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右耳的聽力現在完全喪失,最多能恢複10%,以後必須使用助聽器了。”
一股寒意在心底油然而出,嚴紹晃了兩晃才得以穩住。
安安隻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好似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其實安安的臉色也是慘白的,但是在嚴紹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被籠罩在陰影裏的她那暗淡不清的容顏。
“顧小姐去看看九少吧……”
安安這才醒過神來,腳步虛浮地走進了臥室。
室內醫生護士忙碌著,床畔散亂著沾血的紗棉,帷帳已被挽起。
而當安安看到軒轅司九的那一刻怔住了,像被狠狠刺中一樣。
軒轅司九躺在那裏頭上纏滿紗布,血已滲透了出來,蒼白的臉色如同死去一般,隻有微弱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一點點生命跡象。
伸出手指,避開被血漬染得汙跡斑斑的紗布,小心地不去碰他任何一處傷口,安安撫摸著軒轅司九的顴骨,手指輕輕描過他挺直的鼻梁,最後停在了緊蹙著的眉峰上。
他的麻藥效力似乎還沒過,睡得很沉,眼睫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好像在忍受著痛苦的樣子。突然他好似有意識地抓住了安安的手,緊緊握住,然後眉峰慢慢地舒展了開來,薄薄的唇似乎也有了一絲隱隱笑意。
“安……”軒轅司九在昏迷中喃喃吐出一個字。
安安呼吸停了一下,靜靜地坐著。她不敢動也不能動,眼睛很酸痛,她以為會哭,但垂下的眼卻並沒有淚水落下,他的手也受了傷,纏著紗布,安安把嘴唇貼在滲透著紅色的繃帶上,不敢使力,隻是無比溫柔而細膩地吻著。
“真是糟糕啊……”
以後的幾天,軒轅司九都是處在半昏迷的狀態,而安安就忙著照顧他。而當軒轅司九終於完全清醒之後,各界送的慰問禮物和花就堆滿了西園。其中便有一束三色堇每日送來,而安安便每日把花擺到軒轅司九的床頭。
這一日將領們仿佛有緊急的軍務,安安避了出來,剛走出門便看到紅雲焦急地等在門外。
“怎麼了?”
“二小姐來了,在樓下的書房。”
安安走到書房門的時候,卻猶豫了起來。然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進去。書房內很明亮,午後碎金似的陽光彌漫在房間裏,正是夏暑,安安見歡歡隻穿了件淡綠的薄紗旗袍,清清爽爽的全無飾物。
歡歡麵前橢圓形的咖啡桌上已經上了咖啡,歡歡一邊手握著咖啡杯一邊看著安安。
安安呆了半刻,見歡歡毫無說話的意思,方才開口:“……二姐。”
書房內靜極了,安安的聲音像穿過空穀似的回蕩著,卻帶著某種微弱的味道,“你要見他嗎?”
“我是來找你的。”歡歡聽安安這麼說,麵上便露出了一種介乎於恍惚和憂傷之間的表情,然後抿了抿唇還是問道:“他……怎麼樣?”
“還好,已經過了危險期。那些三色堇……我一直放在他的床邊。”
沒有料到安安會突然這麼說,歡歡不由心頭一震,似是不認識似的定定地看著安安。然而安安斂目平眉麵色極是平靜,歡歡便苦笑起來。
“是嗎?沒事就好……”
歡歡聲音越來越低,有那麼一瞬間安安幾乎以為她會哭出來。然而,歡歡隻是垂了一下頭,再抬起來時麵上已是平靜含笑,看不出絲毫異樣情緒。
“這些葛花糖是極夜讓我帶給你的。”
秋黃色的紙包放在桌上,一旁是個大銀盤子,一對和咖啡杯配套的小杯子,盛著牛奶和糖塊,還有銀碟、銀匙,極精美,顯得那紙包更加粗陋,但安安卻像捧著珍寶似的捧在手裏。
“難為他有心,真是羨慕二姐。”
“我們彼此羨慕罷了。”歡歡把一切看在眼內,一隻手撫摩著杯上精致的花紋,神色卻依舊淡淡地說:“極夜已經離開了湖都,先去萊州看一位舊友。往英國的船從湖都啟程中間還要在萊州停一下,然後直發倫敦。他便在萊州上船,而我……或者是你……先在湖都上船。”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囈語似的這麼說著,歡歡微笑然後對上安安的眼,“到了英國,人生地不熟,他並不是鐵石心腸,你一個柔弱女子他斷不會拋下不管,日久……情生。”
安安隻覺得自己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有什麼東西在壓著胸口,讓自己喉嚨發緊,一種戰栗從脊柱一路上升,衝擊著頭腦。
歡歡依舊微微笑著,在安安顫抖的眼睫上似乎看到了驚惶失措和掙紮猶豫的痕跡,然而,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歡歡隻伸出手捏住了安安冰涼的指尖。
安安縮了縮,卻終究沒有把手拿開。
她們就那樣坐著,久久無聲。
“確實,我在為自己的愛做最後一次努力,但我並不是迫你或者威脅你,我隻是告訴你,你還有這麼一個機會。也許,我們都可能幸福,也許,我們都不幸……”
歡歡地聲音極輕,仿佛就是從心底裏發出的歎息,安安要是稍不細聽就會錯過。
安安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似有一把火在體內燃燒,隔了好久才要張口,敲門聲突兀響起,緊接著是紅雲的的聲音。
“小姐,九少正在找您呢!”
