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砌下落梅如雪亂(3 / 3)

“極夜……”安安開口,唇角還顫抖地努力向上揚起:“別哭……”

阿姐死了,風曉死了,她都沒哭……真想痛快地哭……放肆地哭泣……然而在這個血色塗染的夜裏,她,隻能咬緊牙關……

“安安,我替你哭……我來替你哭……”

蘇極夜緊緊地抓住安安的手,哽咽地把臉埋在了她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掌內,一頓之後,他的語調突然低了下來,像風中的弦,顫抖著快要斷掉,拚命地擠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安安的手吸收了他溫熱的淚,一點一點正滴到她已經沒有溫度的心裏去。

安安顫抖著向蘇極夜伸出手去,狠命地抽了一口氣咳了起來,血的味道是苦的,咽不下去,從嘴角溢了出來。

很冷……真的很冷……溫暖的懷抱就在眼前,所有的強忍與固執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在這個夜裏,她所渴望的隻有溫暖的懷抱而已。

安安不知道,她的眼看著蘇極夜,幽幽的燈光下,她的眼反射著朦朧的光,那是一種悲哀到了極致的愛戀。

一旁的軒轅司九霎時間變得猙獰得嗜人,他可以看到安安專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神,一種讓他心髒抽疼的無限柔情。

軒轅司九看著,無法移開視線的同時,心髒又感到一陣陌生的情感,是渴望……但渴望什麼,他自己不清楚。

猛地軒轅司九仿佛從迷夢中驚醒似的,起身再次一腳踢開了蘇極夜,一把從腰間掏出佩槍對準了蘇極夜。

烏黑的槍口危險地露出了獠牙,仿佛是一隻野獸試圖撲到蘇極夜身上要撕碎他的喉嚨。

扳機一緊,眼看子彈就要射出。

安安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了軒轅司九的腿,軒轅司九所能夠感覺到的是安安環繞住他的雙手,那樣細膩地透過衣服、透過血、透過肉,傳遞了進來。

“放過他……求求你……”

安安伏在軒轅司九的腳下喘息地說著,黑發散亂,襯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龐如白色冰晶般近乎透明,她唇角黏黏稠稠的液體還未幹涸,亞麻的旗袍被沾染的都是鮮血,片片縷縷像被刺繡上的紅色花朵。

“求求你,放過他……”

幹澀的言辭唯有莫名的劇痛與刺激,有兩三秒鍾,蘇極夜分明看到軒轅司九在猶豫,然後手槍緩緩地收了回去。

這是安安第一次求他……她沾著血的嘴唇正發著抖,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軒轅司九生硬地抽動嘴角,仿佛浮現出一種殘忍的笑容,逆著光朦朧的安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隻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求我?”

安安努力地仰起頭,死死地盯著軒轅司九,呼吸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破碎,仿佛快要停止。手卻固執地抓著他的褲腿,用力到指節都泛青,指甲掐進肌肉。隨後,她笑道:“是的,我求你……求求你……”

“作為回報,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軒轅司九蹲下了身,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射入安安的心底,那瞬間蹦射出的光芒,安安幾乎不敢相對。他一向冷極了的聲音,幾乎是纏綿的:“我要你的愛,我要你愛我……”

喉嚨有點燒……軒轅司九俊美的臉近在咫尺……看著她,迫切的,渴望的,像是一個迫切想要得到玩具的孩子。刑室裏的火炭盆燃燒得劈劈啪啪,而燈光一閃一滅,人影忽明忽現。

安安突然有點眩暈,呼吸困難,側過頭不敢看軒轅司九的臉。心猛地一抽,竟然在隱隱泛著痛,疼得眼前發黑喉嚨甜腥,一口血就又噴出來。

“好……”

