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賣房子,自然就有人買房子。”褚潁川聞言真的也就緩下嚴峻的神色,笑說,“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三月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的臉色立即就變得更慘白,不過還是抱著希望,疑惑地問:“你要買?”
聽三月這樣問,褚潁川臉上笑又慢慢消失,輕聲問她:“不成嗎?”
三月不語,褚潁川的脾氣立時上來,起身就推門而去。
門磕在牆上“咣當”的一聲。
三月重新抱著被子躺下,大約是要下雨了,秋雨寒入骨。院子裏的樹開始沙沙作響,仿佛葉子片片落下的聲音,不仔細聽,幾乎以為在下著雨。
冬天大約要來了。
整整一個禮拜後,褚潁川才再次出現在病房,但出乎意料之外,沒看到三月的身影。護士告訴他,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的三月正在庭院中散步。
褚潁川隨即轉身下樓,隨行的人就要跟上來,他擺擺手不要他們跟上,然後自己一個人走到院子裏。
位於醫院後身的這裏,沒有急診的慌亂血腥,今天的天氣舒朗溫暖,即便枯黃的葉和半黃的草也稱得上是美景。所以,散步的人很多,似乎有些熱鬧。
褚穎川在小徑上走到一半,就看到三月獨自坐在樹下的長椅上,低垂著頭。走得近了三月似乎有所察覺,然後她抬起頭。消瘦的頰上托著笑得彎彎的一雙眼,大約因為陽關陰影的緣故,顯得睫毛格外濃長。
她的眼睛跟兩年前一樣,總是覆著水的薄膜,有時,則更像是清澈到幾乎是無色的霧氣。
褚潁川坐到三月身邊,將手中的文件交給她。本來覺得風有些涼,可突地,在這秋天的陽光裏,他感覺正慢慢地暖和起來。
三月反而失去那種愜意的心情,她神色微變,隱隱已猜到是什麼。
但她不肯打開,仍努力含笑搖了搖頭,問:“這是什麼?”
褚潁川將文件打開在她眼前,果然是打印好的房屋買賣合同。
房款數額那一欄空白待添。
D城的秋天就怕起風,一陣一陣雖不至席天卷地,但也像是有人持著扇子,不論耐煩不耐煩,隻是不住地扇,扇得人衣袖翻飛。三月身上隻穿一件病號服,藍白條子相間,似極了外國電影裏的監獄號衣。單薄的純棉的劣質料子,又薄又不擋寒,冷風一打就透。但她看著一紙合約默然不語,仿佛毫無察覺,聚精會神得讓人以為她在精明地逐一核對條款,而實際上連頁都沒有翻。
褚潁川大大抻了個懶腰,手就勢放在三月身後的椅背上,終於笑出聲:“說吧,你想賣多少錢?”
三月的坐姿漸漸筆直,僵硬得仿佛剛剛穿上的鎧甲,準備要打一場硬仗。然後,她揚一揚臉,想也沒想就報出翻了一倍的價格。可沒想到,褚潁川連夲兒都沒打,就如數添上,隨即轉給三月簽字。
呆呆地接過鋼筆,三月不知道為什麼就有種不確定的感覺,還像是在做夢,恍恍惚惚幾次三番地提筆又放下,放下又提筆。每次提筆就會很痛,仿佛刀口迸裂開,內髒挖空似的痛。那個名字終究無能為力簽下。
褚潁川就看著她那麼反反複複,一直不語。病得久了,本來就枯草似的頭發更加糟糕,於是她放棄了慣常的散發,隻是盤起來,但仍舊有些糾結的卷發不肯老實,蜿蜒落在她的脖頸上,極像開到末路的藤花。
褚潁川隨意似的繞了一縷在指間,大約風吹得久,冰涼得陰手。偏偏三月輕輕搖頭,明明毛草似的發此刻卻滑如蛇,轉瞬就脫了手。他不由皺眉不滿,三月已轉頭,竭力用穩定而清晰的聲音,玩笑似的說:“褚少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我要價高出整整一倍,你……”
褚潁川今天本就心情好,還沒聽她說完就哈哈大笑,伸出手很自然地從後摟住三月的肩膀。
三月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褚潁川已經強抓著她的手,在合約上去簽她的名字。她全身僵硬,太陽穴上的動脈也突突直跳。她努力地躲,但隻能躲進褚穎川的懷裏。
“三月,聽話把字簽了。”褚潁川哄勸的聲音好像很溫柔,可他的手臂卻不許她移動分毫,力道大得她心裏發怵。
三月咬著嘴唇,手抑製不住地抖,溫熱的氣息貼在耳邊,那樣的避無可避讓她已經沒有力氣,一切已經不由得自己做主,可全身的氣血則爆裂似的浮動,仿佛要衝破身體……
等最後一筆終於簽完時,三月的病服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褚穎川鬆開手,三月的手卻仍在一顫一顫地抖,連著身體也不住地顫抖。
褚潁川將她轉過身,她隻會瞪大眼睛看著他,連浮出一層水光的瞳仁都在收縮,收得過緊就也像是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