她沒有細想排斥反應所代表的含義,模模糊糊中倒是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舅舅患了肺癌,末期時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外婆仍不放棄,親自衣不解帶地護理在病床前,每當舅舅昏迷時就緊緊拉住他的手,有時就是幾天幾夜,舅舅也真就多活了月餘,醫生都大為驚詫不解。直到舅舅再也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對外婆說,娘,你讓我去吧。

外婆哭著鬆開手,當夜便白發人送黑發人。

人世間若有一個牽掛你的人抓住你,便無論如何也不會死去。

她以為,那隻是個童話。

以後的日子一直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的。

等終於意識清醒後,三月已經在高幹病房,不見了褚穎川。她從換藥的護士口中得知,自己的脾髒破裂,肝髒衰竭,還是A型的陰性血型,基本上已經沒救,病危通知書都已經開下來。可是天不絕人,偏巧就有匹配的捐獻者。

她的身體裏,就這麼多了陌生人的半個肝髒。

最後,護士萬分羨慕地跟她說:“你男朋友真是絕種的好。那麼大的人明明暈血,可手術前,手術中還有手術後,一直堅持握著你的手!癡情得震撼了我們全院上下已婚未婚,有主沒主的護士!還有,你知道嗎?手術室本來不許進的,你男朋友好有門路,竟然讓院長下了特赦令!”

小護士緊接著追問:“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三月被弄得哭笑不得,偏就重傷在身,躲也躲不掉。

“你猜我是做什麼的?”

兩人循聲看過去,褚穎川不知什麼時候倚在門邊。他已經收拾妥當,針織毛衣和長褲,十足休閑公子的浪蕩模樣。三月倒是沒什麼,小護士則刷地羞紅了臉,一改剛才的聒噪,低頭羞答答地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

褚穎川走到病床前,坐到那張他專用的白色的靠椅上,伸手撫過她亂草似的長發,笑問:“怎麼不告訴她我是做什麼的?”

她半依在床上,幾乎倉惶地避開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連名帶姓:“褚穎川,我就要結婚了。”

褚穎川的笑突然消失,好半晌,他往後一靠,交疊起腿,笑又慢慢出現在唇角,“哦?是哪位仙人能修成正果,我倒要見識一下。”

說完自褲兜裏掏出個鑰匙,顛在手裏,半晃不晃。

病得太久,神誌都有些遲鈍,三月瞧著眼熟,細看才認出是自己的鑰匙。塑封的鑰匙鏈上,一麵仍舊是她和那隻貓的合影,另一麵則是她和陳知兩人的合影。

褚穎川半笑不笑地說:“不就是那個酒保,你也真出息,偏偏吃了回頭草。”

說完,就看到三月烏黑的眼珠,滿屋子一滾,仿佛驚慌失措的模樣。

然而,他了解她,這恰恰是她在算計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