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離恨恰如春草(2 / 3)

“二姐要走了,我想準備些現錢給她帶去。你知道到了英國人生地不熟,有錢傍身總是好些。”安安隻是笑,盈盈笑意懸在嘴邊,“可我這樣的人,大手大腳慣了,身邊攢不住錢,隻有拿東西變賣……”

席紅玉開口剛想說什麼,卻見安安身邊放著一本展開的雜誌,仿佛是隨手翻開了放在那裏似的。

上麵漆黑的字體:軒轅總司令即將與何音曉女士成婚。並在該報左上角刊出了一身戎裝的軒轅司九和一身西式禮服的何音曉相依的照片。

席紅玉心中一動,又見安安半臥半躺在沙發上,手中拿著一隻鴿血紅的戒指,隻是出神地看著,淡然如玉的臉掩不住的倦意。

席紅玉隻道安安心裏不痛快,便拉著她說笑道:“這麼好的天氣窩在家裏可惜了,走吧,陪我出去逛逛。”

安安拗不過席紅玉,隻好換了衣服隨她上了車,本說好到咖啡廳的,但車子到一個十字路口方才要轉彎,席紅玉卻忙對司機道:“先到那裏停一下。我的項鏈扣壞掉了在那裏修,今天正好順路取出來。”

珠寶店的店員似是跟席紅玉已經熟識,見席紅玉進來連忙將她們引進了裏屋。

“李夫人來了,你的項鏈已經修好了,正想給您送到府上,可巧今日您就來了。”店員一邊拿出項鏈一邊又道,“今日又到了一批新貨,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看看?”

席紅玉卻十分吃這一套,掩著嘴笑道:“油嘴滑舌的,拿出來吧。”

店員忙利落地取出一隻尺來長的黑絲絨板,上麵一個個縫眼嵌滿鑽戒。

席紅玉一邊伏身看去,一邊拉著安安笑道:“剛在你那裏看完珠寶展,來這裏又看,可憐我這雙眼都要被晃花了。”

安安知道席紅玉是為讓自己開心,隻得勉力打著精神一起看。

“怎麼隻有鑽石?”

“最近總司令的婚期將至,那何小姐講究洋式的排場,據說何部長已請來了一位法蘭西著名裁縫正在為她趕做禮服,光嫁妝就價值不費,首飾全套的訂做鑽石,所以最近鑽石的行情水漲船高呢!”

那些鑽石十分耀目,安安雙眼如突遇陽光,幾近是斂成一道細縫,乍看似是笑意,細瞧卻是透出幾分冷幾分寒。

席紅玉心一顫,忙推開那黑絲絨板,開口要走時室內又走進兩名年輕的洋裝女子。

米色衣服的女子坐在櫃台前,低聲開口:“有成套的鑽石首飾嗎?”

另一個綠衣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要給音曉送去?她那樣的出身,又和那一位結婚,什麼也不少,哪裏看得上你這一套?”

“老同學的一份心意罷了,本想在國外買的又怕她不喜歡。”

“她的心思可不在這上,你當她的婚事就那麼可心可意?”

“你是說那個交際花嗎?”

“可不是,誰不知道那女人手腕厲害,隻要她在西園一日,音曉這婚事就不會痛快。”

“音曉怕什麼,那女人再怎麼厲害也隻能做一個如夫人,怎麼配做一位領袖的正房?”

“可不是,腰貨娘子而已,說不定那一位的手下一半都睡過她,他怎麼肯娶這樣一個女人?”然後綠衣女子帶點諷刺意味,又說:“不過,咱們也必須承認她有厲害的地方,對男人有一手呢!”

兩名女子切切的聲音如珠落玉盤,透過了門卻嗡嗡地傳入席紅玉的耳中。明明是八月豔陽天,席紅玉的手卻被那話裏的尖刻輕蔑之意氣得抖了起來。

又偷偷回望安安一眼,安安的臉上倒是平靜的,正在自己的手指上試戴了一枚黃豆大的戒指,輕輕在桌麵上扣了扣,珠圓玉潤的指甲像玉似的,連麵上的笑容也仿佛玉一般。

注意到席紅玉的眼神,安安才微微抬起眼來,自西園出來便是這副表情,而現在安安臉上也就隻剩下蒼白這一種顏色了。

席紅玉起身,一字一頓緩緩說著:“我們走!”