“我先走了。”
歡歡終於放開了安安的手,平靜地站起身來。
“二姐!”安安卻陡然開口叫住了歡歡,聲音中卻有了一絲起伏,“我知道,三色堇的花語是思念……我知道……”
歡歡望住安安的眼中漸漸多了一種熱切,仿佛安安便是自己的救贖一般,然後轉身離去。
安安來到門前剛要敲門,就聽見了一陣清脆的杯盞落地破碎之聲,推門的手一頓,軒轅司九的怒喝聲便傳進了耳中。
“這是什麼?”
“您和何小姐婚禮的準備,必須得您裁奪。”
夏日的午後陽光極為充足,恍得眼睛一片朦朧,影影綽綽的隻見眼前光暈化成了一個個小太陽似,仿佛站在樹下隻是太陽的感覺。而嚴紹冷靜的回答,猛地驅除了安安身上的暖意,隻餘下一陣陣的惡寒。
“我不想看,拿走!”
“何小姐三番四次要來看您,我都已經擋了下來,這些您必須得看。”
室內的軒轅司九沉默了下來,好似想了又想,粗重的呼吸聲斷斷續續的,他的怒火即使隔著門,安安也能感覺得到。
僵持了許久,軒轅司九終於還是放棄了,低聲道:“明天我就看……還有,這件事別讓她知道。”
安安的呼吸停了一下,身子一軟,就緩緩地倚在了牆上。手中的帕子再也抓不住,順勢滑落到地板上。
然後木然轉身,地板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卻覺得踩在雲裏霧裏一般,虛空得使不上力氣。
“小姐?”
直到一聲輕喚安安才回過了神,原來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廚房,大司務正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啊……我來準備些燕窩粥……”
端著準備好的粥重新走進房間的時候,嚴紹已經離去。軒轅司九倚在靠枕上,他臉上的陰影很深,看上去像是生氣地蹙起眉,嘴角往下拉著,看到她才有所緩和。
“你去哪了?”
安安隻是笑了笑並沒有答話,知道他右耳不便於聽,坐在了他的左側。把手裏的烏漆托盤放在一旁,揭開了上麵藍地纏枝白花罐的蓋子,熱氣夾著香味兒升騰了出來,裏麵大半罐子的燕窩粥晶瑩剔透,看上去有如玉一般。她盛出來慢慢地吹涼,方才送到了他的嘴邊。
軒轅司九皺著眉吃了幾口才道:“我不喜歡喝粥,你吃了嗎?”
軒轅司九眼裏閃動著什麼,安安看見了卻隻裝作沒看見,低著頭專心致誌地攪拌著粥,象牙勺磕碰著仿如白玉的細瓷碗,一聲又一聲……
半晌,安安她方才抬起頭來,道:“我早吃了,你現在病著,這燕窩粥補身體的,多吃些吧。”
服侍著勉強的軒轅司九將粥喝完,安安才遞了一杯溫水給他嗽口,又從傭人手裏接過溫熱的毛巾,給他小心翼翼地揩臉。
“我這一受傷,倒是把你累壞了。”
軒轅司九慢慢躺在了床上,雙手放在身體兩側,剛剛好像耗盡了他的所有氣力,隻剩下淡淡的疲倦。
“我還好。”
軒轅司九伸手去握安安的手,安安的手指蜷曲著,似乎也在回握他。
然後,軒轅司九拉過她的手,把嘴唇貼在安安的手背上輕如撫摸。而她的手冷冰冰的,似乎毫無溫度。
安安看著他,他躺在細膩柔軟的鴨絨被下,顴骨凸起眼睛也凹了下去。不知名的情感讓她心裏酸軟莫辨,一片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