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的人 第七十二章 給老祥紮個女人
老吉從廊道上走過來,看到樓門廳坐著五叔公,腳步就慢了下來。
這些天他一直躲著五叔公,害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同一座樓住著,躲也不容易,每天總會碰幾次麵,五叔公就對著老吉重重地歎息,說,老祥這孩子怎麼會這樣呢?老吉硬著頭皮向樓門廳走去,坐在槌子上的五叔公扭過頭來,定定地看著老吉,眼睛裏有一團渾濁的東西,好像是蟲子在蠕動。五叔公照例歎了一聲,說,老祥這孩子……五叔公竟然說不下去了,話裏帶出了哽咽聲。老吉心頭一震,忙說,五叔公,你別想太多,這是命。他做賊似的從五叔公麵前走過,走到石門檻下,五叔公叫住了他,說,明天是頭七,你給我多燒幾劄錢,省得他在地下對公家的錢又起了貪心。老吉咽了口水,說,我知道。
老吉走出了德昌樓,沿著細細的田埂路,向德盛樓走去。兩座樓就隔了一丘菜地,平常老吉兩分鍾就能走到了,今天足足走了十分鍾,心裏沉重,腳步也就遲緩了。其實,不僅五叔公,就是老吉至今也還在想著,老祥怎麼會這樣呢?
老吉走進德盛樓,迎麵來了一個人,老吉不敢看人家,勾著頭直往前走。那人就主動跟老吉招呼,說,老吉,你去哪?吃了?老吉滿臉是不正常的神色,好像朝人家口袋裏偷東西,當場被抓住了一樣。老吉說,我走走,沒事隨便走走,你吃了?那人就站住,顯得很有同情心地歎了一聲,說,老祥也真是的。這些天老吉怕人家提起老祥,最怕帶著同情的語氣提起,可是每個碰到他的人都要提起,而且都要歎一聲表示惋惜,這時候老吉心裏就發抖、抽緊,想哭,卻哭不出來。老祥也真是的,老祥怎麼會這樣呢?他也想不明白,幾次探監,包括最後一次見麵時,他都問了老祥,老祥你怎麼會這樣呢?可是老祥臉上很平靜,好像隻是在監獄裏度假一樣,老祥說,你問這幹什麼?老祥至死也沒告訴老吉什麼。老祥是老吉的弟弟,本來是他的驕傲啊,也是方圓幾十裏土樓鄉村的驕傲,從小就會念書,大學考的是北京最最名牌的大學,畢業後就分配在馬鋪市工商銀行。不知犯了什麼煞,老祥去年開始炒一種叫做“股”的票,把公家的錢拿去炒,怎麼炒怎麼虧,今年年初被查出來時,他已經把公家的錢炒掉了整整一千三百萬元,公家要抓他,他還跑,可是跑又跑哪裏去呢?抓了回來,上了法庭,死刑,不服上訴,還是死刑,六天前被一槍斃了。老吉和老祥兄弟倆從小死了爸媽,是老吉當爸又當媽,把老祥培養成人的,可是,一粒子彈,砰的一聲,就把老吉將近二十年的成就全毀了。
老吉走上了二樓,來到老順的房門前。老順正埋在一堆紙裏,抬頭看到老吉,說,還差一台彩電,你下午來拿,保證都紮好了。
老順是土樓鄉村聞名的紮紙師,老吉昨天交代他紮些東西,準備頭七燒給老祥。老吉站在門邊說,我昨晚整夜沒睡好,總想給老祥還少了什麼東西,想來想去,就少一個女人。
你是說紮一個女人?老順問。
老吉點點頭,說,給老祥紮一個女人。
老祥今年屬什麼的?老順停下手上的活,問。
屬兔的,二十四歲,老吉說。
二十四歲不小了,要在土樓也該結婚了,老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