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耿耿於懷的竟然不是蘇沫,而是他!
“沒有人再能阻止她幸福!”這時的江子熙,一反常態的嚴肅,“媽!這一點,我並不是希望你能夠明白,而是要讓你知道!”桌子底下,大手極自然地伸過去握住蘇沫的,輕輕地用指腹來回撫著手背,跟過電似的安定她的心。
範紅曄不解地望著兒子那雙飽含深情的眸子。雖然最近眼有點花了,但她還是有注意到,這一句話所帶來的觸動,身旁的蘇沫可能比自己更多一些。
任她再世故練達,也不會猜到,這竟然會是蘇建林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子熙……咳咳……”老人的臉龐異常的蒼白,像被人抽了血似的薄薄的嘴唇微微地翹著,一陣陣咳嗽讓他說不下去了。病床前半跪著的蘇沫,極力阻止他再說什麼。也許是再聽上一秒鍾,眼淚就忍不住洶湧著滾落了。
“子熙……再也沒有任何人……咳……咳咳……能阻止我女兒幸福!”從他的胸間傳來一聲猛咳,穿透喉間。瞬間臉色青紫,唇色焦白,如雷襲來,刺入在場所有負責搶救的醫護人員的耳膜,聽之讓人心顫。扭曲的雙手揪著雪白的床單,弓著腰仿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嘴裏也開始有了血腥味……
肺癌,晚期。將近一個多小時的搶救,最終還是沒能挺過來。
接下來一連幾個星期的忙碌,通知親戚,準備火化和葬禮……
蘇沫的身體一直在承受著某些感官的疼痛。持續地,不間斷地……疼……疼到指甲尖,疼到發絲分叉處。可是,卻無法對任何人提及。
好在身邊還有那個男人一直陪伴。見她精神狀態一直欠佳,臉色蒼白,眉眼冷清又多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隻是望著父親的遺像發呆。江子熙拿出了蘇建林留給她的一本日記,從後往前翻開,最後一頁上寫有這樣的一首英文詩——
I Had a Dream
One night I had a dream
I was walking along the beach with my Lord
Across the sky flashed scenes from my life.
For each scene I noticed two sets
of footprints in the sand,
one belonging to me
and the other to my Lord.
When the last scene of my life shot before me
I looked back at the footprints in the sand.
There was only on set of footprints.
I realized that this was at the lowest
and saddest times in my life.
This always bothered me
and I questioned the Lord
about my dilemma.
"Lord, you told me
when I decided to follow You ,
You would walk and talk with me all the way.
But I'm aware that during the most troublesome
times of my life there is only one set of footprints.
I don't understand why,
when I needed You most, you leave.”
He whispered,"My precious, precious child,
I love you and will never leave you
never, ever during your times of trial and testings.
When you saw only one set of footprints
It was then that I carried you."
翻譯之後的大致意思如下:
我的夢
暮色稠濃時,我有一個夢,
伴著主,我在海邊信步,
人生的場景乍現夜幕:
無論何處,
我注意到沙灘上有兩副足跡相伴如初,
一行刻著我,一行印著主。
當生命的下一個時刻來臨,
我回身審視沙灘上的來路,
一線單一的足跡,如此殘酷。
我悲哀地意識到:
那,正是我生命中的低穀。
這一幕,
擾得我心潮悲慟,
我向主怨訴著自己的無助:“主啊,您曾允諾,
當我立誓跟隨您,
您願伴我跋涉全途。
但在這生命最窘迫的時刻,
為何此地空留足印一副?
在我最需要您時,
您為何棄我於不顧?”
主低語道:“至親吾兒,我愛你。
我會永永遠遠不離不棄。
當你接受磨難時,
那一行腳印孤獨,
正是我背負你,一步又一步……”
是!右手骨折在家休養的那段時間裏,江子熙已經知道了蘇父的病情。
還記得那件染上異樣紅跡的的白襯衫嗎?
所以蘇父暈倒在家,急送醫院的那天,當醫生要求家屬拿出以前的病曆,以便更好、更及時地進行搶救工作的時候……
在蘇沫驚愕的注視下,他默默起身,掏出車鑰匙,“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剛打了電話,嫂子(陶瀅,杜凱的老婆)正在趕過來的路上,她會陪你的……”
剛交代到一半,手臂已經被抓住。顫抖著的手,在走廊慘白燈光的照耀下,如同鬼魅一般……指甲又尖又長,深深地嵌進江子熙的皮膚裏,聲音卻是異常的清晰,不帶一絲柔弱,“你去哪裏?去做什麼?”臉色是那樣的蒼白,細薄得仿佛可以透出微藍纖細的血管。
他倍感艱難地扭曲了一下嘴角,吐出這一句:“得回家一趟,拿爸的病曆。”
“叮——”蘇沫的耳邊,是真的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一道出其不意的尖銳疼痛貫穿了胸口,就連沉重的呼吸聲都在不斷地令耳渦嗡嗡作響。心髒的末處,腦袋的深層,都好像被什麼緊緊地勒住了一樣。
“是什麼……是什麼病?”手指緩緩地從江子熙臂上鬆開,無力垂下……猛然仰起頭,用冰冷陌生的目光注視著他,慘白的臉也許是因為憤怒,逐漸染上了些血色,“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江子熙輕輕閉上了雙眼,實在不忍看她此刻的樣子:雙手不停地互摳,已經咬到緊得不能再緊的嘴唇……自己也一樣有被人揪出了心肺的感覺。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劇烈搖晃著,一聲,一聲都在咆哮,都在斥責:“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直至哽咽……
他抖動了下唇角,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隻是用雙臂緊緊地環繞住了她無法自我控製,正不停抖動著的身體。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滴到了江子熙的手臂上,又漸漸滑落下去……仿佛在浩瀚星空中飛逝的流星一般……
帶著呻吟的語調,悶在臂彎裏擠出的艱難聲音:“他……他有……說什麼嗎?”