她們是三人一起在顧宅長大,當同齡的女孩子還在對父母撒嬌任性的時候,她們已在對鏡練習流轉勾魂的眼神;當別人還在為得不到的玩具哭鬧時,她們努力地學習著儀態萬方的誘惑;當別人還在睡前拉著父母聽故事時,她們日夜不停地練習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記得有一次從畫室下了課歸來,忍不住夏日陽光的誘惑,偷偷地跑去了公園,那裏有一架古老的木橋,她們就倚在橋欄杆上俯看著河裏的水。河水帶著一點兒淺淺的綠色,岸邊有一樹半白半紅不知名的花,樹枝倚倚斜伸在河麵上,清潺的水中也有一樹流光的花影。暖風吹過碧波蕩漾,水中的花影便隨著盈盈舞動起來。那橋下的一對鴛鴦,纏綿相遊,偶爾把脖子插進水裏,隨即鑽進半截胖胖的身子,然後再由水裏鑽出來,那水露從背上流下去,好像撒了一把琉璃珠子一樣。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阿姐拄著腮,一臉的向往深思。

“我倒說,隻羨鴛鴦不羨仙。”

“景致雖美,卻比不上那些亭台樓閣的富貴榮華。”二姐卻不屑地轉過頭,冷冷譏笑著她們。

“二姐,你跟媽媽越來越像了呢。”

“死丫頭,阿姐你看小妹竟然敢笑話我了。”

二姐的麵上映著紅焰焰的太陽影子,快樂地笑著。

嘻笑打罵著,不知不覺間她們三人才發現天黑了,便都急急地往回跑,隻有她走得氣喘連連,老是追不上她們。

“阿姐你們慢一點,我跟不上。”

說時卻沒留神腳下,一拐就跌坐在了地上。她們已走出去好遠,回頭一看又急急跑了回來。

“沒事吧?真是個小笨蛋。”阿姐蹲下身,無奈地笑道:“上來,我背你回去吧。”

“你倒好,索性坐下!阿姐你瞧瞧,她這麼大一個人,連路都走不好?這路啊是讓人走的,可不是坐的。你這是走路啊,還是坐路啊?”二姐站在哪裏,眼兒笑得水靈靈的,手掩著嘴,肩情不自禁似的一縮一縮,看得路人都直了眼睛。

那日她被阿姐們輪流背著才回到家,記憶中阿姐的衣料有一種奇異的柔軟,還一絲一絲慢慢散出阿姐的體溫,好像娘一樣芬香……

“安安,安安。”

有人在叫自己,迷懵的思緒被撕扯著拽向清醒,睜開眼看到軒轅司九坐在她的身邊,脫下了藏青的軍裝,隻穿著白色襯衣,臉上都是認真關切的表情。

“先把藥吃了再睡。”

安安就著軒轅司九的手勉強坐起身來,室內極暖,她似乎躺了很長時間,一件桃紅的夾衫已叫汗打得微濕。

絲絨的窗簾半拉著,窗外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陽光照射進來,一蓬蓬浮著細細的塵,如夢如煙。

安安胸口依舊痛得厲害,幾乎無法挺直腰背,但臉卻依舊淡淡笑著,一隻手伸出作勢要接過他手中的藥,到最後隻一推,軒轅司九的手一側,糖衣藥丸便落到了地上。

軒轅司九看著她,安安卻背過臉不再看他。

“怎麼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我拐到了腳,阿姐背著我。她那個人,麵上雖然總是冷冷的,但是心卻是極軟的。我小時候常常生病,每次都是阿姐在床前照顧我……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隻哭著抓著她的衣角對她說,別跟那個漂亮的像女人的家夥走……”

安安低著頭,床邊鋪著的一塊厚厚絨絨的腳毯,鮮紅的顏色仿佛又回到了昏暗的牢房中,那點點滴滴彙到地上的血跡,她還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風曉眼裏絕望的悲哀……心裏有一根緊緊繃著的弦斷裂了,莫名的情感像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心髒,令她痛楚難當。

“很久以後的日子裏,風曉變得越來越頹廢,有時候我幾乎在他身上看不到活人的氣息……我常常都在想,如果那時候我不那麼說,阿姐是不是早就能跟風曉走,他們是不是就會幸福地在一起……”

假如死了就好了。

安安邊平靜地說著,邊想著,假如死了,她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他的富有,權勢,地位………都跟她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