上了車安安麵上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區別,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淡然與安靜,仿佛充斥在車內的鈴蘭香幽暗與隱晦。

“其實還是姨太太好,俗話說妻不如妾,哪個男人不喜歡姨太太?哪個男人是喜歡太太的?我們死鬼那個老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麵,看得我都跟著心涼,想想做小還是好的。”

“今兒得了什麼失心瘋,竟說些有的沒有的。”

安安一笑不惱不怒,棉花般將話題岔開

車的引擎聲聲作響,她在車外晃過的葉與葉之間的陰影中交迭,將神色隱在其間,如隱暗於霧之中晦澀滿目。

席紅玉一時幾乎說不出來話,像一拳打出落到空處,勸也不是安慰也不是,與那笑顏僵持半晌,才低聲道:“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你自己想開些才好。

過了好一會兒,細微的歎息從安安的喉間發出,那似乎並不是她故意這樣,而是不經意的無奈,“你要是有門路,幫我變賣些首飾吧。”

“好。”

席紅玉應道。

過幾日席紅玉約了珠寶行的人來府邸,拿出了鏍鈿的匣子給商人看。

那商人挑挑揀揀看了半晌方才道:“這塊翡翠色有些雜,怕賣不到好價錢,現在都喜歡鑽石。”又道,“這鴿血紅倒是極好,可惜太大,極少有人買得起,切了還可惜。南珠倒是不錯,就是有些浮光在上麵,一看就是新的也不好脫手。”

李諾森恰在此時走了進來,看著桌上滿匣子的首飾,坐在席紅玉身旁一把摟住她,一雙眼笑成了一條縫,“你賣這些做什麼?怎麼你要跟人私奔嗎?”

李諾森仿佛是剛應酬回來,說話間吐出一蓬蓬的酒氣來。他本來是個大胖子,這一摟又力氣極大,席紅玉隻覺得差點沒斷了氣全身一顫。席紅玉正被珠寶商壓價壓得火起,不由柳眉倒豎,把手使勁望他身上一捶。她的腕上原帶著扭花的兩副金鐲子,本來就環佩叮當,現在一碰,自然就更響。

“你懂個屁,這是那位要我轉賣的!”

李諾森道:“咦?咦?那她不是要私逃吧?這麼大手筆的賣東西?”

“說什麼呢你,這些都是給她二姐預備的……她二姐要出國,她手裏沒有現錢要周轉些。”

還沒等席紅玉說完,李諾森已經起身向外走去,席紅玉也連忙起身追上去,斜著眼嫣然一笑道:“哎,你去哪裏?剛來就走,又去找哪個小妖精?”

“我是有公務,回頭告訴你。”說完大步離去,留下席紅玉恨恨地跺腳。

九月初七,湖都秋意已濃。

安安一早被紅雲地叫起,懶懶地被催著梳洗打扮,然後上了車。

一貫淺眠,昨夜又刮了一夜的風,今天的安安始終都覺得打不起精神,倦倦地看著窗外。

車急速地開出了湖都,沿著漫長的山間公路蜿蜒而上,在群嶺之上左盤右旋,就像鳥兒在高空翱翔速度快得讓安安有些令人驚心動魄。終於車停在了山頂的一所三層豪華旅館旁,安安下了車,轉頭望去,公路在她的腳下,這所旅館的位置十分險峻,像個圓形洞穴裏的白色貝殼,

深陷在山穀之中。

“顧小姐,九少就在上麵等您。”

嚴紹仿佛看清安安的疑惑,低聲開口道,隻是眼中有抹奇怪的意味。

衣著整潔的侍者打開了門,大廳中好像因為是白天並沒有多少人。

“他……在哪?”上了電梯,安安才猶疑著開口。

嚴紹依舊是一種看起來很奇怪的神情,盯著安安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恭敬地開口道:“九少在頂樓的套房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