有!
不長,隻有三句。
那日扔下杜凱的電話,他衝上樓——
“肺癌,晚期。”
“隻有幾個月,不用浪費錢了。”
“別讓她知道。”
“沫沫還戴著孝,現在舉行婚禮合適嗎?”這時開口的,竟然會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江父。身旁跟“碉堡”一樣正坐的範紅曄聽了,忙丟過去一個莫名其妙的不解眼神。
因為自己多年從政的關係,在家裏一直比較強勢獨斷,但與經商的江父那一身溫潤的儒氣倒也相得益彰,相知如素。夫妻多年,步調一致,鮮少有出現不同意見的時候。即使有點小矛盾,愛妻的江父最終也一定會先妥協。
但此刻,聽他的意思……是同意這婚事了?誰借他的膽子自作主張?
手臂上別的那塊黑布太過醒目,仿佛時刻在提醒著父親喪期未過的事實,蘇沫有些尷尬地撇開了頭。江子熙倒是早就想好了對策,“我們沒打算現在舉行婚禮,就簡單領個證,叫上幾個朋友吃頓飯。”
“那怎麼行?”範紅曄的反對聲幾乎在一瞬間脫口而出,隨後像是意識到自己默認了什麼,急忙故作鎮定狀,輕咳幾聲掩飾道:“我的意思是說……說……”
眼見妻子無法自圓其說,江父馬上跳出來救場,“你媽的意思是不管怎麼樣簡單,該辦的還是要辦!什麼時候也不能丟了她的臉!”剛還在頻頻點頭附議的江母,聽到這裏之後完全是啞巴吃黃連了,隻能惡狠狠地給了身旁的男人一腳!
這個死老頭,什麼時候變得跟兒子同一個鼻孔出氣了?那段糾纏多年也未見晴朗的“轉係風波”難道和解了?
事實上,這中間有過一段父子兩人的小插曲。
當然,溝通的途徑仍舊是——電話。
江子熙:“你為什麼反對?”吊兒郎當地隨口這麼一問。
江父:“她是單親。”回答得倒也很是直接幹脆。
江子熙:“她沒缺胳膊少腿。”
江父:“……”沒有再說話。
兒子的意思,他忽然明白了。所以,堵得無法開口。
單親家庭的孩子也不一定缺少什麼。特地請人調查過,雖然有個破碎的家庭,但蘇建林一直把父愛、母愛都齊全地給了她,並沒有讓蘇沫感覺到缺少什麼,反而更加地成熟堅強。
半個小時之後,攜手走出茶莊的兩人,相視美好,十指交接,心生纏綿。有些感慨,世界如此之大,次第地流轉和遇見,此刻,一切就凝結在這裏。
無論走到哪裏,我知道,有你在,就好了。
那些流年在彈指間過去,如今回頭,甘願的滿足。如果是這樣的過去和這樣的生疼,鋪成了一條抵達你的路,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新的時光被開啟,如同封印被解開,我們的時光,緩緩地流淌出芳醇的味道。入定,不再輾轉反側。擁抱著時間,擁抱著你,於這樣的瞬間,如同埋藏著深海的幸福,風雨,波瀾不驚。
如此,我已經足夠。
結束了所有的流轉,讓我們雙手合十,內心虔誠而寧靜。
於你身旁,簡單生活。
一起在市井裏,讓白發頹然的蒼蒼,讓眼前的視線兀自模糊,再也看不清楚良辰美景,再也賞不了驚夢遊園。一切就像四月天,花開成海的日子,我們重頭敘述那些記憶裏的故事,敘述你說過的,我們的永遠。
再在這樣的陽光下,蜿蜒出一生的溫柔。淺淺而笑,心甘情願地讓一生平凡。流年若水,我們曾在這樣的水之湄,眺望下遊生的安然。也在暮年回首,那年少時光的上遊,我們的羈旅,我們從萬水千山走來的愛情。
而在另一頭——
母:“要死啊你,我剛才是那個意思嗎?”
父:“你自己生的,你還不了解他嗎?”
