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外據說是全院最好的風景,花草如茵的庭院,還有古香古色的鍾樓遙遙相望。秋天的風中午時還溫暖和煦,但到傍晚則開始不住風便急起來,一下又一下扣著窗欞,於是再詩情畫意的景致也透出涼意。
三月忍不住攥緊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褚穎川,這麼多天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正視這個男人。
“我隻是需要個人讓我安定下來。”三月輕聲說,“其實想想,我這小半輩子也不算虧,別人一輩子都沒吃過的、玩過的、樂過的……還有經曆過的,我都齊了,也算盡夠了。所以,就像浪子回頭一樣,我想定下來,踏踏實實的。”
天色已經有些黑,褚穎川熟門熟路地打開開關。白熾燈的頂燈,光亮一下子破開昏暗,此刻三月很難想象是那樣的誘惑於無聲笑靨的麥卡女郎,她沒有濃脂豔粉的點綴,滿頭烏發底下,素淨的鴨卵青的麵孔就仿佛觸手可及。
此時此刻,褚穎川清楚意識到有什麼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可三月隻看見他嘴角輕輕一撇,不屑地笑,“就憑他?”
還要說什麼時,卻被一陣音樂的脆響打斷,原來是他的手機響。褚潁川接起來,裏麵不知說了什麼,合上時臉色就有些掩不住的陰沉。
三月問:“怎麼了?”
褚穎川輕輕按住三月的手,才說:“那個搶劫犯死在了監獄裏。”
狠狠吃了一驚,三月下意識就要抽回手,脫口問:“你做的?”
可褚潁川不肯放手,三月就奈何不了他。一掙一扯間,她病後體虛,手心裏額頭上就全是密密的汗。
褚潁川嗬地笑出聲,按鈴喚來護士,準備好溫水和毛巾。一麵親自幫她擦頭上的汗,一麵說:“搶劫犯是個民工,包工頭拖欠他的工資,他才鋌而走險。幾年前他曾參與修建那個小區,那天一棟樓裏,就你那個單位有人,你說你多大的運氣?包裏總共不到五千元錢……那天他也夠運氣,剛跑到小區門口就被保安抓到。據說他的女兒生病急需錢,錯過了救治時間沒治了。他在監獄裏聽到信兒,當晚就自殺死了。”
說著,褚穎川又去幫她擦手,開始還用著心,後來漸漸隻是搭在三月的手指上,有一下沒一下,萬般慵懶地滑過。.
“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事兒,我可安排不來。”
三月轉頭望向窗外,此時天空猶如老式窗欞的藍色油漆,一點一點剝落,露出一如世間萬物的底色,模糊而渾濁,微微地發灰。
屋裏的電燈倒是越點越亮,但眼終究漸漸模糊。
三月想起自己在一年前在稱為花都的G市遇到陳知時,也是這種天氣,這種時候。那時陳知告訴她,他是來領寶寶的骨灰。
從陳知的口中得知,跑到異國做變性手術的寶寶,完成了上半身的轉變之後,卻被發誓天荒地老的戀人騙光所有積蓄,絕望爭執下,寶寶錯手殺死那個男孩。被遣送回國的寶寶,判處無期徒刑,關押進男子監獄。
缺少女人而變得瘋狂的密閉空間,一輩子都不會出去的寶寶被輪暴再輪暴,直至死去。
三月記得那時聽完都傻在那裏,她很難想象,那樣潑辣精明的一個人,會是那種死法。
她還記得,當年在海上花時,午夜下班後,她和陳知總愛打寶寶的秋風,讓他請客夜宵。
最常去的是家火鍋店,從海上花打車也要二十分鍾的路程。難得是那家的米酒釀得極好,溫熱後盛在白瓷的茶壺裏,倒出來時,橘黃酒色帶著細小的氣泡,真的也就像杯茶水。
一次喝米酒大醉的寶寶,拍著桌子說:“他媽的,《古惑仔》裏有句至理名言你們知道不知道?‘出來混,終歸要還的’,我掙的這些皮肉錢,今兒個就算不跟你們敗,明兒也總歸會給別人!”
米酒的味道微熱,微辣,帶著些許甜的滑膩,後勁卻足,喝得多些就蟄著雙側的額角,木木地發脹。
當日,她揉著頭大笑,以為不過就是酒後的戲言。
誰能想到真的就一語成讖。
病房裏再高級都脫不了醫院的灰白顏色。三月想起身,可剛一動,腹部傳來一陣痛楚。天花板、牆壁、地麵,明晃晃的灰白壓眼前,不住地晃動,晃得她的眼睛逐漸失去焦距。
“怎麼了?刀口痛?”
褚潁川嚇壞了,慌張地就要按鈴叫護士。
三月忙拉住他,說:“別,我沒事。”
好半晌,等眼前那股白光過去,三月才吐出一口氣,說:“隻是你知道,捅人的竟然比我這挨刀的還慘,這種事兒,真討厭。”
可褚穎川的臉色仍舊不好看,三月隻得岔開話問:“對了,我才想起來,你去我家做什麼?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