父:“反對如果有用,他今天就早該乖乖在我的公司裏上班了!”
母:“那就這樣同意了?”
父:“剛才,你不也沒出聲嗎?”
母:“……”
番外(1) 家
半年後的某天。
“噔噔噔!”漸進的中獎配音,扯下從上車開始就一直蒙在蘇沫眼上的紗巾,江子熙獻寶似的語氣顯得迫不及待,“怎麼樣?怎麼樣?”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那女人目瞪口呆,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寶石藍、玫瑰紅、暖橘色、暗綠,色調非常濃鬱,激烈碰撞的效果讓人在第一時間仿佛感覺身處異度空間。從玄關走下一步,踏進大廳,立刻就有一股幽暗神秘的氛圍。抬頭一看,圓形的三層吊頂加上暗藍色的燈圈,更為這裏增添了一分嫵媚。
呃……不是吧?廚房居然是弧線形的!廚房區域和餐廳區域之間的隔離牆,用了薄荷一般的綠色水晶材質,給整個空間吹來一絲清新的涼風。最讓人驚豔的也許就要屬餐廳門口的那塊孔雀造型的拚花圖案了。所有踏進裏麵的人,都會被它那閃閃發光的絕色所吸引。仿若一片被放大的孔雀翠羽,之所以能夠呈現出七彩折射的效果,全賴於鋪地的馬賽克,製作材料竟然都是貝殼。
吃飯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注意力不集中而被噎到?
某個急於得到肯定和讚揚的小P孩,“怎麼樣?喜歡嗎?”
“你確定這就是我們的家?”
“嗯!”確定、篤定以及肯定。
“你和李頭頭鼓搗了大半年的我們的家?”
“嗯!怎麼樣?”
悶悶半晌,女人感歎一句:“果然壯觀!”
所以,後來被他半拉半拽到樓上的閣樓,推門進去,看見那隻特大號的鳥籠,臉上比彩虹還要絢爛的光澤,幾分鍾之後仍然頑強地恢複了鎮定自若。
鳥籠,江某人特別設計的休憩空間。猩紅色的金絲絨做簾,裏麵包裹著直徑達2.4米的圓床。把簾幕放下來,籠子就是一個完全閉合的幽密空間,絕對的香豔、奢靡。
周圍的牆體統一刷成了墨藍色,上麵附著米粒似的小凸點,就像月球的表麵那樣坑坑窪窪。一麵古色古香的屏風半嵌在牆體之內,是杜凱送的鴛鴦戲水圖。精湛的蘇繡向來都以色澤豔麗、針法靈活、細致傳神聞名天下,如此巧奪天工,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不過,一想到今後自己將臥在“鳥籠”裏,看著那在外自由自在戲水的鴛鴦,蘇沫就忍不住“撲哧”發笑。這師兄弟兩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果然是無人能及。
環顧四周,另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家具擺設了,甚至沒有燈。整個空間裏沒有一絲紫色,卻充滿了紫色的神秘、高貴和冷豔。紅和藍的分解讓紫色這種獨特的調性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未見其麵卻聞其聲。
蘇沫發愣的空當,江子熙上前走近了幾步,在鳥籠的一根金屬柱上輕輕一按。剛才看到的那些米粒的小凸點,忽地發出了一強一弱的閃光,跟螢火蟲一樣,映襯著整個墨藍色牆麵。
還沒驚歎夠呢,那男人又變戲法似的在那幅鴛鴦戲水的屏風上輕輕一推,個整凹陷處竟然開始緩緩地往邊上移動……
裏麵是什麼?
蘇沫當時的猜想:電視機。
可當那個暗格裏的東西全部顯現出來的時候,一隻手隻能緊緊地捂住顫抖的嘴唇。
也不知道是按多大比例進行的縮小,迷你版的別墅小屋,半截麵剖開,不隻是外觀,就連裏麵的裝修都是跟剛才看來的一模一樣。小小的電視機,屏幕是用銀色的錫紙做的,泛著金屬的光澤;小小的浴缸是用石子粘出來的,更親近自然的感覺;書房整套竹藤編製的小家具,簡直讓人愛不釋手;一張鋪墊著東南亞流蘇抱枕的軟榻代替了傳統的沙發,想起古代的美人們靠在香軟的榻上,輕搖羽扇,低低地訴說著閨中密語……
“你都不知道那個枕頭和台燈有多難搞,我用鑷子夾著,拿針縫,縫不了的地方就上萬能膠,粘了一手不說,洗都洗不掉……”委屈地嘟囔著,蘇沫對他這樣可憐巴巴的語氣早已經習以為常。
以前的她,是極其排斥男人掉眼淚或是撒嬌的。比女人還顯得弱小,怎麼帶來安全感?所以,每當看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卻有著強烈的女性特質,跺著小腳,扯著對方的手,聲線九曲十八彎地“嗯”著撒嬌,激起的絕對不會是自己的母性,而是獸性!真想上前,把他抽回男人的正常化!
不過,一想到江子熙拿針線包的模樣,實在是好讓人期待!